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沐浴在金黄的阳光下。她听到外头传来狗叫声,转醒过来才发现他和狗都不在屋里,而大门只是虚掩着。好奇的,她套上双层的毛衣和外套、鞋袜,再绑上长布当外罩的裙子,这才走了出去。
一推开门,她就看见那个男人。
连续吹了好几天的风雪,终于停了。
温暖的太阳,再次出现在湛蓝的天上。
而那个男人,就站在放晴的雪地里,杵在温暖的阳光中。
他已将门前的积雪清出一条走道,然后站在屋子前方那片空地中,当她看见他时,他手中正拿着一颗球,奋力将球丢到远处。
几乎在他放手的同时,那在不远处像头狼的狗,飞快的冲了出去,有如箭矢一般,在球即将落地前,矫健的跳跃至半空,翻了半圈,一口叼住了那颗棒球,然后姿态优美的降落在雪地上。牠轻盈的叼着球跑了回来,把球放到他手上后,兴奋的摇着尾巴,喘息地等待称赞,和下一次的游戏。
他扬起嘴角,蹲,轻笑着拿过球,揉了揉牠硕大的脑袋,开口称赞牠的俐落和聪慧,跟着才起身再摆好姿势,用力的往前一丢。
这一球丢得又高又远,越过了整块堆满了雪的空地,滚进了树林里。卡卡飞奔出去,追逐着那颗被牠玩到几乎要绽线的棒球,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他呵呵笑着,并没有跟上去,知道狗儿会将牠的宝贝找回来。
刚开始她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只是被他的笑声和笑容所吸引。
在等待卡卡回来时,他仰起了脸,神色轻松的看着远方。
微冷的风扬起,吹拂着他参差不齐的黑发,刮着他的脸,但他却不以为意,只是闭上眼,迎着风与阳光,深深的吸了口气,彷佛那是温暖的春风,彷佛那是最美好的洗礼。
那个男人,是如此放松。
他脸上愉悦的表情,教人着迷。就是在这时,她突然发现了他的改变。她看见了他的脸,不是只有上半部而已,她清楚的看见了他整张脸,没有胡子,一点也没有。他刮去了满脸的胡子,剪去了及肩的发,虽然那头黑发有些参差不齐,但她能看见他的脸,还有他脸上的表情。
不由自主的,她朝前走去,想看得更清楚,想看更多他没有遮掩的真实表情,但他好像在背后也长了眼似的,在那瞬间,发现了她的动静
他转过身来,睁开了眼,看着她。
不知怎地,她有些紧张。
眼前的男人,有些陌生,又异常熟悉。
虽然有些迟疑,但她没有停下脚步,一路走到了他面前。
他有着浓黑的眉毛,坚挺的鼻梁,这是她已日渐熟悉的,但那方正的下巴,坚毅的脸庞,却显得陌生。
她可以看见他的脉搏,在他光洁的颈上有力的跃动着。
他把胡子都剃干净了,一点不留。
而他的嘴……当然,她知道他的嘴,这些日子里,她吻过很多遍,感受过无数次它的魅力,但它之前总是有部分藏在胡子里,没有这么赤果,没有这么刚强。他抿着嘴,低头凝望着她。情不自禁的,她抬手抚着那诱人的嘴,再把视线往上移,迎向他的视线。扬起嘴角,她悄声开口。
「早安。」
凝望着她,他吸了口气,语音沙哑的张嘴:「早安。」
他粗嘎的声音,从那性感的唇瓣里溜了出来,她可以感觉到热气抚上了指尖。
她着迷的来回抚着他的唇瓣、他的嘴角,然后是他的脸庞。
他的左脸上的确有疤,但时间已逐渐平复了它们,除了因为长年在毛发的遮掩下,显得有些许苍白之外,其实状况还好,看起来并没有像他身体上的那样严重。
他有些紧张,她感觉得到。
她的手指缓缓上移,抚过他的颜骨,来到他微微扭曲的眼角。
他的皮肤在她的指尖下抽紧。
她仰望着眼前的男人,看进他的眼里,让他也能清楚看见她。
「嗨。」她说,然后,微笑。「很高兴认识你。」
或许他不懂她说的字句,但她相信,他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她指尖下抽紧的皮肤,抽得更紧,有那么一秒,她真的在他眼里看见可疑的水光。他沉默地凝望着她。她知道,他不是心血来潮,所以才剃掉了胡子;他的胡子留了好几年了,没必要到这时才剃。那是属于他的一种方式,他把自己袒露在她面前,让她知道,对他来说,她是有意义的。
他让她看到的,不只是这张脸,还有一部分的灵魂。
这个男人,是如此教人怜惜。
缓缓抬手,他把粗糙的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将她冰冷又无比温暖的柔萸,温柔的拉到嘴边呵气,沙哑开口:「妳忘了手套。」
手套,她知道这个字,他送她时,教过她怎么说。
他吐出的气又热又暖,那贴心的温度,从指尖一路暖到心头。
她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一起凑到他嘴边,笑着道:「钦,你不知道,你比手套好用多了。」
他挑眉。
「你―」她笑得更加开怀,把两手都贴上了他的脸,用行动解释,「很热。」
瞬间,他领悟过来,伸手握住她的腰,将她拉进怀里,「是的,我很热,妳让我发热。」
噢,可恶,她竟然听懂这一句了。初静羞得面红耳赤,想装做听不懂,却已经来不及了,他露出坏得很性感的笑容,摆明知道她听懂了。
那抹笑,实在太扰人。
一时间,她竟看得呆了,忘了要抗议。
然后,那个邪恶的性感猛男,笑着低下头来,吻住了她的小嘴。
唉,算了,管他是不是在取笑她。
她张开嘴,拥着这强健的男人,在蓝天白云下,和他唇舌交缠。
就在她差不多忘了今夕是何夕时,忽然间,她感觉到腿边有着异常的热气。
她吓了一跳,轻叫一声,让他也吓了一跳。
两人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卡卡。
牠不知何时叼着球出现,坐在一旁,一脸无辜的仰望着他们,一边摇着尾巴喘气。
他笑出声来,她也是。牠放下球,朝两人叫了一声。「牠饿了。」他说。
「饿了?我也是。」她笑着说。他弯腰捡起那颗球,拍了拍狗儿的头,然后牵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屋里去吧,我烤了饼。」
她喜欢他牵握住她的感觉。
初静微笑握紧他的手,跟在他身边,开心的道:「我喜欢烤饼。」阳光洒落在两人身上,也落在冰霜之上,融化了枝上的霜雪,将雪白的世界照得闪闪发亮。
她知道这样想有点傻气,但……
她真的认为,世界是因他的笑容而闪耀。
「牠为什么叫卡卡?」
「卡卡,是石头的意思。」他捡起一颗地上的石头,告诉她。
「石头?这个?」看着他手里的石头,初静愣了一下,瞧着那在雪地上打滚的大狗,笑了出来。「你叫牠石头?为什么?」
他笑看着她,「因为牠灰灰的,像石头一样。」
「灰?」她不懂。
「唇是粉红的。」他抚着她的唇,再指着地上的雪,慢慢的说:「雪是白的。天是蓝的。外套是灰的。石头是灰的。卡卡是灰的。」
「卡卡是灰的。」她恍然大悟的笑了起来。「牠是灰的。」
「没错,牠是灰的。」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万分开心的小女人,他扯了一下嘴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当时没想太多。」
锋面过去之后,天放晴了几日,她陪着他一起出门铲雪,补充屋里的柴火;他之前已经准备了足够的木柴,但并没有办法全部堆到屋子里,所以放晴时,就要到屋外的堆放处,把柴火搬进屋里补充之前消耗掉的。
住在山里的生活,有许多单调而乏味的工作,但是自从她出现之后,事情变得不再乏味了,即使只是砍柴、铲雪这种无聊的事,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有趣起来。
这些日子,她的语言能力进步得很快。
他教她简单的盖丘亚语,混杂着西班牙文,她学习能力很好,领悟力也很高。有时候,她也会教他一些中文。她告诉他,她来自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她还画了一张简陋得很可爱的世界地图给他看。她指着图画,在亚洲旁边的一个小岛,看着他,微笑开口:「我的家。」她在说话时,变得很温柔、很温柔,手指还轻抚着那个小小的海岛。
那地方很远,在北半球,和这里隔了一整个太平洋。
他知道那个地方,但从没去过。年轻时,他出任务曾经到过附近的香港、新加坡,但没去过那里。
她想念她的家人,她爱他们。
她用中文诉说着关于她那些家人的事,他有八成都听不懂,但她不介意,他知道她只是想说出来。
有时候,她会因此变得很低落。
他试着安慰她,转移她的注意力,多数的时候,他通常很成功,她是个热情又性感的女人,每次和她在一起,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彷佛生来就属于他。
她用全部的自己,接受全部的他,接受他丑陋的身体、粗鲁的态度和脾气。
有时候,他会觉得,她对他的态度,彷佛……彷佛她不只是喜欢他……
看着那铲完雪之后,开始用水桶在地上堆起小雪人的女人,他压下那奢侈的念头,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她会离开。春天一到,她就会下山,越过山与海,回到那个遥远的家。胸口莫名抽紧了一下,隐隐浮现一种类似恐慌的感觉。
然后,她抬起红扑扑的小脸,对他绽出一抹微笑。
「看。」她指着身前的雪人。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她在他恍神时,堆了三个雪人,一大一小,还有一个应该是狗儿的雪堆。
她当着他的面,把一根弯曲小树枝,放到大雪人嘴巴的位置,替它做了一个微笑的嘴。
跟着她回过头来,对着他笑了笑,说:「它笑了喔。」
就在这个时候,那根树枝因为她没装好,很不给面子的直接就掉了下来。
「哎呀,可恶,不是这样!噢!」她手忙脚乱的捡起来试图装回去,但一直没办法成功,反而还在雪地上跌了一跤,小翘得高高的。
因为她摔倒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啊啊啊―」她几次试图站起,却又摔回雪地里。他笑着上前伸出援手,但她越急反而越无法站稳,还拉着他一起倒地。他笑得停不下来,但依然不忘伸手护着她,让两人倒地时,自己先着地。这几天,雪积得够深,其实并不会痛,他的笑声也因此没有停止。她再次试图站起,但还是滑了一下,试到第三次,她终于放弃的坐在他身上,羞窘的瞪着他。
躺在雪地里,他依然停不住笑,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怀。
没办法,她那狼狈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
「伊拉帕!」她尴尬的红着脸,娇瞋的叫唤着他的名字。
「抱歉。」他嘴里这样说,但一点也没有字里行间的意思。
她羞恼的拍打了他的胸膛一下。「讨厌!」
「OK,这一定不是在道谢。」他调侃的笑着坐起身,伸手支撑她,让她能稳稳的站好,才跟着笑着站起来,一边拍去她发上的白雪,一边说:「我听过很多次谢谢了。谢谢。妳懂吗?」他厚颜无耻的学她用中文发音。
她抽了口气,对他指导道谢显得不敢置信。
「真不敢相信,你看着我出糗,不帮忙就算了,还有脸要我道谢。」她翻了个白眼,叨念着。他挑眉,将她拉到怀中,堵住她抱怨的小嘴,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法式舌吻,然后贴着她的唇道:「妳应该说,伊拉帕,谢谢你。」
她在他怀里喘息地舌忝了舌忝唇,有些恼又有些窘,但最后还是酡红着玫瑰般的娇颜,认输的悄声说:「伊拉帕,谢谢你。」
他满意的笑了起来,然后弯腰抓了一把新雪,捡起那根弯曲的小树枝,混着湿润的雪,压回那张雪脸上,那个微笑才乖乖待好。
回过身,那个小女人开心的露出了笑容,朝他伸出了手。
_伊拉帕握住她戴着手套的小手,即使隔着毛皮,他却彷佛还能感觉到她的温暖。
或许有一天她会离开,但那不会是今天。
紧握着她的手,他不让自己多想,只能把握现在。
到春天,还要很久。
白天,他和她一起做菜、聊天。晚上,她和他一块儿、睡觉。
没下雪时,她都会去帮那两个雪人加点料。一条小抹布当披肩,一个破铁罐当帽子,一些玉米须当头发,两块切成三角形的玉米梗当鼻子。然后某一天,初静发现它们上面多了点别的东西。
几颗漂亮石头,被当成了钮扣,压在上头,那不是她放的,是他。
有一次,又起了大风雪,那两个雪人完全被风雪淹没。
她本以为得放弃这个游戏了,却发现他把它们挖了出来,用冰雪做了挡风墙,甚至给那个大雪人装了一支木头雕的宝剑,还把雪人的眉毛弄成倒八字眉、一字嘴,一脸凶狠的模样。
看到的瞬间,她爆笑出声。
而且,感动得要命。
回头,只见他一脸的面无表情,然后镇定的走过去,把眉毛摆平,从口袋里掏出微笑小树枝摆回去,弄成无害的笑脸。
她笑个不停,他则走回来吻她。
一天又一天,她越来越喜欢这个男人。在这个山中小屋里,他每天都替她按摩,她则帮他刷背、刮胡子。夜里,他总是暖着她冰冷的脚趾头,一起喝着一种用玉米酿的酒。有时候,就算什么都不做,她也喜欢窝在他身边,就算只是躺着不说话,光是听着他的心跳,她也觉得心里)
有种莫名的平静。
她喜欢和他在一起,过着这种优闲无忧的日子。
靠躺在他肩头上,她昏昏欲睡的想着。
就算一辈子都和他在这里过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她怀孕了……她想那孩子一定很像他……
如果她怀孕了?
初静猛地惊醒过来,睁开了眼,然后才慢半拍的想到,她前两个星期月事才刚来。
她松了口气,内心深处却又涌现一股矛盾的失望。
「怎么了?」
发现原本快睡着的她,突然坐了起来,伊拉帕模模她的小脸。
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有些怔仲,老天,她完全能想象他儿子的模样。
那是因为妳偷看了他小时候的照片。脑海里的声音,理智的提醒她。问题是,那小男孩有她的眼睛、他的嘴,或是她的鼻子、他的眼睛…
噢,她在脑海里组合起来,还真是毫无困难,无论是男是女,都可爱得要命。
「嘿,妳还好吗?」见她不语,他担心了起来。
「没事。」躺回他身上,她喃喃道:「我没事。」
他抚着她的背,没有多问。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初静心头狂跳。
该死!没事才怪,她问题大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想过避孕的问题,或许是因为她被激情冲昏了头,但他也没用啊。
话说回来,也可能是,他根本没有。
这地方这么鸟不生蛋,有卫生纸可用,她都觉得很谢天谢地了。
月事来时,一开始她是用卫生纸代替卫生棉,但那真的太浪费了,她实在不想最后落得没卫生纸可用的下场。第二天,她自己就用干净的布做成四块布垫替换使用,脏了就洗干净。当时忙着搞那个布垫,她竟也忘了自己可能会怀孕的事。意外发生到现在,她的月事已经来了两次,那表示她在这边和他待了快三个月,除了月事来之外,两个人几乎每天都在做的事。天啊,她没有怀孕真是好狗运!
或者,运气很差?
噢,惨了,她竟然会觉得运气很差。
他是个……是个……住在千里之外,但可爱性感得不得了的男人……
咬着指甲,她往上偷瞄他一眼。
可恶,他是个好对象,但他真的不是个正确的对象!
他和她的成长环境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如果只是短暂情缘那还好,但现在……
现在……
她试着想象回到没有他的老家,心头却猛地一沉,日子好像会变得很无聊,天知道,她忙着照顾那么多弟妹和帮忙做一大堆的家事,根本没时间无聊。
可要她想象在这里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却简单得不得了。
但,不能见到家人的恐惧,却让她的胃猛地纠结起来。
该死,她好想冲回家,随便找个家人聊聊这件事,可若她真能回家,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复杂了。何况,就算留在这边,她也可以想见,两人之间一定会有不少差异和冲突要解决,更别提她还有个天大的麻烦。
可是……可是……
一颗心紧紧的揪着,忽然间,竟因为终有一天得离开他的这件事实,而疼痛起来。
他一直一个人在冰天雪地的高山上,只有一只狗作伴。
如此孤单而寂寞……
蓦地,泪意上涌,盈在眼眶中。
她咬着唇,但他仍是察觉了。
他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沉默但温柔的低头吻着她的额头,然后是鼻尖,再来是那被她虐待紧咬的唇瓣,他来回舌忝吻着,直到她松开了牙,回应他。
噢……可恶……可恶……
她一边掉泪,一边亲吻他,一边在心里咒骂。
这个男人,教她怎么不爱他?
连她的脚趾头,他都爱怜不已,彷佛像是他极为热爱着她身上的每一寸,好似她是什么值得让人膜拜的珍奇宝物。这一定是错觉。她想着却知道心头那因他而起,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情感,不是错觉。当他进入她的身体,带着她回到只属于两人的热情天堂,初静紧紧拥抱着这个
不可思议的男人,终于对自己承认!
她爱他。
爱这个温柔又粗野,强壮又脆弱的男人。
而且,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意外,总是从天而降。当她正沉浸在昨天新发现的冲击里,还在想该怎么办时,意外再次如火车头一般,迎面而来。
喔,好吧,或许不是火车头。
前一分钟,她正用腌渍的西红柿、干燥的香料和羊骨头,熬煮着一锅汤,下一秒,她就听见了卡卡的吠叫,还有一种震动空气的规律声音。一开始,那并不是很大声,然后越来越近。那是机器的声音。他这里并没有任何的机器。她放下勺子,穿过了敞开的门口,跑到门外,跟着就看见了它。
那是一架直升机,在空中盘旋着。
她喘着气,看见在工作中的伊拉帕也停下了动作,仰望着那架直升机,然后他回头,看着她。
他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她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她应该要朝直升机挥手,那是她回到文明世界的希望与工具。
可她动不了,甚至无法抬起手。
天啊,太快了,她不想,还不想!她还没想好!
然后,那架直升机看到了屋子的炊烟,直直朝这里飞来。
等一下,耿初静,妳冷静点,那也有可能是那群绑架妳的人。
一想到这点,她心下倏然一惊,回屋里抓了猎枪,就朝他跑去。
「伊拉帕!」她抓住他,挡在他面前,紧张的道:「有人要抓我,记得吗?」
「回去。」他将她手里的猎枪拿了过来,在直升机降落前,面无表情的将她推回屋子里,「别出来。太远了,他们看不清楚,我会说妳是我老婆。」
她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她都忘了她的麻烦还在,现在却将他牵连了进来。「算了,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她白着脸,想要把他手里的枪拿回来,急切的道:「不,我没事,不会有事的。」
但他没有放开枪,只是冷静的抚着她苍白的小脸。
「初静。」他正色道:「相信我。」
他的声音里,有种沉静的力量,让她镇定了下来。
「回屋子里。」他说,「只要他们没看到妳,我就不会有事。
她知道他说得对,却很难放心。
「一起。」她抓着他的手,坚持着,「我们一起回屋里。
他看着她,然后点头同意。
直升机扬起的风雪,让一切变得白茫茫的,遮掩了视线。
她转身,走进门里,但他却在下一秒,把门关了起来,回身朝那架直升机走去。他没有把门上锁,门锁在里面,但她现在若出去,就会让
那些人看见了,只会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她气得想拿东西打他,但他的时机抓得那么刚好,根本没让她有反应的机会。他或许可以骗过那些人,情况若不对,她再出去都还来得及。匆匆地,她跑到一旁隐藏的窗户旁,移动一条木板,偷看外面。一开始,她什么都看不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然后直升机的螺旋叶片终于停了下来。
一个男人,打开门,走了下来。
才一秒,伊拉帕已经从直升机后头冒了出来,并把猎枪枪口抵在男人的脑袋上。
初静瞪大了眼,她根本没看见高大的他,刚刚到底是怎么跑到直升机的另一边,又是如何有办法这样神出鬼没。
但惊叹可以等一下再说,为了避免他一枪轰掉那男人的脑袋,她深吸了口气,然后开门跑了出去,扬声喊道!
「别开枪,他是我哥!」
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伊拉帕记得,她提过,她有一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但这个英俊得有如天使的男人,根本超乎他的想象。屠震,是她最小的哥哥,英文很溜,西班牙文也是。
「虽然花了一些时间,但我们找到了坠毁的直升机,我知道小静非常坚强,她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所以我们以坠毁的机体为中心,向外搜索,跟着我们就看见了你屋子的炊烟。」
这个男人和他在沟通上,完全没有问题。
他谢谢他对小静这阵子的照顾,他愿意提供金钱或物资,表达他和小静对他的感谢。
不知道为什么,那字字句句,听来都万分刺耳。
在她走出来,告诉他,这人是她兄弟时,他就知道,她要走了。
看到直升机时,他还曾抱着希望,如果来人是找她麻烦的,他可以也很乐意解决他们。
但他们不是。
太快了,这一切。
他还没有准备好,他才刚刚开始觉得,或许她会愿意考虑留下来,或许她会觉得在这里的生活也不错。她很快乐,大部分的时候。但
不是一切,他比谁都还要清楚这一点。当他看着她站在直升机旁,对那个男人露出微笑,和她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哥,用中文快速的沟通时,他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金发的男人,抬起头,视线越过她的头顶,看着他,薄唇微扬。
那家伙在笑,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善意。
那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视线停在他脸上的伤疤上,几不可见的,他挑了下眉,眼底露出了一丝难以掩藏的鄙夷。
他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和眼前这身穿高级羽绒外套的英俊帅哥比起来,他只是一个身体强壮、粗鲁不文,而且长相丑陋的乡下庄稼汉。
一瞬间,久违的难堪袭上心头。
那抹笑,彷佛在嘲笑着他的自作多情,嘲笑着他可笑的美梦,凭他这等货色,竟敢妄想拥有她!
男人月兑下了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再次冷冷的,带点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那个男人,绝对不是只把她当妹妹,那不是看妹妹的眼神,看妹妹时,绝不会出现那种占有欲。瞪着那个王八蛋,他几乎想上前,一拳打掉他的微笑,但那只会让她留下不好的印象。该死的,她要走了!他管她会有什么印象!
他握紧了拳头,克制着暴力的冲动,忽然间,她回过身,朝他走来。
不自觉的,他屏住了呼吸,忐忑不安的看着她来到身前。
一股渴求的期盼,涌上心头。
她迟疑着,然后抬起手,抚着他的脸。
「伊拉帕……」
在那一秒,他竟还奢望她会告诉他,她要留下来。
然后,她深吸了口气,艰难的哑声吐出一句宣告!
「我要走了……」
他的心,就是在那瞬间裂开的。
耳鸣忽然发生,他瞪着她,一时间,竟感到有些晕眩。
她的嘴巴在动,但他什么都听不到。
他好想将她拉进怀中,用力亲吻,求她别走;好想将她扛回屋里,和她,直到她改变心意。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他晓得,那并不能改变什么,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苟延残喘、一种凌迟罢了。
他早知道她不可能留下来,他不会求她,他不想看到她眼里流露出对他的怜悯和同情,好像他是一只虽然她很想要,却不得不抛弃的狗杂种。
她的眼里有着泪光,让他的心更痛。
忽然之间,他再也无法忍受看着她,再也无法站在原地听她废话。
她要走了,就是这样。
木然的,他转过身,抓着猎枪,走回屋里。
「伊拉帕!」她喊着他的名字,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仰望着他,抖颤着道:「我很抱歉……」
本能的,他冷着脸,扯回自己的手。
那很过分,很没有风度,而且伤了她的心。
剎那间,她眼里浮现无以名之的痛楚。
他看着她眼里的痛、脸上的泪,莫名有一种想咆哮的冲动。她到底想怎样?希望他安慰她?抱她一下,然后说很高兴认识妳,但是谢谢再
联络吗?他知道,她也晓得,他们不可能再联络。他不想和她隔着千山万水当一般的普通朋友,他只想要她留在这里,和他一起。`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只能冷漠的看着那泪流满面的女人,粗鲁的开口。「妳走吧,回家去!」或许他应该再温柔点、再潇洒些
或许他应该要祝她一路顺风,再给她一个告别的吻,但他做不到,他没有办法触碰她,这已经是极限了。
她捂着颤抖的唇,泪水潸然而下。
他强迫自己转身,扬声喊着狗的名字。
「卡卡!」
灰色的大狗飞奔而来,和他一起在雪地里,一步一步的,走回那突然变得不再那么温暖的屋子。
他听到她再次叫唤他的名字,但他没有回头,只是走进屋,关上门。
只是一场梦。
他告诉自己,镇定的把猎枪挂回墙上。
梦而已。
他会忘掉她,继续过他的平静的日子。
坐在椅子上,他瞪着壁炉里的火焰,说服自己。
不过是个女人,没有什么了不起。
但是,当他听到直升机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他依然不自觉握紧了拳,痛得无法呼吸。
她没有再来敲门,没有再来吵他,她就这样如来时一般,匆匆的,远离他的生命。
机器的声音越来越远,终至消失无踪。
世界,再一次,陷入死寂。
忽然间,一种无法控制的冲动,让他站起身,打开了门。
屋外,空荡荡的一片,除了荒芜的山林和冰雪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期待,为什么还会觉得,她或许仍站在屋外,等着他开门,然后朝他奔来……瞪着那空寂冰冷的银白世界,她走了,就是这样。
他握紧了门把,用力将门甩上。
上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