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珉神色自然,“我们今天好像没有约会。”
“你把功课看得太紧张了,将来要后悔的,念大学要带点儿幽默感,千万别让大学反过来控制你。”
“我不肯定我明白你说什么。”
“有一个时间,你听得懂我每一句话。”
宿舍房间只得一张椅子,被张沼平占据了,珉珉只得坐到床沿。
张沼平拍拍大腿,叫珉珉坐过去,珉珉扬起一条眉,假装看不见。
张沼平说:“或许你会考虑搬到我家客房来住。”
珉珉接上去:“如果我不愿意,那房被别人霸占了,可不能怨我。”
“我肯定你今天在闹情绪,”他站起来,“我们明天见。”
珉珉不出声。
张沼平在她身后说:“我知道你今天来过赛车场,教练看到你,你也见苏珊奥勃朗,但你错了,她只是我的副手,倘若我因事不能出赛,便由她替我,你要是稍关心这场赛事,便会了解我们一组人的关系。”
珉珉不出声。
“吴珉珉,有时我觉得你十分阴沉可怕。”
珉珉想抗议、申辩,但是一站起来,就泄了气,她最怕替自己辩护,一开口,必然不能避免低毁对方,她紧紧闭上嘴。
张沼平又气又累,匆匆离去。
天已经全黑,宿舍小路并无照明,张沼平走往停车场时被石坡道一绊,险些摔交,他踉跄站住,
发觉已经扭了足踝。
张沼平当时不以为意,一径开车去与同伴会合,一坐下先灌一品月兑啤酒,才平了适才怒意。
回家已是午夜,苏珊扶他进屋,他倒在沙发里,苏珊替他月兑鞋,一触到他右脚,他便嚎叫,球鞋终于除下,张沼平的足踝肿若蜂巢。
苏珊撑着腰沮咒他:“你明知过两日要举行赛事,张,你太不负责任了。”
张沼平已经七分醉,仰天咭咭笑。
苏珊连忙拨电话给教练,着他即时赶来。
珉珉也诉苦,在电话里她对阿姨说:“我回家算了,念毕全程有个鬼用。”
陈晓非沉默一会儿,完全知道毛病出在哪里,“那赛车手同你有龃龆对吗?”
“不,不是为了他。”
陈晓非笑出声来。
“我觉得沮丧。”
“有假期你不妨到处走走。”
“你能不能来陪我。”
“好主意,我先向你姨丈请假。”
珉珉抖擞精神,“他没有不准的。”
两天之后珉珉在飞机场接到阿姨。
陈晓非四围看看,“飞车手呢?”
珉珉低下头,“他一直没有再来找我。”
“斗胆,让我来教训他。”
“算了,阿姨,你住哪间酒店?”
“且慢,看我把谁也带来了。”陈晓非侧一侧肩膀。
珉珉马上看到他,“梁永-,老好梁永。”她欢呼着过去拥抱他。
珉珉把脸紧紧压在他胸膛上,良久不肯松开,梁永-一低头,只见她泪流满面。
他连忙取出手帕偷偷交给珉珉。
陈晓非在一边说:“好了好了,这么亲热怕小梁会误会你对他旧情复炽。”
珉珉抹干眼泪才抬起面孔。
梁永-搂着她,“我们走吧。”
珉珉这才问他,“你怎么会有空?”
他笑答:“我毕业了,青黄不接,正找工作。”
“姨丈那里不是要用人吗?”
“我一直赢他的牌,他生我气,不要我。”
这下连珉珉都破涕为笑,她双臂紧紧箍住梁永-腰身不放,梁永-只觉麻痒麻痒,一点儿也不介意珉珉对他亲热。
陈晓非并不表示诧异,年轻人的感情一如包袱,丢来去去,自一人之手传至另外一手,最终鹿死谁手,谁将之拆开细究内容,尚属未知之数。
陈晓非看梁永-一眼,知道这次做对了,她这张飞机票没有白费。
陈晓非自称老人牌,要即时回酒店休息。
梁永-一点儿倦意也没有,青春万岁,与珉珉共逛公园。
他问:“为什么不开心?”
“现在没事了。”
“同小朋友不愉快?”
“他完全不关心我,不正视我的需要。”
吴珉珉再也没想到张沼平在公寓里正对教练发同一牢骚,“她完全不关心我,不正视我的需要。”
他的脚已经照过爱克斯光,打了包,搁在茶几上。
他烦恼地说:“她竟不来看我,连电话都不肯拨。”
苏珊说:“我去告诉她一声。”
“你不认识她。”
苏珊拨一拨红色长发,“第六感会帮助我找到她。”
教练看他们一眼,“你们可需要忠告?苏珊,我劝你别去。”
“为什么?”苏珊已经在穿大衣。
“越帮越忙。”
“这个误会一定要亲自解释。”
张沼平赌气,“她才不会听你,索性跟她说我脖子已经折断,岂非更加省事。”
苏珊笑着出门。
她在宿舍会客室等候良久,一直注视时间,刚在踌躇想要离去,忽见两名东方人向她走过来。
苏珊一眼便认出该名少女,她在赛车场见过她。
苏珊笑,“我们又碰头了。”
珉珉向她点点头,“找人?”
苏珊笑,“我找吴珉珉,也许,她是你的同学?”
珉珉一怔,看梁永-一眼,他的目光给了她勇气,“我正是吴珉珉。”
苏珊奥勃朗讶异,“你,原来是你,你是张的女郎。”
吴珉珉觉得刺耳,“我说过,我不是任何人的人,我是我自己。”
“那好极了,我们能否说几句话?”
“你说好了。”
“你的朋友——”苏珊看梁永-一眼,猫儿眼闪闪生光,犹如两颗祖母绿。
苏珊心中暗喜,事情比她预计中容易得多,原来这女孩便是吴珉珉,看上去并不厉害精明,再说,她身边也另外有人,态度亲昵,想必理亏,这次谈判,成功率百分百。
当下吴珉珉说:“你有话要讲,当着我朋友讲好了。”
正中下怀,苏珊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张叫我来说一声,他同你,就此丢开算数。”
珉珉耳边“嗡”一声。
梁永-心中难过,连忙握住她的手。
苏珊笑道:“不过我看你也不愁寂寞。”
珉珉强自镇定,“还有什么话,请速说速去。”
苏珊自手袋中取出数张门卷放下,“星期三请来观赛。”
她扬长而去。
珉珉低下头,梁永-几次托起她下巴无效,劝说:“张沼平也许在气头上。”自觉语气空洞,毫无说服力,便自动噤声。
珉珉站起来,看着窗外,“她给我们几张票子?”
“二张。”
“那正好,你,我,还有阿姨,明天一起去。”
“我认为这件事情还有蹊跷。”
珉珉转过头来,“我不想再加以追究。”
“每个人都应该得到一次解释的机会。”他为着珉珉,居然帮张沼平说话。
“大家都累了,我们明天见。”
人们不解释的主要原因是根本不在乎对方的想法,无关重要的人,对无关重要的事有点儿误会,有什么关系,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都于当事人生活毫无影响,何劳解释。
吴珉珉已经决定,自这个时候开始,张沼平已是个无关重要的人物。
张沼平等到苏珊奥勃朗回来,即时问:“你看到她没有?”
“看到了。”这是实话。
张沼平问:“她肯不肯来?”
“我们谈了一会儿。”这也是实话。
“珉珉怎么讲?”张沼平欠一欠身子。
“张,她不是单独见我的。”这话也不假。
张沼平一怔,“什么意思?”
“她身边有一位男土,与她状甚亲热,他好似姓梁。”这确是事实。
梁永案,张沼平楞住,这个人来干什么?
“张,一切解释均属多余,她没有给我太多时间,她叫我走。”
张沼平沉默,他把身子窝进沙发里。
苏珊像是已经交待完毕,耸耸肩,“教练,我们还有事要做。”
两个人一起离去。
在门外教练问苏珊:“你认为张会相信你的鬼话?”
苏珊淡淡答:“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但是先后次序安排导人误解。”
“对方智慧低,可不是我的错。”
隔一会儿,教练问:“为什么那样做?”
“我不喜欢该名支那女,”苏珊说,“我憎恨那种生下来拥有一切的人。”
教练不出声。
“而且,”苏珊说,“他们互相猜忌,根本没有感情基础。”
每一个人的话都有智慧,苏珊奥勃朗这句是至理名言。
第二天陈晓非问:“小张呢,躲起来不见人?”
“他大概在赛车跑道上。”梁永-看珉珉一眼。
珉珉却十分心痛地低呼:“阿姨,你也竞有白头发了。”
“早就有了,外甥都这么大,我还能不老吗?”
珉珉是真的不甘心,“不不不,那我就不长大,阿姨也不要老。”
“老天才不理你,”阿姨握住她的手,“你姨丈情况更差,头发又白又秃,身体五痨七伤。”
“我不知道他身体不妥。”
“进厂修理过好几次,我得照顾他,不宜时常远游。”
珉珉说:“我跟你们回去算了。”
“我叫小梁在这里多陪你一会儿。”
梁永-抗议:“永远把我当作最无所谓的一个人,我又不是白搭,我也有正经事要做。”
陈晓非看着他笑,“你干么不索性承认吴珉珉就是你至要紧的正经事。”
小梁半晌作不得声。
珉珉一直未有抽空去找张沼平。
张沼平更不知忙些什么,音讯全无。
那几张赛车入场券,本来已经被珉珉扔到一角,不知恁地,忽然又出现在书桌上,珉珉说:“我去看赛车。”
陈晓非皱眉道:“我不喜欢这种玩意儿,这同古罗马斗兽场有什么不一样。”
陈晓非还是去了。
那一日下潇潇雨,赛车场看台挤满观众,没有人因天气退缩,不是撑着伞就是穿雨衣雨帽,七彩斑斓。
陈晓非说:一真冷!”呵气,搓手,缩脖子。
珉珉解下自己的围巾,绕在阿姨肩上。
梁永-连忙解下他的给吴珉珉。
陈晓非笑着喝一口热咖啡,指向咆吼着正在排位的跑车间:“哪一架是张沼平?”
“黄色十六号。”
“他怎么不过来打招呼?”
珉珉的目光四处搜索苏珊奥勃朗,却不见她。
只看到教练俯首与张沼平作最后几句吩咐,便退后站一边,抬头看见吴珉珉,向她摆摆手。
彩旗舞动,赛车依次序排列好,在讯号下冲出去夺标。
第一个圈子,黄车便争到首位。
陈晓非喃喃说:“要是真心喜欢人呢,也就别斗意气了,趁人拿第一名的当儿上去献一束花,乘机冰释误会。”
珉珉默默无言。
雨忽然密了,撑着伞的手有点儿酸,珉珉想离场,她不该接受苏珊奥勃朗的挑战,她不该来。
车子斗至第二个圈子,说时迟那时快,十六号黄车忽然向前一跪,前左轮的溜溜飞了出来,车身失却重心,顿时作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后面冲上来的车子来不及刹掣,轰然与十六号相撞,观众哗然站立。
珉珉瞠目结舌,看着十六号车似断线纸鹤似飘出去,飞过栅栏,落在草地上,“隆”的一声,着起火来。
观众一声惊呼接一声惊呼。
救护人员发狂似奔向残骸。
吴珉珉早就扔掉伞,不顾一切,尽了她全身力气,跑向草地。
一路上她只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嘭、嘭、嘭、嘭,肺似要炸开来,寒风似刀刺向她的面孔。
赶到残车附近,只见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火势迅速为化学喷剂救熄,车门已被打开,拖出司机,珉珉用力推开众人,过去蹲到张沼平身边,救护人员在这时打开司机的头盔,露出一头红发。
吴珉珉跪在泥斑中呆住,不是张沼平!
受伤的司机是苏珊奥勃朗。
苏珊睁开她的绿眼睛,伸出手来,抓住吴珉珉。
她部分衣物已经烧融,烂塌塌与皮肤黏在一起,非常可怕,珉珉瞪着她血肉模糊的手。
救护人员把苏珊的手拉回来,要把她抬上担架。
苏珊张开嘴巴,忽然说:“支那女,你赢了。”
珉珉退后一步,撞在一个人身上。
苏珊已被推上救护车,车子呜呜而去。
扶着珉珉的是教练。
珉珉一脸惊异的问号。
教练喃喃地说:“一切都是注定的。”
这时候,梁永-与陈晓非也赶到了,一叠声问:“张沼平怎么样,张沼平有无生命危险?””
她不行了。
绿色眼珠中宝光已经褪去,剩下的是没有生命的玻璃似的眼睛。
珉珉呆若木鸡,缓缓由梁永-扶着走回看台。
她赢了?
赢的一方不是可得奖品吗,吴珉珉得到什么?
她一头一身都是泥浆雨水,梁永-拿外衣遮住她。
比赛并没有为一辆失事出轨的车子停止,他们缓缓走向看台,珉珉一抬头,看到张沼平站在她面前。
他撑着拐杖,一只脚打着石膏,珉珉明白了,他受伤,苏珊以副手身分替他。
他瞪着珉珉,忽然责问她:“你一贯如此残酷惩罚你的敌人?我曾听说你的事迹,我不相信,苏珊说一两句谎言,就该被判活活烧死?”
珉珉脸色转为煞白。
“吴珉珉,来,”张沼平踏前一步,“来对付我,使我死无葬身之地。”
梁永-与陈晓非连忙挡在珉珉身前,教练拉开张沼平。
吴珉珉只听见张沼平痛苦地嚎叫,一声接着一声,没有停下来。
陈晓非拖着珉珉离开现场,她简直要奋力把珉珉塞进车厢里,然后紧紧抱着她簌簌发抖的身体。
珉珉绝望地低呼:“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陈晓非说:“当然不关你的事。”
雨已滂沱,梁永-开启水拨,路前白蒙蒙一片。
这时候,陈晓非忽然发觉她也在发抖。
她的手一松,珉珉挣月兑她的怀抱,用力推开车门,梁永-大吃一惊踏下煞掣,车子“吱”地一声旋转停下,珉珉跳下车向山岗上奔去。
陈晓非想追,奈何力不从心。
她哀求梁永-:“你去把她拉回来,去呀!”
梁永-恢复冷静,“让她发泄一下也是好的。”
他的镇定感染了陈晓非,她点点头。
梁永-把车子停好,取过伞,“阿姨,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陪她。”
他甚至扭开了车内的收音机,让陈晓非听音乐。
珉珉手足并施,已经爬到小山岗的平顶。
雨越下越大,一道闪电在半空划过,雷声隆隆。
珉珉仰头看天空,大声叫道:“我不要拥有这种力量,撤销它,从今以后,你不能再控制我!”
珉珉的面孔向天,雨水彻底淋湿她通身,她痛苦地用双臂紧紧抱着自己身体,失声痛哭。
梁永-静待一旁,等她哭过了,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去吧,旷野闪电有危险。”
“不要理我,你到现在应当明白,离得我越远越好。”
梁永-轻轻说:“够了,不要再惩罚自己。”他停一停,“况且,即使你有什么力量,刚才也已经交还了”
他扶着珉珉下山。
陈晓非站在车外等他们,一看见珉珉便说:“无线电刚才报告,苏珊奥勃朗业无生命危险。”
梁永-说:“看,我讲对了,你并无任何诡秘的力量。”
珉珉呆呆地看着他。
梁永-拉开车门,“珉珉,你已经受够,我们回去吧!”
过两日,珉珉的情绪尚未完全平复,张沼平找上门来。
陈晓非厌恶地说:“出去出去,这里没有人要见你。”
珉珉在门缝里看到他,“阿姨,让他进来。”
张沼平很镇静,他在珉珉对面坐下。
珉珉低着头,不想看他的脸。
他轻轻说:“苏珊会得康复。”
珉珉说:“那的确是好消息。”
“我特地来向你道歉,我不该怪你,我收回我说过那些无礼的话。”
“我原谅你,你情不自禁,不能控制。”
张沼平仰起头看向窗外,“你说得一点儿不错,她受伤后我才发觉对她的感情有多深,我们打算结婚。”
“我很高兴我没有阻碍你们。”
张沼平站起来,“我错怪了你。”
“告诉她,她没有输。”
珉珉把张沼平送出去。
陈晓非惊问:“为何这样大方?”
珉珉忽然说:“因为我也决定结婚。”
“同谁?”
梁永-站在一旁,一颗心跳得似要从喉咙跃出。
珉珉却说:“同我的功课,我再也再也再也不要与异性来往。”
梁永-有点儿心酸有点儿轻松有点儿感慨,心情十分矛盾。
珉珉转过头来看住梁永-,“告诉我为什么男性那么奇怪,他们到底要什么?”
梁永-无言以对。
陈晓非来解围,“我们女人也不容易了解,很多时候,我们也不知道要的是什么。”
珉珉沉默。
梁永-在她阿姨走了以后又陪了她一段日子。
珉珉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梁永-觉得失败,也觉得灰心,趁春假,他悄悄离开。
陈晓非第一个发觉他变了。
开头是推忙新工作,把一个礼拜三次的牌局减至一次,后来连这一次都频频改期。
洪俊德打一个呵欠,“不用问,他准是找到异性朋友了。”
“什么,”陈晓非不忿道:“他如何向吴珉珉交待?”
洪俊德看妻子一眼,“公平一点儿,吴珉珉何尝把他放在心上过。”这句话实在不假。
陈晓非颓然,“吴珉珉的魅力难道消失了。”
洪俊德开玩笑,“你应该知道,你是她的守护者。”
梁永-带来他的女朋友袁钧英。
那女孩是他的同事,他们有许多共同的兴趣,而且好像真的在恋爱了,即使在长辈家中做人客,亦忍不住眉来眼去,找机会偷偷地笑。
梁永-脸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泰的表情,他胖了,也钝了,那女孩很愿意照顾他,茶水点心都递在他手中,他发牌的时候,她提点他。
陈晓非简直讨厌这个袁钧巨。
珉珉要是知道,一定会叫她吃苦。
陈晓非想到这里,忙不迭掩住自己的嘴,都是她这样的人,叫吴珉珉蒙上不白之冤吧,那可怜的、自幼不为父母所喜的女孩子哪里能叫什么人吃苦。
袁钧英最后还是问起了她:“珉珉呢,可打算回来度假?”
陈晓非不得不说:“此刻她也许已在旅途中了。”
袁钧英一直知道有这个人,梁永-时常说起她,口气有种出奇的温柔,袁钩英知道无论梁永-怎么形容,这个吴珉珉都是她的假想敌,她决不相信吴珉珉是他的小朋友。
“梁永-,”袁钧英转过头去,“你一定要介绍我们认识。”
陈晓非当着众人脸问小梁,“珉珉可知道这件事?”
小梁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答:“我一早与珉珉说过了。”
年轻的一对告辞以后,陈晓非心中继续哀伤整个下午。
凭什么那个姓袁的女孩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这样理想的归宿呢,吴珉珉总吃亏。
洪俊德看了妻子,“人家暗中用劲你不晓得,见人挑担不吃力。”
她不出声。
洪俊德取笑她,“最近每个人安份守已,天下太平,你就不耐烦了。”
陈晓非握住丈夫的手,“你说得对。”
“吴豫生升了系主任,夫妻间真正有谅解,我同你无灾无难,珉珉快要毕业,家里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正常过,你别撩事斗非。”
“可是老像少了一点儿什么。”
“我知道,刺激。”
珉珉回来就问:“见过梁永-的女友没有,长得好不好?”
“很普通的一个女孩。”阿姨问,“你呢,你有没有新朋友?”
珉珉摇摇头,“功课那样紧,何来余暇?”
“珉珉,你一直有斗志——”
珉珉笑着打断她,“阿姨错了,我最怕比赛竞争,我最无勇气。”
她到客房去看一看,发觉床已经换过。
阿姨解释,“以前那张床太软,所以你老做梦。”
“梦来梦去,哪里由人控制。”
“是吗,心理学有这样一说?”
珉珉平躺在新床上。
她对阿姨说:“自从把力量交还之后,我安乐得多。”
“力量,什么力量?”
珉珉笑,“看,你已经忘记我有力量了。”
陈晓非笑,“真有异能的话把梁永染去争回来。”
珉珉摇摇头,“人家善待他看重他,他应当与她在一起。”
陈晓非说:“有时候我真希望你的确有那股力里。
吴珉珉笑了。
袁钧英见到吴珉珉的时候姿势很特别,她的手臂插在小梁的臂弯里,一半身体重量就挂在梁君那条臂膀上,她的头,很自然搭在梁永-肩膀上,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吴珉珉,嘴角似笑非笑。
珉珉一点儿不介意,大大方方向她问好。
袁钧英有点紧张,因此一直笑,也一直讲。
梁永-觉得尴尬了,这个平常温柔体贴的女孩子竟如此经不起考验。
他轻轻把女友推开。
珉珉识相地侧过脸,假装没看见,怕梁永-窘。
她把话题拘束在东西两方食物之优劣比较,去年度十大天灾人祸,以及美苏两国核武器很制之前途等等。
连珉珉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对世界也颇为认真关怀。
半小时过后,大家都觉得疲倦,客人告辞,主人叹气。
陈晓非说:“我还以为你们要谈到进化论。”
“太危险了,也许人家是专家。”珉珉笑。
梁永-把袁钧英送到家门,双手插在口袋里,轻声说:“我还有点儿事。”
袁钧英很有第六感,“你要回去找吴珉珉,是吗?”
梁永-不出声。
夏季才开始,不知哪一棵衬底下已经钻出第一只蝉来,长长鸣叫。
梁永-似受催眠,他温柔地点点头。
袁钧英震惊地说:“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障碍。”
梁永-答:“这个估计是错了。”
袁钧英问:“我输了这一仗?”
梁永-又飞快地有了无懈可击的答案:“不,根本不是一仗。”他不相信自己的口才会好到这种地步。
趁袁钧英发呆的时候。他朝她微微一鞠躬,转身离去,像一个姿态优雅的舞台剧演员。
他回到洪宅去的时候,那只蝉似紧紧跟住他,他耳畔一直听见嘶嘶蝉鸣。
洪宅出了事。
梁永-进门适逢担架出来,陈晓非与吴珉珉两人握着洪俊德的手。
那老好人挣扎对珉珉说:“照顾我……”
珉珉慌忙解释,“姨丈,我——”
梁永-连忙过去向珉珉使一个眼色,珉珉噤声,她阿姨抓住她衣襟,“珉珉,他照顾你那么些年,你不会舍得他的,你会设法挽留他,我知道你会。”
珉珉一阵晕眩。
茶几上还有摊开的纸牌,喝到一半的咖啡,他忽然蒙召,匆匆赶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半夜,陈晓非自医院回来,珉珉见她一脸悲痛,连忙低下头,知道姨丈已经离开她们。
陈晓非的反应使珉珉吃惊,她指着珉珉,厉声道:“你没有帮他,他看着你长大,有需要的时候他永远支持你,你无家可归的时候他收留你,但在紧要关头你离弃他,阿修罗,这就是我们供奉你的报酬?”
珉珉退后一步。脸色转为煞白。
她不相信至爱的阿姨会说出这种话来,可是跟着还有,陈晓非说:“你走,我要你马上走,”我不再怕你,你不能再控制我,我以后都不要再见到你。”
“阿姨。”珉珉还以为她听错了,“你先坐下来休息——”
陈晓非拉开大门,一以后都不要走进我家半步。”
珉珉的感觉怪异到极点,她闭上嘴已,静静向大门走去,奇怪,脚步很轻,她没有异样举止,很服从地出去,还转头礼貌地掩上洪家大门。
珉珉抬起头,对自己的镇定表示讶异。
梁永-说:“先到我家休息,你阿姨急痛攻心,她不知道说过些什么。”
在车上,珉珉木着脸,梁永-忍不住问:“你是阿修罗吗?”
珉珉淡然答:“如果我是,人们恐怕不敢迁怒于我。”
梁永-吁出一口气。
“一个普通的女子。”
梁永-轻轻说:“或者你不应将魔法归还,成为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