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表姊家中看见她,我喜欢她是因为她没有烫头发,她穿一套白色丝的衣服,她穿小巧的凉鞋。这些日子什么样的女人做什么样的工作是很难说的,社会的坏影响女孩子们赚钱为上。
我问表姊:“她叫什么名字?”
“珍珠。”
“她是做什么的?”
表姊说:“在我家里看到的人你放心,再放诞也还是读过书的人。”
“那么介绍给我认识。”
“珍珠!”表姐说:“我不介绍,免得让人家说闲话,你自己上去报姓名好了,她不会介意的。”
我问:“为什么你不再介绍?”
“她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孩子。”
“怎么奇怪?男朋友多?难伺候?不通人情?”
表姐说:“反正一切与我无关,你记得了?”她走开了。
我只好走到她面前说:“珍珠?我叫彼得。”
“你有没有中文名字。”她抬头问。
“没有。我父母笃信上帝,他们要叫我彼得。”
“对不起我误会了。”她说:“我以为你也是那种英文字不认得一箩硬要叫英文名字的那种人。”
她是那么坦白,有什么说什么,象个孩子一样的,这样的性格多么吃亏,但她还是吃着亏,依然故我的抬着头,非常的自然。她的脸很圆.但肩膀却出乎意料的瘦削,丝衣服贴在她身上,我看到是一个漂亮女孩子,另外有一种味道的。
“是,彼得.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认识你。”我坐在她身边。
“你已经认识我了。”她说
“很对。”我说“你有工作吗?还是读书?”
“我画画,有人上门来批发,我以此维生。父亲生前是一个出名的医生,他去世之前破了产。这是我的故事。”她说得很简单明了。
“你结了婚。”
“没有,嫁不出去。”
“有没有亲热的男朋友?”我问。
“现在没有,五年前则有。”
“五年前!”我笑,“很好,把你的电话地址给我,我要约你出来你不介意吧?”
“不。”她递了一张小小的名片给我。
我放在口袋里。“谢谢。”我站起来,让她与朋友们继续聊天。
表姊过来说:“气质是没话说的,画得一手好西洋画,绝对不是画帆船画果女的那种。”
“我抗议,马谛斯也画果女,高庚也画果女我完全抗议,雷诺亚也……”
“滚你妈的蛋,真噜嗦!”表姊笑说。
“得了,我懂你的意思了。”我说“那女孩是不是很好?画家,在家秀气的工作,也不出去玩也不搓麻将,正是我理想的女朋友。”
“彼得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表姊说。
“她会吃人?放心,一个叫珍珠的女孩子是没有危险性的,我有信心我们会成为好朋友。”
“彼得,自她父亲去世之后,她与男朋友闹翻了这些年来,她一直有点怪怪的,常常一个人锁在屋子里不出来,她脾气也不好,彼得”
“脾气不好?那是艺术家脾气。锁在屋子里不出来总比一天到晚野在外头好,你放心,表姐,现在这年头要找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子太难了,我不会放开她的。”
表姊不出声。事情就是这么定下来了。我喜欢她表现自己的方式,我喜欢她的职业。这年头要找一个女朋友,不是舞星不是歌星不是明星下是电视艺员不是空中小姐不是时装模特儿,简直开玩笑,哪儿找?
于是我打电话给她,她很快乐的出来了,她很随和,一点也不像表姊说得那么怪,我们吃了一顿饭,看场电影,她不大说话,我发觉她很瘦,但是眼睛却闪闪发亮,看电影不吃零食,好习惯。其实一切就跟普通女孩子一样,只是她仿佛特别轻逸,而且她不穿高跟鞋。
我送她回家,她好像蛮喜欢我的,笑嘻嘻的道谢。
第二天我心里面都是她的影子,我想见她,打电话给她,她在家,她说在画画,要等她的老板来接治生意,不能够出去,但是她请我到她家去。
我觉得我十分幸运,真的!如果约女朋友,女朋友说没空如要打牌,那有什么味道?可是她把事情讲得清清楚楚,至少是个有纹理的女孩子,待人以诚。
下了班我去了。买了糖,施榭的苦巧克力,买了花红色的玫瑰。按钤,有女佣人来开门,是那种白上衣黑长裤的女佣人,我想这珍珠真不简单,豪华得很呢!
她见到我笑一笑,为我介绍她那外国老板,有人在搬她的画,一张张的小心翼翼地运下楼。外国人签出了一张支票,她写了收据,外国人收好,向她握手道别。
珍珠有点憔悴,但是态度很温和,也许是忙坏了。
那老板走了以后,她向我道歉。我说:“不,是我不对,我不该趁你百忙的时候闯了来。”
她看到了花与糖,笑了,“来我给你看一张海报,”她自地下拣起来,摊开给我看。是亚伦狄龙正在开车门,西装毕挺,手中拿着一束红玫瑰与瑭,亚伦狄龙习惯性地微微皱着眉毛。这是一张俗气的海报,但却忍不住使人想这束花是送给谁的呢?谁有这么幸运?
珍珠说:“这张东西出奇的俗。但是我总是奇怪,这束花是送给谁的呢?”她笑。
我但觉我们心灵相通,我也笑。
她把花插在一只蓝色的瓷瓶子里,我看她的房间,客厅是出奇的大,画架、颜料、完成的画、尚未完成的,一堆堆的在地上相当乱,但不脏。女佣人倒了茶给我。
珍珠说:“来我这里的客人,只有有资格的才喝茶,其他的都喝可口可乐。我这个女工还真看得起你。”
她坐在一只垫子上面,看看我。
“你的睑有点苍白”我说。
“我的脸是一向苍白的。”她笑,“我很少出去晒太阳。”
“那是一张素描吗?”我问。
“是的。一间屋子.一个人把草地上的草剪了一半,走了,一切都是静寂。我的画与照片差不多,可惜题材不够美丽。我曾经画过一张死亡的白鸽,因为大逼真了,被人攻击了很久。我的老板包销我的书,卖给谁,我不管,他从中获多少利,我也不管,我只要能维持自己的生活。”
“那很公道。”我说。
她伸出手,我看到她手腕上裹着纱布,我抬起头,她微微一笑。我不便问。她不小心割到了自己。
她说:“我不小心割到自己。”
我点点头。
“我以前的男朋友说我是个冒失鬼。我常常提着他,对不起。我仿佛不能忘记他,是一种潜意识的记忆,其实他对我并不算好。”
我说:“并没有关系,念旧总是美德。”
她微笑,“自从离开他之后我一直很不得意,非常的落魄,如果我活得十分帅,那么我此刻也不会记得他是不是?人就是这么现实。”
“你以后有没有碰到其他的男孩子?”我问。
“有几个。”她说:“我或者要结婚了,只是表示嫁得出去,嫁给谁实在不要紧。”
“那是不对的。”我说:“婚姻是一辈子的事。”
“如果你有我的经验,你就不会那么说了。”她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你应该乐起来才是,你年轻,赚得了钱,有一份好职业,又有朋友。”我说。
“我告诉过你我不快乐吗?”她笑,“我只是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而已正如你说,我有得吃有得穿有得住,人需要的就是这么一点点吗?”她问。
“请问珍珠你需要的是什么?”
她但笑不语。
“请说。”
“一个陪我说话的人。了解我的要求,原谅我的过错,欣赏我的优点,这样的一个人。彼得,我是一个十分寂寞的人,我的职业也是寂寞的工作,终日见不到一个人。”
我问::“你以为做舞女不寂寞吗?她们日日在人群中。”
“你不可以这样子来比,这样子太不公平了,彼得,如果你再说这种话,我就要请你走了。我待你以诚,当你是一个朋友,才会说心事给你听,我是一个太骄傲的人,我的寂寞是皇家美术学院的寂寞,彼得,你下次小心点。”她似乎非常的不愉快。
她曾是一个千金小姐家中没落了,要她出来找生活,但是她始终还维持着那种没落贵族的骄傲,然而也未免把阶级观念看得太重了,舞女也是人,也活得有血有肉,或者在素质方面她们像一棵椰菜,但是到底她们还是人,我拿它们打比喻,珍珠可以不高兴,但又何必表示得这么明显呢?她的艺十家脾气终于出来了!
但是她先道歉:“对不起,彼得,我的男朋友,他放弃了我,与一个舞女同居,我永远不能忘记这件事,彼得,我有偏见,对不起。”
我马上释然了.可爱的珍珠。我拿起了墙边的吉他,我问:“你喜欢卜狄伦吗?我唱一首歌给你听。”
珍珠笑道:“我几乎猜到你要唱什么了。”
我唱:“离开我的窗户,
随你选择的速度。
我不是你要的男人,宝贝,
你说你在找一个人
永远不弱永远强壮
保护你维护你,
不管你错了还是对了
那个人要为你开每一道门,
答应永远不会离开你,
对你他会闭上眼睛,闭上心,
可以为你死,甚至更过份,
但是这可不是我,
你要找的可不是我
你在找一个人,
每当你跌倒时他便扶你,
常常为你买鲜花,
你一叫他便来报到,
他独独只爱你的生命,没有其他,
但是这人可不是我,
不不,你找的人可不是我。”
我一边唱一边看着她的脸,我知道她会变色,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微笑,她低着头微笑,我放下了吉他。
她说“你怎么知道?每个女人都在找一个这样的男人,有些人找到了,有些人没找到,如此而已。”她补一句,“我当然没有找到,否则也不容你坐在我家中侮辱我了。”
“我没有侮辱你,珍珠,你太愤世。”我打开茶杯盖,“是什么茶?”
“最好的碧螺春。”
“为什么喝这个茶。这个茶最难泡。”
“我喜欢这名字,碧螺春。”她说“颜色还好吧?今天收到这张支票,又可以去买好茶叶。”
“为将来储蓄一点。”
“将来?我没有将来。每天早晨起来太阳照进屋子来我就叹白:“上帝啊你几时来审判死人活人呢?我们还要活多久呢?但是奇怪得很,我还是起床了,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把工作做好然后我告诉自己珍珠,你是一个伟大的人。”
“珍珠你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你有天才,你要努力”
“闭嘴,梵高才是天才呢!”她说。
“我不是来吵架的。”
她看看我,她的眼睛又圆又大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由亮光炯炯的看看我。“彼得,如果你要找听话的会笑会说会撒娇的洋女圭女圭,满街都是。你不必到这里来,我只会辩白我做人的态度,我不需要你救我的灵魂,真的不需要,你可以现在就走。”她说。
“我不要走。我喜欢你珍珠,你可否为我,我们一起出去吃一顿饭?肚子要紧。”
她想了一想,“好的,给我十分钟。”
“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我问:“不是才要我走吗。”
她微笑,“你是送上门来的,而我寂寞。”
“很好,一点也不虚伪,但是这种话却刺伤了我的心。”
“胡说,男人的心是刺不伤的。”她转身进房间。
我在客厅等,顺手翻着杂志,那是有关美术的,要不就是画册。
我听见房间里有东西碰趺的声音,有碎玻璃声。
我扬声问:{珍珠,你好吗?”我站起来。
她在房内低低申吟一声。
“你好吗?珍珠?发生了什么事?”我走过去。
“没什么,我打破了烟灰缸。”她说。
我明知道不礼貌还是走了过去,在她的房门外,我没有看到碎的烟灰缸,我只看见一枝碎了的针筒,珍珠手腕上的纱布散开了,手腕正在滴血。
“珍珠!”
她抬起头来。
“珍珠你在干什么?”我惊得呆了。
“让开。”她镇静的说:“谁叫你进来的?”
“你的手腕在流血,快点洗干净包起来。你是看伤口是不是。真是小孩子脾气。”
我抓起她的手腕,只见上面伤痕累累,但都割得不深,最新的割口上白色的粉末撒在上面。”
我忽然之间明白了,如五雷轰顶,抓着她的手腕不放。
她说“快走吧。”她挣扎着。
“为什么?”我痛心的问“为什么?”
她说:“因为我还要活下去。”
“如果你要活下去你必须把这玩意儿戒掉,你有多久了,说给我听。”我大声喝。
“彼得我劝你离开我的屋子。”
“为什么?”
“因为我想好好跟你吃一顿饭,精神好一点所以进来加点药品,你明白吗?”
“这是毒药,你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割开血管不觉得痛?你是皇家艺术学院的人呀!珍珠,你不是街上吸毒粉吃迷幻药的妓女,珍珠,这是他们说你怪的原因?”
“我不顾他们说什么。”她用一只手熟练地将纱布反伤口包好,“我有我的选择。”
“可能错了呢?”
“那就错到底。”
“为什么?”
她把地下的碎玻璃片拾起来,小心的用纸包好丢在废纸箩里,她静静的说:“彼得,你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我不能够离开,珍珠,你知不知道你在吸毒?”
“我知道,而且当我的钱花光的时候,我会越陷越深,不能自拔,那时候就真正的堕落了,人会变得猪狗不如。”她很平静的说:“我告诉过你,我是完全有选择的,我是完全知道的,我不是他们,他们所做的,他们全不知道。我所做的,我完全知道。彼得,你不会明白的,你走吧!”
她的精神很好,说话有纹有路,我只觉得可怕我看着她掉在悬崖下,她不自救,别人如何能救她。
我喃喃的说“你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这么聪明这么漂亮,这么有才气。”
她依然微笑,“我被聪明误一生。”
“我去报警。”我说。
“你不会的,彼得,划不来,你不会去的。”
“那么你戒掉它。”
“为什么。”
“因为你在吸毒,违法的,摧残你自己的生命。你以为毒品能够替你带来暂时的麻醉与欢愉,其实并不如此。”
“是吗?那么爱情岂不是更违法?暂时的麻醉,局部的快乐,难道爱情也不能够吗?”
我不出声。她显然受了很大的刺激。她要月兑离现实,唯一的办法就是如此的麻醉她自己,她完全知道后果如何,但是她不介意她没有把生命当作一回事来看待。
“你错了。”我说。
“不,我没有错。我父母俱已去世,如果他们说我错或若我还可以认错,但是你说我错,那真对不起我听不进去。我喜欢我现在的生命。我吃饭我服毒,我赚钱靠自己总比靠别人的好,我可以不必听别人骗我::“珍珠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一个人生活得很好。”
“你认为这样是好?”我说:“谈恋爱,胜败是兵家常事,父母去世!人人都会遭遇到。你根本没有吃过苦,小小一点事,看成了不起,你真有你的。”
珍珠说:“走吧,你现在马上走吧!”
“但你还是需要朋友的,不是吗?不然你不会答应我的约会。珍珠,现在还来得及,戒了它,现在还来得及。”
她冷冷的看看我笑::“当你热恋一个女人的时候,无论她多坏,别人免你,你听得进去吗?,海洛英比任何男人好,它不骗人至少它没有骗我。”
“一个男人骗你并不表示个个男人都想骗你,至少我不想骗你,我们至少可以做个朋友。”
“这话听来好熟。”她笑,“我听过几百遍了。”
我愤怒,“你浪费生命。”
“谁说不是呢?满街满巷的小孩子,没鞋子没袜子的,满街的孕妇谁说不是呢?”
“你不要把问题扯远了,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你马上找医生,把毒品戒掉。”
“没有这个必要,我的生命是我的,我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她忽然暴躁起来,“你是什么人?你滚!”
我提高了声音。:“我的确不是什么人,我才认识你几天,我不能说‘珍珠,我爱你求求你把生活过得正常一点。我不能骗你,说我爱你,但是将来的事,谁知道呢?谁能说呢。天下有多少比你不幸的人,他们没有要设法寻解月兑,你却无病申吟,在那里自寻死路。你会后悔的,为了一点点儿女私情你会后侮的。”
她低下头问:“说完了没有。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没有。你以为你在这边自暴自弃为了一个得不到的人堕进地狱里有人会感激你?才怪!说不定他左边一个舞女右边一个歌女,正在笑你傻呢,正在觉得他自己伟大呢!他能够使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为他牺牲。”
她抬起头来:“你说完了没有?”她握起了一把水果刀。
我一直没有注意到那把刀就在她身边。
我退后一步,心中像有一把槌子在槌似的,绞痛到极点。
“我不能杀他,我不能杀自己,我必须要活下去,请不要再来打扰我,请立刻走。”
“好的我走,如果我打扰了你,对不起。你是被聪明误了,再也钻不出牛角尖来。相信我,他不够程度欣赏你,那是他的损失,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跟水准那么低的家伙在一起妮?”
我放下一张卡片,“有事找我.我是你的朋友,不要问我为什么,但我是你的朋友。”我长长叹息一声,“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听。”我拉开门走了。
我在路上,老大的太阳晒下来,我竟然不觉得。多少人在寻找这样真挚的感情,多少人寻不着。多少人得到了,多少人丢在一边不顾。
珍珠这样子下去,我的天,珍珠这样子下去这么清秀的一个女孩子这么月兑俗,这么能干,她有她的选择,是的,她不是住徒置区十五岁被卖到酒廊去的女人,她是有头脑有理智的。如果她作了一番那样的选择,那她一定有她不得意之处,我要尊重她。
我的眼泪在滚烫的脸颊流下来。我会为她守秘密。
表姊过了几天问:“进展如何?”
我不出声。
“是不是?我早告诉你她是难伺候的多少人碰过钉子,”表姊耸耸肩,她喜欢那种清淡平和的日子。
我还是不出声。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
半夜我爬起床来去接的,我喂了几声那边没有回音,我没有挂上电话找突然有种预感,忽然问:“是不是珍珠?如果是的话请你回答我。”那边低声的答:“是,是我。”
“什么事?珍珠?”
“打扰你”
“少废话!有什么重要的事?”
“风声紧,没有货,救救我。”
“我马上来。”
“把货带来。”她哽咽的说:“想想办法对不起。”
“我马上来。”我挂了电话。
我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单套上一条牛仔裤,便奔下楼去开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珍珠的家,冲上楼去,敲她的门,没人应,我用力一推门,门并没有锁。
珍珠蜷缩在地上,她已经半昏迷,一脸的眼泪鼻涕。我抱起她,把她紧紧的拥在怀中,“我们去看医生,我们马上去。”她微弱的说:“彼得,来不及了。我是情愿死,那个人要我陪他上床,我情愿死,来不及了。”她摊开手腕,血缓缓的流出来,我刚才怎么没发觉。
我把她整个抱起来,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
“你看你,你以为就是那么简单?你沾上了那些人,就没完没了。”我说.“你要货他们要你的人。”
“我叫你来救我!”她尖叫,“不是要你来教训我!”她的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这么痛苦还这么倔强,这么倔强却又爱得那么深。
我说:“你快死了,你还强嘴,我揍你,我打死你。”我吓着她,心里面又爱又恨。
她苍白的微笑。手上的伤口很深,血却凝住了。
我吻她的脸。她不会知道,心痛的是我,你知道吗?他只会笑你为了他你才要活得更健康更漂亮,爱你的人才会难过。”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的话,但是我又哭了。一个好好的女孩子,竟会到今天这种地步,我喃喃的说:“要是叫我看到这个男人,我打死他。”忽然之间我变得这么暴力。
救护车终于“呜呜”的来了!那五分钟仿佛有一世纪那么长。
“是为你吗?”救护人员板着脸,瞪着我问。
我说是,我只好说是。
“先生做人要凭良心啊!不能行凶,当心下辈子,你将来也会有女儿,做人要凭良心啊。”那救护人员唠唠叨叨的说:“人家也一样是爹娘抚养大的啊。”
我没有去医院,我只是通知了表姊,她赶去了,我怕引起更多的不便。我说我留在珍珠的屋子里。
她的屋子很大,很多东西,她的房间很小,收拾得非常整齐。抽屉开看,有镇静剂,安眠药,还有一大堆不知名的药九,墙上贴看她的工作计划表,非常有条理的。在几幅速写旁边是她的文凭,看仔细了,连那张文凭都是画的。一个很有幽默感的女孩子。然后我看到了他的照片,他是一个漂亮得令人不置信的男孩子,百分之一百的男人味道,嘴角略带点稚气!五年前的照片?现在她还留着,珍珠这样的感情,都用尽了吧?而那个人并不欣赏。
我回到客厅,在一张藤椅子上坐下来,看到墙角有一瓶子酒,便拾过来喝了一口。酒倒是好酒,艺术家到底是艺术家什么都要最好的。
后来表姊来了。她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我说:“珍珠怎么了。”
“你们知道这事有多久了?”我问。
“隐隐约约,她不敢说,我们不敢问,她是受过那么高深教育的人,谁敢管她?幸亏也不是很久的事,不过是三五个月,还来得及,但是这名声一传出去.谁还敢要她呢?白白的糟蹋自己,这孩子。”
我说:“我要。”
“什么?”表姐问。
“我要珍珠。每个人都得有个重生的机会。我喜欢她。她情愿伤害自己而不伤害别人,她很善良,她有极好的感情,我欣赏她。”
表姊愣然。
“我明天会去看她,天天去,直到她出来为止,她需要的不是任何东西,她需要爱。我自问这一点我还做得到,所以你放心好了。表姐,这里的地方你替她照顾着。”
表姊点点头,她的眼泪流下来。
我耸耸肩,“我会等她出来。就是那样。”
我不介意,因为珍珠是个有灵魂有感情的人。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