何谓暗无天日,身陷囹圄的姚采香可明白了。
瞧这个乌漆抹黑的地牢,连个灯也没有,伸手不见五指。
她沮丧的坐著,唉,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那个赵文步疯了是下?莫名其妙的将她关进牢里,真是过分!
「哐啷!哐啷!」前面传来铁链转动的声音,然後,铁门咿呀的被人拉了开来。
「你!出来。」一个低喝声响起。
她眨眨眼睛,站起身像个瞎子模索走了出去,突地,有人揪住她的手臂,吓得她尖声惊叫。
「住口!」
她忙闭口,无助的任由自己被拖到一个像刑房的地方,里头唯一的火光则来自居中那红得发烫的炭火。
烙刑吗?她吞咽了口口水,粉脸发白。
两名衙役将她拖到墙边,将她的双手高高举起後以铁链绑起来,至此,她已面无血色了。
之後衙役离开,姚采香因紧张害怕而喘起气来。
蓦地,黑暗的角落传来一个陌生的冷凝声音,「你知不知罪?」
「我?」她好害怕,咬著下唇,「我、我不懂,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你不知道?!」冷凝声透著一股怒气,「你挑动这种危及群众生命的比赛,还不知罪!」
「我没有——」
「没有?!只射一箭胡大夫就受伤,那第二箭,第三箭——」
她愣了一下,忙开口辩驳,「那是胡大虎的箭所伤的,我连弓都拉不起来,怎么伤人?」
「那更可恶!明明做不到,为何逞强比赛?」
「我——」
「快说!」
这叫她怎么说,姚采香静默下来,那是难以启齿的痛啊!
「不说,那就别怪我用刑了。」墙角的人站起身来,冗长身影因炭火反射在墙面时变得扭曲,看来更添一丝诡谲。
色如死灰的姚采香心卜通卜通狂眺,看著那从头罩著黑色披风的身影,一股凉意从她的脚底沿著背脊窜了上来,但全身血液却从脑门往四肢百骸狂飙,这一冷一热,让她猛咽口水,也得拚命忍著身体某部分的鼓胀感……
但就在那个黑色人影像个鬼魅般移身到炭火旁,拿起挂在架上的铁夹夹出一块烧得红红且冒著烟的烙铁,缓慢靠近她的脸时——
不行了,她忍不住了!
「噗、噗!」
几声惊天动地的放屁声响起。
黑衣人眉头微微一皱,而同时间,一个伤心欲绝的啜泣声也随即响起。
「呜呜呜……」姚采香哽咽痛哭,「你知道了吧……呜呜……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该死的缺陷,逼得我……逼得我以自大来掩饰自己的自卑,呜!逼得我说大话、逼得我不得不硬著头皮去承担自己撂下的大话……不甘示弱的去做这些该死又无聊的事,呜!
「你以为……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喜欢人家喊我臭屁西施吗?」她哽咽失声,泪如雨下。
「我是个姑娘家啊……可我、可我不得不那样臭屁,呜呜……好让大家讨厌我,好让人家不要娶我这个媳妇入门……不会来说媒……」
她咽下喉问的硬块,哽声道:「可我……一天天後悔了,我气自己的大嘴巴……好气!好懊恼,因为……我、我没那么勇敢,没那么大胆,没那么有力……我、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逞强了!呜呜呜……」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姚采香哽咽的哭泣声,慢慢的转为低泣抽噎声……
然後,她突地停止了哭泣,缓缓的抬起头来看著眼前杵立不动的黑衣人。
不对啊,她这又响又臭的响屁一起,闻者莫不立即遁逃,为什么、为什么他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难道是——
满睑泪痕的她倒抽了口凉气,怒声叫道:「小王爷!」
一个低沉笑声响起,眼前的黑衣人拉掉了头上的披风帽子,拿高手上那块烧得红通通的烙铁,小小的火光映亮了他那张轮廓俊雅的五宫。
「该死的!」她毫不犹豫的要伸手打人,但双手被绑住,她只得用脚踢。
赵文步闪得快,没被她踢中还退到炭火旁,就算她伸长了脚也踢不到他。
「放开我!」她怒不可遏的用力想挣月兑手腕上的铁链,但如何挣月兑。
他定定的看著火冒三丈的她,「原来张美妤的话全是真的,你不仅爱臭屁,也放臭屁!」
姚采香愣了愣,「美妤?她——」她恨恨的瞪视著他,「你骗人,她才不会出卖我!」
他赞同的点点头,「她不是出卖你,而是要我体谅你。」
「体、体谅?!」
「嗯,因为有人爱上某个人,但因隐疾产生的自卑感作崇,遂想将某人拱手让人。」
「什么某人某人,简直莫名其妙,快放开我!」她的脸红得发烫。
赵文步没有任何动作,仍定定的凝睇著她那张美丽却盛满怒火与羞赧的脸蛋。
有个处处胜过自己的哥哥,他也是一个自卑的人,但他却不会像她这么多嘴,且努力……逼著自己不示弱……
对他而言,反正大家已经看贬了他,他再努力也是翻不了身的;可是她却用另一种方式去掩饰她的自卑。
张美妤同他说了那么多,他本是抱著质疑的态度,而今,却不得不信了……
「放开我!」愤恨的眼泪一滴滴的滚落眼眶,她咬牙切齿的闭上眼睛眨掉泪水,再睁开窜著两簇怒焰的眸子,咽下喉问的酸涩,怒声道:「叫你放开我,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可以,但你保证不乱打乱踢。」
「行,放开我……请你放开我……」她困窘与懦弱的泪水拚命往眼眶聚集,心中的怒火渐渐灭了,如此难堪……好难堪……
赵文步先点亮刑房的火把,看著再次涕泪纵横的她,心隐隐的冒出一股不舍之情,他抿著唇定近她,温柔的为她解开了双手的铁链。
一恢复自由,姚采香即泪眼控诉,「明知我的椎心之痛,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待我?你认为我的自白、自省很有趣吗?」
他的眼神仍旧温柔,伸出手将哭得双肩颤抖的她拥入怀中。
「不要!走开!」她立即奋力挣扎,但他将她拥得紧紧的。
「不要……不要……」她徒劳无功的捶打著他温厚的胸膛,一直到没有力气了,终於崩溃的靠著他的胸膛痛哭出声。
赵文步仍旧沉默,只是让她尽情的哭,尽情的宣泄……一直到啜泣声停止。
他低头,执起她小巧的下颚,温柔的凝睇著她那梨花带泪的丽颜。
他的神情……他在可怜她吗?不、不要!
姚采香咬著下唇,突地扬起手狠狠的掴了他一记耳光,但他却没有生气,还是温柔的看著她……
「为、为什么?你生气啊!」她眨眨泪眼,看著他的脸上还印著五指殷红手印,「你该骂我莫名其妙,然後甩开我走得远远的,不要理我……你为何不生气?」她哽咽失声。
「对不起!」
她怔怔的看著他,无言了。
「对不起,我不该以这种方式逼你面对自己的自卑。」他神情诚挚。
她沉痛的低头,泪水又滚落眼眶。
他轻轻拭去她颊上的泪水,执起她的下颚,俯身靠近浑身颤抖的她,将温热的唇印上她美丽的樱唇。
赵文步慢慢加深这一记亲吻,火热的舌探入她的唇中探索、纠缠、吸吮……
姚采香只觉得体内的某个部分被炸开了,她无助的仰起头,渴望他更多的温柔。
「对不起!」
好像有人说话了,但两人仍拥吻著。
「对不起,打断了你们的好事!」孙康义跟江至祥贼兮兮的笑看他们。
而这一次熟悉的打趣声两人是听清楚了,姚采香吓得往後一缩,想要逃开却让赵文步抱著不放。
她气喘吁吁的埋首在他怀中,而一张粉脸却是滚烫得快要冒烟,好窘!
「文步,难怪你提议这三箭双雕』的好方法,一来揪出胡渊的狐狸尾巴,二来让怀中的美人免了一场战事,也不必嫁给那头肥猪。」
「而且是全身而退的退退退到你的怀中呢!」
江至祥跟孙康义一人一句,口气还真的是酸不溜丢的。
「你们两人说完了没有?」赵文步笑笑的看著他们,一点也下在意自己被调侃。
但他这一问,两人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同声道:「没有,还有两个坏消息。」
他蹙眉,「什么坏消息?」
孙康义叹了一声,「胡渊咬舌自尽。」
姚采香愣了一下,飞快的抬起头来看著眉头深锁的赵文步。
「还有一个是——」江至祥闷闷的宣布,「你哥来了,就在中庭,要我们全去见他。」
赵文步脸色倏地一变,姚采香则困惑的看著脸色可以说是微微泛白的他。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长气,低头看她,「你先回去。」
「可是——」
「先走。」
她点点头,先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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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战府里的花园亭台处,赵建东气愤的指责著赵文步。
「你到底在干什么?人命关天,你莫名其妙的编了一个罪名将人关了进来,现在出了人命,你怎么还人家?」
赵文步抿唇不语,风蜷缩在他的脚边,两名友人则低著头站在他的身後。
而李战更是噤若寒蝉,神情忐忑。
但说来他也无辜啊,小王爷要了几名衙役走,可没跟他说要抓人,更没说要关人……
「说话啊,两艘船的货都没有备好,你们还有闲情逸致去闹事!」赵建东仿佛骂上了瘾,劈哩咱啦的骂个没完没了,「……难怪,难怪爹娘那么担心,文步,还有你们两个,物以类聚,根本都是扶不起的阿斗!」
「你骂够了吧?」赵文步那双沉潜得过於冷静的眸子直勾勾的睨视著他。
赵建东半眯起黑眸,「你这个花花大少、浪荡子听不下去了?」
他冷笑一声,「我是不是花花大少、浪荡子,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他错愕的瞪著他,突然发现这个弟弟有些不同了,以前在京城那个吊儿郎当,对他的责駡、刻意贬低的话都无所谓的人,居然反击了!
「我会将胡渊、庞雄、胡大虎及姚采香关起来,自然有我的道理,而这次运货北上的事,我也会做得很好,请哥哥当个旁观者便可,不必管太多。」
他一咬牙,难以置信的看著姿态颇高的弟弟,「赵文步你——」
「嫂子呢?」他不客气的再打断他的话,「爹娘寄来的家书明明说你跟嫂子是一起下江南的。」
「她怀孕了。」赵建东得意的宣布,本想看到眼前这张俊美的五官出现先前他跟他宣布要跟谢毓玉成亲时,他那瞬间化成一片惨白的苍白脸色。
但他失望了,也难以置信,他的神情竟无一丝波动。
「那就恭喜大哥了。」
恭喜?赵建东瞠目结舌的瞪著他,谢毓玉不是他心爱的女人吗?否则他又怎么会跟他争夺。
「我还有事要处理,抱歉了,大哥。」赵文步转身就走,风立即起身跟随。
江至祥跟孙康义跟赵建东点点头後,一转身,交换了一个愉悦的眸光。
看来有人不愿意再当将头埋在地洞里的鸵鸟了。
赵建东眸中闪过一道愤然阴森的冷光,那冷光与他斯文俊逸的面容极为不称,因而让仍杵在一旁,提心吊胆的李战是看呆了眼。
赵建东惊觉到自己泄漏了心中的思绪,连忙装出一脸歉然的笑脸,「让知县大人看笑话了,可是我这个弟弟实在太令人失望。」
李战眨眨眼,看著这个态度诚恳的谦谦君子,眉一皱,难道他刚刚看错了?
「我想看看我弟弟关到地牢的几个人。」赵建东转移了话题。
「呃,当然可以,可是胡渊自尽,姚姑娘也走了,就剩胡大虎跟庞雄。」
他皱眉,「姚姑娘?」
「是。」
弟弟为何独独放走她?他眸中闪过一道困惑之光,但此刻他得先找庞雄谈一谈。
在李战的带领下,赵建东到了地牢,遣走那个哭得浙沥哗啦的胡大虎与李战,单独与庞雄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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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後,在西湖湖畔的洪春茶楼里,赵文步、姚采香坐在二楼倚窗的包厢内,凝睇著西湖西南方的南高峰与北高峰,两峰插云的景色。
此时,峰顶上云雾缭绕,云层压得低低的好像要下雨了,雨气与雾气凝聚,这景致看来就像一幅如梦似幻的山水画。
不过,姚采香连看景也不专心,她看看景色又将目光调到静默不语的赵文步身上,最後,终於定住目光。
他眉宇问似有心事。
「你哥——你跟你哥相处得下好吗?」她小心翼翼的探问,因为前两天他听到他哥来时,神情相当古怪。
赵文步将目光收了回来,啜饮一口热茶,「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那天——」
「哟,两个人成了一对了,那我这个媒人有没有媒人礼?」
张美妤端了几盘茶点笑咪咪的走了过来,但瞧到趴在地上的风时,她皱了一下柳眉,小心翼翼的站在好友身後,将茶点摆上桌,眉开眼笑的看著这对俊男美女。
虽然是有点可惜啦,但谁叫她自己慢了一步呢!
赵文步蹙著浓眉,看著那一脸像洞悉了什么事,笑得暧昧的张美妤,再将眸光移到满脸通红的姚采香身上。
姚采香心头一震,急忙以眼角余光跟好友使眼色,要她别说出她已经知道在牢里发生的事。
张美妤有些失望的点点头,「好吧,当我什么都没说,这礼就先欠著吧。」
赵文步看著她转身下楼的身影,再回过头来,凝睇著粉脸越来越红的姚采香,半晌,终於逼得有人说出实话了。
「对不起,可是美妤担心我,一定要问清楚我被关到牢里後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所以……」她咬著下唇,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没关系,你别急,你一紧张不是会有——呃『那股冲动』?!」
闻言,她脸儿更红,但频频点头。
「我跟我哥——事实上,我们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我爹娘领养的……」赵文步将哥哥的身世略微简述,转移了话题也化解了她的紧张。
「我们说不上好不好,总之,他样样胜过我,我喜欢的东西他一定要要到手。」说到这儿,他突地皱眉,直勾勾的定视著眼前纤弱的大美人。
会吗?如果哥哥知道她的存在,也会同对谢毓玉那样横刀夺爱?
不!这一次就算他执意争夺,他也绝不示弱了,眼前的人儿教会了他这一点。
他温柔一笑,而这笑看得她心儿小鹿乱撞,不知该说什么。
「呃,胡家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哦,话一出口,姚采香就後悔了,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文步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但他也不打算坦诚相告。
由於胡渊交代下了他手臂上的旧伤是何时、何地、因何而受的,又语意模糊的说不出自己那不俗的功夫师出何处?何时习武?於是在孙康义直截了当的指控他就是劫了进京的两艘商船且杀人的盗匪之一时,竟咬舌自尽了。
他既是自尽,事情又是他这个小王爷捅出来的,胡家遗孀跟儿子只有低调不敢多言。
而城中百姓则将话题都绕在胡大夫会武的怪事上。
比较棘手的是庞雄,他个性沉默阴冷,江至祥反覆问他劫杀商船一事,他都是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眼看再过两天,他们都得随船上京,事情却迟迟没有进展。
姚采香看他陷入沉思,直觉是自己的问题困扰了他,连忙说道:「没关系,你不必回答我,我不一定要知道答案的。」
他露齿一笑,「等事情全部水落石出,我会告诉你的。」
「这、这代表我们在两天後还有机会再见的,是不?」她咬著下唇,忧心仲仲的看著他,就怕这一别,无法再见了。
赵文步蹙眉,他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突地,一阵急遽的脚步声传来,两人回过头,就看到江至祥跟孙康义快步的奔上楼来。
「怎么回事?」赵文步不解的看著脸色下佳的好友。
孙康义摇摇头,「大事不妙了,庞雄让人给救走,县衙里死了好多衙役。」
他错愕的瞪著两人,这无疑是宣布他们想从庞雄身上得到被劫商船的消息是无望了。
然这件事已经让人够呕的了,没想到晚上还有一个更坏、更震撼的消息等著他。
当晚,大雨过後,两艘停泊在运河边的商船被人纵火烧光了货物,一些驻守在商船内外的衙役全被点了昏穴,有些被活活烧死,有的逃过一劫,但存活的人也没看到是谁下的毒手。
对赵文步等人而言,这无疑是一个雪上加霜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