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波光邻邻。阳光爬上了蓝天,溜达进窗内。屋里的男人早已清醒,折好了被子,在地上做着单手伏地挺身。汗水从他的毛孔中渗出,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流动r浸湿了他身上的长裤,也浸湿了他的发,连地上都已经积了一摊水。
他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直至到达锻炼的数目,才站起身,走到浴室里冲洗身体。
这里正在过夏天,气候十分温暖潮湿,不像山上。
这地方的生活步调也很缓慢优闲,加上他又是客人,没有任何人叫他做任何事,她的家人显然也不希望他多做什么。
几天过去,为免身体变得太迟钝,他忍不住在屋子里做起运动。
站在浴室,他打开水龙头,让温暖的水冲刷过汗湿的身体。他手臂上的枪伤,已经好了大半,虽然还有些泛红,但没有任何感染的危险。半个月前,一下飞机,他们就被接送到了她家。他们是在凌晨天未亮时到她家的,韩事先通知了她家人,所以他的存在,没有造成太大的骚动。
她的母亲邬晓夜,活像和她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他一开始还以为她母亲是她的双胞胎姊妹,但她没有姊妹,他记得。
他记得的事,太多了。
事到如今,他才发现,在不自觉中,他早已将她说过的话,全都牢牢记在心里。
她的父亲耿野,有着某种熟悉的感觉,让他神经紧张,他很快就发现那家伙是同类。
她家的男人,都有着同样让人紧张的气味,不是他们真的散发出味道,而是他们那种状似轻松,却隐约仍略带紧张感的行为举止。
他认得出同类,即便他们看似文明,藏起了尖爪利牙,用微笑和绅士的举止掩饰,他仍能嗅闻出那在礼貌外衣之下的兽性。
更何况,那几个男人在他面前,根本完全不试图去掩饰。不知怎地,那让他好过了一些。他或许不太会应付人,但他知道怎么对付同类。韩将他带到这个房间,给了他一条被子。房里的床是软的,还有舒适透气的床罩,和两个羽毛填充的枕头。
他不是不感激这些人的好意,但在经过一个小时的折腾后,他最后还是选择躺在地上。
他睡不惯软床,宁愿睡地板,也无法在那张柔软的床上放松下来。
半个月了。
她认得所有的人,她的父母叔伯、兄弟姊妹,甚至每一个红眼的员工。
只除了他。
红眼的医生曾剑南,说她有创伤后遗症,因为太过害怕,所以她的脑袋自动关机,将那段时间隔离。
她的记忆,只到她掉下直升机之前。
其它的,她全都忘了。
她不记得卡卡,不记得在山上和他生活的一切,不记得所有他珍惜收藏的点点滴滴!十数天过去,她依然畏惧他、害怕他,不愿多看他一眼。阿南说,他不晓得她会不会恢复,根据以往案例,有人后来有再记起,也有人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一开始的震惊,在过去几天,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不记得,但他记得,他没办法就这样放弃。×××××千夕小说坊×××××
如果可以,他只想将她带回山里,将她收纳在他的羽翼之下,将她保护在自己的怀中,但情况不允许。
他必须以她的利益为最先考虑。
所以,他继续留着、等着,忍受着那些陌生人的眼光,忍受着她畏惧的态度,忍受着她父亲的不友善。
他知道,那个男人非常想把他给捆起来,丢到海里喂鲨鱼。
那家伙唯一没动手的原因,是因为她的母亲反对。
说真的,他还宁愿能让那个杀气腾腾的男人有这种机会,也不想看见她畏惧自己。
伊拉帕关掉冷水,抓了毛巾擦干自己,走回房里。
当他看见那双他特地带来当借口的皮手套,心头不自觉抽紧了起来。这地方很温暖,太温暖了。他怀疑即使到了冬天,她也不需要用到手套。就像,她其实一点也不需要他……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闷。
在山上,她只有他可以依靠,但在这里,她就如阿南所说,是一个小公主,拥有城堡及军队在保护她;说她的家人是支军队,真的一点也不夸张。
她不需要他。
过去几天,他比谁都还要清楚这件事。
即便如此,他依然在穿上衣裤后,把那双柔软的皮手套塞到了裤口袋里。
看着桌边窗外那湛蓝的大海,他深吸了口气。
她不可能不记得他。
这么想或许太过自大,但他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能让她想起。
可这些天,他和她中间总隔着太多的人,他没有机会,或者该说,她不让他有机会和她单独相处。
那是因为她害怕。怕他。但有时候,他会逮到她在看他,然后她会匆匆垂下视线,但有几次他敢发誓,她的眼神彷佛是认得他的,甚至隐含着一抹痛楚。这两天,他真的,忍不住,开始怀疑……
「那家伙到底还要在这住多久?」听到耿野重复问出这一百零一次的问题,邬晓夜翻了个白眼,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他是小静的救命恩人。」继续削着苹果皮,她看着一脸老大不爽的在旁边打着蛋汁的老公道:「我以为我们讨论过,他高兴留多久,就能留多久。」
「他不过救了小静一命,难不成要她以身相许?」把牛女乃加到蛋汁里,继续用力打着蛋汁,耿野不以为然的道:「拜托,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两次。」她看着那大放厥词的男人,正色道:「他是救了她两次,而且我非常感激。」
听到老婆强调后面那一句,耿野咕哝着:「我又没说我不感激。」邬晓夜好笑的看着他,开口道:「你很感激,所以你才想赶他走?好奇妙的逻辑。」
一时间,有些哑口。耿野粗声辩解道:「拜托,我哪有,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她挑眉等着。
他张着嘴,好半晌,才挤出一句:「小静不喜欢他。」
没错,他真是他妈的聪明!
抓到这一个事实,耿野把蛋汁倒进炉上的平底锅,一边得意洋洋的评断道:「老子我用看都知道,那家伙让她害怕!就算那小王八蛋是她的救命恩人,我们也不应该让这个会让她害怕的家伙住家里,他要是高兴,大可以去住旅馆。」
她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如果小静真的害怕,我们当然应该这么做。」
「如果?什么叫做如果?」他拧眉,看着老婆,「妳什么意思?」
「我觉得,伊拉帕让初静紧张,但害怕?」晓夜又耸了耸肩,把削好的苹果,一一在白瓷盘子上摆好,然后转过身,看着那拧着浓眉的男人道:「我不认为她怕他。」
「她当然怕他,拜托,她完全不靠近他,连多看他那张脸一眼都不敢。」他轻松的甩着平底锅,滑女敕的牛女乃炒蛋在锅里翻动,一边不忘提醒老婆。
「别告诉我,你认为你的女儿以貌取人。」她不以为然的把杯子在餐桌上摆好。
「我没有那么说。」他把柔女敕的炒蛋盛到盘子上,回身放到长桌,挑眉道:「但妳不能否认,他那张脸,一般人看了都会害怕。」
他话声刚落,阿南就打着呵欠晃了进来,一坐在椅子上,抓起桌上的杯子,先喝了一口牛女乃,才笑着道:「耿叔,晓夜姊,早!」
「臭小子,叫我大哥!」耿野闻言,伸手抽了他一脑袋,不爽的开口指正他的称呼。
这些死小子,全都跟着小岚叫他叔叔,叫晓夜姊姊,活像他老牛吃女敕草似的,他也不过才大她几岁而已好不好?
「咳咳!大哥?」阿南呛了一下,挑眉回问。
「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他怎么敢有意见?虽然已经步入中年,这男人可是还能将他打得像猪头一样咧。阿南见风转舵,灵巧的甜叫一声:「大哥,早。」
这还差不多!
「恬恬呢?」最近为了初静的事,这几个小子都回来了,这一对夫妻被分配到公寓这边住,平常这两个老黏在一起,怎今天不见踪影?阿南闻言,咧嘴一笑,「她在洗澡。」
「瞧你一脸色胚样!说,早上干了什么好事吧?」耿野眼一瞇,逼问。
这男人真是的!
晓夜打了他结实的背肌一下,红着脸出言喝止:「喂!你一大早说些什么鬼?还不快把锅子拿去洗!」
阿南在一旁偷笑,见耿野转头瞪着自己,为免再遭流弹击中,他马上收起笑容,起身去帮忙晓夜做生菜色拉,不忘开口转移话题:「对了,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还能聊什么?家里明明有那么多房间,但你们忘恩负义的『耿大哥』,却想把初静的救命恩人赶出去!」
「拜托,那家伙根本存心不良!」耿野不爽的抗议。
「你凭哪点下的结论?」晓夜插着腰,挑眉问。
耿野把下巴一抬,双手抱胸,瞇眼看着她道:「凭我和他都是个男人!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
原本还有些恼火的晓夜,瞧他这副模样,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吧,这点我是无法反驳啦。」
「本来就是,我告诉妳,他这叫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眼!小静摆明了就是怕那家伙!谁知道她失忆时,那老粗对她做了什么?说不定他根本从头到尾都在说谎!」
「不要睁眼说瞎话,你要是认为他在说谎,还会让他进门?」晓夜不满的瞪着他,「还是说,因为你老了,所以看人的直觉变钝了。」
耿野抽了口气,横眉怒目的,「不管怎样,我不认为让他留下来是好事,不信妳问阿南,这时候,是不是不该让那家伙留在这里刺激她?」
耶?为什么炮火又转回来了?
原本抓了一片苹果偷吃的阿南一脸无辜,想溜却又没办法,见眼前两个长辈一起瞪着他,等他发表意见,他吞下嘴里的苹果,干咳了两声,道:「那个,话说,我是觉得,让伊拉帕留下来,的确是会刺激到小公主。」
「妳看,我就说吧!」耿野一脸得意洋洋。
「但是……」邬晓夜眼一瞇,阿南立刻再开口,不过不忘移到晓夜姊身后的安全位置,才嘻皮笑脸的道:「我也不认为大哥你该赶伊拉帕出门啦。」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她怀孕啦。」
「你说什么?」耿野抽了口气。中文男女的他与她,念起来发音是一样的,为了以防两人误会,阿南眼也不眨的补充:「我是说初静喔,不是伊拉帕。」
「废话!男人怎么会怀孕?」耿野暴跳如雷,咒骂连连,「该死!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阿南一脸同情的看着他,解释道:「那个,他们被大雪困在山上两个多月,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他又救了她,互相吸引是很正常的!」
再也听不下去,耿野气得咆哮出声:「他妈的!那丑不啦叽的臭小子在哪里?」
眼见老公怒不可遏的挥舞着湿淋淋的平底锅,大踏步朝门口走去,晓夜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
「你想去哪里?」
「当然是去宰了那小王八蛋!」他火冒三丈的吼着。
「宰?为什么?因为她怀孕了吗?你怎么知道是谁强了谁?」她瞇眼问。
被老婆这样一问,耿野呆了一下,不敢相信的拉高了音调道:「拜托,当然是那家伙!妳总不会认为是初静她!」
「为什么不可能?」她冷冷再问。耿野张口结舌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句话飙出口。
「可他是个老粗啊!她怎么可能会喜欢像他那种大老粗!」
「你也是老粗啊。」晓夜毫不留情的指出,「我还不是嫁给了你。」
「但是!可是!」他火大的说:「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她捺着性子问。
看着老婆,一时间,耿野莫名哑口无言,好半晌,他才恼怒的找到另一句。「拜托,她才二十三岁而已!」
「是已经二十三岁了!」
邬晓夜抓下他手里洗到一半的平底锅,走回料理台旁。「你如果要去找人算帐,最好先搞清楚凶手是谁,不要到头来搞错犯人,看你多尴尬!」
「可她失忆啦!」这样叫他去哪里确认谁是凶手?难不成叫他去问那小王八蛋?
「你知道就好。」她没好气的把平底锅放进洗碗槽内清洗。闻言,阿南在旁边扑哧笑了出来。
耿野蓦地横过一眼。他闭上嘴,两秒,可是等他坐回最远的椅子上,又忍不住再开口道:「大哥,你知道,晓夜姊说的没错,除非小公主想起来,否则我们真的不可能知道是谁强了谁,当然,你也是可以去问伊拉帕啦。」
听到那一串话,耿野隔着长桌,朝他狠狠一笑,「小子,你皮很痒吗?」
阿南一听,虽然还想说什么,不过这回聪明的忍住了。他干笑两声,然后立刻低头吃着自己弄来的一大碗生菜色拉,堵住自己多舌多话的嘴。
耿野冷哼一声,转过头,晃回显然有些发火的老婆身边。
晓夜洗着锅子,不理那个在她身旁绕来晃去的男人。
他忍了大概五秒,然后有些不甘心的开了口。
「妳干嘛一直帮那家伙说话?」
「当然是因为!!」她张嘴,却又在最后一秒,把几乎吐出的话,收回了嘴里,反道:「我不告诉你,你这么聪明,自己去想!」
「老婆!」
阳光照照生辉,照亮一室。耿野在老婆旁好说歹说,但晓夜就是不理他,只是把餐盘和面包塞到他手中,指挥他把早餐端上桌。阿南忍着笑,埋头猛吃,一边看向门口,刚刚那里还有道被晨光拉长的黑影,现在却已经消失。
那道影子出现好一阵子了,他猜他知道那是谁,而如果她刚刚在那里卡住了,表示另一个男人显然也在。
可怜的女孩,被自己说的谎给噎住了。
再灌了一口牛女乃,他忍不住开心的想!
哈,幸好他当时谈恋爱,没那么多阻碍,一定是因为他平常好事做多了,所以才这么好人有好报!
初静没有想过,会单独在客厅遇见他。
不是说没有机会,而是这几天,她总是尽力避免和他独处,那并不是太难,因为她的事,家里到处都是人。
她把家人当作挡箭脾,将他挡得远远的。她一直做得很好,直到现在。
在下楼之前,她怎样也没想到,下来吃早餐时,会遇到他站在餐厅门外。他穿着牛仔裤和黑色的T恤,两手插在裤口袋中,静静的靠墙伫立着。半掩的门内,一再传出的争执声中,不时夹杂着他的名字。
她一下楼,他就发现了她,但他并没有朝她走来,只是在原地站着,隔着一整个客厅的距离,凝望着她。
在那一秒,她有种冲动,想转身就跑,然后她听到老爸指责伊拉帕说谎。
一股恼怒,让她很想进门抗议,替他说话,但她不能,她没有资格与权利。
她失忆了,而且她应该要很怕他,她应该要赶快转身离开,表现出害怕的样子,以免功亏一篑,可她做不到。
当他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用如此痛苦又压抑的眼神和表情凝望着她时,当他忍受着她所造成的伤害时,她做不到!
晨风,吹得他的黑发微扬。
一滴水,从他微湿的发上滑落,游走在他粗糙的脸庞上。
眼前的男人,像个受伤的野兽,紧张、戒备,却又彷佛渴望她的怜悯。
她不认为他听得懂他们所有的争执,毕竟他的中文是她教的,还教得没有很好,可就算听不完全,他也一定晓得,他们是为了他而争吵。爸想赶他离开,她应该要觉得松了口气,却一点也不觉得。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他一定很清楚,她的家人,不是每个人都欢迎他。
她脸色苍白的看着那个男人,在原地进退两难。
然后,老爸开始批评他的长相。
那很不公平!他一点也不丑,他只是受过伤!
老爸攻击他的言论,像刀子一样戳刺着她,让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伊拉帕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但过去几天来,他一直默默忍受着。
阳光在窗外闪耀着,小鸟比翼飞过蓝天。
他仍在原地站着,她也是。
她不知道自己怎能如此残忍?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还要忍受下去?
紧握着楼梯的扶手,她没有办法朝他走去,也无法离开。
如果他朝她逼近,她或许还有办法做到,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压抑着自己,看着她。然后,阿南宣布她怀孕了。什么?她猛然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但老爸咆哮出声,叫嚷着要宰了伊拉帕。正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才刚睡醒的小妹从另一扇门走了出来,迷迷糊糊的朝眼前的人影走去,然后那丫头抬手扯了扯他的牛仔裤。
他低头看去,小妹两眼几乎是闭着的,却把两只手都抬高,朝他伸了出来。
「抱抱。」
她为小妹的迷糊而尴尬不已,正要上前,却见他蹲,将那只比他膝盖高一点的女孩抱了起来。
小妹两眼还是合着的,也不看眼前是谁,只倒在他肩头上,咕哝:「我要尿尿。」
听到这句,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快步上前。
「厕所在哪?」他问。
「这边。」她迅速打开卧房门,带着他来到浴室。
怕这小丫头一尿在他身上,顾不得妹妹的隐私,她飞快将小妹的裤子拉到腿上,他则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丫头给放到马桶上,然后立刻转过身去。几乎在同一秒,水声响起。天啊,她真是会被这丫头给吓死。初静松了口气,伸手扶住边尿边打呵欠,只差一点就要往后跌进马桶里的小丫然后帮她清洁干净,再穿上睡裤。
丫头揉了揉眼睛,在她帮她穿裤子时,睁开了眼。
「静姊姊,早。」
「早,妳今天不用上幼儿园吗?」她拿来毛巾,替小丫头擦去脸上的眼屎和鼻涕。
「不用。」她摇摇头,然后问了一个让初静心脏差点停掉的问题。「你是怪物吗?」
丫头的视线,越过了她的肩头。初静回头,才看见他已经转过身来,对那个问题,他挑起了眉。
「妳说什么?」
好极了,他听不懂,谢天谢地。
谁知,下一秒,小丫头竟然歪着头,一脸天真无邪的开口用英文再问一次。
「你是怪物吗?」
就算听不懂,她也晓得这小丫头问了什么,她轻抽口气,几乎不敢去看身旁那个男人的脸。但他并没有生气,反而蹲了下来,看着那丫头,用生涩的中文回答:「不是,我不是怪物。」
「那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丫头用那稚女敕的小手,指着他满布疤痕的脸,「你的脸,天生的吗?」
「不,不是天生的。」他认真的看着那丫头,「我受过伤,被火……」
他不知如何说那两个字,抬头看她。
「烧伤。」初静喉头一紧,哑声补充。
他点头,看着丫头道:「被火烧伤。」
「因为你不乖吗?」丫头眨巴着大眼。
「不乖?」他听不懂这个字。
「不乖。」丫头用英文重复。「你不乖吗?」
他背脊绷紧,那瞬间,她知道他听懂了。
这小丫头接二连三的问题,让初静坐立不安,她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把无礼的刀,戳在他的伤口上,可他却依然捺着性子回答。
「不,因为我……不小心?」伊拉帕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用对字,再次抬头看她。初静点头,帮他确认。他低下头,看着小丫头,道:「我不小心。」
丫头满意的点点头,认真的下了一个评论:「你应该小心点。」
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抹笑,牵扯她的心。
下一秒,毫无预警的,丫头踏脚倾身,捧着他的脸,在他满布旧疤的左脸亲了一下。
两个大人都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只见她开心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呆住了,初静也是。
「好了,这样痛痛就会飞走啰。」
小丫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笑咪咪的用英文宣布,然后开开心心的丢下两人,哼着儿歌,踩着小碎步跑了出去。
等那小丫头砰的一声关上了卧房门,初静才猛然回过神来,忍不住好奇的问。
「她说什么?」
那个小女孩,不怕他。她家的人,没有任何一个,因为他脸上的伤,而对他另眼相看。就像她一样。曾经,她也不怕。
即使在高山上,在孤立无援的状态,她依然奋战不懈。
她会妥协,但从不放弃。
像她这样的女人,不可能会被他的脸吓到,也许第一眼会,但她家教太好,就算她丧失了记忆,也不会持续的把她的畏惧如此鲜明的彰显出来。
但她清醒之后,却一直明目张胆的畏惧他、躲避他。
怀疑的种子,在心中发了芽。
在这之前,他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到现在,才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她说什么?」
她好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样,就不痛了。」他强迫自己开口。
一瞬间,不知怎地,初静竟有些嫉妒起那个坦率的小丫头。然后,他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几乎充满了小小的浴室,直到这时,她才慢半拍的发现,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自己。他转过身,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她。心跳,莫名加快。
警告,在脑海里哔哔作响。
惨了,她忘了不该和他单独相处。
他动了,缓步朝她靠近。
莫名的,初静惊慌起来,忍不住退了几步,踉跄退出了浴室。
伊拉帕蓦然停下,黑眸一黯。
初静心头猛然抽紧,她应该直接走出去,离开小妹的房间,别和他独处。
可他的表情让她心痛,明知该逃走,她的双脚却不听她使唤,死死的钉在原地。
然后,他再举步,靠近。
她屏住了气息,彷佛只一秒,他已来到眼前。
「妳忘了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双皮手套,那是他用那头野兽的皮,花了好多天,亲手为她曝晒、鞣制、缝合的手套。初静震慑的看着那双手套,不敢相信他竟随身带着。他把手套递到她面前。
「这是妳的。」他用有些生涩的中文说。
她没有伸手接,她很想,非常非常想,但她不敢。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改用盖丘亚语道:「不要,就丢掉。」
初静气一窒,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双手留在身侧。她白着脸,哑声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谁知下一秒,他就把手套往一旁的窗户丢了出去。
「啊!」她吓了一跳,忍不住伸手斓阻,却已是不及。她着急的趴在窗边往下看,手套落在大马路上。
「你怎么可以!」她回过身,却见他已逼到眼前,黑眸炯炯。
「不过是个垃圾,妳在乎什么?」
这是一个测试。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这是一个测试。
初静哑口无言的看着他,心慌、意乱。显然,在刚刚和小妹相处时,她不知怎地露了馅,他本来还不确定的,所以测试她,而她笨得直接一脚踩进他的陷阱里。
「说啊,妳在乎什么?」他逼问。
「我……」她张嘴,却吐不出更多字句。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挑眉,扯着嘴角,眼里却毫无笑意,只有突如其来的火气。
见他朝前逼近,她颤声坚持着,试图朝旁闪躲,「我听不懂……抱歉,我……忘了……我应该和你道谢,但我……不记得,我不认识你……」
听到她的话,他更恼火,一把将她拉进了怀中。她抽了口气,感觉到他的抵着她。
「忘了?那这个呢?」他怒瞪着她。
初静的小脸火红一片,「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懂?」他瞇起眼,粗声道:「那就尖叫吧。」
她瞪大了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意思,他不可能这么做,这里是小妹的房间,她爸妈都在一墙之隔的餐厅,而且随时会有人开门进来。
但下一瞬,他低头吻了她。这个吻,有些粗鲁,非常。湿热、肉欲、火辣。初静挣扎着,推拒着他的肩头,但他不肯放,然后下一秒,他突然变得温柔起来,而她是如此想念这个男人。
她试图逃避、闪躲,可他不肯放过她,只是一再追击。
而老天啊,他的胸膛、他的气味、他的大手、他热烫的皮肤,还有那撞击着她胸口的心跳……都是如此熟悉又诱人……
一次又一次的,他用唇舌诱哄着、挑逗着,提醒她两人曾有过的热情,让她喘息不已……
她惊慌的抬首,只见他看着她,等着她抬头,直到两人的视线对上,他才一脸野蛮的粗声开口。
「现在,再说一次,妳听不懂。」
她浑身一僵。
他注视着她,下颚紧绷的道:「再说一次,妳不认识我。」
她慌乱的道:「我不认识!」
「妳不是听不懂?」他瞇眼,「听不懂妳也能回答我?」
她张口结舌,发不出声音。
「我正在非礼妳。」他看着她,问:「妳若不记得,为什么不叫?」
「我……是、是因为……」在他的逼问下,初静节节败退,想不出任何一个藉口。
「因为妳刚好需要男人?」他讥讽怒问:「所以才决定赏我一次?」
想也没想,她甩了他一巴掌。
在手甩出去的那瞬间,连她自己都吓到了,但她依然忍不住恼火的含泪瞪着他。
他动也没动一下,只是回瞪着她,然后退了一步,放开她。
「妳真的很不会说谎。」他冷酷的开口。
初静腿软得无法支撑自己,只能扶着身后的墙。
他握紧了双拳,深幽的黑瞳满布痛苦,「如果妳想摆月兑我,说一声就可以了,用不着假装失忆。」
她张开嘴,粉唇微颤,却找不到任何字句。
他痛苦的看着她开口,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开。她听不懂那句话的最后两个字,却依然感觉得到那是句指责。看着他掉头离开的背影,她捂着自己的唇,靠墙缩坐在地上,热泪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