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内,兰龄伏在桌上,专注地替一名血压突然升高的病患开处方。
蓦地,一阵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而近地飨起,急诊室里的医护人员立刻提高警觉。
不一会儿,大门被推开,一名浑身是血的男人被推了进来。
「是交通意外。」
兰龄急急赶到推车旁,却因发现伤者神智仍很清醒而松了口气,他甚至还睁着一双探邃的眼眸,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周围情景。
他充满男陆魅力的脸庞上有着一抹自嘲的笑意,好像对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感到有点无奈。
「我只是受了外伤,顶多有点挫伤或者手肘破皮罢了,妳不需要紧张成这样。」他看着兰龄,缓缓地开口,嗓音低沉迷人。
兰龄看到护士们脸上不约而同地泛起红晕,目光痴迷的瞅着他。
她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轻咳了一声道:「小云,帮这位先生清理伤口,顺道剪开他的袖子,我要详细检查还有没有别的伤口。雅苹,待伤口处理完毕后,送他去做计算机断层扫描,确定他脑部役有受到任何撞击或伤害。」
「我没有撞到头。」他郑重地声明。
兰龄俯,温和却坚定地说:「这个就交给我们处理吧。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头会不会晕?有没有想要呕吐的感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血的衣裳,随即抬起头,挑高一边的眉毛,「我知道这些血看起来很吓人,但是我可以跟妳保证我没事、我非常确定这一点。』
他挑眉的模样非常有威势,兰龄本能感觉到这人不是泛泛之辈。他浑身散发的内敛气势教人无法漠视,但这里是急诊室,是她的地盘,一切由她作主!
「你是个病人,所以没有权利告诉医你没事。」她轻哼一声,径自看向周云道:「将这位先生推到A号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讨厌他挑战自己的专业领域,应该是医生告诉病人状况如何,而不是由病人自行诊断。
而且身处如此狼狈的情况,这人居然还有办法神色自若,彷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中,老实说,她除了佩服之外,还觉得挺不习惯的。
周云对他甜甜一笑,亲切地推着车子往A号床行去,雅苹则小心翼翼地「随侍」在侧。
他抛给护士们一朵感激的笑容―─虽然在兰龄眼中,那十足是个勾引人的「媚笑」―─然后他再转过头来望向她,眼底却漾着一抹隐约的嘲弄。
那抹嘲弄戳痛了兰龄的眼睛,她欲着声音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骗他慵懒地回道。
向来冷静的兰龄却感到一股莫名的怒气上涌,「雅苹,拿我的诊疗袋来!」她大声的叫道。
他对于她「恰北北」的叫声,露出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而且他还对护士们同情的一笑,那模样活像他了解她们有多苦似的。
护士们本能地回他一笑,全副精神都放在他身上了。
这男人以为他是谁呀?
兰龄对此情形恨得牙痒痒的。她撩起袖子,咬牙切齿地朝他走去,颇有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架式。
就在她对着那具坚实的高大身躯「又敲又打」地检查的时候,身材圆胖的院长突然冲进急诊室。
同一时问,另外一边的急诊大门也冲进两名西装笔挺的男人。
胖胖院长和西装男士们在看到那受伤男人时,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连忙举手抹着额上的汗水。
「任先生,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院长快步凑向前问道,「我早就久仰大名了,可是很遗憾的居然是在这里和你见面。有什么需要我为你服务或准备的吗?」
这还是兰龄头一次见到一双眼睛彷佛长在头顶上的院长低声下气的样子,而且他的态度简直是近乎卑微讨好的,这讨人厌的家伙究竟是啥来头?
不过她不及深究,在另一个声音插进来的同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被挤离开原来的位置了。
「任先生,请恕我来迟了。」西装男士之一不断地用真丝手帕擦拭额上的汗水,语气恭敬地说「我们真该坚持用轿车接送你,而不是让你自己驾车―─」
任豫大手一挥打断他的话,有些不耐烦地道:「我喜欢自由来去,不想麻烦任何人。」
「是是,我们了解。」
另外一位西装男士则掏出行动电话开始拨号,看情形好像在报告或联络什么人。
「任先生,本院将会竭诚地为你服务,务必达到令你满意的程度。」胖胖院长语气热切地说,「我们会马上安排你住进本院最好的病房,本院的医疗设施和服务是最完善的……」
兰龄冷眼旁观,看来这人浑身的傲气其来有自,如果每个人在见到他时都是这样战战兢兢、卑躬屈膝的模样,也难怪他会嚣张成这副德行了。她不屑的暗忖。
不过,说实在话,她也好奇死了,这位任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轻咳一声,「各位,请问我可以继续替任先生检查了吗?」
院长闻声转过头,彷佛现在才发现她的存在。「艾医生,妳要好好照顾任先生的伤势。对了,马上帮任先生准备头等病房―─」
「我想不用了。」任豫再次开口,四周的声音陡地停止。他缓缓地说「我只是皮肉伤,不需要浪费医疗资源,待会包扎完伤口后,我想直接回饭店休息。」
「那怎么行?」院长脸色大变。
兰龄瞅着他,嘀咕了一声,「总算有点自知之明,没事最好赶快出院,省得占据人家宝贵的病床。」
奇怪,平常面对态度再恶劣的病人,她也不会有这种心态,但今天为什么看他不顺眼?
尽管兰龄声量细如蚊纳,任豫还是一字不漏地听到了她的话。
望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活像老学究的小女人,他突然不想让她「得逞」。
回来台湾已经一个星期了,每天陷在无数的演讲会和欢迎酒会中,他早就觉得腻了。难得有人会板着一张脸给他看,任豫觉得新鲜极了。
反正距离办正事还有一大段时闻,他可以趁此机会好好地享受和这位女医生作对的乐趣,日子也比较不那么乏味。
「我收回刚才的话。」他面露微笑,眼眸紧盯着兰龄,「也许我还是住院观察一阵子好了。事实上,我觉得全身的肌肉已经开始酸痛起来了。」
兰龄戒慎地看着他,迟疑地开口,「呃,你的手肘和大腿有明显的外伤,等会需要缝合,至于其它的部分……」
不待她说完,胖胖院长便不由分说地嚷着:「赶快准备一问最好的病房,马上将任先生安排到楼上去。」
「我希望由艾医生担任我的主治医生。」任豫突然要求道。
她愣了愣,目光带着防备地看着他。刚刚他还用充满嘲弄和轻蔑的眼光看着她,怎么突然会要求她当他的主治医生?
她压根不相信他对她的印象,会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好转起来,所以其中必有诈。
院长则是巴不得把这位贵客留下来,所以他想也不想地点头,「当然当然,这绝对没问题。」
「院长?」兰龄瞪向胖胖院长。
「艾医生是本院最棒的医生之一,相信在她的照顾下,你一定能够很快的痊感。」
另外一位西装男士己经打完了电话,插口道:「任先生,我己经跟部长报告过你现在的状况,为了避免大批记者闻风而来,所以我们还是尽快替你安排住院,并对外封锁消息。」
任豫点点头,低首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己经消毒完毕,护士正等着要替他上药。
「各位,任先生住院的事稍后再说,他手肘上的伤口颇深,我必须马上进行缝合,现在请你们回避一下。」兰龄老实不客气地道。
「对对对,先处理伤口最重要。」院长赞同道。
任豫凝视着兰龄正经八百的小脸蛋都这么说了,蓦地笑了,懒洋洋地道:「既然我的主治医生都这么说了,各位请吧。」
众人乖乖的回避,待护士拉上塑料帘子后,兰龄才取过手术专用的线和缝合工具,皮笑肉不笑的说:「在伤口缝合的过程中可能会有点痛
,或者你要选择打支麻醉针?」
小小伤口缝合却事关男性尊严问题,兰龄故意这么问他,心想高傲的为他为顾及男性尊严,应该会选择不打麻醉针。
任豫眸光一闪,嗅出她话里的意味。「照正常手术程序来就好了,我役有什么意见。」
啧,不上当。
兰龄不自觉地微嘟起嘴巴,替他打了支麻醉针,开始进行伤口缝合。
周云和雅苹在一旁协助,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是沉浸在看他和脸红心跳当中,并没有太大帮助。
直到伤口完全处理完毕,兰龄轻吁了口气地说:「经过检查发现你并役有伤到脊椎,不过为确保你头部没有受到撞击,所以等一下你还是去做个计算机断层扫描,好吗?」
兰龄出于医生的关怀令任豫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气氛已经渐渐消失,起而代之的是一种和平的宁静,一种属于病人和医生之间的信任感。
「谢谢妳,我会是个合作的病人。」他微笑道。
兰龄不自觉的回以一笑,「发生车祸真的很令你不好受吧?」
闻言,任豫扮了个鬼脸,「我脸上的痛苦有这么明显吗?」
「我注意到你迫不及待地想要逃出医院,但是最后为什么决定留下来,这就让我百思不解了。」
「依我现在手脚俱伤的状况,恐怕回到饭店之后还是会很不方便,但我又不希望请特别看护来照顾我,所以想想还是留在医院好了,起码有这些亲切又美丽的护士小姐照应,我也可以安心地休养。」说完,他对周云和雅苹贬了贬眼睛,再度成功地让两人羞红了脸。
兰龄点点头,「原来如此。」
任豫好整以暇地对着她笑,当然不能把最主要的原因告诉她。
他有预感,当这个女医生知道他的意图时,她一定会气得蹦蹦跳,而且很可能当下便把他逐出医院。
「小云,妳将任先生转到楼上的病房去,我想院长已经安排好了。」兰龄对周云道。
「是。」周云拉开帘子,欣然应道。
「雅苹,再帮那位颜先生量一下血压,如果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就让他的家人到药局拿药,最好让他明天门诊的时候过来彻底检查。」兰龄快速地盼咐着。
任豫观察着她指挥若定的模样,对她不禁另眼相看起来,她的确是个很棒的医生。
将他高大的身子挤人轮椅后,任豫还回头看了她一眼,但是兰龄已经转身走向另一张病床了。
丝毫不浪费时间。他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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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那位鼎鼎大名的美籍华人病毒学家,现在已经像一颗熟透的苹果般掉进妳手心了。」如敏兴奋地掩撞兰龄的手肘说。
「谁是鼎鼎大名的美籍华人病毒学家啊?」兰龄月兑上的白袍,挂回自己的专属衣柜里,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别装傻了,难不成妳都不看报纸的?」
「妳直说吧。我现在全身酸痛,只想快快下班赶回家泡澡,实在没有力气跟妳玩猜谜游戏。」
如敏实在被她的迟钝打败。「任豫这个名字对妳而言可有任何印象?」
「任豫?」兰龄眨贬眼,「我当然知道,今天下午送进急诊室,最后变成院长贵客的那位嘛!」
「正是,妳晓得他是谁吗?」
「任豫,今年三十二岁,身高一百八十二公分,体重七十五公斤,拿美国护照。」兰龄连珠炮似的说着,然后摇摇头道:「我底下那班护士早就把他的资料给模得一清二楚了,一下午都在我耳边叨念,害我不想记都不行。」
「她们还少说了一件事,任豫是有名的病毒学家,得过无数世界医学和生化研究的大奖,这次应邀归国就是为了成立一个特别病毒研究室。」如敏顿了顿,继续往下说:「妳还记得前一阵子的肠病毒事件吗?和美国的病毒防疫小组相比,我们国内对于冷门病毒的研究实在落后太多了,所以我想,这一次请任博士回国成立研究室,一定是为了这个原因的。」
「妳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她惊讶的问。
不过她大部分的讶异还是绿自于任豫的身分,难怪院长会对他如此巴结,原来他就是政府特别聘来的专家。
「不是我消息灵通,是妳反应太过迟钝,又懒得接收外界新的信息。」如敏取笑道。
兰龄耸耸肩,「就算他身分特殊,那又如何?」
「他也是全球排名十大黄金单身汉之一喔!」
「怎么这年头的十大那么多?随随便便的男人都可以被冠上『十大』的头衔?」兰龄不以为然的说。自柜中拿出皮包,率性地往肩后一甩,「晚上几点吃饭?在哪间餐厅?」
「韩家小馆,记得七点准时到。」如敏揪揪她的衣袖,语气暧昧地说:「听说任豫长得很帅吔,也许这是妳的一个好机会喔。」
「妳别逗了好不好?」兰龄送她一个白眼。
「妳先告诉我,他长得怎么样?」
「五○六号房。」她没头役脑的冒出这句话。
如敏一愣,「什么?」
兰龄挑高眉,语带讽刺的说:「他住在五○六号房,妳可以亲自去看看。不过妳要等一等,因为全医院的护士和女医生己经排队等着要去看他了,妳现在去的话可能要排到明天。」
「妳在讲什么?我可是有夫之妇呢!」如敏啼笑皆非的看着好友。
「要不妳那么好奇做什么?」说着,兰龄伸了伸懒腰,「不跟妳哈啦了,我现在要回家泡个澡消除疲劳,否则难保晚上不会吃饭吃到睡着,到时候就难看了。」
「好吧,迟钝的女人,我也懒得理妳了。」
兰龄愉快地朝她挥挥手,正要踏出休息室时,桌上的电话倏地响起,她连忙回身接起话筒。
「喂?我是艾兰龄。」
「艾医生,我是任豫。」他低沉的嗓音穿透话筒传人她耳里。
兰龄的心突然跳快一拍,随即讶然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专线?」
「妳的专线并不是机密。」任豫轻笑道。
讨厌,一定是那草被迷昏头的护士泄漏的。她不悦的撇撇嘴。
「请问有什么事吗?」
「身为我的主治医生,妳这么问实在太伤我的心了。」
「抱歉,我刚刚巡房的时候已经去关照过你的伤了,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尽量避免碰到水,很快就会痊应的,所以你还有什么疑虑吗?」
如敏好奇地看着她,张口轻声地问;「谁?任豫吗?」
兰龄点点头,不敢看好友的表情。
「事实上,我觉得伤口好像有点发炎。」他语气轻快地道。
兰龄闻言愣了一下,「任先生,基本上这是不太可能―─」
「妳下班了吗?」任豫截口问道。
「是的,干嘛?」她朝如敏抛了一个眼神,警告她别胡思乱想。
如敏竖高耳朵,捂着嘴巴窃笑着。
话筒那头传来任豫无奈的语声,「病人是没有权利要求『干嘛』的,就算我想要请妳喝杯咖啡,恐怕也很难办到。」
噢,逗她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任豫开始猜测她的反应。
兰龄耳际燥热起来,强自镇定的说:「既然知道答案,那你打这通电话是做什么?」
「我很无聊。」他简单地回道。
可惜她看不见电话那头的他眉开眼笑的样子,不过任豫倒很想看看她小脸涨红的模样。
「我很想帮助你,但是可惜替病人找乐子并不在医生的工作范围内。」说着,她深吸一口气,「所以请你自行去找乐子吧!」
「身为我的主治医生,这样讲未免太无情了些。亏贵院的院长还大力赞赏过妳,说妳是医院里最热心、最善良的女医生呢!」
「他乱讲的。」不待他开口,兰龄立刻往下说:「很抱歉,我真的必须走了,如果有什么问题,请你找晚班的医生谈,拜拜。」
「喂……」任豫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喀」地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噢,妳这样好无情。」如敏笑道。
「我刚刚才被那个家伙批评过这点,所以请妳不用再重复一次了。」兰龄皱眉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像我刚才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一样。」
「他是妳的病人地,妳用这么凶的态度对待病人,稍嫌过分了点。」
「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像个安分的病人。」兰龄拍了拍她的肩,「喂,晚餐到底还要不要吃?还是我们要站在这里继续讨论任大博士?」
如敏好笑地道:「反应不要这么激烈,为什么一提到任豫妳就满脸的不耐烦,一副失常的样子?」
「我哪有?」兰龄否认道。
「妳有。」如敏笑吟吟的说。
「好,就算我有,那也是因为我讨厌特权。」说着,兰龄转身往门口走去,边回头对如敏说:「妳不觉得夸张吗?难道就因为他是政府请回来的专家,我们就得对他必恭必敬、诚惶诚恐的吗?而且我讨厌他嘻皮笑脸的样子,好像每个人都一定要卖他的帐。」
「他没有那么嚣张啦。」
兰龄眨眨眼,「不管有没有,反正在我的眼中,他和我其它的病人没两样。」
「既然如此,妳何必对他那么凶呢?」
闻言,兰龄脚步一顿,「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和他天生磁场相克吧。」
「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敏咕哝一句。
兰龄转身看着她,「妳想暗示我什么?」
只见如敏一脸无辜的笑容,摇着手说:「没有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