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狼王来了!怒龙卷云、汹涌如浪,在大漠狼王铁骑进城的那一剎那,全京师百姓噤若寒蝉惊惧不言,大街小巷甚至不闻儿啼犬吠之声。
虽然只有区区一百大漠铁骑,却不啻是千军万马蜂拥而至,气势撼动整座京师。
朝廷派出数名亲王和礼部大官亲迎于内城门口,焚香撒花备甜酒礼宴接王驾。
可是霸气昂然坐在乌黑骏马上的高大粗犷男人,只是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
只一眼,就有官员禁不住腿软地吓瘫了。
亲王们怒不可遏,可是就连他们也心头频冒凉气,颈项发冷,哪里斥喝得出声?当初朝廷文武百官为狼王进京一事分成两派,吵了个翻天,一派主张趁狼王进京「觐见龙颜」时痛下杀手,乘机斩除这关外越来越可怕的威胁。另一派则是深思熟虑,在狼王还对当朝皇帝有几分礼敬之心,暂且按兵不动,力保两国和平,否则要是激怒了狼王,到时候铁骑南下、踏破关阙而来,就算还指不定是谁胜谁负,但可以确知的是,整个国家和天下百姓必定会付出极惨痛的代价。
两虎相争,伤的是谁?得益的又是谁?
良臣在顾忌,弱吏在观望,怕的也是某些蠢蠢欲动的人趁乱起反。
可是此刻见大漠狼王伊格猛君临天下般地跨坐于高大骏马上,所有人不约而同闪过了一抹战栗的心思!
万幸此刻狼王不是领军挥兵而来!
「狼王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文亲王挤出笑容,上前一步,拱手为礼。
「本王代朝廷礼迎狼王―」
伊格猛如狮的双眸冷淡地注视着文亲王,铁灰色半胸镜甲完全遮掩不了块垒分明的古铜色强壮肌肉,乌黑如瀑的长发披散在宽肩后,额际环束着的黑色沉铸铁神兽族徽,显示着他在大漠至高无上的地位。如果他不是那么高大强壮,远比在场所有男子还要高上两个头,如果他长年在风沙争战中晒得黝黑的脸庞稍微白哲一点,再如果他那两道斜飞的浓眉不是那样杀气腾腾,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英俊的。
但是此刻,众人只顾着胆战心惊,就连推开一条窗缝偷看的姑娘们也吓得噤声不敢喘气。
然而,无可否认的是,伊格猛浑身上下充满着剽悍霸气的浓浓男人味,还是令所有女人双眼发亮,浑身燥热,脸颊悄悄红了起来。
文亲王在那儿几乎是陪笑地说完了一长串欢迎他进京的话,接着过分热切地引领着他前往范王府。
当晚,皇宫内大摆宴席为狼王接风洗尘,喧腾得热闹非凡,火树银花灿斓四射。
只不过太子温文儒雅的笑容里有着微微的冷漠,狼王深沉的双眸里燃烧着比火还炙热的烈焰,致意十九皇爷却是干脆恶意地缺席了。
「我不行,我不行,我真的不行啊……」
蹲在马房里泪汪汪的小宝脸色煞白,瑟缩地偷偷瞄着那些一匹匹比她高,比她壮上不知百倍的大漠骏马,嘴里念念有词。
他们似是灵性极高,全都不怀好意地冲着她喷气扬蹄,威胁恫喝之意表露无疑。
呜,她被马瞧不起了。
「你,你们呢犯不着对我这样,反,反正我也还没有对你们主人那样,咱,咱们就算扯平……如何?」她小心翼翼地试着起身,怯然地陪着笑脸,暗自祈祷她真诚的心意,马儿们能够接收得到。
「你,你们觉得怎样?」
如果不是她实在没有师婆灵异的体质,就是那些马儿真的摆明了将她看得比身上的马虱还不如,因为牠们甚至发出了「呜呼呼噜」的耻笑声,继续摇头晃脑狂喷气。吓得小宝忙又蹲回原位,双手捂紧了耳朵。「哇!不要生气啦!」她不想壮志未酬就先被马踢死,这样就算她做了鬼,也没脸回去见大小姐啊!
狼讫国爱马如宝,尤其是战士,更是将马视为手足,此次随行而来的自然有专门照顾马匹的马夫,但那个在门口帮马儿准备饲料秣草的高壮粗勇马夫,他实在弄不清楚里头那个「号称」马僮的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
一会儿对着马念念叨叨,一会儿又自言自语,这就是他们汉人驯马的妖法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被分配到这儿来啊!」小宝喃喃自语,哀怨地拿着一根草在泥地上画圈圈。「为什么『男的』就不能进灶下干活儿呢?明明外头有很多大厨都是男人,为什么他们能,我就不能呢?」
进范王府!现今唤作狼王府!的第一天,不能下厨做她最爱做的吃食,得伺候这些一脚就能将她踹到北大荒去的「马大爷」,还被牠们瞧得扁扁扁,小宝原本就严重欠缺的自信更是直线往下掉,干枯见底了。
可以想见未来在狼王府里过的日子,将是度日如年啊。
就这样,小宝畏首畏尾,成天心惊胆战,深怕狼王府里突然有人跳出来指着她的鼻头大叫:「抓住这卧底!」所以她连晚上回到马夫专宿的偏僻小屋时,都裹着沉甸甸的硬被子蜷缩在门边角落、准备随时落跑。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过了五天后,却没人来抓她,其它仆人待她也很和善,一切彷佛跟在苏府里当下人没哈两样,小宝逐渐松弛了绷紧的心神,也开始习惯了当马僮的日子。
「小宝,快去提水来喂马。」狼讫国来的马夫毫不错失任何可以差遣她的机会。
「是的、阿琅哥。」她一向腿脚快。
「小宝,帮忙一下剪剪花、修修草。」就连原本范王府里干活儿的花匠也来插一脚。
「好的!老毛叔!」她向来好使唤。
「小宝,妳的马在石板路上拉了满地粪,脏死了,快去清!」扫地的大娘也顺口嚷道。「没问题!阿清嫂!」
「小宝!」、「小宝!」、「小宝!」
小宝忙得晕头转向,劳累如牛,再也没有机会胡思乱想、疑神疑鬼了。
累归累,小宝还是乖巧、认命而勤快地扮演着她马僮兼长工、花匠、打杂……的角色。
唯有辛勤流汗挣来的饭菜,才能够吃得又香又甜!小宝一直以来都抱持着这样的理念,因此倒也乐在其中。
这天晌午,她捧着装盛着老米饭配卤肉和萝卜干的粗瓷大碗,正扒得津津有味的当儿,猛然惊觉到自己原来混进狼王府是要干什么的!
她自碗里抬起头,还黏着饭粒的小脸一脸错愕。「我还在这儿干嘛?不是该帮大小姐打探消息的吗?」
深深的愧疚感袭上心头,她顿时胃口全失,赶紧将吃了七七八八的大碗搁到一边,心情沉重地站了起来。大小姐寄予她厚望,她怎么能够每天在狼王府里混吃等死得好自在?「可是……我该怎么样才能打探到有关狼王的事呢?」她搔了搔脑袋瓜,一愁莫展。
她在下人堆里是很吃得开啦――因为很好使唤――但是若真要混进权力的核心,好像还差了那么一点。
「参见大王!」
就在此时,阿琅哥恭敬的声音响亮而起,本来还在那边哀声叹气的小宝瞬间一僵,给活生生吓醒了。
狼狼狼……狼来了!
她嗖地抽了口凉气,二话不说倒退三大步,直到背脊紧紧贴靠在粗糙坚硬的墙面,这才发觉已退无可退。
于是小宝开始装死,假装自己是马房的背景之一,最好是不起眼到连被瞧见的可能性都没有。她暂时停止呼吸,听说这招对遇上强尸有保命效果,希望对「狼人」也有效。
伊格猛锐利如鹰集般的眼,怎么可能没有瞥见那个几乎僵黏在墙上的小马僮?「滚!」他面色一沉。
这汉人小子是几时混进马房来的?
他向来不准任何卑贱阴险无知的汉人的脏手,碰了他们大漠血统高贵的马,就算是个连毛都没长齐的毛孩子也一样。
小宝不敢抬头,不敢呼吸,更不敢看那恐怖的狼王,深怕瞄了一眼就会惹来筋断骨折的可怕后果,所以他摇下的那个「滚」字对她而言不啻是仙纶神音。
「是,遵命,马上滚,没问题。」她大喜过望,低着头赶紧拔腿就逃,完全忘了该想方设法靠近「权力核心」的念头。
不对劲!
伊格猛浓眉一皱,二话不说大掌一抓,瞬间拎起了正要自身侧溜走的小马僮。
「啊……」原以为逃出生天,没想到下一刻却被人从后领提了起来,小宝吓得魂飞魄散,踩不到地的小脚拚命乱蹬。「救救救……命,求求求……狼王不要杀奴婢啊……奴、奴婢有好好地照顾这些马大爷,保、保证都是本着佛心来着…」
奴婢?他微一挑眉,将她拎近眼前仔细打量,脸色深沉冰冷。
尽管模样清秀小巧,举止打扮跟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没两样,可一细看,他仍旧看出了端倪来。
女扮男装混入狼王府里卧底,这种烂梗老招还敢使出来?中原人没其它好仗俩了吗?
「妳是谁?」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拎着她一阵猛甩。
「啊啊啊……」可怜小宝被甩晃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就快翻白眼了。「狼王饶命……奴、奴婢是府里的马僮,府里的马僮就是奴婢……啊!不要再晃了,好晕哪……」
马僮自称奴婢?就算要当卧底,她也该把脑袋带出门吧?
伊格猛瞇起了双眼,怀疑地盯着手里这名说话颠三倒四,像是快口吐白沫的小卧底,究竟是哪个天才派来的?是那位莫测高深的十九皇爷磬硕?还是那个看似温文优雅得不值一提的太子尔善?无论如何,假若对手的眼光和心计只有这么一点点,那么他将会非常非常失望。
他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狂肆霸气。
伊格猛原想随手就将这个烂透了的小卧底给扔出墙外,忽又停住了动作,深思地注视着手里缩成了一团的小老鼠。
「妳说自己是马僮?」
原以为惹火狼王,非死即残的小宝紧捂着脸害怕了半天,却没想到他只是简单地问了几个字,不禁一呆。
「本王问,」他挑眉重复,「妳真是马僮?」
她如大梦初醒,急忙点头。「是,奴婢是!」
「那好,跟本王去遛马。」伊格猛哼了哼,不由分说地抓着她飞身跃上自己的爱马「烈火」,马鞍也不用,就这样双腿一夹马月复,怒叱一声:「驾!」电光石火间,小宝惊恐到无法动弹的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她死定了……早知道就先把那碗饭吃光。
伊格猛绝对是故意的。故意要带她共乘快如闪电、性烈如火的烈火,故意策马狂奔在城郊的旷野上,故意让她吓得三魂走了七魄,颠得筋离骨散,最好摔得跌断脖子……这算是给她胆敢卧底的一个小小警告。
他不介意有个精明可怕的敌人,只怕挑中的对手弱得不堪一击,更痛恨被当猴儿耍。
可是就在怀里的「小马僮」沿途哀哀惨叫的当儿,他却发觉那双小小的手紧紧钻住了他背后的衣角,小小脸蛋深深埋在他的胸口,一缕不容忽略的甜甜幽香窜入鼻端。
不若狼讫国豪爽健美女子们身上沙枣花的浓郁香味,而是某种柔软的香气,奇异钻过了男人心头强悍钢铁般的防卫,悄悄沁入心底深处。一种甜甜的、糖一般的滋味。可惜他最讨厌甜食。
「看前面,妳死巴着本王胸口不放,哪能体会出策马奔驰的快感?」伊格猛浓眉一挑,如铜钵般大的手掌将她抓离自己胸口,强迫她抓紧马鬃,迎着阵阵迅然咻咻划过的狂风。
「啊啊啊!」小宝忍不住惨叫,一张小脸被扑面而来的疾风刮得扭曲变形了。「不要哇!」
还快感,她都快吐了。
「不过这么一点速度就吓破胆?」他恶意耻笑。「妳真的是马僮吗?」
虽然被风刮得耳朵刺痛、脑子嗡然巨响,小宝还是听见了他的话,登时心下一凛。
对啊,她现在的身分是马僮,还是个男的,怎么可以像个娘儿们一样鸡猫子鬼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无论如何国是咱们的国,家是咱们的家,没有国哪里会有家,这是千古不变的话。大小姐沉痛激昂的话犹在耳边,小宝心口一热。
是啊,大小姐都不惜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就是为了要掣肘这个恐怖的狼王,她身为丫鬟怎么可以畏头畏脑、贪生怕死呢?
想到这儿,小宝不知打哪儿冒出了一股勇气,死命抓住马鬃,咬牙憋住了在喉头乱窜的惊恐尖叫声。
嗯?怎么没声了?
伊格猛故意一夹马月复,烈火撒蹄奔得更急更狂。
小宝只觉得自己就快要摔下去、飞出去,心脏惊惶地在胸腔里猛烈撞击,可是死都不肯再尖叫出声。
他注意到她沉默的小小倔强,挑高一眉。
有意思。
他刻意驱策烈火往崎岖不平的地势狂奔而去,不信吓不死她。疯子……他是疯子……小宝甚至听见了他狂野放肆的大笑,策马奔得更狂,显然满满乐在其中的样子。
她两只手紧紧巴着马鬃,死死地抓着不放,害怕到极点反而莫名愤怒了起来。
「大、大汉女儿不是孬种,没、没有在怕的啦!」她没发觉自己怒吼了出来,
虽然她的怒吼比较像濒死前的惨叫。
大汉女儿?
伊格猛眼底跃现一抹笑意。
意识强硬对抗,可是惧痛僵麻的手臂却再也没有力气抓住那狂风般怒卷的上下颠跳力量,烈火偏又选在此时飞跃过一道山沟,那突然剧烈震动的势子迫使她麻痹的手指松了开来―
小宝连叫都来不及便摔飞了出去!
恐惧当头笼罩而下,惊骇到极点的她模模糊糊间只感觉到自己身子不断往下坠落。她就要死了……小姐,对不起,奴婢让妳失望了。小宝迷迷蒙蒙地想着,心下预期的致命剧痛还未出现,就已经沉沉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