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着了。
即便她不认为自己睡得着,但敷完了脚,吃下止痛药之后,她回浴室换上了新买的衣物,然后坐在床上硬撑着,看着他用手机打简讯。
力刚刻意没有再理会她,装做没注意她的存在,一个小时后,那顽固的博士终于靠着床头睡着了。
他很清楚,她十分在意他,但疲倦总是会战胜,况且此时此刻,她还是在舒服柔软的床上,而不是在窄小又僵硬的火车座椅上。
不过他原以为,她不到十分钟就会放弃的,没想到她竟然撑了快一个小时。
这个女人,真是他妈的顽固。
很难想象,她的脚肿成这样,她一路上却几乎都没有露出破绽,他早应该发现不对劲,她在火车上曾经不自觉揉过右脚膝盖,被攻击时也不是站得很稳,但她真的演得很好,她甚至没有急着换掉那条又湿又冷的长裤。
他很清楚,膝盖关节受了伤,又穿着湿冷衣物的感觉,她一定很痛不欲生,可她却没有表现出来。
她有问题的膝盖,一定是那些人辨识她的方法之一。
她的平底鞋,就整齐的摆放在床边,他可以看见,她在右鞋里,垫了东西。
那让他确定,她平常走路一定有些跛,为了隐瞒她的脚伤,她走路时搞不好还需要跎着脚走路,才能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
难怪她会这么累。
他真的很佩服她,但也真的很火大,为自己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感到火大,为这个女人竟然硬撑到现在,感到莫名其妙的火大。
他悄悄倾身,她没有任何反应,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她细致的五官上;她已经卸了妆,刚刚进来时,他承认自己看见她的素颜,着实吓了一跳。
他没有料到,她原来的模样这么……楚楚可怜。
卸掉那些五颜六色的彩妆,和厚厚的粉底,还有假睫毛之后,她看起来完全像个才刚月兑离学校的清纯少女。
那些化妆品,强调了她的五官,但也遮盖了她原本清秀怜人的模样。
这女人,是个活生生的尤物,她的模样,是那种男人最无法反抗的类型。
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轻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但她似乎不想利用这明显的女性优势,她的态度冰冷又刚硬,完全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像块钢板。
或者……玻璃?
他莫名有一种,她已经快到极限,随时就要崩溃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微妙,只在少数某些时候,会突然闪现,但她很快就会将那崩裂的地方遮盖起来。
她身上同时展现出坚强与脆弱两种完全相反的特质,让人不自觉被吸引。
眼前的女人合着双眸,粉女敕的唇因为熟睡而微微轻启,乌黑细柔的发丝包围着她的小脸,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撂倒一个大男人,他一定会以为她是个无害单纯的小东西。
敌人吗?还是朋友?
他希望是后者,这女人若是敌人,一定很难搞,光看她的外表,他真的很难想象,她竟然能靠着意志力,一路走到现在。
轻轻的,他伸手按掉床头的台灯。
她的呼吸依然轻浅,但还算规律。
他靠回椅背上,继续在黑暗中,看着她。
或许他不应该给她休息的时间,应该趁她疲倦,来个大拷问之类的,可惜他虽然无耻,但还没那么卑鄙。
而她,已经赢得了他的尊敬。
况且不管她是不是敌人,对他来说她能维持体力才是长远之策,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卖她一点人情,事情会比较好办。
时间,无声滑过,又过了一个小时,他确定她不是装睡,是真的已经睡着,这才如猫一般起身,无声无息的,走到门外。
一位老妇人,已经等在走廊上。
「怎么样?」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将一袋东西交给他。
「她在睡觉。」他接过那一袋东西,低头打开来查看,里面是他刚刚传简讯要求的食物和一些必需品。
「今天早上,她已经成了通缉要犯,阿震说好几个国家都在通缉她。」
他挑眉,问:「罪名是什么?」
「贩毒、洗钱、杀人……等等之类的。」
凤力刚嗤笑一声,看着同伴道:「开玩笑。她要是会杀人。早上就不会替攻击她的家伙报警了,里面那女人或许有胆量,但她没有杀人。」
白发老妇人点头同意,语音沙哑的说:「那都是莫须有的罪名。除了逃出那地方,她一定还做了些什么,如果只是单纯的逃跑,那家伙应该不会这么劳师动众的追捕她。」
凤力刚也同意这一点。
「等她醒来,你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我会的。」凤力刚从袋子里翻出一根巧克力棒,用牙齿撕开包装,咬了一口,边吃边问:「查到她针筒里装的药剂是什么了吗?」
「只是一些镇静剂。」
「就算是镇静剂,我也不想挨上一针。」他嘀咕着。
「我们得把她弄出欧洲,这里到处都是在找她的人。」
「我知道,等她睡醒,我会问清楚她到底搞了什么鬼,然后我们再来决定,该拿她怎么办。」
老妇人模模白发,确定脑袋上的发髻没有松月兑,边警告他道:「力刚,她毕竟曾是麦德罗那边的人,就算现在她和麦德罗闹翻了,不代表她就会站到我们这边。」
凤力刚眨了眨眼,瞧着眼前这对女人向来特别宽容的好友,不禁拉开了嘴角。
「嘿,这是在担心我吗?」
老妇人挑起眉,没好气的说:「我只是不想替你收拾善后,不是每个女人,都吃你那一套的。」
他嘿嘿一笑,「没关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白发老妇人无言,翻着白眼。
凤力刚哨着巧克力,也不介意,只上上下下的将眼前的人打量一遍,笑着说:「话说回来,阿浪,你扮成德国老女乃女乃还满好看的,害我一颗小心肝卜通卜通的跳,我要是再老个三十岁,一定跟着你后面跑。」
「去你的!」老妇人好气又好笑的瞪着他,这家伙明明知道,两个年轻的东方男人突然相继出现在这乡间的民宿,实在太引人注目了,所以他只好改变妆扮,比较好行动,可这王八蛋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今天没搞定她,我们就换手!」阿浪恼火的警告他。
「欸,愿猜拳就要服输啊。」凤力刚边说边笑,没等好友吐出另一句咒骂,就提着那袋杂物,溜回了房。
「Shit!」阿浪低声咒骂着,看着已经被关上的房门,只能不甘心的嘟嚷叨念着走回隔壁的房间。
一分钟后,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又怎么了?」他按下通话键,没好气的问。
「那个女人跑了。」凤力刚说。
「什么?」阿浪一愣,「你不是说她睡着了?」
「显然她是装的。」他笑着说:「床是空的,她从阳台爬出去了,哈哈哈——」
阿浪快速打开笔电,边问:「你在哪里?」
「跟着她可爱的小走啊,大概吧,呵呵,我前面有岔路,你看到她了吗?」
屏幕上,出现了卫星画面,他快速敲打键盘,屏幕画面快速放大,从山城的轮廓到更细微的建筑,然后是附近街道画面,还有这楝在山坡上的民宿,他移动指标,很快看见在后巷中的凤力刚,还有那个在几条街外飞奔的女人。
不妙的是,那女人不飞奔的,她很清楚逃亡的诀窍,就是不要引起任何人注意,她会跑,表示已经有人发现她了。
果然,她身后几公尺外,有两个男人也在奔跑,很明显是在追她。
「左转第三个十字路口右转,力刚,动作快,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在追她——」
***
她觉得自己像是只遭到狩猎的免子。
快速而剧烈的跑动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的心脏好痛,心肺都像是要爆开一般,右膝更是痛得好像随时会碎掉。
她可以听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男人威吓她的声音如此大声,恍若就在耳边,或许她不应该这么贸然的离开那间民宿,但她实在无法信任那个嘻嘻哈哈的无赖,所以她装睡,她最近对装睡的诀窍懂得越来越多了。
她差一点就又睡着了,但很快就惊醒过来,当她发现他不在时,立刻从阳台开溜。
谁晓得才走到大街,就撞见另外两个拿着她照片找人的男人,不幸的是,她因为太紧张那个男人会追来,没有注意前面的路,所以是直接撞上他们的。
当她看见掉在地上那张自己被放大的照片时,她转身就跑。
她不断的转弯,试图甩开那两个人,但没有用,他们越来越近了,那只是拖延被抓到的时间而已。
她知道自己要被抓到了,但她不愿如此轻易就范,所以她继续往前奔跑,驱策她疼痛的腿,但事情没那么简单,她的速度不够快。
他们在下一秒,抓住了她。
她回身攻击那男人的眼睛,抬脚踹他的,那让他痛得放开了她,但另一个男人已经赶到,她的自由只多了三步,就又被抓住,这个男人没有那么好应付,他没有让她有反击的机会,直接给了她一巴掌。
她被打得头晕脑胀,仍是抬脚踹他,但对方闪过了她的攻击,毫不心软的揍了她肚子一拳,她痛得弯下了腰,差点吐出来,对方凶狠的掐住她的脖子,用力将她箝在墙上。
「干!妳给我安分点!再乱来我就宰了妳!」
她的后脑猛力撞到了石墙,剧痛伴随着白光,霍然传来,她试图吸气,但喉咙被他紧掐着,呼吸完全被遏止。
疼痛、害怕满布全身,但几乎在同一秒,她看见那个无赖突然出现,他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出声警告敌人,反而悄无声息的掩来,从对方的身后偷袭。
他用最快的方式打昏了那个才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然后伸手抓住那个箝制她的男人的头发,硬生生往后扯开,抬脚用膝盖攻击他的肾脏,击打他的太阳穴。
他的行为,非常卑鄙无耻,一点也不正大光明,但确实有效。
那家伙完全没有反抗的机会,双眼一翻,口吐白沬的倒在地上。
她背靠在墙上,抚着喉咙,大口的喘着气,让氧气通过收缩疼痛的喉咙,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大力跳动。
男人走到她面前来,他没有穿鞋,打着赤脚,俊脸上挂着大大的、亲切又可爱的笑容。
「嗨,亲爱的,妳还好吗?」
她张开嘴,试图回答,但下一秒,黑点开始陆续满布眼前。
「噢,糟糕,妳要昏倒了。」
她听到他的咕哝,感觉自己失去了平衡,往下滑。
他飞快接住了她,「嘿,没事、没事,别担心,我接住妳了。」
什么话?他在安慰她吗?男人将她抱了起来,动作莫名小心,甚至几近温柔。
是错觉吧?她想。
然后,她感觉到他快速跃动的心跳,感觉到他身上的汗水透过棉T印到她脸上,在那一秒她领悟到,他是跑来的。
来救她。
这个男人打着赤脚跑来救她,完全没有浪费丁点时间。
她不知道该怎么想,她不该看到他就松口气,不该在他的怀里感觉心安,但此时此刻她无法再多加思考,当他这样温柔小心的抱着她,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珍惜受呵护的。
这只是错觉……他救她也是有目的性的……
但她好累,那么累,忍不住想耽溺其中,也许就那么一会儿,应该还好吧?
坪坪、坪坪……
坪坪、坪坪……
听着他的心跳,偷偷的她松开了理智,任自己沉入黑暗之中,让他轻拥着,带她走向不知名的未来。
***
她的手浸在殷红的鲜血里。
隔着手术用手套,她依然可以清楚感觉血液的温度。
这不是真的,只是恶梦,她很清楚,手术时不可能有这么多的血,止血钳仍钳着主要的血管,就算有出血,其它医生和护士应该会协助用吸血器将血吸干净,但手术室里没有其它人存在,而她无法阻止鲜血涌出。
她推开脸上的手术用显微镜,看着一旁计算机屏幕上的立体影像,但屏幕上也是血红一片。
她要失败了,她不能失败,她当然可以阻止这一切!
不让自己去思考那些事,她将手术用显微镜戴回,低下头来尽全力挽救一切,让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手指上。
她的手快速而精准的动作着,找出每一条血管与神经,一一将其接上缝合。
蓦地,病床上应该已经施打全身麻醉的病人,张开了蓝眼睛,看着她,张合着残破干瘪的唇。
"「妳在做什么?妳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的脸孔扭曲,语音干哑。
「妳怎么能够——」
***
她从恶梦中惊醒过来。
心脏在胸中猛力跳动,恍若就要冲破胸腔。
那句指责,依然徘徊在耳畔,她可以看见那双湛蓝眼中倒映着的自己。
她挥开那虚假的画面,但没有试图挥开那始终盘桓心头的罪恶感,反正她也不想尝试,她活该,真的活该。
闭上眼,她吞下喉间的苦涩,然后才再次将眼睁开。
房间里一片漆黑,大概过了两秒,她才想起自己人已在德国的乡间小镇,那个男人把她带回了原来的民宿。
这个民宿的小套房中,除了她的喘息,没有别的声音。
她会做恶梦,并不让人意外,最近她只要睡着,就会做恶梦;意外的,是那个男人不在床边那张椅子上,他也没有因为她再次逃跑,就将她绑起来。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他也是恶梦中的一部分,但她的包包就在床头柜上,第二次逃跑,她也没有拿走它,甚至没费事去查看,她当时只想着快点离开。
她按开了桌灯,昏黄的灯光照亮小小的房间。
墙上的钟,显示现在已经半夜。
缓和了下呼吸,她抹去额角冷汗,这才坐起身,将包包拉到眼前打开来查看。
这是她的羊皮包包没错,只是里面的东西,活像遭遇了龙卷风侵袭狂扫过一遍,所有的物品,都不在原来应该在的位置,它们全部搅和成一团。
看来,他搜过了她的东西。
这也不是意外,他要是不搜,她才会觉得奇怪。
「妳为什么随身带着榔头?」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几乎近在耳边,她吓了一跳,猛然回身,只看见他一张俊脸就近在眼前。
男人侧躺在床上,露在床被外的上半身着,他曲起强壮的手臂撑着脸,睡眼惺忪的看着她,问完那个问题,还像只大懒猫一样,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她抽了口气,因为太过吃惊,差点往后跌下床去。
他长臂一伸,飞快抓住了她,将她拉了回来,「嘿,小心点,我可不想妳又撞到脑袋。」
包包没有被拯救到,它砰的掉到了地板上,而她却因为反作用力,被带进他怀中,差点一头撞上他赤果的胸膛,她紧急伸手抵住,瞠目结舌的抬首瞪着他,喘着气质问:「你在我床上做什么?」
「睡觉啊。」他眼也不眨,理所当然的回答,然后道:「之前妳昏倒了,我把妳抱回来,找了医生来替妳看诊,他说妳只是太累又受到惊吓,所以才昏过去,应该没什么大碍,要我先观察一个晚上,若是有呕吐或发烧其它不适的迹象再送大医院急诊,然后那医生就拍拍走人了。我得观察妳,这房间又只有一张床,我不睡这睡哪?」
她愣住,小嘴微张,却想不出任何反驳。
他松开抓住她的手,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搔了搔脑袋,瞧着她问:「妳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他的胸膛很温暖,心跳沉而稳,一次又一次搔着她的手心。
「榔头。」他好笑的看着她。
不知怎,有些心虚,她飞快收回抵在他胸膛上的手。
对于她的逃跑,他看起来没有很生气。
有的,依然只是笑容,和好奇。
她镇定了心神,让自己重新在床上坐好,离他稍微远一点,清了下喉咙道:「我在法兰克福的小旅馆被人追,后门被上锁了,榔头就在旁边桌上,我拿它敲坏了锁,才及时跑了出来。」
「所以妳就一直带着它?」他讶然失笑,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它很好用。」她眼也不眨的回答。
「榔头确实很好用。」他咯咯笑着同意,继续以手撑着脑袋瓜,看着她问:「好了,宝贝,既然妳没有呕吐或发烧,看起来应该没有脑震荡,咱们来把话说清楚,OK?」
这一回,她没有和他争论。
目前看来,这家伙似乎并没有恶意,她不是没有被人逮到过,太多人觊觎她所晓得的情报、知识和技术,其中有一部分,甚至是很礼遇她的。
可眼前的男人,不像那方人马。
事实已经证明,他不是那人派出来追杀她的人,否则他不会刻意帮她逃亡,再说他们不会那么客气;但是,他也不像那些想要请她回去做客的重要人士。
「你看起来不像打手,也不像走狗。」她盯着他瞧。
「谢谢妳的称赞。」他挑眉,露出开心的微笑,「我向来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如妳所见,我就是一位善良又可爱的帅哥。」
怎么有人可以像他这般自大又不要脸?
她瞧着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竟然差一点扬起了嘴角,她硬生生止住。
好可惜,她差点就笑了。
凤力刚遗憾的看着她迅速拉平的嘴角,虽然有些惋惜,但仍不忘正事。
「妳知道妳已经成了通缉要犯吗?」
她脸色微微一白。
他头一歪,挑明了事实:「他们将妳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整个欧洲有半数的国家在通缉妳,如果现在有警察来敲门,我一点也不会觉得惊讶。」
她吞咽着口水,情势比她想的还要急迫。
「妳需要帮忙。」他指出重点,一扯嘴角,道:「喏,我知道妳很想尽快摆月兑我,其实我也不想象块讨人厌的口香糖一样,死黏在妳上不放,所以只要妳回答了我的问题,让我们两方都把事情搞清楚,接下来妳想去哪里,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妳。」
她抿着唇,看着他问:「你想知道什么?」
啊,总算有进展了。
他微微一笑,倾身上前,直视着眼前这个看似冷若冰霜的女人,毫无预警的丢出一个爆炸性的问题。
「是妳替麦德罗动换脑手术的,对吧?」
她心头一震,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给吓了一跳,这件事就算在院所里也是个秘密,几乎没有人知道。
「换脑手术?别开玩笑了,那是天方夜谭。」她镇定的看着他回答:「如果有人告诉你这世上有换脑手术存在,那一定是疯了,就算真的有疯子克服一切困难去做,也无法解决排斥反应的问题,脑部不只是单纯的器官。」
「如果是复制人呢?」他挑眉问。
她冷着脸,看着他说:「复制人类是被法律明文禁止的,况且目前所有的复制动物,都有许多问题无法克服,多数复制动物寿命太短无法活过青春期就是其中最大的问题,你无法确定哪个可以,哪个不行,那就像赌博一样。就算真的有人复制了人类,若想做器官移植,还得使复制人成长到一定的年龄,才有成功的可能。」
老天,这女人说起谎来,还真是眼也不眨一下。
他瞧着她,「妳说寿命太短是问题,但若麦德罗克服了这个问题,换脑手术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的,对吧?」
她抿着唇,迅速否决道:「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是可能的。」凤力刚打断了她的话。
她瞪着他,这男人完全没有丝毫的疑虑,他不是在问她问题,他看起来非常确定。
「目前没有成功的实例。」她依然直视着他,但语音干哑。
「已经有了。」他眼也不眨的回答,然后轻扯了下嘴角,道:「去年三月,几乎所有接受麦德罗科技金援,研究相关技术的科学家陆续惨遭谋杀,连续多人在世界各国被开膛剖月复,我们知道是麦德罗派人做的,他已经掌握了相关技术,所以才会对知情的科学家痛下杀手,他要他是独家而唯一的。麦德罗早就成功复制了人类,妳知道,我也知道。」
「我不知道。」她斩钉截铁的否认。
挑起剑眉,他转身长臂一捞,抓起床另一边自己的背包,从里头拿出一张照片,秀给她看。
「现在,告诉我,妳不知道他是谁?」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金发蓝眼,俊美得有如天使。
「麦德罗已经老了也残了,这个男人是谁?不要告诉我他是麦德罗的儿子,我们都知道他没有儿子。」
看着照片中,那个表情冰冷,以蓝色瞳眸注视着她的男人,她浑身一颤,脸色刷白,颈后的寒毛,竖了起来。
「妳的良心似乎仍在,还没有被吃掉,否则妳不会替攻击妳的人报警。」他微微歪着头,笑容依然挂在嘴角,打量着她,问:「告诉我,像妳这样的女人,为什么要去帮约翰·麦德罗那个疯子?」
「你到底是谁?」她脸色苍白的瞪着他,反问。
「凤力刚。」瞧,他多乖,问什么就答什么,哪像这个女人,这么难搞。
「我不是问你的名字。」她眼微瞇,下颚紧绷。
他放下照片,重新侧躺回床上,撑着脑袋瞧着她,勾起嘴角,道:「我是红眼意外调查公司的调查员。」
红眼?!
麦德罗最痛恨的组织,就是红眼意外调查公司,她下一步,原本就打算去找他们的,她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强自镇定的问。
「你是红眼的人?」他掏了一张名片给她,「红眼意外调查公司,调查员。」
她接过那张名片,看了一眼,抬起头,冷声道:「你说你叫凤力刚,这张名片上的人叫关浪。」
「咦?!」他一愣,将名片抽了回来查看,然后哈哈笑道:「哇靠,真的是阿浪的耶,哈哈,抱歉,我拿错了!原来妳不只会说,也看得懂中文啊?」
她怀疑的看着眼前这家伙,但他一点也没有心虚的样子,只是翻找出另一张名片给她。
「喏,这张才是我的。」他将名片递给她,一边道:「麦德罗找了杀手要干掉妳,我受托来保护妳。」
「受托?」她一怔。
「没错,受托。」他点头。
「谁?」想也没想,问题冲口而出。
「妳的……我想想,应该是……」他直勾勾的瞧着她,一边再次丢出个爆炸性的问题,观察她的反应,「病人?实验品?或者该说是受害者?其实我搞不太清楚妳和他之间的关系。」
她猛然一颤,他每丢出一个称呼,都让她的瞳孔因痛苦而收缩着。
她张开嘴,试图回话,他不知道她是要辩驳或否认,因为她没有发出声音。
他看得出来,她的意志开始动摇,赶紧打铁趁热,张嘴开口,再下一城。「照理说,手术是妳做的,妳剥夺了他的身体,对他来说,妳该是恶魔一般的存在,他应该要恨妳才对,但他却费尽千辛万苦,委托我们保护妳,还要我们转告妳,不要再管他了,妳说奇不奇怪?」
眼前的男人,依然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但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如刀般狠狠戳刺着她。
「Rain,妳做了什么?」
那是句质问,是一句她问过自己千百回的问题。
「妳对他做了什么?」他指着摆在两人之间的那张照片质问。
她不由自主的低头看着那张照片中的年轻男子。
那双冰冷的蓝眼睛,曾经非常温柔,热切的看着她,他紧抿的嘴角,曾经对她露出浅浅的微笑。
"Rain……"
她紧抿着唇,喉咙紧缩。
男人没有提高声音,只轻声再问:「告诉我,妳怎么能做出那样残酷的事情?」
那,是一句责备。
这世界,应该要有人责备她,早就应该有人,狠狠的责备她一回。
她不由自主的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在何时收起了笑容的男人,然后听到自己破碎的声音。
「因为,我天真的以为我无所不能……」
***
曾经,她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曾经,她崇拜那个男人,那个天才,她相信他所说的话,相信世界就在她的脚下,在她的掌握之中。
曾经,她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一切——
「我相信自己可以,我总是能控制,总是能跨越所有的挫折与难关,我总是可以。」她将冰冷的两手交握在身前,毫不闪避的看着他,语音沙哑的说道:「所以当麦德罗来和我接触,告诉我他成功复制了人类,希望我能协助他照护并记录一切时,我答应了。」
他保持着面无表情,只是倾听。
「想想看,一个已经成功的个体,那是当时太过自大狂妄的我,无法抗拒的诱惑,我想看看那个复制人,我想有第一手的数据,我想要……」
她看着他,苦涩的承认:「功成名就。」
他还是没有表情,她继续说,面对自己的过错。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麦德罗打算做什么,我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复制人类,只是想证明这是可以做到的,人类若可以被复制,许多医学上的问题都能突破,我以为这只是复制器官的开始。」
他一扯嘴角,忍不住指出一点:「对麦德罗来说,他是在复制器官没错。」
她脸色变得更白,嘎哑的道:「对他来说,确实是如此,但起初我并不晓得,我知道现在这像是借口,但我真的以为他只是想在医学上有所突破。」
「妳什么时候搞清楚的?」力刚问。
「两年前。」她心头紧缩,苦涩的哑声道:「他是个人,肯恩是个人,完完全全就是个人,他和一般人,没有什么不一样。过去几年,我是负责照顾他的人,我照料他的健康,检查他的基因,做该做的研究,掌握记录关于他的一切,就像麦德罗所说的,尽所有力量,让他身心健全的发展。」
黄色的灯光下,她的容颜,苍白如纸,瘖哑的声音,淡淡飘散在空气中。
「麦德罗很在乎肯恩的健康,不只是身体上的,还有智能上的,他安排肯恩上课,教他读书写字,教他逻辑思考,他看起来就像把他当成亲生儿子。我以为就是这样,他想要拥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分身,所以才复制了自己。」
她乌黑的眼眶,蓄积了泪水,但她没让它们掉下来。
「当我发现麦德罗做这件事,只是为了替他自己制造身体,甚至准备出卖人体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像是无法忍受那一切,她痛苦的闭上眼,泪水滑落她的脸颊,但不到一秒,她又强迫自己睁开,吸了口气继续陈述:「他和世界各国掌权的政商推销,将肯恩当成展示品,永恒的年轻,备份的身体,那是……」
「恶魔的诱惑。」凤力刚瞧着她抖颤苍白的唇,帮她下了批注。
她痛苦的一颤,然后点头同意,轻声道:「恶魔的诱惑。」
他看见她无意识的,将双手握得更紧,绞紧的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修剪得极短的月白指甲,深深陷入手背里。
「在那个当下,我只想带着肯恩逃走,但他们将他看守得太紧,那太困难,我不敢让麦德罗知道我的感觉,我尽一切努力忍住想吐的冲动,我赞扬他举世无双的成就。」
深深的,她再吸一口气,吐出那句残酷的现实。
「我要求由我亲自动那次的手术。」
力刚微微一愣,挑起了眉。照她刚刚的说法,再比对那位委托人肯恩的要求,他知道这个女人对肯恩是有感情的,她毕竟和肯恩朝夕相处许多年,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照理说阻止都来不及了,怎么还主动去要求由她亲自动手?
「为什么?」他好奇的看着她,「妳为什么要求亲自动那场手术?」
「因为,我想要一个机会,一个偿还弥补的机会……」她语音沙哑的看着他,道:「一个能够修正我所犯下的错误的机会。」
「妳的机会,就是剥夺他的身体?」他对这件事真的相当不以为然。
这句话,让她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但她早已料到,她张开嘴,说:「不,我给了他另一个身体。」
他呆了一呆,「另一个身体?」
她舌忝着干燥的唇舌,颤声道:「我说服麦德罗,就算有了那么多年的数据,就算是他的复制人,就算没有排斥反应,手术完成后,也还是有出状况的可能,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将原有的身体保存下来,而保存身体的最好方法,就是把肯恩的脑,移植到麦德罗的身体里。拥有脑袋能够活动的身体,绝对比一个没有脑袋,能躺在床上用仪器维持生命的空壳好。」
难怪那家伙还能活着。
在上个星期之前,他们原本全都以为,既然麦德罗拿到了身体,那复制人应该已经死了,谁也没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老天……」他瞪着她,月兑口问:「妳真的知道妳做了什么吗?」
她看着他,沙哑的开口:「我知道,我把他监禁在一个年迈残缺的牢笼之中,让他继续受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月兑的苦痛。」
她当然知道她做了什么,她之前错了,所以她试图修正她所犯下的过错,即便那么做会加深她的罪孽,她还是做了。
「再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对他做了什么。」
她痛苦的看着他,嘎声坦承:「我不晓得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但那至少是个机会,至少他还活着,即使机会渺茫,我没办法不去试试看。」
凤力刚震慑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完全无言以对。他没有办法再责怪她。
什么样的人,可以承受这个女人所必须面对的一切?
她犯了错,但她没有逃避,她面对那个问题,尽力找出解决的方法,或许方法不是那么正确,但她至少试了。
他不是她,没有任何人是她,除了肯恩,没有人可以指责她,而那位肯恩,显然一点也不怪她;即便她对他做出了如此残酷可怕的事,那家伙依然希望他们能救她。
泪水,无声滑落她苍白的脸颊。
还没见到她之前,他看着关于她的资料,曾经有一度,他以为她是个冷血的冰山,那种高傲的、冷漠的科学家。
但在看见她本人之后,他很快就发现,这个女人不是冰山,她只是看起来像,那个冰山的假面,是她拿来唬弄人的假面具。
他的直觉很好,向来很有识人之明,几乎没有搞错过。
所以他才弄来阿震没有染发戴彩色隐形眼镜的照片,加强她的罪恶感,套她的话:阿浪经由如茵的特异功能,看见了这个女人做的事,但只有片段,没有全部的事实,他们需要她拼上完整的拼图。
利用罪恶感这一招不是很高明,但对某些人很有效,对她这种还有良心的人,很有效。
他抓来床头的抽取式面纸,整包拿给她。
这男人善意的表现,让Rain有些微讶,她不曾期待这男人在听完这一切之后,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见她傻傻的看着那包面纸,也不接过去,他硬把面纸塞到她手中,「把眼泪擦一擦,妳的鼻涕快流出来了。」
她一怔,飞快低下头,掩住自己的口鼻,才发现他又骗她,抬起头却只见他扬起了嘴角。
「我说快,不是说已经啊。」所以她还是女人哪,还是会在乎自己的形象嘛。
应该要恼的,换做之前,她一定会气他这样耍她,但现在看着他的笑容,她却一点也不觉得恼火,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为了避免鼻水真的流出来,她尴尬的抽了面纸擦拭哭泣的痕迹。
力刚瞧着她,再问:「既然妳选择这么做了,为什么还要逃走?出了什么差错?」
闻言,她心头再一紧,老实回答:「脑部不能缺氧太久,那场低温手术需要同时进行,主刀的人得有两个,我提议让我负责肯恩,克雷负责麦德罗。因为麦德罗听了我的提议,让克雷非常不高兴,我不是他小组里的人,我们之间有些争议。」
「什么问题?」
「在这之前,克雷的小组,以动物做过许多次实验性的手术,而我没有,他坚持我经验不足。」
「但麦德罗依然同意让妳负责肯恩?为什么?」
「因为,我证明了我的技术比较好。」她抬起眼,看着他,哑声道:「麦德罗要求我和克雷的小组人员做一场测试,我负责葛丽亚,小组人员负责莉莉,牠们是由同一只猩猩复制出来的,那场手术后,葛丽亚复原的状况非常良好,莉莉则没有撑过来。」
她乌黑的眼里,有着悲伤,和深深的歉疚。
这个女人为那只猩猩感到难过,她将那只猩猩的死亡,记在自己头上。
「妳不需要为这件事负责。」他告诉她。
她深吸口气,道:「我当然需要,如果不是我,就不会有那场手术。」
「需要负责的人,是麦德罗,没有他,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
她也曾这样告诉自己,但她没有办法轻易为自己月兑罪,可是她并没有再针对这件事和他争论,那是她的问题,不是他的。
所以,她不置可否的扯了下嘴角,跳过了这个话题,回答他原先的问题,道:「总之,因为如此,克雷对我记恨在心,手术成功之后,我本想留在研究所里,尽力保住肯恩,维持他的生活,但克雷不断挑拨麦德罗,让他无法完全信任我,事情越来越糟,然后……」
她停下陈述,握紧了在手中被捏到快斓掉的面纸,深吸口气,才抖颤的继续道:「然后我发现,他已经开始培育其它复制人,他把人类当商品贩卖,他的生意兴隆,我知道终有一天,他会开始要求我,为其它人动手术……」
他猛然领悟,「所以妳逃走了。」
她点头,「肯恩要求我离开,他告诉我,我留在那里,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我知道他是对的,但我没有办法丢下他不管,然后有人攻击了在安地斯山的分部,我才知道红眼的存在,所以我决定离开,在红眼身上赌一把。」
力刚一愣,「妳本来就打算找我们?那妳跑到欧洲做什么?」
她看着他,考虑着是否要完全坦白,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在和红眼联络,协助摧毁麦德罗科技之前,我必须先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需要另一个外科医生,一个可以协助我动手术的天才外科医生,这世界上,有能力动这手术的,只有寥寥几人,我需要先说服他们协助我,最少也要有一个,光靠我自己,是做不到的。」
他瞪着她,突然间,了解到她想做什么,「妳想把他们换回来?」
她再点头。
「妳还是可以优先联络我们。」他瞧着她。
她直视着他,重复:「我得先确保,有人能帮我动这场手术。」
他一扯嘴角,突然理解,「妳不信任我们。」
「我不认识你们。」她承认,直言道:「我希望一切都照我的计划进行。」
所以她决定在找红眼之前,先找到协助她动手术的人,以免他们这些人,忍不住要先攻击麦德罗科技,害死无辜的肯恩。
若先找到外科手术人才,她就有更多条件去说服这些和麦德罗为敌的人。
力刚能够了解她的想法,他不意外她不信任红眼,而宁愿冒着生命危险,在世界各地自行先找到那些愿意帮助她的医生。
显然,这女人不惜牺牲一切,也要确保肯恩能活下去。
可她还在这里,没有联络红眼,只表示了一件事。
他一扯嘴角,同情的看着她,道:「没有人答应,对不对?」
她眼底浮现悲伤,吞咽着口水,小脸微微又发白,哑声说:「这并不是容易的决定,麦德罗已经成功了,他的成功吸引了无数当权者,若答应动这手术,就表示要对抗那些人,而他们理所当然的会誓死守护他们好不容易才获得的青春之泉。协助我,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嘿,宝贝。」
这称呼太轻浮,她应该要阻止他的。
她眉微拧,还没张口,却听他说。
「妳知道吗?我刚好认识一位天才外科医生。」
「谁?」她呆了一呆。
凤力刚扬起嘴角,露出大大的笑,掏出手机,秀出里面一张照片。
「他。」
照一片里的男人嘴巴开开,闭着眼在睡觉,他留着长发,绑着马尾,耳朵上还戴着银色的耳环,但夸张的不是这些,是他脸上被黑色的油性签字笔画上了胡子和鼻毛,涂黑了眼圈,左右眼还各有三根粗粗睫毛,光洁的额头上,惨遭人用中文写了大大的四个字。
"我,是、笨、蛋。"
她傻眼,茫然的将视线移到眼前的男人身上,再问了一次。
「谁?」
「噢,这张妳大概认不出来。」凤力刚咯咯笑着切换到下一张,再将手机转过来给她看。
这一次,她看到了一张干净整洁,尚未被施工过的俊脸,而她确实见过这张脸。
「尼克·曾,又名曾剑南,绰号阿南或贱男;对了,他好像也是哈佛毕业的,不知道妳有没有听过?」
她当然听过,尼克·曾在当年是备受瞩目的新星,他是天才中的天才,他让其它也被称为天才的同学,全都黯然失色,麦德罗曾经想网罗他,但失败了。
尼克也在她的名单上,但她以为他失踪了,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国际巨星埃玛的葬礼上,没有人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
「你认识尼克?」她瞪着凤力刚。
他嘿嘿一笑,露出闪亮的白牙,和她宣告。
「当然,这个笨蛋,是红眼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