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是她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
她一直以为这种事和她无关,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但现在她了解了。
她晓得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未来,也许辛苦,也许无法像现在如此富足,可是她知道他会和她一起渡过那些难关。
心情,是既兴奋又紧张的。
她收拾了一小袋的东西,一张儿时爸妈哥哥,和她一起的照片,几样可以变现的珠宝,一些贴身衣物。
然后写了张短笺给哥。
站在客厅里,她凝望著这住了许多年的屋子,内心还是有些不舍的。
他握紧了她的手,她仰头看他。
齐阳哑声开口:"你不一定要走,我可以来看你。"
她摇头,微笑道:"我想要和你一起活著,而不是一个人孤独的老死在这里。"
他紧握著她的手,无法言语。
"走吧,我在凉亭等你。"她松开他的手,解除安全系统,让他从后门出去。
他入了山林,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消失在山林里。
要离开,其实并不困难。
安全系统防的是要闯进来了的,而不是出去的人,保全人员也是。
再说,对那一天看见她的人来说,她只是带著画具,出门去画图而已。
他必须躲过屋前的保全,所以走山路,虽然如此,她到凉亭时,他早已等在那里。起初,她并没有看见他,直到听见他的叫唤,才发现他人就在凉亭旁的林子里。
他找出藏起来的用具,用安全绳将她系在背上,背著她攀下山崖。两人再沿著溪谷步行。
他知道对她来说,这段路很辛苦,她却从未抱怨过,只是安静的跟著。
"要不要休息一下?"涉水过溪,来到对岸林子里时,他问。
"不用。"她摇头,"我还好,每天晚上总管都会打电话确认我的状况,我们得尽快离开,反正等到车上就能休息了。"
他点点头,牵著她越过另一个山头,这才来到藏车的地方。
在经过这段上山下水的路程之后,能够坐下来,真的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他替她剪短了头发,她则帮他黏上假胡子。
当车子开下山,逐渐远离山区,进入平地时,她真想大声欢呼。
所有的事物,对她来说,都是新奇而瑰丽的。
他带著她来到海边一间小旅馆,那间旅馆老旧却干净,榻榻米铺满房间的地板,淡淡的草香充满整个空间。
那时,天色早已暗下,他原以为她会想睡,她却兴奋的拉著他到海边玩耍,她玩得像个孩子,追著浪潮又跳又笑的。
那里不是观光地区,夜里的海边,只有浪潮和月光。
他们在月光下,听著海潮声。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自由的感觉。
之后几天,两人沿著海岸线继续南下,扮成甜蜜的新婚夫妻,她丝毫不为环境的差异感到困扰和不安。
他们白天时游山玩水,晚上就在房间。
他紧紧抓住相处的时光,仿佛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仿佛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
她知道他害怕她会后悔,但她从来不曾后悔过。
然后一天又一天,他慢慢放松了下来。
他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常见。
他们在一个偏远的海边小镇定居,因为她喜欢海,又大又辽阔,仿佛没有边际。
"海,让我感觉,我是自由的。"她看著他说。
他再同意不过了。
他帮她弄了一个假的身份,两人一起买了一间小屋,开了间小小的花店,每天在海边散步,在小吃摊吃冰,在市场买菜。
他和她,以前都不是过一般日子的普通人。
但他们一起学习,融入了小镇的生活之中,他甚至开始会和邻居打招呼,会和客人聊天。
那三个月,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
意外要来时,是不会挑时间的;死神也是。
他早已了解这点,却因为日子过得太过平静,而忘了这件事。
那一天,是冬至。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冬季的海风打在身上,像刀子一样刮人。
他开车载著她,一起到附近较大的城市买花盆,那趟货,他本要她留在家中,她却硬是要跟来。
他还记得,他将所有的陶盆搬上车时,她用热水瓶里的水,浸湿了她的手帕,替他擦手。
"外头很冷吧?"她细细的替他擦去手上的脏污。
"你应该待在家里的。"他将她的围巾拉好,她的脸都被冻红了。
"今天是冬至,你到市区一趟,光单程就要好几个小时,我不想你随便吃吃就算了。"她从脚边提起一只小型保温箱,里面有著两份碗筷,还有一桶热乎乎的鸡汤,她舀了一碗,边道:"这是我今天早上起来熬的,隔壁陈婶说,冬至一定要补一补,才会有体力。"
他看著一愣,这时才晓得,她脚边的保温箱里竟放著这些东西。
"来,喝点,身体会热些。"她将鸡汤递给他,有些腼腆的说:"这是我第一次热这种加了中药的鸡汤,味道可能会太重。"
他捧著那碗她特别替他熬的鸡汤,一瞬间,胸臆间又紧又热。
从来没有人这般特别为他。
氤氲的白烟冉冉而上,他完全说不出话来,眼眶莫名湿润,只能低头喝汤。
温润的鸡汤入喉滑顺,泛著药香。
"好喝吗?"她担心的问。
"嗯。"他点头。
"那就好。"她安了心,微微一笑,边整理手边的东西,边道:"你慢慢喝,别烫著了,除了鸡汤,我还做了饭团,煮了汤圆,我们吃完再慢慢开车回家就好。"
他没有办法说话,只能应声点头。
窗外寒风呼呼的吹,那地方其实不浪漫,只是一个小公园旁的停车场,树叶也几乎掉光了,但碗里热汤的鸡汤,却熏了眼,梗了喉,暖了心
他喝著汤,看著她,知道这一幕会深深刻印在他心头
至死不忘。
车祸,是在滨海公路上发生的。
子弹射穿玻璃的声音,他至今记忆尤深,他不是第一次中弹,却是第一次如此害怕,她在车上,他可以失去所有的东西,但无法失去她。
第一颗子弹,削过他的肩膀,射中他的大腿。
第二颗子弹,命中了前轮轮胎。
鲜血迸出,车子因轮胎爆裂开始在路上打滑。
公路的左边是拔高的山壁,右边是陡峭的山坡,坡下就是海滩。
尽管他设法控制,车子依然往右冲出了马路,飞落山坡。
而她,就在身旁。
在那千万分之一秒,她握住了他的手。
他回头看,看见她脸上的神情,苍白却美丽,她对著他微笑。
一生的过往在脑海里飞跃,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报应只是迟早,但她是无辜的,她不该死在这里,不该受他的牵连。
车子往下坠的那瞬间,他解开了安全带,扑到她身上,替她挡住所有可能会来的伤害。
"齐阳"
第一次的撞击,巨大而猛烈,玻璃爆裂金属扭曲摩擦,他却仍听见她惊慌的喊著他的名。
车子弹起,翻滚,坠落
他用尽一切力气包覆在她身上,在那疯狂旋转的世界中,保护她。
"不"
她抱著他,哭了出来,死命的想用手替他挡去背上的撞击,却无能为力。
在一次又一次的冲撞中,他的血流到了她身上,她的泪浸湿了他的胸膛,血和泪交织飞洒著。
黑暗,来得如此突然。
它夺了一切,疯狂的撞击,可怕的痛苦,还有她。
他很想说他死而无憾,但他一点也不觉得死而无憾,他希望和她携手白头,他希望和她一起度过每一个晨昏,他希望能再和她一起到海边散步,他希望能再喝一口她熬的汤,他希望能再吃一口她煮的饭,他希望他希望他希望
他有数也数不清的希望。
他该死的一点也不觉得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