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退,靳雷也从灾区回来了。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了另一个意料外的人。
秦冬月见着了那人惊讶万分,只得派人去唤晓月。
晓月从内厅进来,一踏进厅门,她便愣住了。
大厅里除了冷如风、秦冬月和靳雷之外,又多了一个人。
“爹……你怎么来了?”
那名坐在椅上的人应声回首,原来便是名闻江湖的鬼医白磊。只见他剑眉星目、黑发黑胡,看上去竟好似只有三十出头一般,比孟真、冷如风、宋青云等人大不了多少。
晓月这声爹证实了白磊的身分,却让秦冬月苦了脸。
完了完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老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挑这时候出现,她看这下没得玩了。果然,接下来就听到白磊面无表情的说:“我来带你回去。”
正好这时宋青云也从外头进了门,听到这话,他全身一僵,但很快恢复镇定。
“回……回去?”晓月轻声的重复,几乎是颤抖地吐出这两个字。
她迟疑地看向对面宋青云英俊的面容,在见到他毫无任何反应后,她心口一阵阵抽痛,像是有人在瞬间用力抓紧了她的心。
她直直的望向他那黑色的双瞳,想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你真要让我走?留都不留?她用眼神向他询问。
不知为何,她竟奢望他会有不同的答案。
可是……在他的脸上,找不出任何在意她的情绪。心中莫名的涌起阵阵哀伤的浪潮,她还在想什么?如今的他不再需要她的协助,更有许许多多的大家闺秀等着他去挑选,谁会在有鱼翅燕窝可吃时,还要试青菜萝卜?
晓月自嘲的一扯嘴角,却无法遏阻那股心痛漫至四肢百骸。她只能回身踏出一步,向着爹爹过去。
不,别离开我!宋青云绝望的在心中-喊。他恨不得将她纳入怀中紧紧的抱住,永远都不放开。
但是,他却只能双拳紧握,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一步的离他而去。
她有权决定留下来,或是选择离开!
如同嫂子所说的,没嫁他之前,她就不算是他的人;再者,当初那亲事是她自个儿订下,没白前辈的应允根本也是不做数的,她本来就不是他的……所以他必须尊重她的决定。
他面色苍白的凝望着她的背影,暗淡的眼底潜藏不舍的深情。他心里明白,这将会是他最后一次能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她。
莫名的惶恐不安在心中翻飞,晓月每踏出一步,心底的不确定就加深了一点。她一步步的走到了爹爹的身前,那种做错事般的感觉却已溢满胸口,彷佛正在警告她不该就这样离去。
一辈子……后悔一辈子……会后悔一辈子……你会后悔一辈子!
小小的声音在脑海里窃窃私语,不断重复相同的字句。像是有人将音量越来越大,那话语满满的充斥着她的脑海。
别说了,别再说了!她咬着下唇,心里的剧痛几乎要将她撕裂了。
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晓月深吸一口气,突兀的停下了脚步。那一字一句有如沉重的巨石狠狠的撞击她的心口,最后这句话是如此地清晰,彷佛有人在她耳边生气的怒吼。
接着,一切归于宁静,烦杂的声音没了,不安恐慌没了,纷乱的情绪没了,有的只是她心海中的确定。
那声音重重的敲醒了她混沌不明的心绪。她不能不明不白的就此离去,在她一颗心几乎占满他身影的时候。
她宁愿……宁愿看着他啊……即使他不爱她,她还是宁愿守在他的身边。
不知何时开始,她就深深爱上了他,爱上了那个挂着微笑说他热爱生命的那个男人,爱上了那个明明看不见却不怨不恨的男人,更爱上了那个将温柔藏在内心深处的男人。
晓月原本茫然迷惘的黑瞳渗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而后滑下苍白的脸蛋。
她抬起头正视爹爹,脸上浮现一朵浅浅的微笑。
她轻启朱唇,清清脆脆的吐出了一句:“爹,我想留在这里。”
轻柔的话语像是一颗小石子不小心跌进了池中,引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屋内其它人脸上出现了不同的反应:秦冬月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靳雷也松了口气,冷硬的脸孔软化了不少;而冷如风则继续认真的研究他手里的红玉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他眼底却藏着一抹笑意,摆明是在看戏。
反应最激烈的,大概就是宋青云了。只见他闻言全身一震,冷漠的面具霎时被她软软的言语化去,脑海中仅存的念头就是将她拥入怀中。但他才放下心来,却在听见白前辈的斥责时,一颗心在-那间又揪得死紧!
“不准。”就算白磊对女儿的反应觉得惊讶,脸上也没表现出来。他只是淡淡的、面无表情的反对。
“爹……”
白磊突兀的打断她,“不用说了,你一定得跟我回去。”按着他手一伸,便点了女儿的昏穴。
“你对她做什么!?”宋青云见状,终于忍不住冲上前去,拍出一掌,欲把晓月抢回来。
白磊一手搂着女儿倒下的身子,另一手毫不含糊的和宋青云对上一掌。
两掌相接,发出轰然巨响。
白磊立在原地,稳如泰山;宋青云却退了两步,血气在胸中翻腾。他忍了又忍,还是止不住,一口鲜血冲到喉头,从唇角渗出。
这小子功力不错,能接住他一掌还不倒下。白磊忍不住多看他两眼。但他现在这模样,大概也无力阻止他离去。
白磊抱起女儿,转身便要出去。
“站住!”虽然受到不轻的内伤,根本不该再提气运功,但宋青云一见晓月就要被带走,心一慌,立刻又上前攻出数招。
宋青云没受伤前都不是白磊的对手了,何况是受伤后。只见白磊双手虽抱着女儿,但他脚一点地,整个人就跃起一丈多,跟着在半空中竟能改变方向,迥身连踢宋青云。即使招招都让宋青云挡下了,但其力道还是十足,让宋青云又吐了口鲜血。
乖乖,这人这么厉害!冷如风看情况不对,再打下去,师弟非让人打死不可。
他赶忙上前挡住最后一脚--手中接招,一股强大的劲道传来,师弟就在身后他又不能闪,只好硬接下来。
碰地一声,冷如风脚踏的青石板竟应声而碎!
见第二人介入,白磊立时收了脚。他冷着脸一瞧,只见冷如风挂着微笑,老神在在的站着,似是毫发无伤。
白磊又是一愣,怎地这小子也接得住他一招?没想到才几年没出世,京里便出了这么多年少英才。
殊不知冷如风是笑在嘴里,苦在心底。他的功力根本比不上师弟,只是白磊踢到最后脚劲已弱--纵使如此,他也是伤得不轻,只不过他比较会装而已。
忍着那股血气,他皮笑肉不笑的替师弟求情,“白前辈,小可师弟不懂事,他只是太担心白姑娘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请勿介怀。”
担心?白磊冷冷的又瞧了站在冷如风身后,明明已经快没气了,却还硬撑站立着,对他怒目瞪视的俊小子。
“你是谁?”白磊面无表情的询问。
“宋青云。”他伸手抹去唇角的血痕,忍着痛回答。
白磊听过这名字。齐白凤多年前曾要他医治他三徒的眼,但后来云娘病重,他为了医好云娘,四处走访名山大泽寻药,从此便没再和齐白凤联络。他又看了宋青云一眼,这小子眼好了?
“你和我女儿是什么关系?”
“晓月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宋青云握紧了拳头,恨自己如此不中用。
什么!?白磊微-了下眼,“谁许的?”
未等宋青云回答,冷如风便说话了,“是白姑娘自个儿和师父谈的。”
“胡闹,我不答应。”白磊冷着脸,一转身使欲离开。
忽听身后“啪”地一声,宋青云脸色铁青,牙一咬,便跪在地上了。“白前辈!我爱她,求你把她许配给我!”
宋青云这一跪可跪停了白磊的脚步。他回身看着这俊小子,又瞧瞧一旁满脸惊吓的众人。
当大家以为事情有转机的时候,白磊忽然腿一弹,施起轻功人就走了!
“真要娶她,就到君山潇湘竹轩吧……”话声从外头传来,到了最后几字,听来竟像已远去大街之上了。
秦冬月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她看得目瞪口呆,从头到尾都忘了要把嘴合上。
这可比上次赫连鹰事件还要精彩啊!
没想到原来真有无影脚这等功夫,这次可让她大开眼界了。
等等!现在可不是赞叹惊讶的时候!
“人都被带走了,你们还不快追?”她赶紧催促那两位师兄弟。
怎知冷如风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宋青云更惨,眼一闭倒在地上就昏了过去。
秦冬月吓得哇哇大叫、手忙脚乱,扶这个也不是,帮那个也不对,幸好还有靳雷在;她无力帮忙,只好叫人去唤孟真回来。
“喂,他们俩伤势怎样?你倒是说说话啊!”秦冬月在旁猛问。
“如风没事,调一下气就好。至于青云……比较麻烦点,他伤及内肺,需要好好休养。”
孟真回首对妻子说明。
“我没事……我要去君山。”宋青云从床上坐起来,脸色白得像鬼一样。
“君山、君山,早叫你把她迎进门把生米煮成熟饭,你不肯,现在好了吧,被人家老爹带回去了,才知道要后悔。”秦冬月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给我躺下,身体那么烂,要是过去又给人踹两脚,看你还有没有命在!”
宋青云抿着嘴,脸色更白了。
“你摆那个什么死人脸,我说错了吗?伤都还没好,就想去讨老婆,我看你还没走到半路就会吐血而亡啦!”
“冬月。”孟真看师弟脸色越来越难看,忙出声制止。
“好啦,我闭上嘴可以吧!”她白了老公一眼,乖乖的把乌鸦嘴给闭上。
“我要去找她。”宋青云定定的看着大师兄,脸上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可以,但你要先养好伤。”
“大师兄--”“不用说了。除非你把伤养好,否则我不会让你出门的。”孟真拿出大师兄的权威,命令宋青云乖乖躺在床上养病。
宋青云握紧拳头,知道这次非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了。
一个月后,君山潇湘竹轩……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她唱的是汉乐府里的上邪,幽婉温柔的歌声合着古筝的琴音缭绕竹林中。
一名男子站在女子身后,看她的眼光有着呵护,还有着更深的爱恋。
“相公,奴家这首唱得好听否?”她弹唱完,起身偎到他怀中。
“不好听。”他紧紧的搂着她,低声威胁道:“即使这些事都发生了,都不准你离开我!”
“你别不讲理。若我又病了呢?死了呢?”她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低低的说着。“你若病了,我会再治好你;你若死了,我便去和阎王讨命。要是讨不回来,我就和你一起死!生要一起,死也要魂魄相依,你生生世世都休想丢下我!”他在她耳边发誓,再也不要和她分离。就算是死,他都不要和她分开!
“你这傻子。”她闻言轻笑,泪却涌上眼眶,因为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她因罹患怪病昏迷了十一年,原本早该死了,但他却找来水晶冰棺,让她躺进里面,护住了一丝气息。十一年来,他更是日夜钻研药理,甚至忽略了两人的独生女,只为找出救她的方法。
再没人像他这般痴傻了……
“云娘……”他低喊她的名,手又揽紧了些。
云娘轻叹了声,“说真的,咱们俩真是亏欠月儿太多了。”她抬头看着他,“磊,你那天到底是怎么和人家说的?都一个月了,那人还没寻来,你瞧女儿整天失魂落魄的。”
“哼,也许那小子根本就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云娘打断了。“你少胡说!让月儿听去了,又要难过半天。”白磊闭上嘴,虽然不满,还是没再多说。
“会不会是你那天下手太重了?”云娘担心的又问。
白磊扬扬眉不说话,他下手的确是重了些;早知道回来时便不和她说动手的事了。
“你哟,真是……”云娘瞟他一眼,心知肚明。
“不过用了点力罢了。想娶我的女儿,怎么可以这么没用。”白磊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是是是,你白大侠武功超绝,打跑了女婿还在这边沾沾自喜。这下看你怎么和女儿交代。”云娘微微一笑,音调柔柔的讽他。
晓月是他女儿,他还需要向她交代什么?哼。
那小子不过是长得帅了一点,中看不中用!
白磊闷闷的在心中直念。其实那帅小子还真的是不错,当他女婿勉强算是及格了;就是动作慢了点,到现在还没找上门来,真是蠢到极点!
日光斜斜的照进屋里,晓月心不在焉,有一下没一下的捣着药。
快入秋了……不知他在长安可好?有没有顾好身体?是不是……娶了别家的姑娘了?
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痛。她紧咬着下唇,等那折磨人的疼痛过去。但事实上它不会过去的,只会稍减而已,然后等到她下次想起这个问题,它又会复发……
“晓月。”
她吓了一跳,停下捣药的动作。天!她竟然思念他到出现幻觉,竟然听到他唤她的声音!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少有唤她名字的时候,老是守礼的叫她白姑娘。
“晓月。”
这次更清楚了,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逼真得不像是假的。
晓月苍白着脸,逼自己回首,只见一道人影背光的站在身后。
她呼吸一窒,虽然因为他背光而瞧不清他的脸孔,但是,她就是知道是他。
纵使相隔数十丈,他站在闹市的街头,她都能一眼认出他的身影,何况现在只有他一人!
可这是真的吗?晓月不敢相信的捂住嘴,颤抖着身子,双眼仍盯着他,泪水一串串滑落。
“别哭……别哭啊!”他焦急的上前搂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晓月咬着唇,小手紧紧握着拳缩在他胸前,泪珠止不住的一直落下。
“我以为……以为你不会来了。”
宋青云心疼的叹口气,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怎么可能?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爱……我?”她吓了一跳,泪都忘了流,无法置信的抬眼看他。
“是的,我爱你。”他脸上浮现一朵温暖的微笑,深情的望着她道:“会那么晚来,是因为嫂子和师兄把我绑在床上。再者伤还没好前,我不想让你担心。”
“你受伤了?”她心急的就要帮他把脉。
宋青云忙道:“你别急,我已经没事了。”“真的?”
“真的。我这次是来向你爹提亲的。”
晓月蓦地脸一红,“提亲?”
“你不想嫁我?”他抬起她的下巴。
“我……但是爹他……”
“白前辈那里你不用担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他固执的想听她亲口说出。
“你……”
“我知道我现在尚称不上有一技之长,但你嫁过来,我绝不会让你受苦的。”
“我知道。”听到他的话,她忍不住涌现泪光。
“那你的回答呢?”宋青云紧张的问。
她又哭又笑的问:“如果我回答不愿意,你就不要我了吗?”
他闻言心中一紧,“当然不是,你想都别想!”
紧搂着她,宋青云越想越不对。要是她改变主意了怎么办?还是和她早早成亲的好。至于白前辈那里,让师兄和嫂子去处理就好,谁教他们把他绑了一个月。
心念一转,他施展轻功,抱着晓月便出了潇湘竹轩。
“呀!你带我去哪?”晓月搂着他脖子忙问。
“去成亲。”
“但是爹老人家那里……”“放心,嫂子会让你有娘家可回的。”
“你不可以这样--”“你抱好点,小心掉下去……”
争执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在缤纷的夕阳下,消失不见。
很久很久以后……
据传,很久很久以后,一对夫妻来到了太原,在某杏林中,和一位孙大夫比邻而居。后来他们还协助那位孙姓大夫写了两本药典,流传千古,活人无数。
又传,那位孙姓大夫晚年时救了只老虎,那老虎自愿当孙姓大夫的坐骑,后来那对夫妻生了个娃儿,那头老虎就成了娃儿的玩伴。
没几年,江湖上又多了个武林高手,他出现时,身边一定跟着一头猛虎。
他身穿白衫,手持紫玉萧,而且--医术高明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