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深,万籁惧寂,绣月坐在窗台前的团凳上,小手支着下巴,在柳安木桌上发呆。
“李绣月呀李绣月,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么可悲的地步?”她喃喃自问。
她不是只单纯地感激、享受着他如兄长般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关怀吗?可是现在怎么好像越来越走样了?
他一天比一天更令她感动,她也一天比一天更依赖他,只要一刻没见着他的人就浑身不对劲。
再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她一开始的雄心壮志哪儿去了?不是说要天涯我独行的吗?
绣月站了起来,烦躁地挠头抓耳,长吁短叹。
真是不明白,一千个一万个不明白。
“我想这么多做什么呢?他对我好本来就是应该的,对不对?我可是公主,还是他无缘的未婚妻,所以他照顾我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对不对?”她停住脚步,自问自答。
咦?不对不对。
他又不想娶她,所以严格来说,他们其实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呀!
“哎哟,烦死了。”她真是被自己给气死了。
没事干嘛去想这么复杂难解的问题?
乱糟糟的,她的心、她的脑子全都乱成了一团。
“不行,我要自力救济。”她想起艳青嫂嫂曾经提过的,关于“女儿当自强”的崭新理念,心中不禁又燃起熊熊火焰。“对,我要自强起来,我要月兑离他的照顾,我要重新走出属于我自己的康庄大道……”
只要再度离客栈出走,她走她的阳关道,让他去过他的独木桥。这样她就不会再陷入这纠扯不清的莫名感觉里了。
绣月真的很怕自己又忍不住做出一些愉拿他枕头棉被床单,甚至是他的衣衫鞋子裤子之类的变态行径了。
她要独立,她要自由,她要成为一个有思想、有热情、有抱负的好女郎!
绣月心中热血沸腾,说做就做,要走就走,立刻收拾起包袱,还是不忘把瓶瓶罐罐的丹药全塞进去。
她心下不忘暗自叮咛,千万得记得一日三餐饭后睡前都要乖乖吃药,否则再来一次大病的话,恐怕还没机会当一个有思想、有热情、有抱负的好女郎,马上就变成了一具没思想、没温度、没灵魂的仆街尸了。
绣月将所有的衣裳和一路上收集采买的小玩竟儿全塞进包袱里,最后不忘把从他房里愉来的枕头夹在腋下,偷偷模扑打开房门左右张望!
很好,没人。
她蹑手蹑脚地走了两步,陡觉不对劲,她走错方向了,再继续前进是经过他的房门一绣月赶紧小心地转身,偷偷模模地往相反方向走去。
幸亏这客栈有够大,二楼两边都有楼梯可下去,要不然以他那么厉害的武功、那么精明的耳目,就算睡着了经过他房门口也很难不被发现吧?
绣月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连喉咙发痒也不敢咳嗽,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下了楼,偷偷打开了门栓,然后溜进夜色里——
再度月兑逃成功,耶!
然后……接下来呢?
绣月用尽了吃女乃的力气,飞也似地跑离客栈好几条大街外,最后终千不支倒地一跺坐在一座小小土地公祠前气喘如牛。
喘着喘着,她才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大街静悄悄,暗暗的,没有声音也没有人。
路上只有银色月光铺地,可光亮还照不出+步远。
咻!一阵晚风吹过去,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时序不是已经进入初夏了吗?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感到“夜凉如水”了吧?
“什么嘛……”她环顾四周,心下有些胆怯起来。
萧大哥发现她失踪了没?他开始在找她了吗?他知不知道她现在人就在杭州城东水大街,倒数过来第十七株白杨树下这一座土地公祠边?
她今天穿的是鹅黄色的衣裳,在晚上也是很好认出来的……
“不不不,李绣月!你疯了不成?不是说要投奔自由吗?要月兑离他的照顾,独立自主起来吗?笨蛋,怎么可以刚刚出走,就开始想他了呢?”她真是恨不得拿几颗鸡蛋砸醒自己。
现在她应该要好生盘算,杭州已经玩得差不多了,下一站该往苏州去了。
这次不能再雇马车,免得很快就被他追查出路线来,那……要搭什么车呢?
绣月低头苦苦思索着。
蓦然间,脑中精光一闪——
“搭、便、车!”
算她走运,清晨刚破晓,就有运送杭州地方特产的马车要前往苏州,绣月再度以她纤弱楚楚可怜的模样,以及“到苏州探亲”这一百零一个霹雳无敌好理由,成功搭上免费马车。
在马车上,热心的车夫非但让她坐在货物与货物之间最舒服的位子,沿路还告诉她很多宝贵的信息。
包括苏州哪儿有好吃的、好玩的,以及哪家客栈最干净、哪家客栈擅长坑人得利。
“还有还有,苏州的“菩提寺”有提供旅人入住高级禅房,一日只要五钱,还供早饭素斋,井赠送原木小木鱼一枚,凡是多加两钱者,还能升等特级禅房,和知名高僧为邻,井享有高僧免费说法课程一堂。”车夫阿通伯兴匆匆地好康相报。
“哇……”绣月惊叹不已。
像这种好料的,果然还是像他们这样走遍大江南北的车夫才会知道啊。
“我要是身上真没钱了,又觉得近日自己嗓门大,骂人太多罪孽深重,就会去住这家“菩提寺”,吃吃素,听听高僧讲佛。”
阿通伯声如宏钟,她频频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可要是我身上有点闲钱,我到苏州肯定会去住一住“鼎上客栈j”。”阿通伯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鼎上客栈”不但有豪华套房,还有海景客房,以及观星雅房…
…但是下雨天的时候得小心,免得被淋成了落汤鸡。但总之呢,“鼎上客栈”不禁饭好吃、老板娘美丽、店小二帅气,晚上还有免费的古筝琵琶演奏,以及卡拉躯歌之夜。”
“那个卡拉躯歌是什么?”她一脸迷惑的问道。
说到这个,阿通伯浑身的劲儿都来了。“就是只要两文钱,就能够让苏州首屈一指的金凤大乐队现场为您伴奏,只要你爱唱什么歌,他们就奏什么曲。这个就叫作“歌我天地,百姓联欢”。”
“哗……”听得绣月满眼亮晶晶,简直羡慕到流口水。
瞧!就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吧?
要是她这趟没出门,又怎么会知道天下有这么好玩的事?
将来她回宫之后,一定也要来举办个“皇家卡拉谌歌之夜”,然后再来个“皇上杯卡拉谌歌大赛”、“超级卡拉妪歌之公主大道”……哇,真是太热闹了!
这才真叫作与天同庆,万民同欢呢!
绣月笑到前俯后仰,紧紧搂着那只枕头,激动到浑身血液沸腾。
“对了、对了,萧大哥的声音浑厚低沉,唱起歌来一定迷死人的。”她自言自语,兴奋莫名。
“我一定要第一个帮他报名——”
她的快乐陡然在这一瞬间停顿住了,心口不知怎地酸苦揪痛了起来。
已经天亮了,他发现她不见了吗?他会不会很担心、很着急?会不会大发雷霆?
“唉。”她将脑袋靠在那软软的、隐约透着他味道的枕头上。
如果现在可以靠的不止是他的枕头,而是他的胸膛就好了。
不争气就不争气好了,反正现在她人已在往苏州的马车上,也没入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就让她暂时小小放纵一下自己的思念与渴望吧!
想完了,就该停止了。
否则再往下想去,又该得面对发生在他们之问那缠缠绕绕兜兜转转,不知是爱是情还是恩的感情了……
唉。
萧纵横心急如焚,在杭州城大街小巷拚命找寻她的身影。
该死的!他怎么可以放心睡得那么沉?竟然连她不见了都不知道。
万一是歹人捉走了她,或是客栈里有人贪图她的美色,迷昏了她,将她掳走,该如何是好?
虽然她的包袱也跟着不见了,房里更是整理得干干净净,丝毫没有挣扎弄乱的痕迹,他的理智告诉他,她是自己离开的,但是……但是他的心却完全不愿意接受这个和平理性的正常判断。
什么见鬼的和平理性?!
她已经不见了,不知是否寒毒病发晕倒在路边,不知是否落入歹人手中,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可恶!
“她怎么可以不告而别?”
他一定要把地找回来,然后……亲手焰死她!
来到繁华满城,流金遍地的苏州城,绣月突觉眼花撩乱,因为选择太多,到处都是美丽的招牌帘子,到处都是笑语殷殷,吴哝软语。
“既然都来了,本公主腰里又缠着十万贯,当然要去住最气派、最豪华的啰!”绣月深吸一口气,四下环顾一圈,蓦然眼前亮了起来。
哇,好漂亮、好典雅的一间客栈哪!
两边大红柱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充满文化气息,十足风雅的对联——
莫论年年月月岁岁朝朝,依旧一夜金迷纸醉
纵使流流连连缝谴蜷总,今宵魂梦与君同睡
“哗……真是大有花间词派的旖旎深情啊!”她啧啧惊叹,摇头晃脑。
对联就这么动人了,没想到客栈名更美了。
“如梦似幻小青楼。”她念出来后,忍不住一击掌,“雅,真是太雅了!”
好,今晚她这位金柱玉叶长公主,凤驾就栖这家“如梦似幻小青楼”吧!
尤其站在门口招呼的那位大婶笑容是如此灿澜,大红嘴角畔的黑痣长得那么诚恳,胖胖短短手里挥舞的那条手绢儿又是无比地飘逸……
绣月真希望自己五、六十岁的时候,还能像她这么精神健壮、生气勃勃。
“哟!客倌请里边坐!”裹红戴翠的老鸭春嬷嬷满脸笑嘻嘻,眼神恳般勾人。“王员外,您好久没来了,小翠仙每天都想你想得紧,整个人消瘦了好一大圈呢!”
“哟,春嬷嬷,那我可得快快进去好好疼一疼我的小翠仙了!”被招呼的王员外色迷迷地搓着手,迫不及待地迈进门去。
“快快快,里头的姑娘好生款待王员外呀!”
春嬷嬷眉开眼笑地嚷着,才一转身要继续对着大门外拉客,却看到一个娉娉姗姑的纤柔小姑娘对她微笑。
哇塞!
春嬷嬷双眼当地亮了起来,两眼自动翻滚出金元宝的符号。
“小姑娘,你……”她忙上下打量这模样儿楚楚可怜的美少女,抑不住满心的喜悦。“要不要进来赚?”
“赚?”绣月愣了一下。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春嬷嬷不由分说地将她半拉半扯了进去,满面堆欢。“不过没有兴趣也无所谓啦,你知道的,反正大姑娘上花轿,总有第一次嘛。再说只要眼一闭牙一咬,马上就能够赚进大把大把的银子……呵呵呵!”
“这么好?”
绣月简直不敢置信,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轻松就能赚大钱的差事?只要闭一闭眼睛,咬一咬牙,就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可以赚。
一定是皇兄治国有道的德政推行天下,致使全国百姓皆能雨露均沾,自此四海升平万民富足,就连挣钱都变成一件非常简单容易的事吧。
一想到皇兄是如此英明的皇帝,绣月再度感动到不行。
只是……
“可是我的身子骨不好,常常生病,这样也能赚到大把钱吗?”她还是很好奇其中玄机。
再说了,当客人不如当伙计,这样更能够隐藏身分,对吧?
春嬷嬷突然笑得好不神秘,凑近她耳边悄悄道:“这你就不懂了,男人都是贱骨头,越是柔弱的女子越能激起他们的男子气概,他们一有了男子气概,出手就会大方,出手一大方,还怕银子不像河水一样流进来吗?”
绣月有听没有懂,越听越迷糊。
“还是不懂吗?没关系,先进来,让春嬷嬷好好教教你,你很快就拿捏到诀窍了。”春嬷嬷突然站定,满眼热切地盯着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叫……”她犹豫了一下,“李小月。”
决计不能再用本名了,万一萧大哥四处打听,或是干脆明令各州官府县衙寻问捉拿她怎么办?
他现在肯定气疯了。
绣月越想越毛.实在是已经太久没有见到他脸色铁青的模样,想想还有点害怕哩:
“小月,这名字太秀气了……”春嬷嬷沉吟了一下,“不如嬷嬷另外给你起个小名吧,响亮一点、动人一点的。”
绣月满脑子光想着要怎样才能隐姓埋名逃过迫兵,”二刻点头如捣蒜。“好哇!好哇!”
“你长得这么可人意儿,不如就起个俏皮妩媚点的……”舂嬷嬷沉吟,蓦然一弹指。“就叫小月牙好了。”
“小月牙?”会不会太肉麻了点?
“就这么决定了!”春嬷嬷欢然地道,“来,跟我进来认识一下环境吧。”
“啊?喔,好。”
绣月就这样傻子平地“跳进火坑”了。
等到她终于知道“如梦似幻小青楼”是干什么的以后,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在杭州遍寻不着绣月踪影的萧纵横,强迫自己努力恢复冷静清醒的脑袋,好好思索出她可能会去的地方。
可恶!
她想去、想看的地方太多太多了,可能是大漠、岭南、江南、苏州、广州、云南、大理,甚至是闽南、闽东沿海地带。
“想啊!快点想,她第一站最可能去哪里?”他握紧拳头,紧钻眉头。
“苏州。”
萧纵横猛然回头,愕然地瞪着嚼糖葫芦嚼到腮帮子鼓鼓的史大夫。
“史大夫?”他怎么会在这儿?
“看到伍粉勾系(看到我很高兴)吗?”史大夫又往嘴里塞进一串糖葫芦,口齿更加不清。
他一把揪起史大夫的衣领,凶狠地道:“你怎么知道她在苏州?”
“咳咳咳……”史大夫差点被糖葫芦噎死:
萧纵横拎着他猛晃。“回、答、我!”
史大夫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向来处变不惊的萧大将军脾气失控。
“看……”他赶紧咽下满口的糖葫芦,结结巴巴道:“看……看到的啦!”
他铁掌陡然一松,神情变得阴沉危险,沉声问:“几时看到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哦,事情是这样的。”史大夫拉整微皱的衣襟,清了清喉咙。“五天前的清晨,我正好骑着我的驴儿晃呀晃进杭州城门口,见到一名气质高贵、身段纤巧的弱质美女站在路边要楛便车,我猛一瞧,咦,那美女好不眼热,不就是我曾经在宫里远远见过一眼的绣月公主吗?”
“讲、重、点。”他咬牙切齿。
史大夫瑟缩了一下。“了解,然后我就看到绣月公主拦下一位送货的马车夫,两人相谈甚欢,后来就一同去苏州啦!”
又是马车夫!
萧纵横心里涌起一阵释然,随即又是一阵气恼。她以为世上所有的马车夫都是大好人,全跟老鲁一样吗?
但重点是——
“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他气急败坏地低吼。
“我为什么要阻止她?”史大夫一脸茫然。
“难道你不知道她是私自出宫的吗?”
“什么?”史大夫一脸骇然的惊呼:“她是私自出宫的呀?!”
萧纵横突然觉得很累,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你可不可以别可重复我的问话?”
“喔,抱歉。”史大夫道完歉才想起一事:“不对,将军,你这样不行啦,卑职怎么会知道公主是私自出宫的呢?既然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得去阻止公主才行昵?”
萧纵横哑口无言。
没错,公主离宫出走一事是机密,他怎么会给忘了呢?
萧纵横觉得和公主相遇的这段时间,自己脸上伟是足足多了好几条皱纹,不止老了好几岁,连脑袋都混沌了不少。
“将军,你看起来消瘦很多啊,”史大夫仔细端详着他,“我就说嘛,您身边没有我这位军医陪着怎么行呢?这样吧,属下这儿有一瓶健体强身大力丸,保证您吃了以后一定会……咦?将军,您要去哪里啊?”
萧纵横翻身上马,沉声道:“去找公主。”
“我也可以去吗?”一定有好戏看,史大夫两眼满是兴奋。
他犹豫了一瞬,“好!”
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找更快,而且史大夫医术高明,随时都能派上用场。
“那在我们出发前,我可以再买几串糖葫芦吗?”史大夫满脸希冀的问道。
“不行!”
“可是老赵糖葫芦是杭州的名产,我这次来杭州就是为了!”
“走!”
“是……唉。”
有成效这年头连看热闹也是得付出沉重的代价呀!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绣月挤命挣扎,惊恐地看着春嬷嬷一脸狞笑地接近她。
“既然进了我“如梦似幻小青楼”,就由不得你说不!”春嬷嬷拿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笑容邪恶。
“求求你,我真的不想要……”绣月满脸惊惶。
“喝吧、喝吧,喝完了以后你就会很“舒服”了,嘻嘻嘻……”春嬷嬷逼近她。
绣月惨叫,虚弱的身子怎抵抗得了春嬷嬷的蛮力,眼看大碗已凑近唇边,她死命紧闭嘴巴,可就算抵死不从,最后还是被迫一口一口灌了下去。
“不——”绣月拚命吸气、喘气,小嘴大张,小手猛褊,“辣、辣、辣死我了啦……”
“哎哟,这可是春嬷嬷我独门配方的“至尊麻辣鸭血汤”,一碗暍下去舒筋活血,热汗飘散,保证什么病全没了!”春嬷嬷一拍厚厚的胸脯。“你呀。脸色这么苍白怎么成?女孩子家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知道吗?”
“可是好辣……辣死了……”绣月努力呼气,四下张望想找水喝。“水,我要水……”
“先吃完鸭血再去喝。”春嬷嬷叮咛。“这样才有神效啊。”
的确很有神效,原本晚间还有点小喘咳的绣月现在浑身冒热汗,都想月兑衣裳透透气了。
“春嬷嬷,”她连忙抹去饭上汗水,小脸红通通。“你这“至尊麻辣鸭血汤”既然这么神奇又这么有名,为什么你不干脆开间麻辣火锅来赚大钱?依我看哪,卖这个比卖肉好听又有道德多了。”
“我说小月牙,卖麻辣火锅有什么赚头?”春嬷嬷噗笑出声,涂得红艳艳的手指往她额心一点。“你都不知道开妓院有多么好玩呀!”
“烫烫烫……”绣月边吃软女敕麻香的鸭血边吐舌头,惊讶地道:“开妓院名声非但不好听,还得强逼姑娘家卖肉陪笑,有损阴德,这,这哪里好玩了?”
“做妓女有什么不好?”春嬷嬷一手支着下巴,笑咪眯地褊着牡丹团扇。“你放眼望去,我们[如梦似幻小青楼”里哪个姑娘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整天兴高采烈的?”
“这倒是。”她一时语结。
绣月还真没想到原来有人做妓女也能做得那么开心,她这两天在“如梦似幻小青楼”里住着,接触到的莺莺燕燕个个谈吐不俗,成天眉开眼笑的,实在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她还以为妓院里都是愁云惨雾,活生生的人肉地狱。
见她一脸迷惘,春嬷嬷不禁笑了起来,眉飞色舞道:“若是别家妓院我就不敢打包票保证,可是我这“如梦似幻小青楼”是做口碑,做功德的,我们提供男人一个温柔乡,一进来之后醇酒美人轮番上阵,让他们在外头打拚事业的压力和疲惫全部纡解一空。人家店里纯粹卖肉,可我店里卖的是笑,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见漂亮的姑娘对自己笑呢?”
绣月怔怔地看着春嬷嬷、她还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耶。
“她们在我这儿帮我赚钱,我同时也能照看着她们,也算是鱼帮水水帮鱼。你都不知道外头的男人心有多坏,让你做牛做马变成了个黄脸婆。
然后再另娶一房娇滴滴的小妾回来气死你!”说着说着,春嬷嬷愤慨了起来:“还有一种大混球,口口声声“其实我老婆一点也不了解我”,真是——我呸!”
春嬷嬷突然变得好激动啊!
“您慢慢说、慢慢说,就别这么生气了。”她赶紧帮春嬷嬷波涛汹涌壮观起伏的胸脯顺了顺气。
“还有哪,吃干抹净拍拍就走的负心汉满街都是,就像那个县太爷吴良心,成天想强逼我们家的小凤香嫁给他当第七房小妾,若不是我卖老脸拚命挡着,小凤香恐怕早被吴良心给糟蹋至死了。”春嬷嬷不屑地道:“男人,哼!”
“什么?身为朝廷命官竟然敢这般卑鄙无耻?”绣月睁大双眼,满脸气愤:
“官又怎的?官字两个口,两张嘴巴都让他们说尽了,哪还有我们老百姓说话的份呢?”春嬷嬷语重心长地对她道:“小月牙,自古贫不与富争,富不和官斗,就是这个道理啊!所以女人一定要独立,女人一定要自己能挣钱,要是能从那些臭男人身上刮出银子来,那就更了不起了。”
明明知道春嬷嬷这话说得太过激进了点,可绣月却听得心下坪坪跳,都有点热血沸腾起来了。
是啊、是啊,这么听来,好像做妓女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惨嘛!
绣月一时脑袋不清楚,竟然有些心向往。
“不对!不对!”她连忙甩了甩头,恢复清醒。“男人也不全那么坏的,就拿昏庸的县太爷来说好了,他那么坏,你们可以往上告呀一告上知府、抚台、钦差……再不然也还有朝廷,朝廷和皇上都会为大家作主的!”
春嬷嬷看着她,突然很是同情地模模她的额头。“小月牙,你没辣昏头吧?”
“我是很认真的。”
“噗!”舂嬷嬷顿时笑得前俯后仰,“哇哈哈哈……嬷嬷我打从娘胎出生以来,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天真的小丫头,你、你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
“春嬷嬷,我哪里天真了?”绣月很不服气。
“你没听过官官相护吗?”春嬷嬷笑到眼泪都挤出来了,挥着手道:“那些大官小官都是一国的,皇上虽然英明,可天下万民那么多,皇上一个人两只眼,哪里看顾得了这些芝麻绿一三小事?若真要上京告官,那我还不如拿那些旅费去填饱县老爷的胃口呢!”
“可是……”
“别可是了。总之,人各有志,我不说服你当妓,你也别说服我从良。”春嬷嬷笑意盎然,拍拍她的肩道:“既然你不是来应征做姑娘的,就多住两天养养身子,待身子养好以后再走吧。”
她可是人称“鸡中侠女”的春嬷嬷,这辈子从来不勉强姑娘下海的。
“可是春嬷嬷……”
“就这样了,我还得去招呼客人呢!”春嬷嬷起身走向房门口。
“春嬷嬷!”她大声叫道。
春嬷嬷回头讶异地望着她。“怎么?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如果有一天……”绣月细致苍白的小脸真挚地凝望着她。“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有了一大笔银子,还可以带着旗下所有姑娘转行做别的小生意,你会愿意吗?”
“不愿意。”春嬷嬷想也不想,一挺厚实的胸膛道:“我以我的行业为荣!再说了,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老,还是靠自己最好。我说小月牙,你就早点睡吧。”
绣月注视着春嬷嬷的背影,心下顿时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身为一国长公主,百姓也是她的责任之一,更何况像春嬷嬷这么善良热情的好人,更不应该被命运遗忘,被朝廷遗弃的呀。
她相信春嬷嬷只是一时胡涂,因为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才会把开妓院当成毕生志向。
她一定要想办法让春嬷嬷金盆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