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手足无措。并非受宠若惊,而是从来没有与她打过交道,心底下认为可免则免。
苏西踌躇地答:“我还有事。”
可是老好雷律师又代她作主,"我帮你推一推好了,我们喝杯茶就走。”
苏西只得颔首。
偏厅只得她们三个女子。
苏近与苏周不知避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女士替苏西斟出红茶,"苏西,多少糖?”
“一点牛女乃,不加糖。”
李女士点点头,"所以身段那么苗条。”
苏西心中有气,想大声说:“我是你们坏嘴里的毛孩,我并非淑女。”
当然,她控制了自己。
终于话归正经,李福晋女士说:“苏西,我们母子都感激你。”
苏西一怔,没想到她如此能屈能伸,居然直接向她道说,可见其人不简单。
她当然不能示弱,再度摆出茫然姿态,否认到底:“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女士目光炯炯,搜索苏西脸上蛛丝马迹,以她那样丰富的人生经验,居然找不到破绽,不禁由衷佩服这个女孩子。
因此,她完全放心了。
接着有点心酸,人家不知怎样教女儿,如此聪明伶俐,处世、做人、读书、工作,好像都有天分,不必苦昔教导。"苏西见李女士露出沧桑感慨的样子来,连忙顾左右而言他:“这茶香极了。”
李女士立刻恢复常态,"面包是自制的,你试试这三明治。”
再坐了十来分钟,她们就告辞了。
在车上,苏西说:“苏进生活不会成问题吧。”
雷律师答:“你少操心,他外公那边还有产业给他。”
苏西倒抽一口冷气,"怪不得这个人一点也不想工作。”
“是,他根本没有上进的动机。”
“你看,懂得投胎多重要。”
雷律师看了苏西一眼,微微笑,"你现在也不差呀,”
是,省着点用,略有分寸,已经一生不忧。
苏西不由得伸出双臂,枕到脖子后边,舒展一下。
雷律师间:“朱启东如何?"、"他太忙。”
“你也找些事做呀。”
“可是,我渴望二人的时间共用。”
“年轻女子总是如此不切实际。”
苏西理直气壮,"所以我们可爱。”
雷律师说:“你的确有可取之处,苏近与苏周则不敢恭维。”
“不要紧,有那样丰厚的妆奁,性格再可怕也嫁得出去。”
“你的财富与她们一样。”
苏西感喟,"可是,我情愿小学三年级学校开放日父亲会前来参观。”
“他从未来过?”
“一次也没有。”
这趟,连雷律师都叹息。
母亲也时时缺席。
有些小同学的父母寸步不离,使苏西明白到掌珠真正的意义,父母一人一边握住双手,苏西跟在后边看到这种情形,无限艳羡。
回到家,椎门进去,果然,朱启东仍然仰灭睡着,动也没动过。
苏西觉得好笑,真的嫁一个这样的工作狂,全个家会落在她一人肩上,待他自医院出来并睡醒,孩子已经大学毕业。
她到厨房煮了一锅罗宋汤。
忽然听得有人申吟。
她知道朱医生已经醒来。
“怎么样,睡足没有。”
“香,香,饿,饿。"指着嘴巴。
真要命。
接着他又揉揉双眼,"我们已经结了婚?”
苏西笑,"你尚未向我求婚。”
“在梦中,我俩已经白发萧萧,儿孙满堂。”
啊,壶中日月长。
苏西问:“你可需淋浴?”
朱医生涨红面孔,"不不,我回家才处理。”
苏西没想到他会这样腼腆。
相形之下,她更为豪放,也许,在保守人士眼中,即系不羁。
苏西取出大碗汤及整条蒜茸面包。
朱启东赞叹:“天下竟会有如此美味。”
狼吞虎咽。
他真需要一个人专门服待起居饮食。
“家里好舒服。”
苏西看到另外一个危机,他是那种永远不喜外出交际应酬的人。
“让我们出去跳舞。”
朱启东微笑,"我情愿看电视新闻。”
猜中了。
“你不觉闷?”
“有你陪我,我怎会闷。”
苏西既好气又好笑。
“不过下星期医院有个筹款晚会,你要不要来?”
苏西忙不迭答应,"要要要。”
过两日,同雷律师谈起朱启东性格。
雷家振赞不绝口:“标准好丈夫。”
“不会吧,一点生活情趣也无。”
雷律师面孔一板,"你觉得他有情趣,其他女子也
会觉得他有情趣。”
苏西笑,"雷律师,你从来没结过婚,倒是很了解
男性。”
“苏西,你揶揄我?”
“不敢不敢。”
雷律师自言自语:“这个孩子,倒是同他爹不同。”
苏西不由得好奇,"朱立生是个怎么样的人?”
雷家振立刻改变话题:“我陪你去看首饰。”
“谢谢,我不喜配戴首饰。”
出席晚宴那日,苏西配戴的项链价值一百九十九元九角,购自廉价商场。
在灯光下一般晶光灿烂,都是玻璃珠子。
有一两位名媛缠住朱启东叫他述说幼儿换心手术过程,听到要紧处双手紧握,泪盈于睫,惊呼出来,全情投入。
苏西暗暗好笑,真没想到演艺学院有那么多高材生。
她身边也有男生,一个个围上来,"晦你好,我是刘智活,庚洛医院副经理”“我叫赵则蔼,樊元制衣的董事”“在下张若愚,家父张其逸同令尊是好友"……
他们好像都认识她不止一天两天了。
苏西坐着微微笑。
隔一会儿她拍拍朱启东肩膀,"跳舞。”
启东立刻与她走下舞池。
苏西说:“你看你多受欢迎。”
启东回敬:“彼此彼此。”
他们一直在舞池留连,直到启东当值时间已近。
苏西说:“我送你到医院。”
她先去扑粉。
她坐在转角处,有两位女士进来,没看见她,恣意闲谈起来。
“听说继承了家产。”
“有多少?”
“一亿。”
“那也没多少。”
“可是存银行一年拿五厘利息,也足足五百万,到什么地方去找年薪五百万的美差?于是她顿时成了香谆悻。”
“没出息的男人真多。”
“奇怪,根本不介意生活费来自何人何处,至要紧
可以趁现成过舒服日子。”
苏西的手凝住,这是在说谁?
笑,"别在这里艳羡了,人家三姐妹姓苏,你姓什么?”
咦,这不是在说她吗?
苏西大乐,唁,她居然也晋升为名媛,成为众人闲谈的主角了。
真没好气,她抬起头,咳嗽一声。
那两位女士讲得兴起,不接受暗示,继续说下去:“我会叫我兄弟留意这每人一亿的三朵姐妹花。"咕咕笑。
苏西再咳嗽一声。
她们二人终于听见了。
一人间:“谁?”
另一人聪明些,"快走。”
站起来立刻走了。
苏西正想离去,又进来一位女士。
苏西只瞥见粉红色大蓬裙一角。
苏西刚站起,听到一声叹息。
好熟悉的声音,这是谁?
只见那位小姐站在镜前,摊开手掌,不知什么闪闪生光。
苏西看到她在镜中反映,咦,这不是苏近吗,没想到她也在诉会里。
苏西还是第一次仔细看她五宫。
,大国睛,细长眉毛,高鼻子,小嘴巴,是那种古典灸人式样,太过工整,几乎有点俗气,而且已经过时。
原来苏近是这个样子的人,苏西知道她要比她大六六岁。
苏西故意扭开水咙头。
苏近转过头来,看到了苏西,若无其事地把掌中物放进小手袋。
她好似没有多大意外,看样子一早在舞池看见了苏西。
苏西抬起头向她招呼。
是她先同苏西攀谈:“朱医生很会跳舞。”
苏西温和地笑,"还好,只踩了我十次八次。”
苏近也笑了。
苏西问:“谁是你今晚的伴?”
苏近役精打采,"一个人。”
苏西随口问:“苏周没来吗?”
苏近一听,脸上变色,"我就是苏周,你以为我是谁?”
苏西张大了嘴,几乎没找地洞钻,她竟把她们两姐妹认错了,她反应也快,连忙拍打自己嘴巴一下,"掌嘴。”
苏近,不,苏周笑出来,随即怅惘地说:“我们两姐妹跟在母亲身后进进出出,好比影子,谁分得出是这个还是那个。”
苏西不介意与她多说几句,可是担心朱启东会等得不耐烦。
可是苏周也善解人意,"可是怕他等?”
苏西颔首。
“有空一起喝茶。”
苏西走到桌子前,看到有人扰攘。
她问朱启东:“什么事。”
“今晚的主席黄崇三大太不见了首饰,遍寻不获。”
“啊,有无报警?”
“不方便报警。”
“不见了什么?”
“听说是一朵宝石胸花。”
“我们可以自由离去吗?”
“唯有再等一等了。”
只听到同桌一位太太说:“那胸针中央的一颗红宝石红得像血一样,希望不致于有人眼红。”
苏西心一动。
她抬起头,护卫员已守住了宴会厅大门。
“这样不知要搞多久,好好的气氛都遭破坏。”
“朱医生,你若不介意搜一搜身——”
朱启东说:“来,苏西,我们不多心。”
苏西穿一条小小黑色晚装裙,一目了然,"我与你先走吧。”
那枚襟针面积不小,不能藏在发髻或是内衣里。
他俩顺利过关。
苏西送启东到医院。
“玩得还高兴吗广
苏西真诉心事:“最好只有我们二人。”
启东许下诺言,"我会抽时间出来。”
那天晚上,苏西在床上一直辗转反侧。
不会是看错了吧,一定是看错了。
可是第二天一早,她就起来,打电话给郭侦探。
她才喂一声,对方就说:“早,苏小姐。"他记得她的声音。
“郭先生,半小时后我到你办公室。”
“咦,你又有事?”
“见面再谈。”
说也奇怪,本来苏西的生活平淡无奇,一旦承继了遗产,忽然变得刺激多姿。
苏西问:“这种首饰,可易月兑手?”
“顶多只卖原价十分三,而且极难找人接手。”
“多么可惜。”
小郭微笑,"那只胸针相信还在原地。”
“你说什么?”
“你见过它握在某人手中。”
“也许看错了。”
“我陪你去查个究竟,宜景酒店的保安主任是我兄弟。”
小郭真有办法。
他那兄弟姓苗,一表人才,外型英伟,准时在门口等候师兄。
跟着看到苏西,顿时一呆,"我昨晚见过这位苏小姐。"真好记性。
小郭笑说:“有好消息,你的头痛很快会消失。”
苗主任叹口气,"这群小姐太太,又不舍得不炫耀财宝,俗云财不露帛,露帛要赤脚,你看,遭致眼红,终于失宝。”
“也许是意外。”
“不可能,胸针被人连衣襟割下。”
苏西一直不出声。
小郭说:“来,陪我到宴会厅化妆间去。”
苗主任一怔,立刻醒悟。
宴会厅门已锁上,须用锁匙开启。
小郭推开化妆间门,每张椅子回倒搜查,苗主任也加入帮忙。
然后,小郭逐格水厕寻找,忽然之间,他探出头来,"两位请过来。”
胸针躺在水缸里。
那颗拇指大宝石果真像血一般颜色。
小郭笑道:“茵兄,请。”
苗主任大喜卷起袖子,捞出胸什,裹在一块毛巾里,他深深吁出一口气。
“郭兄,怎么被你找得到。”
小郭笑着指指脑袋,"我今早做了一个怪梦,醒了即刻赶来帮你。”
“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苏西身上。
“谢谢你,苏小姐。”
苏西作讶异状,"关我什么事?”
“苏小姐,可是你昨晚看到什么?”
苏西笑笑,"我千度近视,没戴眼镜,一如盲人。”
苗主任不肯放松,"苏小姐,这个人下会是第一次做案,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你包庇她,等于害了她。”
苏西沉默。
小郭开口:“阿苗,你已得到你要的东西,还噜嗦什么。”
那保安主任只得搔头赔笑。
苏西随小郭离去。
在门口,小郭问她:“那人是谁?”
苏西微笑,"没看清楚。”
“我这里有一份宴会客人名单。”
苏西不为所动,"是吗,那多好,你馒慢推敲吧。”
小郭为之气结。
苏西不急。
她到咖啡室吃完早餐,又回到电梯大堂,果然不出所料,她看到苏周走近。
在她到达宴会厅之前,苏西一个箭步过去,扣住她的手臂,像对她多年老友似他说:“你迟到了",一拉把她拉进电梯。
苏周愕然。
苏西在她耳畔说:“他们已经找到那件东西,打算息事宁人,你千万别进去。”
苏周脸色转为煞白。
“你速速回家,记住,他们在卫生间已经布满眼线。”
把苏周拉到商场,与她并排站着,佯装看橱窗,苏西终于忍不住,轻轻问:“为什么?”
并没有期望会有人回答她,可是真意外,她听见苏周轻轻说:“眼红。”
苏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还会妒忌别人?”
“是的,"苏周语气里有一,丝苍凉,"多谢你把我身世看得那么好。”
“觊觎他人之物是不对的。”
“我知道。”
“而且,那不过是无用的身外物。”
苏周问:“你为何不拆穿我?”
苏西不知如何回答。
“可是要我们一家都感激你?”
苏西没好气,"对,问你妈拿奖章。”
她别转头就走。
“苏西——"苏周却又叫住她。
苏西转过头来,看到一个极之瘦削访惶的苏周,忽然发觉,苏周根本没长大过。
苏西说:“我们改天再谈。”
下午,小郭拨电话给她,"那人,是另一位苏女士。”
苏西答:“郭先生,凡事讲证据。”
“你为何护着她?”
“我一向比较体贴女子。”
“她们从来没有理会过你。”
“那是她们失败。”
小郭说:“你是一个有趣的人。”
苏西说:“郭先生,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是吗,对方被你感动,决定改邪归正。”
“偷窃狂是一种心理病。”
“是,"小郭答:“一些人觉得世人与社会都亏欠他,故此报复。”
“可是,那人明明丰衣足食,丝毫不缺。”
小郭答:“或者,在感情上,她十分空虚。”
苏西失笑,"那也可以怪社会?”
“啊,当然,那是最后出路。”
苏西大笑起来。
那天晚上,电话铃一响,苏西便取起听筒。
对方喂一声,苏西辨认到那是朱启东的声音。
她很高兴,"朱医生,假使你愿意,我可以再煮一锅汤请你品尝,不过,条件是,你不得离开我寓所半步。”
对方没有回应。
苏西诧异,"喂,喂?”
“苏小姐,我是启东的父亲朱立生。”
苏西尖叫起来,啪一声丢下电话。
她急得团团转,涨红面孔,继续尖叫。
电话又响起来,苏西伸手过去,又缩回来,终于,
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叹气连连,"朱先生,有事找我?”
对方声音充满笑意,"苏小姐,我们也该见一次面了。”
“不不不,"苏西巴不得找地洞钻,"我最近忙得不得了。”
“下个星期如何?”
“更忙。”
“那么,十五号以后呢?”
“朱先生,我查一查,一有空,马上通知你,再见。”
放下电话,着实松口气。
电话又响。
苏西真想拔掉插头。
“苏西,我是启东。”
苏西发觉鼻子上全是汗,不,是油。
“苏西,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说。”
“请讲。”
“我想面对面说,十五分钟后到你家可好?”
“我等你。”
朱启东脸上明显有难处。
苏西立刻说:“无论是什么,我一定会体谅你。”
“是吗,太好了,苏西,我明天起放假七天。”
苏西一怔,"这是好消息呀。”
“可是,我去年已经答允朋友,一齐到米那玛山区去做义工。”
苏西发呆。
好不容易盼到男朋友放假,原来他的节目是做善事。
''苏西,要是你叫我推,我一定会推掉。”
啊,陷她于不义。
苏西不上当,微笑说:“我等你回来。”
朱启东大喜,由此可知他是真心爱上为贫众服务,苏西由衷钦佩他。
“救助贫童,比吃饭跳舞重要得多。”
朱医生说瞩了嘴:“我也是那么想。”
“这去这回,当心身体。”
他放心地笑了,活泼地告诉苏西,上次到彼邦的成绩。
深夜,苏西在电机上看血淋淋的手术室实录。
南美洲落后地区,医疗设施有限,往往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医生把心脏病人败坏的心肌一刀切除,病人反而迅速痊愈,先进国家大奇,连忙派医生去实习……
苏西关掉电视。
是疏远朱启东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