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笑同世贞说:“现在,我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了。”世贞毫不犹疑地说:“你还有我——”他的眼睛亮起来。
世贞笑着续下去:“这个朋友。”童保俊也笑,一双眼睛忽然闪烁明亮,世贞怔住,这不是式辉的眼神吗,她有刹那的失神。
世贞说:“我也得择日迁出这间公寓。”童保俊转过头来,诧异地说:“你这只糊涂虫。”世贞一怔,“什么?”
“公寓早已过户给你,你不知道?”世贞张大了嘴。
“连同那一批证券一起签字,现属于你,又何必搬家?”原来他早已为女友作出安排。
世贞十分感动,“那你呢。”“我睡天挢底。”“不不不,请搬进来住。”童保俊作惊骇状,“那,不是变成同居了吗,不不,我反对同居。”世贞从末见过他如此轻佻活泼过,不禁无限嘘,当年的童式辉想必更加可爱。
童保俊知道世贞想起故人,拍拍她肩膀。
“保俊,那批股票我决定售出。”“等它们增值岂非更好。”
“我需套现来支持你重振旗鼓。”童保俊凝视她:“不一定会赚钱。”
“钱财身外物。”童保俊拍手,“我果然没看错你。”
世贞有点兴奋,“有什么计划?”谁知他摇摇头,“我从来没放过假,我打算休息一段日子。”世贞不出声。
“你说怎么样?”“我无异议。”启事一刊出,胡雅慈头一个打电话来。
“报上的童保俊与你的爱人是同一人吗?”为免麻烦,世贞答:“是。”
“发生了什么事?”“母子月兑离关系,他得交还所有产业。”
“数十载母子恩怨两句话就交待清楚。”世贞吐出长长一口气。
“哔,这口气既浊且怨,内大有不可告人之处。”“可不是。”
“你俩仍在一起?”“我总不能在他最不得意之际离开他。”
“唏,这是女子最容易犯的毛病之一,小心小心。”世贞苦笑。
“不过,我相信这样的一个人物必定已为自己作出了妥善安排,无论如何不致于一无所有。”
“是,他一向有心计。”雅慈笑,“不然如何存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放心好了。”世贞啼笑皆非。当天下午,她去看医生。
验血报告出来,医生恭贺她,“你干净了。”世贞身上的重压一下子去得无影踪,她深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
“可是,你的头发怎么啦?”世贞模模头顶,“剪净烦恼丝,图个清爽。”医生安慰说:“会长回来,不要紧。”世贞说:“我今日读报纸,看到一则新闻,说最新毒品叫“极乐”。”“是,”医生承认,“忘我、极乐、天使尘……都是动听的名字。”世贞点点头,站起来告辞,医生送她到门口,他尊重所有懂得回头的人。
回到家中,电话录音机上全是宇贞的留言。
“世贞,请速与我联络”,“世贞你去了何处,我是宇贞,不用忌讳”,“世贞,我焦急万分,请与我通话”。世贞只得覆电。
宇贞听到她声音如释重负。“世贞你在何处?”“在家。”
“是招云台吗?”
“我只得一个住所。”宇贞叮出一口气,“兆开看到报上童氏启事,与你有无关系?”
世贞反问:“你想知道什么?”“你仍与童保俊在一起?”
“我们永远是朋友。”“听说他现在穷了。”世贞不语。
“他借给我们那笔款子”世贞嗤一声笑,“那种小事,他不会放在心上。”
“啊,那我放心了,”她似乎拍着胸膛压惊,“兆开叫我问清楚。”世负极有涵养地问:
“没有事了吧。”宇贞有点不好意思,“你呢,你出来了吗?”世贞反问:“从什么地方出来?”“呃,自童家。”
“我从来没有进过童家,又如何出来?”字贞赔笑,“这也好,一于这样说,推个一干二净。”世贞不知怎她们与她解释:“童保俊是我好友。”宇贞却又大惊失色,“这种时候,你不如避避锋头,与他维持距离。”无论如何都讲不明白,世贞叹一口气。
“世贞,在外头,你自己当心。”这一句却是真切原始的关怀,对世贞来说,已经足够。“明白。”“有空来吃饭。”并没有嫌弃。
“一定。”挂上电话,她嘘出一口气。
失意也许不是最糟糕的事,失意之际还要向亲友交待来龙去脉才最可怕。
世贞用手托着头。
门铃响,却是童保俊托着一大箱香槟站在门外。
很明显,他可是一点也不担心。
“世贞,”他兴高彩烈,“我做一种混合酒给你喝。”他真的豁出去了。
“我调的酒,你会喜欢。”他取出用具,又在冰箱找到椰汁、菠萝、冰块。
每种称出份量,倒进搅拌机。
世贞听得他吟道:“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他卜一声开了香槟瓶子。
世贞笑,“让我来尝尝这粗茶,”她对着瓶嘴喝了一大口,“唔,精采。”童保俊继续背诗:“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世贞说:“去把轻风号驶出来。”
童保俊又说:“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恭喜恭喜,”世贞拍手,“你得道飞升了。”童保俊只是微笑,将搅拌机内饮料倒出来。只见是蛋黄色的琼浆,香气扑鼻。
世贞变色,她对该种饮料可是一点不陌生。
她月兑口问:“你怎么知道这个酒?”童保俊奇道:“这是我私人发明。”呵,是,他做过给阮祝捷喝,由她带给式辉,内又混进毒药,这三人的关系真正复杂。
“来,尝一口。”世贞退后一步。
“这种酒,还有一个漂亮的名字,你一定会喜欢。”“叫什么?”“叫做蝶恋花。”啊果然是一个美艳的名字。
世贞沉默,她想起了童式辉,无限悲伤。
这时,世贞听到门外有悉嗦声,她侧着耳朵,问童保俊:“可是有人?”童保俊留神,“你别疑心。”那声音停止了,可是过一会,又响起来。
世贞忍不住,站起来走过去开门,门外无人,她刚想关门,却听到脚底有一阵呜咽,她低头一看,只见一团东西在她脚下蠕动。
世贞一惊,“保俊,保俊。”一边开亮了走廊灯。
童保俊赶过来,两人看清楚了,世贞立刻蹲下,不管肮脏邋遢,将那团小东西抱在怀中,声音颤抖:“热狗,你回来了。”是那只小腊肠犬,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奄奄一息,不知如何,竟会爬到世贞的家门来。
童保俊取出一块毛巾,里起小狗,“快带它去兽医处。”兽医已经要关门,童保俊大力敲开了门,医生一见他怀中的小狗,耸然动容,立刻进行检查。
注射过麻醉药,热狗静静躺着,可以看到遭过毒打,体无完肤,前右肢折断,左耳撕裂,但是,仍可救活。童保俊与世贞不约而同松口气。
“我们在外头等。”医生说:“可是小狗要留在此地观察。”世贞露出为难之色。
童保俊说:“这是唯一安全方法。”世贞落下泪来。
童保俊看着她,“要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你有多么爱式辉。”世贞不否认,过一刻她说:“你呢,你不爱他吗?”童保俊毫不犹疑地答:“没有人可以爱他更多。”
这是真的。
疗伤后热狗苏醒,世贞对它说:“明日再来看你。”热狗呜咽。
世贞轻轻说:“你现在安全了,以后你跟我生活。”归家途中,童保俊问:“它怎么会认得路?”世贞摇头,“我不知道。”“式辉好似还有一只八哥鸟。”“是,它会说话。”“你可知道它在什么地方?”“我刚想问你。”童保俊无限嘘。
“告诉我,保俊,你有什么计划,我支持你。”“真的?喏,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终于准备大展鸿图,世贞决定全力辅助,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我下个月,会到英国牛津去,你一起来吧。”世贞一怔,“去多久,干什么?”
童保俊揶揄:“一分钟前才义无反顾,此刻又问题多多,女子善变,以你为最。”“牛津没有工业,是个大学城,你去干什么?”“说得好,去读书呀。”世贞呆住,读书?
“读什么?”“书到用时方知少,修十九世纪英国文学。”世贞不相信耳朵,“读多久?”“三年。”“生意呢?”“我告诉过你,世贞,我退休了,不再在钱眼打转,不再锚铢必计,不再做收支平衡。”世贞这才知道她误会了。
“你来不来?”世贞吞一口涎沫,牛津……“我诚意邀请你。”
“呃,让我考虑一下。”
“是我的吸引力不够。”世贞懊恼,“怕只怕你叫我做随身侍婢,洗衣煮饭,永不超生。”童保俊哈哈大笑,“被你识破了我的意图。”世贞忽然被他的不羁吸引,站起来,像做一项什么宣言似的:“把白鹦鹉及热狗也带着走。”童保俊答:“那自然。”“好,我去。”童保俊大喜过望,“世贞,是真的?”
“我同你三击掌。”童保俊的鼻子忽然红了,转过头去,半晌才说:
“我仍然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