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二嫁 第七章

作者 : 蔡小雀

一整天,宝娇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饭也不出来,不管小管和一干宫女在门外着急叫唤。

“怎么办?”小花忧心忡忡地望着小管,“小管姐姐,公主都一天不吃不喝了,在这样下去怎么行?你看要不要找嬷嬷来劝劝?”

“不能找嬷嬷,老人家容易着慌,到时候嚷嚷开来,闹腾到万岁爷那儿去怎么办?”小管心思细,连忙阻止了她。“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咱们当奴婢的遭罚虽是应该,可要是影响到公主和燕公子的婚事,这事就难收拾了。”

“那怎么办?”一旁的小月也担忧地问,“还是我去把燕公子找来?反正祸是他闯下的,公主也是教他惹伤心的,难道他不用来安慰公主吗?”

小管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行,公主现在还在气头上,要是见了燕公子……”

她不用说完,其他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猛点头。

“对对对,还是不要好了。”

依公主的火爆脾性,别说燕公子有危险,她们会倒霉,到时候说不定连栖凤宫都给拆了!

宫女们面面相觑,也想不到法子了,只得愁眼相对叹气。

没想到守到入夜,房门突然咿呀一声地被推开了。

“公主?”宫女们惊喜不已。

出现在晕黄宫灯照映下的宝娇俏面煞气毕露,这些天来娇羞忐忑的柔和眼神消逝无踪。

宫女们心一惊,下意识后退几步。

“公、公主,您还好吗?”小管吞了口口水,大着胆子问。

“我很好。”宝娇嘴角勾起一个上扬的笑,“非常的好,好得不得了。”

不知怎的,小管在瞥见她的笑容时,心底竟泛起一丝恶寒。

在另一端的披星戴月小苑,夜静风清月明,夏虫唧唧。

坐在栏杆上,燕戈修长指尖轻轻揉着手背溅到的一小点墨渍,若有所思,魂不守舍。

老爹手里拎着两瓶烧刀子,缓缓走近,在他身畔坐下。

“……爹?”燕戈心一动,侧首看着他,“这么晚了,您还没睡?”

“那你怎么也还没睡呢?”老爹递给他一瓶酒,笑笑。

“谢谢爹。”他接过酒,仰头便灌了一大口。

醇烈的烧刀子热辣辣地滑过喉咙入月复,瞬间暖和了胃,也稍稍抚平了他纷乱纠结烦躁的心绪。

燕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神情恢复如常,唯目光依然带着一丝怔忪和惆怅。

“这阵子老见你心事重重的,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棘手的事不能解决?要不要说给爹听,爹可以帮你出出主意。”老爹关怀地问。

“爹,没什么事,您老不用操心。”他摇头否认。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倔强别扭。”老爹拍拍他的肩头,眼神透着深深的了解。

“就连对自己的爹都这么闷葫芦似的,有事也不肯说。”

“孩儿没有。”

“没有?”老爹哼了声,微挑苍眉。“你这茅坑里头臭石头的脾气,难道我还知道吗?就拿你死活不肯在众人面前喊我爹这件事来说吧,全班子上下谁不知你就是我亲生儿子。‘凤武秦班’的少东,将来的接班人,可你偏硬是跟着大伙叫我“老爹,这还不够别扭吗?”

“爹,以私而言,我们是父子,但从公来说,你是班主我是武生,我就和班子里其他人的身分一般无二,和大伙一起称呼您‘老爹’也是应该的。”燕戈正色道。

“我说儿子啊,你是大好男儿,心胸向来开阔,可为何一遇到最在乎的人与事,就会变成这副别扭的德行?”老爹摇头啧啧。

他苦笑。

“告诉爹,你最近会这么古古怪怪的,是不是和那位宝娇公主有关?”老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嗯?”

燕戈一震,眸光迅速垂下,掩住了慌乱的心思。“爹,您想太多了。”

“儿子,我是老了,不是瞎了,怎会看不出你和人家公主之间暖暖昧昧的举止互动?”

燕戈阳刚的脸上不禁微微泛红,神情有一些不自在。

“公主是不是对你有意思?”老爹开门见山地问。

“她的确是有婚配求亲的想法。”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承认。

老爹惊奇地眨了眨眼睛,万万没想到已经沦到婚嫁这种事上头去了?

“你答应了吗?”他急急追问。

“没有。”他睨了父亲一眼,态度坚定地道:“尊卑有别,身份悬殊,孩儿有自知之明,并不适合生活在这皇室体制之下,也从未有攀龙附凤之想。”

老爹更感惊异地望着他。

“而且爹也年纪也大了,‘凤武秦班’这副担子将来就该由孩儿一肩挑起,我不会舍下家传祖业,更不会抛弃班里的每一分子。这是孩儿当年就答允过爹的,也从未有一日或忘。”

戏班子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自祖上两三代起,便跟了“凤武秦班”这样大江南北,困苦漂泊地流浪走唱营生,所以他对班子里的老老小小,是有更深重的责任。

而这一点,相信也不是宝娇公主所能理解、能接受的。

“富贵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老爹满意地笑眯了眼,“好,好孩子,果然是个有志气、有骨气的,真真是我燕家好儿郎啊!”

燕戈凝视着父亲,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释然微笑。“爹,您也觉得孩儿做得对吗?”

“咱们和皇家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这个中差异,岂公是云泥之别而已?虽然你要是真当了驸马,肯定能平步青云、光宗耀祖,但是咱们燕家穷归穷,还不至于需要图媳妇儿带风光和好处进门。”

“孩儿也是这么想的。”

老爹点了点头,发表完了燕氏家训和感言后,口气突地一转,“不过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孩儿不明白爹的意思?”他皱了皱浓眉。

“爹的意思是,如果你当真不喜欢公主,也不想当这个乘龙快婿,又怎么会这么失魂落魄、神不守舍的呢?”老爹一脸精明地瞅着他。

“孩儿没有!”燕戈矢口否认。

“那你在月下长吁短叹个什么劲儿?”老爹扬起一道苍眉,抿唇一笑,“你当爹没有为爱神魂颠倒过,不识得那辗转反侧的滋味吗?”

“爹误会了,我只是担心公主不接受孩儿的拒绝,还有唯恐公主恼羞成怒,对我们班子不利。”他稍嫌激动地澄清。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

老爹唬了一跳,身子往后挪了挪。“呃……是就是,也犯不着这么激动啊……”

“爹,总之以后你不必再担心这个问题了,孩儿已经打定主意,任何人也动摇不了我的决定。”燕戈眼神坚毅,慷慨激昂地立誓。

语气果断得像是在说服老爹,却更像是在说服、催眠自己。

天边,月色昏暗,繁星无语。

隔日一早,燕戈果然信守而来,高大挺拔的身躯昂然地伫立在栖凤宫大殿内,脸上神情严肃穆然。

他不会再让情况混沌暧昧不明下去了。

“公主,”他坦然面对她,面对自己的错误行径。“我今日是来道歉的。”

“我知道。”宝娇淡淡开口,“昨天‘听说’了。”

他眼底掠过一抹歉然。

临阵月兑逃,用纸笔留书,的确不是大男人光明磊落之作为,他自知惭愧。

宝娇依然一身盛装以对,珠环玉绕,画眉点翠描唇红,一袭红缎滚金边流云宫装将雪白肌肤衬托得莹然无瑕。

燕戈心底却掠过了一丝不安。

她很平静,事实上,是太平静了,一点都不像是平素的她。

奇怪的是,见她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倒宁愿她像之前那样暴躁易怒,大呼小叫,他好不习惯这样的她。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

“我想问你最一次,”宝娇目不转晴地盯着他,眼神炽热。“你真的无论如何也不娶我吗?”

迎视着她湛然发亮、隐约似有泪光的眸子,燕戈只觉心口一紧。

艳妆娇媚的她美得像一团令人无法直视的火焰,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神却是那么悲伤?

是他的错觉吗?

“你还没回答我。”

燕戈心下一凛,喉咙有些莫名发干,但是他依然非常清楚明白自己的答案是什么。

“公主是个好女子,但燕某无德无能,生性不羁,并非公主的良配。”他黝黑漾着幽蓝光芒的瞳眸坦率地正视着她,下去理会胸口浮起阵阵灼痛感,“请公主恕罪。”

宝娇好半晌做不了声,小手紧紧地掐握住椅臂,试图不让冲上眼眶的泪水不争气地滑落。

她不哭。

想她宝娇公主尊贵无双,当世第一,她不必哭,就算要哭也是别人哭。

“很好,那我明白了。”她自喉头挤出傲慢的声音。

燕戈以为她的回答会令自己如释重负,犹如放下胸口沉甸甸的大石,但没想到他只是僵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忘了谢恩,忘了思考,也忘了呼吸。

“这是本公主最后一次问你的意见。”宝娇抬起下巴,骄傲而盛气凌人地道:“从现在起,本公主要用十六年来一贯的行事方法,我绝对不会再接受任何人的意见。”

燕戈猛然抬头,心底闪过一股不祥的预感。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愿娶也好,不愿娶也罢,总之本公主嫁定了你!”她冷笑一声,响亮地拍了拍手。

“来人,马上去传本公主懿旨,即刻将‘凤武秦班’所有人打入天牢,听候处置!”

“公主,你到底想做什么?”他脑袋轰地一声,不敢置信地怒吼:“你不能这么做!”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她嘴角微微上勾,眼底半丝笑意也无。

“你——”他怒火狂烧,目皆欲裂。

“从今天起,你一天不答应娶我,我就杀掉一个人。”她眸光冰冷,故意扳着手指头数算,“我算算看,你们‘凤武秦班’男女老幼共计二十八人,你最多只有二十八天可以跟本公主耗。”

燕戈呼吸一窒,心跳几停。“你不是当真的!”

“我当然是当真的,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一点你不早就知道了吗?”

“没错,我承认一直以来,你给我的印象就是个任性刁蛮的女子,骄纵、自我,事事都要他人以你为尊。”他深深凝视着她,嗓音沙哑,“这些我也都体悟甚深、受害至重。”

宝娇瞪着他,心如刀割。

原来……原来这就是他眼里的她?

“但若要我相信是个会将人命视若蝼蚁,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他缓缓摇头,“不,我不相信你会是这样的。”

她心头一热,随即一痛。

“你就是吃定了我不会对你们痛下杀手,才这么有恃无恐吗?”她眸光冰冷地盯着他。

有恃无恐?不,并不是这样的,他从来就没有仗势着什么的意思。

“公主……”他想解释。

“够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从小就是这样的人,凡是不顺我意的,就是拉下去砍头。”她咬牙切齿,气息急促。

“本来我是打算戒掉这样的坏习惯的,我也给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但是我的耐性和忍气吞声换来的是什么?”

他有一刹那的无言以对。

“是你一次又一次的拒绝,这简直比当面掴我几巴掌还要叫我难堪!”她冷笑,“我好歹也是一国公主,备受我父皇宠爱的金枝玉叶,你以为只要对我说‘不’字,就可以拍拍走人吗?你们不用付出代价的吗?”

“公主要杀要剐尽管冲着我来,燕某心甘受戮!”他心里本还有着对她的愧疚和亏欠,可是在听着她杀气腾腾的口气时,不禁惊跳了下,疾颜厉色大喊,‘我犯下的罪孽和全体凤武秦班’的人都无关,请公主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宝娇真的觉得自己好悲哀,他竟宁可死,也不愿意娶她?

她咽下灼热痛苦的泪意,小脸一沉,冷声道:“燕戈,我要叫你辈子后悔,你竟然有眼无珠、错待本公主。记住,只要你一天不娶我,我就一天杀一个,你大可以试试。”

燕戈握紧拳头,胸口激烈地起伏着,努力在惊痛慌乱惶惑不安中保持灵台一丝清明。

不,她不会这么做的。

尽管她嘴上说得狠毒决绝,但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心里十分清楚地感觉到,她虽然任性骄纵刁蛮,无法无天、恣意妄为,但是她其实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小女孩。

她只是脸上拉不下,才会故意出言恫喝、威胁,想要用撂狠话的方式逼他就范。

冷静,燕戈,你得冷静下来想一想,她过去做过几次类似这样的恐吓了?

——多不胜数。

所以这次她只是自尊心受伤,若是让她发泄完怒气,扳回一城,有了面子,那么她就会像过去那样恢复如常。

他狂乱痛楚的眸光渐渐清晰起来,心头也回复了一贯的镇定和笃然。

“你不会的。”他低叹一声,语气不自觉温柔起来。“你是个好姑娘,你是不会真这么做的。”

“你又知道我不会了?”她故作凶狠狰狞,心窝却不由自主一热,不争气地微微发酸又微微泛甜。该死的杀千刀,凭什么一副对她知之甚深,自以为了解她的口吻?

这个专门害人家伤心的混小子,干嘛突然又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着她?

“公主,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若勉强结为连理,只会是灾难一场。”燕戈试图以温和的理性说服她。“你相信我。”

“你凭什么这么武断?”她鼻头一酸,咬牙切齿地质问,“你是什么东西?你说了算啊?”

她的辱骂,他恍若未闻,自然也不生气。

“撇开性情是否相契不谈,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不过是个流浪的戏子,你惯常生活在锦衣玉食、华堂美室之中,我却习惯了餐风露宿、抛头露面。”他坦率地点出现实。

“和我成婚,你就是驸马,你们全班子的人都不必再流浪天涯卖唱,我一定会命人好好照顾大家的。”她的口气也缓和了一些,眼神终于流露出一丝央求的脆弱。“这根本就不成问题。”

“不知公主可曾听过一句民间俚语?”他平静地看着她。

“什么?”她戒备地问。

“做惯乞丐懒做官。”

宝娇脸色登时变了,以为他宁愿当乞丐也不愿意娶她,然后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已经是我们习惯的、喜欢的生存方式,每经过一个村镇、一座都城,都可以见识到各地不同的风光,遇见各式各样不同的人。”他深深地望着她,语气里透着飞扬洒月兑的快乐和心满意足。

她屏息地瞅着他,看着他脸上绽放着明亮光芒的笑容,不明白他的快乐究竟从何而来?

辛苦的练功,辛苦的唱戏,辛苦的不断流浪,居无定所,有什么好觉得满足的?

“你就这么喜欢走南闯北,累得跟狗一样?”她瞪着他。

“正因为走南闯北,所以才能看见天地是那么样地大,人在其中,是何其渺小,有很多无谓的烦恼,根本就毋须索挂在心上。”他摇了摇头,黑眸熠熠地凝视着她,“公主,有机会的话,你也可以离开皇宫到处走走,或许你会发现出了这狭隘的笼子,你会找到更多属于你的快乐和幸福。”

“你少在那边扯东扯西的,本公主又不是没出过远门,我不久前才从江南梅龙镇回来呢!”宝娇被诱惑得有些心动了,嘴上却不肯承认,冷冷哼了一声,“一路上颠簸得要命,不是坐船就是坐车,不是乘轿就是骑马,累死我了,一点都不好玩。”

他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说,我们彼此真的不合适。”

没料到被他反将一军,她不禁恼羞成怒,小脸又涨红了。

“本公主用不着去适应别人,也没什么好合不合适的,反正你就是得配合我,我管你愿不愿意!”

反正这些日子以来,她也受够他的推托之辞了!

“公主——”

“来人,把燕戈押入天牢,和‘凤武秦班’的人关在同一栋,”她马上来个翻脸不认人。“直到他们全班子的人都被砍光了,或是他答应娶我的那一天为止!”

“公主,你——”燕戈脸色瞬间大变。

宝娇不想再听他在那边罗嗦,扰乱她的心神,挥了挥手,护卫们马上将他“请”了出去。

“燕戈,我就跟你耗上了,看你几时向本公主低头!”她不去看他临去前惊愕、不解、痛心的眼神,直想着他终将向自己低头的痛快感。

只要想着这个就好了。

一夜获罪。

全“凤武秦班”的人从皇室的上宾一瞬间沦为了悲惨的阶下囚,被关在阴暗湿冷的大牢内,仅以稻草铺成床,还得闻那臭不可当的鼠蚁虫味儿。

黄鹂又惊又怒,痛斥道:“那个公主未免也太过分了吧?她到底有没有人性?她以为她是谁啊?”

“唉,谁教人家是公主,随便抬根手指头就可以把我们捏死了呢。”老头垂头丧气。

“对啊对啊,咱们真是倒楣,还傻傻的以为是天下掉下来一个好大的金元宝,没想到却是一场弥天大祸,呜呜呜……”老旦已经哭了起来。

她这么一哭,连带其他人便再也忍不住跟着放声嚎啕,大牢里霎时一片愁云惨雾。

被单独关在对面牢房的燕戈紧紧握住生铁铸就的牢栏,听着那头传来的呜呜哭泣声,看着他们脸上的惊慌和恐惧,不由得心如刀割。

这一切都是他惹来的风波,却倒教全班子的人去承受这样的惊吓和苦果。

就算只是想吓吓他们,她未免也玩得太大了。

难道皇上真要这么眼睁睁纵容她继续胡闹下去吗?

“对不起,是我连累大家了。”他低沉的开口,恳切地保证,“但我相信这只是虚惊一场,公主她——想明白之后,很快就会回心转意,放了大家的。”

“燕大倌儿,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公主要关我们?”老旦满面迷惘的问,“你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对啊,怎么会说是你连累我们了呢?”

“难道是你得罪了公主吗?”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大倌儿不是这样的人,他平素最是稳重的了,哪可能会无缘无故得罪公证呢?”

“要不然咱们为什么会被打入大牢?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呀!”

所有人七嘴八舌疑惑追问。

唯有老爹和黄鹂默不作声,只是用忧虑心疼的眸光望着他。

他们两个心知肚明,公主是为了什么才会这样针对他和“凤武秦班”。

“这是因为——”燕戈心底有愧,眼神一黯。

黄鹂心一急,抢着道:“你们就别再逼燕大哥了,难道这阵子以来,你们都没听说过宝娇公主种种刁钻蛮横、泼辣任性的行为吗?像她那种被宠坏了的公主,脾气古怪,阴晴不定,肯定是——”

“不。”燕戈打断黄鹂极力要为自己撇清的话,“公主会这么做是事出有因,因为我不愿娶她,才会惹怒了她,也连累了大家。”

众人被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给炸得目瞪口呆,半晌出不了声。

“哇,这可是天大的鸿福恩赐啊,你不娶,我娶!”丑角儿满面羡慕,“对方可是公主啊!”

“不是娶或不娶这么简单。”他的笑容里有一丝连自己也未察觉的苦涩。

“公主和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她适应不了我们漂泊的人生,我们也融入不进她尊贵的生活。”

这话实际而一针见血,就连生性乐观的丑角儿也不得不承认。

“明知前面是堵墙,是条死路,又怎么能眼睁睁地一头撞上去?”他眼神落寞。

其他人也心有所感地默然了。

是啊,他们可是走唱的戏子,对方却是至高无上的公主,野鸭怎生配得起凤凰?

而且皇宫里规矩多多,公主又权势滔天,弄得一个不好,大倌儿随时都有可能像这样被押入大牢囚禁“面壁思过”,或是遭受更大的羞辱和危险。

对方可是公主啊!

“对对对,娶不得,不能娶,说什么你都不能娶。”常被悍妻修理的老生心有感感焉地猛点头。“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没错,燕大哥,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屈服,她不就是想利用我们来威胁你,吓吓你,看你会不会就这样答应她的婚事。”黄鹂加重语气说服,“可是你真的不要怕她,也不用担心我们的安危而向她低头,哼,我就不信那个被宠坏的丫头真敢拿人命开玩笑?”

净角儿纳闷地望着她:“你怎么这么有信心?万一公主真的一怒之下拿我们出气怎么办?”

“她不敢。”黄鹂自信一笑,“她心底明白,要是真杀了我们,那么燕大哥就会恨她一辈子,更不可能娶她了。”

这么说也有道理,众人心里的惊慌惶恐渐去。

“大倌儿,咱们支持你,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能没骨气,不娶就是不娶,咱们甘肃大好男儿,又怕得谁来?”

“对!要杀要剐也不怕,她当我们这些跑江湖的下等人是狗吗?赏块肉骨头,勾勾手指头就得朝她屁颠屁颠地哈气讨好?”

一时间大牢内群情激愤,个个同仇敌忾!

燕戈感动地望着隔着重重栅栏的那一头,他的朋友,他的伙伴……他的家人。

他们真的都懂他。非但懂他的坚持,并且还全心全意地支持着他的坚持。

“谢谢你们。”他紧握着冰冷的栅栏,内心却温暖极了。

他燕戈,誓不负至亲好友的情义相挺!

相信他们一定能够挺过这一关的,他对大家有信心,也对拥有一颗善良的心的公主有信心。

但是没想到,第二天,他盼来的、等到的,竟是凶神恶煞般的狱卒将丑角儿阿福给硬生生拖了出去!

“慢着!你们要带他去哪里?”燕戈霍地抓住铁栏。

“公主说了,先宰一个来杀鸡儆猴,磨磨刀。”魁梧的牢头嘿嘿笑道。

“不准动他!”他心一惊。

牢头被他语气里凌厉霸气的气势震慑了一瞬,吞了口口水,随即哼了一声。

“燕公子,你搞错了吗?这儿可不是你说了算。”牢头对狱卒一使眼色,“带走!”

“你们——”他死命地摇晃着铁栏,狂怒大喊。

“不,我不要死,我还不想死啊……”

阿福哭喊求饶的惨叫声在牢中不断凄厉回荡着。

“少废话,要哭等到阎王老爷那儿再哭去吧!”狱卒甲不耐烦地道。

“放心吧,我帮你跟刽子手说一声,让他刀落得快一些,眼一闭,心一横,很快就没事啦,哈哈哈!”狱卒乙还有心情嘲弄说笑。

所有人都吓住了,紧紧捂住嘴巴,唯恐自己忍不住哭出来,惹恼了狱卒,成为下一个断头鬼。

可在狱卒走了之后,众人再也忍不住哀哀痛哭失声。

“阿福!阿福!”

其中,尤以身为班主的老爹叫喊声最为悲凉痛苦。

他是班主,却没有办法保护大家,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福被拖出去砍头。

黄鹂也吓呆了,万万没想到那个刁蛮公主竟然是玩真的?

“阿福……”燕戈悲愤自责不已。

阿福是他害死的,是被他的顽固、执拗和自以为是害死的。

还有她——她怎么能真这么做?

“就算不惜让我恨你,你也要逼我在你面前低头、娶你?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他的眸光痛楚而受伤。

就算他是出自恨不是爱她娶了她,对她而言也没什么不同吗?

还是她要始终是他这个人,就算得不到他的心,这也无所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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