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杂乱无章。现实的疼痛,却清楚而尖锐。绮色无边的火热春梦,和黑暗旋转的恐怖梦魇混在一起。每每前一刻,她还和家人在一起烤肉,下一秒,她就跑到即将坠毁的直升机中,跟着银色的狼,露出牠森森的白牙,将口水滴到她的脸上,就在牠张嘴朝她喉咙咬下时,那匹狼又变成一个男人,的舌忝吻着她的颈项。
她觉得又羞耻,又难受,却又忍不住受他诱惑。
她听见自己在申吟,感觉腿间有坚硬的东西顶着她摩擦,陌生的如火,邪恶的撩拨着她。
不,她怎么可以对一个陌生人有反应?
可是,这只是梦……
他在她耳边说着恶魔般的言语,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响应着他的抚模。火热的感觉,不断在身体里堆积,教她难以忍受,不禁紧攀着那热烫坚硬的身体,顺着他的意思,摇摆迎合着。她没有办法思考,只能感觉,感觉那恶魔般的男人带来的邪恶与刺激。那火热在体内堆栈着,越迭越高,越烧越旺,就在她几乎愿意把灵魂也交出去时,那该死的恶魔却放开了她,嘲笑她的无知和婬乱。
然后,她又回到了那该死的直升机上。
所有的一切再次重复,她几乎要因此而疯狂,只能奋力的想摆月兑这无止境的恶梦。
忽然间,她睁开眼,只觉全身是汗。
世界依然昏暗而模糊,像梦一般。
一开始,她看不清楚。
然后,在晃动的火光下,眼前模糊的景物慢慢归位,让她足以辨认。
石砌的壁炉,黝黑的生铁锅,有些脏污的玻璃油灯,老旧的茶壶,不锈钢杯……
炉旁的梁上吊挂着一长串的玉米、大蒜,几颗橘红色的南瓜堆在板条木箱里,角落里的麻布袋中,有一袋装着马铃薯。原始的书架,区隔了屋里的空间,书架上的书,每一本都被翻得破破烂斓的。
这里……是哪里?她为什么在这里?她生病了吗?爸呢?妈为什么也不在?叔叔阿姨呢?平常那些爱尖叫乱跑的小鬼头呢?大家都跑去哪里了?
疑问飘过脑海,又飘走。
好累……她好想继续睡……不行,会再做恶梦的……
为什么这么累?
她不敢睡,眼皮却不受控制的垂下,没多久,她倦累的又陷入沉眠。
好热……好痛……好冷……
为什么这么冷?
她在痛苦的黑暗中浮浮沉沉,但这一次,恶梦不再,她终于能好好睡上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世界陡然晃动,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她痛苦的睁开眼,看见那个像熊一样的男人。
被绑架、坠机的记忆冒了出来。
不过,那都不重要,她累死了,她想睡觉。
「走开……我好累……让我睡……」她抬手,拨开他那长满胡子的丑脸。但他没那么好打发,他拧着眉,强势的端着一碗不好闻的东西,凑到她嘴边,开口用那低沉沙哑的恶魔之音,命令她喝掉那碗臭水。她若是不肯喝,他就捏住她的鼻子用灌的,也不管她因此呛咳得几乎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了。
一次又一次的,他粗鲁的从黑暗中叫醒她,强迫她喝下那些毒药。
她没有力气反抗,只觉得又累又难受。
然后有一次,那可怕的碗里,出现了磨成泥的南瓜汤。
那碗汤,香甜又好喝。
再一次睡着时,她想着,好吧,或许这个大胡子不是要毒死她……
在温暖的黑暗中,寒意偶尔会悄悄蔓延,她拉紧毛毯,却无法阻挡那冷寒。
她冻得直打颤,又累得睁不开眼,然后一个温暖结实的长抱枕回到了她身边,她想抱紧它,那抱枕却跑到她背后,她试图翻身,却有东西抓住了她的腰,不让她动。
无法翻身,让她恼怒的发出抗议,却只听到微弱的申吟。
忽地,那彷佛从地底最深处冒出来的恶魔声音从身后传来,教她害怕的一阵战栗,但没有多久,另一团热源来到了身前。那东西毛茸茸的,还哈着热气,蜷在她前方。这家伙或许是恶魔从岩浆之中,召来的地狱之犬,但牠暖呼呼的,而且模起来舒服极了。
即使温暖的恶魔从后拥抱着她,她依然轻叹了口气,放松了下来。
她睡睡醒醒的,喝了一碗又一碗的汤药,和许许多多玉米和南瓜、马铃薯熬煮的浓汤。
恍惚中,时间似乎过了好久,又好像没有,一切都好像飘浮在梦里。
唯一清楚的,是那恶魔般低沉的声音。
但是,她却渐渐不觉得害怕,虽然意识不是很清楚,但她仍能辨认,那个拥有恶魔之音的大胡子,正在照顾她。
就算他曾对她有什么打算,恐怕也都决定要暂缓了。
她并不是真的安全。
但,当她重新躺在床上,感觉到那只狼蜷在她身边,那个男人在身后紧拥着她而睡时,她依然觉得温暖又安全。
真正清醒过来,是在好几天之后。她并不是真的清楚到底是几天,她完全没有时间概念,在那屋子里,她看不到任何的天光,就算看得到,她也没力气爬起来确认。火光在壁炉里燃烧着,屋子里寂静一如往常。
她没有看见那个大胡子,也没看见那只狼,倒是看见了她的内衣裤。
他洗了她的内衣裤和长裤,还把坏掉的地方缝好,晾在一条铁丝上;她没找到她的棉T恤,恐怕已经完全报销,救不回来了。
尴尬,浮上了脸。
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人或动物在屋里,她勉强撑起自己,虚弱的肌肉发出酸痛的警告,但那不能阻止她。
蹒跚的爬下床,她移动沉重的脚步,抓下自己的内衣裤和运动长裤,走向通往厕所的门;幸好酸痛归酸痛,她的双脚依然没有背叛她的期1z-B5i#\#N&b'w$C4L
待。
那简易的浴厕里,并没有冲水马桶,也没有电灯,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子。所谓的厕所,只是在浴室里一个通往外头的倾斜沟渠上,架了木板,基本上所有的东西都会顺着沟渠离开屋子,太顽固的,还是需要从一旁的大木桶中,舀水冲掉。不知道是因为她嗅觉还没恢复,还是天气实在太冷,即便这厕所简单到不行,她却闻不太到臭味。虽然这阵子她意识不清,却还是依稀记得一些事情。那个恐怖的大胡子,喂她吃药、喝汤,抱她来这简易的浴室上厕所。
她并没有真的让他抱着她进厕所,她勉强还能自己站着,虽然如此,她却也晓得,自己在如厕时,他一直在门外等着,而且一定什么都听,到了。
前几天,她没力气觉得羞愧,但此时此刻,羞窘却让热气上了脸。
或许是因为压力太大,也或许是他这几天都和她一起睡在床上,她老是梦见自己和他做着婬乱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她不是那种会和陌生人搞一夜的女人,很久以前,她就决定,她绝不随便和人上床,她只想和她爱的人在一起,就像爸和妈一样。
阿浪总是笑说她太天真、太浪漫,他曾经想骗她的吻,说会接吻的女孩比较受欢迎,他可以免费提供练习。她当然没真的那么蠢,但他试图游说她时,被念棠听见,小弟一字不漏的把阿浪的话告诉老爸,结果他当然被老爸狠狠海扁一顿。
虽然如此,阿浪还是天天跑来找小黑哥哥,那张嘴也依旧口无遮斓,完全没有因此学到教训。想起那总是嘻皮笑脸的儿时玩伴,她忍不住放松了下来。也许真的只是因为压力太大,她才会做那种欲求不满的春梦。如果她连对那总是不断散发男性费洛蒙的阿浪都没感觉,她当然不可能对一个陌生人有感觉。
匆匆穿上内衣裤和运动裤,她套回那过大的毛衣,开门走回房里。
几乎在同时,大门被人推了开来,刺骨的寒风随之窜进,可是教她浑身打颤的,却不只是风,还有那个遮住门外天光的男人。
她猛地僵在原地,不知为何,无法动弹。
大胡子肩上扛着一捆柴,看见她时,身形略微一停。
不自觉的,她环抱住自己,有些慌的退了一步。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莫名的察觉到他的不悦,空气在那一秒,突然变得有些凝窒。
但那感觉只有一瞬间而已,他不再看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扛着那捆柴,朝壁炉而去,将柴火靠着墙堆放。
放好了柴火,他又走了出去,没有回头多看她一眼。大门,就这样在她面前敞开着。从她这个位置看出去,可以看到一部分的景物,不过那没多大帮助,所有她触目所及的事物上,都堆满了白色的雪。从光秃秃的大树,到低矮的灌木丛,还有那些凹凸不平的地面,全都是白色的地上,唯一可见的颜色,是那个正在门外绑柴火的男人。
天上,灰沉沉的云,像是要压到眼前。
这绝不是什么逃跑的好日子。
何况,那男人似乎对她并无恶意,至少暂时没有,不是吗?
一阵冷风,又刮了过来。
她冷得双腿打颤,很快决定就算要跑,也得等她体力恢复。
一边用双手摩擦着自己冷得快发僵的手臂,她转过身,费力走回那张铺了毛皮的温暖大床,爬了上去,把自己用毛毯裹好。
再说,那个大胡子喂了她吃东西,还不眠不休的照顾她。
这几天,他都没对她乱来,她是个处女,如果他曾对她做了什么,她一定会知道,她身体的酸痛,可不包含被侵犯的不适。既然如此,他一定没有糟糕到哪里去。裹着羊毛毯坐在床角,她环视着这粗犷结实的屋子,第一次能镇定的观察。这地方一定在很深山,他完全没有现代化的家具,因为这里非但没有自来水,也没有电。
当然,没有电,就表示所有电器他也统统没有。
其中,当然也包括电话,更别提手机了。
这一点,让她原先压下的恐惧与担忧又冒了出来。
她捂着心口,深吸口气,要自己不要紧张。
没关系的,落后地区都是这样的。
没办法马上通知家人,不代表事情会变得更糟,至少她现在还活着。
何况,虽然这里没水没电,但那个大胡子还是有些现代化的奢侈品。
厕所柜子上的卫生纸虽然很粗糙,但至少那还是卫生纸没错。
在那个用来隔间的书架上,她看见许多印刷书籍;浴室里,也有简单的香皂、牙刷、牙膏、毛巾;壁炉旁,那钉在墙上的木板上,也摆放着各种罐装调味料,还有一些标着奇怪文字的罐头。
若非如此,她还真有一种自己彷佛掉入时光隧道的感觉。看着那些吊挂堆放在梁上及地上的粮食,她突然领悟!他是个农夫。只是个普通的农夫而已。这念头才闪过,她就看见墙上有一把挂起来的长枪。
她僵了一下,然后才发现,那是一把猎枪。他不可能是和那些人一伙的,她可是无预警坠机的,而且他自己一个人独居在这里,弄把猎枪来防身也是很正常的。
她之前神智不清,又太紧张了,才会以为所有的人都是坏蛋。
就算他不是农夫,也只是个住在深山里的猎人。
只要她能让他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他就会去帮忙报警,这里再怎么落后荒凉,既然他能买到书架上那些书,和牙刷牙膏卫生纸之类的生活用品,就表示他一定知道怎么下山。
只要她能想办法告诉他,她是被绑架来的,到时她就可以回家了。
大胡子扛着另一堆柴火走了进来,然后又走了出去。
她张嘴欲言,才想到他和她根本语言不通。
他走了进来,又走了出去,走了进来,再走了出去。
不行,就算语言不通,她总得试一试。那大胡子忙得像个陀螺一样,根本不看她,当他再次扛着柴火进门时,她紧张的开口。「那个……」他停下忙碌的脚步,用那黑幽幽的双眼看着她。
不知怎地,她的呼吸莫名一窒。
天啊,这样不行!
熟悉的紧张再次上涌,紧缩着她的喉咙。
说话啊,笨蛋,不要像个白痴一样瞪着他!
她警告自己,深吸口气,道:「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他瞪着她看,然后转过身去。
当然,他听不懂。
她叹了口气,垂下脑袋,却在下一瞬间,发现他拿了一碗浓汤过来,递到她面前。
一瞬间,有些傻眼。
他以为她饿了?
她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他。肚子在这时很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所以,她的确是饿了,显然他比她还了解她的身体状况。双颊因尴尬而浮上红霞,她接过陶制的汤碗,他则转身再走了出去。喝着那碗汤,她有些困窘,不只因为自己先前对他的误会,也因为对自身状况的无力。
她静静的喝着温暖的汤,一边看着他再次进进出出的忙着。
好不容易,那个男人终于堆完了柴火,在扛了一大桶的雪进来之后,才停了下来。
那只灰色的狼,跟在他身后进门,进来前,不忘在门边抖去了一身的雪,然后才晃到火炉边。对那只野兽,她不再觉得害怕,反而感到有些好奇,牠甚至比她记得的还要庞大。
大胡子关上了厚重的门,屋子里一下暗了下来,只剩下炉里的火光。
不自觉的,她又紧张起来。
他在门边月兑下外套和手套,挂在门后的铁钉上,提着那一大桶的白雪,走到火炉旁,倒进一个半满的大水缸,然后又从中舀了一些雪块到炉上的铁壶里,在热烫的铁板上的壶,很快就将雪水融化,他又加了一大瓢白雪到壶里,直到壶满了,才把那比她腰围还粗的水桶,放到一旁。然后,他走到炉前的桌旁,在那扎实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抽出腰间皮带上的匕首,开始削起脚边的马铃薯。那些马铃薯上头还沾着一些干掉的泥土,他把它们浸到脚边的小水桶里清洗,跟着快速的用刀子把皮削掉薄薄一层。他削皮的技术之好,所有的皮都薄到如纸一般,她甚至能透过那薄皮,看到之后的火光。
为了不知名的原因,他并没有理她,也没有和她说话。
屋子里,只有柴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必剥声,还有他削马铃薯的声音。
她裹着毯子,有些局促的坐在床角,偷看着他。没有多久,她就从一开始的偷瞄,到最后忍不住大胆的注视着那个男人。
这个大胡子,一定有些年纪了。
他眼角有些皱纹,脸上露出来的皮肤好像皮革一样,他黝黑的大手也是。
那是一双做过许多粗活的手。
粗糙,却灵巧。
不知怎地,他那种安静做事的样子,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
跟着,她突然领悟,那熟悉感,是因为他散发出的那种沉稳的特质,和家里的男人们很像。手里的汤碗,已经空了。因为血糖太低而造成的虚弱,也好了许多。看着那个人,她深吸口气,掀开毯子,走下床,来到他身边。
「谢谢你的汤。」她抓着空汤碗,紧张的开口。
他停下削皮的动作,抬眼,看着她。
「我叫耿初静,初静。」她指着自己,「你懂吗?初静,我的名字。」
眼前的男人,一脸的漠然。
他完全没有尝试开口,只是用那双深黑的眼看着她。
她鼓起勇气,微微一笑,「抱歉打扰你,但我得回家,你懂吗?回家。请你帮我通知我家人好吗?」
皮革般的老脸,完全没有反应。
「你这里有电话吗?或附近有电话?电话?你知不知道?就是那种会铃铃铃的,可以和对方说话的。」
她一边说,一边不忘比手画脚的表演给他看。
他眼也不眨的看着她可笑的动作。
「你看,假如这是其中一个电话。」她放下汤碗,拿来两根黄玉米,一根放在他面前,一根放在她前面的桌上。她拿起玉米,按着上面的颗粒,做出拨号的动作。「就是电话啊,像是这样,先拨号。」她放下她的玉米,拿起他的玉米,「然后它就会铃铃铃!」
她摇着那根玉米,发出电话铃声,「铃铃铃!」
「你听到铃声后,」她一边说,一边把那根玉米放在他耳边道:「就会接起来,说喂喂你好的电话。你懂吗?电话?」
初静期待的看着他,摇晃着那根玉米,「铃铃铃?」
大胡子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
她丧气的想,他根本听不懂。
疲倦再次席卷而来,看着手上的玉米,她颓然的坐在椅子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自嘲的苦笑着。
「我想,你应该也没有手机吧?」
那个女人,坐在椅子上,一脸沮丧的看着他。苍白的小脸依然没有什么血色,他过大的毛衣套在她身上,松垮的像随时要从她柔弱的肩头滑落一样。实话说,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他的确看懂了她可笑的卖力演出。
电话。
她问他有没有电话,她想回家。
他没有电话,最近的电话,远在好几个山头之外。但她的运气奇差无比,暴风雪连吹了好几天,直到昨天才稍稍停歇,而且恐怕等一下还会再继续下雪。
他也很想带她下山到村里,但事实是,在这种天候下,他没有办法带她攀越几座山头去村子里,他也无法和她解释清楚,他比手画脚的天分,没有她那么好。
所以他只能忽略她仍隐含一丝希冀的眼神,重新低头,削他的马铃薯皮.
那懊恼又急切的声音,又再次响起,絮絮叨叨的,时缓时急。
他继续利落的削着一颗又一颗的马铃薯皮,没再多看她一眼,希望她讲累了,发现他不理她,就会自动放弃。
但她没有,非但没有,还突然伸手抓住他拿刀的手。
「嘿!拜托你!」
他猛然一僵,盯着那搭在他手臂上的洁白小手,然后慢慢往上,顺着那只手,从手腕到手臂,到她的肩头,然后是那张执着且焦急的脸。没有发现他的僵硬,她忧虑的直视着他,哀求着,「拜托你,我必须尽快回家,你懂吗?我被人绑架了,我不是自愿到这边来的,如果我不快点回去,我家人会担心的!那些人,那些绑架我的人,会利用我威胁我家人,我一定得快点回去,至少也得想办法通知他们,让他们知道我是安全的!」
她在求他,他知道,她的眼里浮现不安。
因为说得太快太急又太过激动,她一下子又喘不过气来,唇瓣又再次因缺氧而发白。
「求求你……」
那双美丽乌黑湿润的眼眸,开始泛着泪光,莫名抽紧他的心。
「我得下山,回到平地。」她用那纤细的手指,比出山的形状,又比出山脚的平地。「山,平地,你懂吗?」
「我。」她再接再厉的指指自己,再比了一次山与平地,用两只手指,比出往下走的动作,道:「必须下山,打电话。」
如果可以,他也很想送她下山,但他做不到,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他开口。「抱歉,但我无能为力。」
至少现在不行。
他摇了头。不是困惑的摇头,是坚定的摇头。虽然听不懂他说的话,她仍看懂了他表达的意思他黑亮的眼,完全没有一丝疑惑。
他是在拒绝她。
在印度,摇头是同意答应的意思。
不知怎地,这古怪的念头,突然荒谬的冒了出来,让她只想苦笑,可惜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印度人。
沮丧再次爬上了心头。
她张嘴想再说话,一阵晕眩却突然上涌,她眼前一黑,整个人晃了一晃。
仓皇中,她伸手想抓住桌子稳住自己,却使不上力,原以为会砰然倒地,一双大手却接住了她。初静睁开眼,眼前却仍是黑的,只有模糊的影子,可她能清楚感觉到,他将她抱了起来,让她靠在他强壮的肩头上。
「对不起……」她开口想道歉,声音却如游丝一般。
他咕哝了一句,语气里似乎透着无奈,厚实的胸膛,因深呼吸而起伏着。
「我很……抱歉……」她虚弱的道。
他抱着她,几个大步就把她抱回床上,让她躺在温暖的毛皮上头。
「我……不是故意的……」
眼前巨大的黑影遮住了她因贫血而满布黑点的眼,她一瞬间慌了起来,虽然刚刚只剩模糊的影子,但她至少还看得到一点点,可前面有东西一遮,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要……」她紧张的喘息着,然后才慢半拍的发现,遮住她双眼的,是他的手。
「妳必须休息。」男人遮着她的眼睛,沉声说。
他一定觉得她很烦,才会遮住她的眼睛。
她喘着气,不死心的抬手抓住他覆在眼上的大手,「拜托……我……一定得快点回去……」这一次,她明显感觉到他叹了口气,然后他把另一只手放到了她的嘴上。他并没有用力,只是轻轻捂着,意思清楚而明显。他要她闭嘴,不要再说了。
焦虑、不安和莫名的委屈,紧紧抓着她的心,泪水涌上眼眶,然后滑落。
他僵了一下,然后移开了手。
纵然如此,她还是看不到什么,依然只有模糊的身影,在那一秒,她只觉得尴尬窘迫,却无法停住那难堪滚落的泪水。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无法决定应该怎么做。
然后,他把羊毛毯拉到她下巴,替她盖好,这才转身走开。
蓦地,她喉头一哽,才发现,在刚刚那一秒,她竟希望且以为这陌生人会安慰她。
孤单的感觉,如海潮般汹涌而来。
他对她本来就没有义务,她难过的将羊毛毯拉到头上,遮住自己泪湿的脸,翻身面对石墙,想着亲爱的家人,哭到睡着。
喀。门关上的声音,小声的几乎听不见。她躺着不动,一直等到他的脚步声逐渐远离,才爬了起来。
炉子上,一如往常,有着一锅热汤,桌上则放着一篮温热的面包。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一天又一天过去,她的身体逐渐好转,她不再走个几步就觉得头晕目眩,也逐渐开始吃得下热汤之外的固体食物。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也越来越不安心,焦虑在心头层层堆积,就像屋外那些厚重的云层。
这个大胡子并没有对她不好,她恢复意识后,他把床让给了她,和那只狼睡在壁炉前,但是他也不曾表示出要带她下山,或去报警通知官方人员。
情况不太对。
她知道这里地处偏远,但一般人遇到飞机失事者,会像他这样处理吗?
上直升机之前,她就被蒙住了眼,无法判断起飞后,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但再久,应该也没有超过一天吧?她估计了不起半天而已。半天直升机能飞多远?再远也该会有个人烟,他就住在这里,不是吗?她不相信他无法联络到其它人。这几天,她找到了一支笔和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在上面画图给他看,她画出了绑架与坠机,他还有狼,和这间屋子,山与城市,以及电话。
她甚至写出了家里的电话号码。
她知道,他看懂了,但是他并没有做出要带她下山的表示,只是摇了摇头,再次拒绝了她。
她想破了头,就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不报警,不让她下山,不去通知其它人。
就算是因为天气不好,但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雪,也早在三天前就停了。
这附近,除了他,一定还有住着别人,不可能只有他一个。
可是她从没看见他离开这屋子的周围,也没看见有人来。
该不会,他其实想软禁她?还是他想把她养好之后,卖给别人当奴隶?或者更惨,把她的器官卖掉?
人体器官很值钱,她听阿浪说过那些可怕的故事。
所有荒谬恐怖的想法,在脑海里一一涌现。她告诉自己,他是个好人,他照顾她,给她食物吃,还安慰她,他不可能会把她卖掉。可是,这两天,几次她试图走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其它建筑,每次还没走远就会被他发现,他总是强势的硬把她扛回来,不管她怎么抗议,他都完全无动于衷。
瞪着桌上那些食物,她知道那只是安抚她的假象。
他不太对劲,这里不太对劲。
不安像毛毛虫一样,在背脊上漫步。
初静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拳头,终于下定决心。
情况不对,她不能继续待下去,她得离开这里。
她爬下了床,穿上布鞋,从他的衣柜里拿了一件外套;前两次出去,她发现自己原先的那件太薄,挡不住寒风。
她取下他挂在墙上的猎枪,又偷!不,她只是借,她借了他在衣柜里铁盒中的子弹,把子弹装填好之后,剩下的全放到外套口袋里。
一边装着子弹,她忍不住又怀疑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他真的对她心怀不轨,怎么可能还把枪留在这里,任她取用?但是……可恶,就算他是个好人,她也不能冒险留在这里。她不只想回家,她必须回家!临出门前,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他挂在门后的背包拿下来,装满了桌上那篮面包,然后背上。
她知道这样未经询问就借取很过分,但等她安全之后,她会还的。
慢慢的,她将门打开一条缝,朝外面偷看。
经过三天的日晒,地上的雪已经融化了一些,她可以看见那大胡子的脚印,消失在左边的树林里。
她把门拉开,钻了出去,然后蹲低身子,迅速把门关上。
这一次,她没有像前几次一样,直接朝前面空旷的草原走去,而是压低了身子,躲在灌木丛中,照老爸的教导,借着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