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福儿被安排宿于太子宫侧的怡福轩,那是紧临太子寝宫的清雅秀致楼阁,四周遍值她喜欢的珍罕紫芍药.还有一汪到倒蓝天浮云的镜湖。
很美。
但是她却半点也不领情。
这满园的紫芍药,只会令她回想起那个让她痛彻心扉的雨夜。
芍药被暴雨打残了,她孤寂的驻立在大雨中,浑身颤抖,握紧双拳,直直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拱月门……
他还是没有来。
因为他正陪在另一个怯怜怜的柔弱妹妹身边,哄着她,安慰她,并且向她保证往后那个妖女绝对不会再伤害她。
窗外阳光明媚灿烂,满园芍药迎风摇艳,苏福儿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一幕初夏美景,想起过去,依旧全身寒毛直坚,僵硬如石。
他怎么会天真如斯,以为稍示温柔,就可以将过去一笔勾销?
以为强留她在宫中住下一个月,就能改变什么吗?
嗤,男人。
“我是妖女。”她轻轻启齿,声音冰冷凛人,“妖女最会记恨,最会见缝插针,得理不饶人,并且唯恐天下不乱,呵,这全都是我们这些妖女最喜欢做的事了。”
且看京华风起云涌,鸡飞狗跳吧。
夜深人静,明月当空。
苏福儿遣走了那些跟进跟出的烦人宫女,不准她们在夜里还为簇拥着她,只让她们白天过来伺候就成。
她脾性不好,既受不了丫头笨手笨脚,也见不得过度精明伶俐的,晚上歇息时更讨厌有人蹑手蹑脚在一旁斟茶添香;一个个该睡不睡强撑着跟夜猫子似的,半点意思也无。
宫女们临走前还怕太子会责怪,更怕她一个人住这么大屋子会怕……怕?怕什么?怕鬼呀?
哼,从来人心比鬼还可怕,活生生的人才须防范,她怕个鬼做什么?
“现在好了。”她望着姣洁的皓月,怀里捧着已不知睡到哪一殿的虎子,倚坐在水榭椅内,满足地一叹,“这才叫作清静。”
“福儿。”
她背脊一僵,悠哉的笑意凝结在唇畔,看来,她还是轻松得太早了。
“殿下,您有必要这样阴魂不散吗?”她冷冷地回头看着他。
月光下,身形颀长的美男子含笑而来。
凤尔善手持琉璃麒麟灯,一手提了个螺细漆金攒花食盒,走近她,“夜深,我猜想你或许有些饿了。”
“小女子已经改了吃夜消的恶习。”她轻抚着虎子的毛,连起身行仪的意愿也无。“太子好意,心领了。”
“全是你爱吃的点心。”他依然神色自若的微笑着,自顾自地将食盒放在石桌上,一一掀起盖来。“纵然真不饿,瞧瞧也好,好吗?”
她防备地盯着他取出一盘盘自己素划最爱的小点——莲蓉饼,烧凤爪,云南破酥包,蟹粉饺,最后还小心翼翼捧出一盅热腾腾的鸡汁米线。
难得到的是走那么远的路,汤汁连一丁点都没撒拨出来。
这样,就想博得她的感动吗?
苏福儿冷眼旁观,面无表情。
“尝尝?”他殷勤笑问,“要不试个味道就好?”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她也着实有点饿了;苏福儿一向不与自己肚月复为难的,反正入宫这两三天来,他皇家的饭她可也没少吃过。
“也好。”她接过象牙箸,慢条斯理的吃将起来。
凤尔善欣慰地松了一口气,笑容可掬地看着她举手投足间秀气迷人的吃相。
已经多久没有和她静静地对坐着,看着她一口一口尝着美食时,那满足的模样了?
这几日说是一同用膳,可皇太子就算只吃顿饭,也得照祖宗规矩,排上八凉菜,十满盘,十二大菜,十六小点,尽管以太子之尊,毋须与其他妃嫔所出的皇子们共宴,但光是身畔站着八名宫女,八名太监恭礼服侍着,他就无法和现在这样,清静地与她相对而坐,宛若一般民间平凡的小夫妻般,宁馨恬静而美好的说说笑笑。
他不禁有些感伤了起来。
苏福儿偶一抬头,见到的就是他温柔却悲伤的眼神,心头突地一撞,喉头没来由地紧了紧。
满口丰腴香滑的饺馁梗在喉间,她几乎吞咽不下。
该死的!他为什么要露出这么脆弱忧伤的神情?
好似他受了多大的打击,受了多么深的心伤,或者是受了多么重的委屈?
为什么……还要一副时间少有痴情种的模样?
“你我心知肚明,我从来就不是你心上最要紧的人与事。”放下象牙箸,她再无一丝胃口,冷冷地开口,“所以请不要再在我面前,做出你因为后悔失去我而悲伤难忍的虚伪行止来!”
凤尔善一震,目光浮现一抹痛楚。“我是真的後悔莫及,并无半点虚伪。”
“殿下,我苏福儿不是玩不起,也不是沒手段,可是我直到今时今日依旧想不出……”她冷冷一笑,“我为什么要跟众多女子去争夺一个男人?我并不是沒人要,就算已非完壁之身,就算找不着愿意一生只娶我一人的男子,至少我也能锦衣玉食,吃喝玩乐到终老死去的那一日,所以殿下就不必太为我挂心了。”
“我不准!”凤尔善闻言几乎吐血,怒火在眸底熊熊燃烧起来。
“不准什麽?”她嗤笑地問:“是不准我锦衣玉食,還是吃喝玩了?”
“我不准你不要我!”他痛苦的低吼,猛然抓住她的手,紧紧攒握在大掌里,“也不准你这样咒自己,更不准你将我远远推拒于你的生命之外!”
她想抽回手,可是他的力气之大,又岂是她挣月兑得开的?
“不放!”凤尔善坚决地注视着她,眸底的痛苦浓得几乎淹没他俩,“两年前放开你的手,是我此生所铸下最大的错。”
“放、开!”她气到极点,冲动地低头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掌。
她用力咬得贝齿深深陷入他的掌肌里,但剧痛未能使他动摇半寸,依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两年来的恨火炽烈地焚毁了她的理智,直到唇齿间尝到了一丝腥咸滋味,她才惊觉到他流血了。
老天!
她震惊无比地松开口,惊悸地瞪着他拳头上方鲜血淋淳的两道齿痕,在迷濛月光下,那不断渗流而出的暗红液体令她触目惊心。
苏福儿怔怔地瞪着他流血的手,一时呆了。
是她咬的?
“你……”她暗哑的声音几难分辩,“你……的手……”
“我没事。”凤尔善强忍着疼痛,对她绽开一抹发自内心,惊喜无比的宽慰笑容。
恨有多重,爱就有多深,她咬的力气如此之大,足以证明她心底还是有着他的,否则不会反应如此激烈,不是吗?
尽管伤口阵阵剧痛,但是痛得好,只要能够知道她不再对自己无动于衷,就算这手残了也值得。
“你……”她的目光落在他不断流血却仍旧紧握住她的大掌上,再回到他依然对自己笑得好不温柔的英俊脸庞。
刹那间,她心头所有积压得牢牢实实的爱与恨,甜与苦,喜与悲,全都爆发了开来。
“你这个该死的大笨蛋!”
苏福儿哭了,边哭边掏出手绢压在他手上的伤口,在看到鲜血迅速湿透了手绢时,哭得更加厉害。
“别哭。”伤口并不那么疼,但是见她掉泪,他的心都揪成了一围。“福儿我的伤不要紧的,你别怕……”
“谁……怕?”眼泪簌簌直掉,她边替他包扎边咬牙咒骂道:“我恨不得咬死你……我只是……呜呜……讨厌看到血,……尤其是你的血……碍眼死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别再哭了好不?”他想笑又心疼。“我看着心里难受。”
“谁管你难受不难受?”她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小手故意束紧了帕子。
“嘶——”他倒抽了口凉气。
霎时,她又后悔了,连忙放轻力道,可嘴上还是死撑着不肯软化。
“要嫌痛,我可以帮忙唤你那些侍秀苑里的姐姐妹妹来,保证轻手轻脚莺歌软语,听得你连骨头也酥了。”她哼了哼。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他正色道,目光真挚温柔地盯着她。
心头不争气地泛起一丝甜甜的滋味,苏福儿嘴角险此往上扬,总算理智及时发挥作用,硬是抑了下那一朵娇妞的笑。
“哈!”她嗤之以鼻。
绑好帕子后,见血不再渗透而出,她才暗暗吁了口气。
“谢谢你。”他深情地凝着她。
“谢个屁。”苏福儿故意冷下小脸,缩回手,抱臂冷冷望着他,“我只是不想太子爷在我这儿流血至死,赶明儿个给人发现,还得赔上我苏府满门抄斩这倒霉罪。”
“谢谢你。”他柔声重复。
“随便你。”她倏地站了起来,不自在地掉头就走。
凤尔善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正想说些什么好留住她,突然她又跑了回来——
“我忘了我的猫了。”她匆匆抱起在椅上睡得天昏地暗的虎子,恶狠狠赏了他一记白眼,这才愤然离去。
“呃……”他一怔,半晌后不禁哑然失笑。
福儿莫不是寄送了吧?
思及此,他突然觉得希望无穷,咧嘴笑得好不开心。
“我这手,伤得真好!”
第二天一觉醒来,苏福儿睡得饱,精神好,自然连脑袋也清醒了不少,夜里在心头纠结悸动的酸甜滋味,在窗外普照的阳光下,顿时蒸发得消失无踪。
哼!别以为用苦肉计就可以博得她的同意。
宫女们又在她们外探头探脑,一副想进来又不太敢的样子。
“我会吃人吗?”苏福儿越是没好气,声音越是甜美可人,“为什么不敢进?”
门外的宫女们如蒙大赦,赶紧推门进来,执勤地替她斟茶漱口倒水拧帕子,服侍她梳洗。
“福儿小姐,你昨儿个睡得好吗”
“福儿小姐,你好大胆,独自睡这么大的屋子真不怕呀?”
“福儿小姐,您一头黑发丰润滑手得紧,奴婢真是好不羡慕啊。”
听着耳畔吱吱喳查,你一言我一句的热闹请安嚷叫声,苏福儿美丽小脸不耐烦的微微一沉。
敢情这些宫女都是从十九皇府送来的?怎么样个个都跟满儿的碎嘴唠叨有得拼?
苏福儿发誓,要是她们哪个再多说一个字,她就立刻全轰出去。
“福儿小姐,太子爷今儿一早就差人送来一沙锅上好的山参炖乌鸡,说是要给小姐您补补身子的。”一名帮忙梳发的小宫女献宝似的开心嚷道:“太子待小姐您真是温柔体贴呢。”
她呆了呆,随即不着痕迹地抿住一丝笑意,若无其事地说:“知道了。”
别以为送锅山参炖乌鸡汤就可以收买人心,她苏福儿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只是——
“他的手……”她欲言又止。
“什么手?”宫女迷惑地反问。
“太子的手……”好些了吗?
“太子的手怎么样了?”宫女们面面相觑。
“呃,没什么。”她心下暗恼自己到底在担哪门子的心?
他是一个之下万人之上的堂堂太子,身上就连掉了根寒毛都是天大地大的事,太医们自然会照顾得妥妥当当,她又有什么好急的?
再不,也有侍秀苑那些姐姐妹妹莺声燕语好生照料才是。
想到这儿,她胸口那一丝甜甜的窝心感,顿时又被浇了一盆冰水。
她嘴角嘲弄的微微往上扬。
“小姐,太子说请您鸡汤得趁热喝。”小宫女赶紧道:“奴婢现在就把鸡汤端过来吧?”
苏福儿掩住心里的不爽,晶莹眸子滴溜溜一转,眼波恰似宝光流灿,嫣然笑道:“我不以逸待劳,那沙锅鸡汤你们吃去吧。”
饶是宫女们同为女儿身,依然不由自地的看得痴了。
“福儿小姐好美啊……”宫女们情不自禁赞叹。
“无怪乎太子这么喜欢小姐……”
“福儿小姐娇俏艳媚的美貌和司徒小姐清闲雅致的容颜真是一艳一雅,各有动人之处,若我是男子,还真不知道该选择谁才好呢?”一名宫女月兑口而出。
苏福儿心头一刺。
一时间,所有人也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瞪向那名失言的宫女。
尴尬的气氛僵滞了好半晌,最后还是苏福儿状若潇洒的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
“该选谁?要我来说,我果若是个男人的话,我肯定会选自个儿的。”她一副自信满满样,“谁让我天生花容月貌,为人又和善可亲,简直是集美丽与智慧于一身,不选我的男人,眼珠子恐怕坏得不轻,你们说是也不是?”
她的自我调侃登时松活了现场紧绷的气氛,宫女们齐笑了出来,感激地望着她,跟着瞎捧胡诌起来——
“自然是的,福儿小姐本就是天下难寻的大美人儿嘛。”
“就是就是,奴婢还真是没见过像小姐这般好相处的名门千金,若奴婢是个男的,肯定会情不自禁爱上小姐您的。”
宫女们七嘴八舌越赞越离了谱,总是苏福儿脸皮比城墙还厚,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行了行了,这样就够了,我已经很满意了。”她高高挑起柳眉,“再听你们说下去,连我自己都要吐了。”
宫女们讪讪地笑着。
“对不起,福儿小姐,都是奴婢乱说话。”那名失言的宫女赶忙跪下赔罪,“请小姐责罚,奴婢甘心领罪。”
“得了,我又不是这宫里正经主子,有什么好罚你的。”苏福儿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我想独自到园里走走,你们就不必跟着了,都各自忙去吧。”
“可是奴婢们要侍候小姐——”
“我怕吵,让虎子陪我就成了。”她瞥了眼兀自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虎子,无奈的一笑,“还是你们全留在这儿帮我照看着虎子,别让它一溜烟走失了。”
“是,小姐。”宫女们有点喜欢又有点发愁望着那头大猫。
这猫还真不是普通的大只,猛一看跟头豹似的。
苏福儿注意到众人的目光,不禁笑了起来,“虎子是来自大漠的一份礼,它对我来说很是珍贵,所以得劳烦你们多帮我看着它了,万一丢失我可不饶。”
“小姐,奴婢们一定会尽心尽力,好好守着它的。”宫女们忙不迭保证。
趁凤尔善去上朝主持朝岗的时候,她也得去办办正事。
向皇后请了安,苏福儿若无其事地面对皇后锐利的目光检视,不需以言语极力撇清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只要在听到皇后试探地说近日要让太子大婚来冲喜时,还能够保持平静无波的微笑就行了。
从皇后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看来,她做得很成功。
“苏姑娘,你真的是个懂事又识大体的好孩子。”皇后凝视着眼前心思谋略机智皆属拔尖,长得又国色天得,举止雍容的苏福儿,说着说着,心下不由得一阵惋惜。
苏府福儿照说是最适合太子的人选了,聪明有心计却又不露锋芒,智慧内敛隐藏在胸怀之间,有才有貌,出自书香礼仪之家,兼又是当朝一大忠臣苏相所出,饮天监和太医院也不约而同表示,苏府大千金有宜男旺夫盛国之相,是难得一见的好命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让福儿坐上太子妃之位,都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善儿更是真心地喜爱着她,眷恋着她的,若小两口将来有朝一日成婚了,也可见定是夫妻恩爱如胶似膝,假如善儿非太子金贵之身,或者她这个做母亲的会乐见他两缘定今生,可是正因为她的皇儿是太子,就注定了要背负皇室和天下百姓的重大责任,其中立后,纳妃,择嫔,以求广续皇族血脉,就是将来要继任为皇的尔善必须面对的事实。
福儿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但却是一夫一妻制的拥戴者,坚持世间男子只能心系一个女人,一如女子只钟情一个男人。
理念很美,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共同目标,只可惜他心上的那个人却是未来的皇帝,他注定不会是个只有皇后没有后宫的帝王,也不会是个只娶正妻不纳姬妾的男人。
福儿的骨气与骄傲是决计不容自己与他人共侍一夫的。
他们之间横互着比东海还要遥远的距离,恐怕不是只凭着两心相许就能跨越岐见,弥平鸿沟。
与其将来两人痛苦,不如现在早早就认清现实,划清界线。
可惜了这么个聪慧伶俐过人的好姑娘!凤后不由得感叹。
“娘娘,您过誉了,福儿不过是顺天而行,顺势而为罢了。”苏福儿笑笑,如何不知皇后在感慨什么?
她苏福儿平生没有怕过什么人,也从未怕过任何事。
凭她的老奸巨滑,工于心计,如果她愿意,想在这你争我斗的后宫里立有一足之地,甚至是成为统领后宫的皇后,却也是真实无虚的。
但是她昨夜对他说过的话,却也是真实无虚的。
她的确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值得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就是为了爱,所以她甘心飞蛾扑火,与三千佳丽共侍一夫,忍受着夫婿夜夜换人睡,自己却只能苦苦守在宫殿里等待她翻到自己的牌子,好赐下雨露恩宠……这种残酷可笑的事,她苏福儿何苦来哉?
她只怕这样非人的日子过久了,自己终究有一天会按捺不住,开始施展阴谋诡计来产除异已,说不定还会想方设法不让其他妃嫔怀上龙种,就算不小心怀上了,都别想有呱呱落地的一天,到最后性格大变,心态扭曲,成为一个连她自己都害怕的人。
两年前她为坚持,甘心断情,两年后,她还是不会改变初衷。
“苏姑娘,你……真不后悔吗?”凤后凝视着她,突然问。
“后悔?”她一怔,苍凉地笑了.”回娘娘,福儿只后悔两年前进宫参加春宴,结识了这一生最不该结认的人.”
她话里的怆然,让凤皇也不禁微微红了眼眶,点了点头,”孩子,两年前是苦了你……终究是皇儿辜负了你。”
苏福儿眼底的脆弱一闪而逝,别过头去,振作了一下精神又复微笑,”皇后娘娘也毋须自责,您是最无辜的旁观者,一切都是福儿咎由自取,与人无尢。”
“也许……”凤后有一丝心软迟疑,“或者你们……”
“皇后娘娘,今儿福儿想回家一趟,请娘娘恩准。”她立刻转移话题。
“这―――”凤后愣了愣,神色有些复杂,“你要回去?太子知道吗?”
“福儿去去就回,这等支微未节小事,就毋须惊动太子了。”她微笑回道。
凤皇考虑了半晌,“好吧,只是苏姑娘切莫忘记自己答应过的。去去就回。本宫可不希望太子误以为你是被本宫赶跑了。”
“娘娘说笑了。”
离开储秀宫,苏福儿拾阶往下走,蓦地,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形霹雳火爆地冲上前来。
“你!”
苏福儿吓了一跳,立刻停住脚步,待看仔细来者是何人后,不禁妩媚地笑了。
“嗨,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竟把驻守南疆的尔霄王爷给吹回来了。小女子拜见王爷,祝王爷福寿绵长,贵体康泰。”
男子生得高大黝黑,浓眉大眼,若非此刻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怒相,平常该是个极其阳刚好看的男儿,但是现在的他,却是一副活像要将她吞下肚的狼劲。
“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哪个她?”她笑嘻嘻的反问。
“就是―――”凤尔宵一顿,随即倨傲地昂道,“没事!”
“互不侵犯话说得不清不楚,又怎么能怪小女子听得不明不白了?”她慢倏斯理地掸了掸衣衫上的一点灰尘,闲闲地道:“不过王爷大可放心,小女子家的屋子很小,藏是藏不了什么人,想必您心里是很明白的。”
别以为她不知道苏府被查监视了一整年,直到去年开春,某人才心灰意冷地撤除耳目。
“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鬼!”凤尔霄有点恼羞成怒,心虚地咆哮:“本王只是不敢相信,你居然还敢进宫?”
“我怎么不敢进宫了?”苏福儿笑嘻嘻地看着他,“尔霄王爷或许是长驻南疆那鸟不生蛋的地方久了,消息不甚灵通啊,小女子我进宫比进我家厨房还勤,难道你不知道吗?”
“你还有面目进宫?”凤尔霄暴跳如雷,“你,你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女。”
苏福儿笑得更媚更甜了,只是眼神冰冷得令人害怕,“敢问小女子我祸了哪一国又殃了哪一人哪?王爷如此谬赞,小女子怕是当不起。”
“你两年前把皇宫搅得鸡飞狗跳,还把我――”他再次硬生生顿住话,英俊的脸庞掠过一抹赤红,“总之,宫里不欢迎你,你最好快快就走,免得本王一怒之下把你给――”
“给什么?”一个温和平静却危险的声音介入。
啧!原本还想感受被狠狠威胁一番的苏福儿掩不住一股失望之情,忍不住白了莫名其妙跳出来搅局的凤尔善一眼。
谁要他英雄救美?鸡婆!
原本口气凶狠无比的凤尔霄在见到皇兄驾到那一刹那,脸上闪过一抹不知是崇拜还是恼怒之色,尽管面上表情依旧火爆,口气却已经缓和了一丁点。
“皇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凤尔霄看着他皇兄的表情,好似疑心他是不是代理朝政疲劳过度,以至于头脑不清楚了,“这妖女――”
“霄弟,福儿是我的客人,我不希望你吓跑她。”凤尔善走到苏福儿身边,本能的护住她。
“可是你――”
“两位真是手足情深得紧。”苏福儿抱臂在一旁,闲闲地道,“倒教小女子着实羡慕呢!”
“哼!”凤尔霄不爽地瞪了她一眼。
“霄弟。”他有些啼笑皆非的唤了声。
凤尔霄只得勉强吞下满腔怒火,恨恨地瞥了在一旁冲着他扮鬼脸的苏福儿一眼,随即气冲冲地抬脚走了。
尽管人走得远了,还是隐约飘来断断续续的低咒声:“天杀的妖女!……又不得安宁了。”
“两年不见,尔霄王爷说话依旧‘豪迈’如昔啊。”苏福儿似笑非笑地睨视他。
凤尔善失笑,“你知道霄弟的,他性子虽然躁,却是个古道热肠,真心实意的好男儿。”
同样祸水一枚,不足惜别之。
苏福儿低声嘀咕了一句。
他没有听清楚她的话,因为心中牵挂惦记的另有其事,“福儿,听说你要回家一趟,为什么?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吗?我陪你回去可好?”
她眯起眼睛,冷冷地道:“太子殿下好灵的耳目。”
“我时刻都惦着你。”他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伸手想替她拂开落在颊畔的一撮发丝。
她立刻闪了开来,却在瞥见他仍包扎着星夜那条手绢的手时,不禁心下一紧,柳眉紧紧皱了起来。
“为什么没让太医治疗你的伤?”
他不在意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淡淡地道:“我很好,这点小伤已经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她轻咬下唇,莫名其妙生起气来,厉声道:“我咬得你不轻,伤口没上药,又没重新包扎妥当,你――你以为用苦肉计,我就会心软上当吗?”
“我没有这样想过。”他目光怜异地看着她,语气有一丝无奈。
“不是故意要扮可怜给我看,那你为什么不召太医来治?”她火大的质问。
“因为……”凤尔善欲言又止,半晌后才有些腼腆地道:“我怕你把帕子要回去。”
“你可是尊贵无比的太子爷,要什么有什么,何必对一条帕子念念不忘――”苏福儿嗤笑到一半突然僵住,怔怔地望着他手上那条帕子。
血渍仍在,凝红成黑,上头的结还是她昨夜亲手扎的模样。
她心头一热,鼻头莫名酸楚了起来。
他惦念的是帕子,眷恋的人是……可恶。
别以为这样的小伎俩就可以感动她,她苏福儿素来是有名的铁石心肠,压根就不会……不会……
她的脸颊突然有些湿湿凉凉的,直到他的指尖温柔地碰触,轻拭,苏福儿才惊觉自己竟然哭了?!
她像被烫着般猛然后退,二话不说飞快抬袖抹去那该死的眼泪。
“福儿。”凤尔善目光痛楚的望着她,停在半空中的大手不愿收回。
指尖上犹留有她粉颊肌肤的滑腻触感,还有让他心脏紧紧绞缩成围的那一滴湿润泪意。
“太子请自重。”她冷着声开口,强迫自己面无表情,只可惜微微抖动的嗓音泄漏了心事。“若是执意不让太医诊治,进而耽误损伤了金贵之躯,那么太子即是不让民女在宫中还有丁点立足之地了?”
“福儿――”
“民女言尽于此,望太子自珍。”话说完,她断然转身离去。
不敢回头……不能回头……
她痛恨身后那双仿佛通晓知悉她所有思绪与心事的温柔眼眸,更加厌恶自己为何不能固守立场,还是轻易被他的柔情拨乱了心弦。
“苏福儿,两年前的惨痛教训还不足以令你明白,这个男人绝不是你能碰的吗?"在疾走回怡福轩的途中,她气息紊乱,喉头灼热,语气愤慨,"你和他天生就犯冲,你和他就是八字不合,你,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要是再为他动心,那你就真的是该死了。”
她呼吸浊重,眼眶灼烫,她想哭,她想尖叫,她想拿把锋利的宝剑将所有缠绕在他两之间的情丝斩断一空。
她更想找某个大混蛋狠狠算帐――
他究意在搞什么鬼东西?为什么叫他安排的事情到现在还没做好?他吃乌龟长大的啊?动作这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