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划部空空荡荡,连加班的人都离开了。
仲远轻轻地走了进来,揿亮了灯光。
他一整天疯狂的用公事将自己的时间和心绪填得满满的,以为这样就能够忘掉若勤要相亲、要嫁人的惊人讯息。
这个消息带给他的震动前所未有,一整天,他不停反复质问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还算不上熟识的员工有这么大的感觉和反应?他逼问到自己濒临崩溃边缘,最后,他的双脚自有意识地往企划室走来,彷佛有某种电流将他吸引而来……哪一个座位才是若勤的位置?
他突然好想触碰她曾经碰触过的东西……他像是在寻找某种解答,这个解答会告诉他,为什么他所有的心绪都乱了章法?
仲远缓缓走近了若勤的办公桌,上头贴着「纪若勤」的名牌还未取下。
他不由自主地轻颤着手指,轻轻抚过了她的桌面、计算机……然后是椅背。
然后,他不由自主地打开了她的计算机。
计算机缓缓苏醒过来,荧幕跃出了一个童话故事人物的可爱脸蛋,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女孩,坐在一朵花里对着他微笑。
拇指姑娘?!
他脑海灵光一闪,几乎失声叫了出来。
「老天!」
当无数的记忆闪电般冲进他脑中,像珍珠般渐渐串连起来时,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彷佛冥冥之中有某一种牵引深深地牵动着他的心,仲远很快地夺门而出,冲回自己的办公室打开了计算机。
拇指姑娘?难道……难道她就是……在等待计算机开机的时候,他的脸色奇异地涨红了,深邃的双眸紧紧盯着荧幕,脑中紊乱与清晰的念头飞闪而过……恍若心有灵犀,他执拗地相信她不会不留一丝丝消息就离开他。
她是他的拇指姑娘,不会不告而别。
他疯狂地自语着,「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老天,求求你别让她不告而别……她一定会留下只字词组给我……她不会这么残忍的……」
很快的,他开启了已然两天没有碰触的Messenser,立刻有一则讯息跃现而出——您有一则讯息,要立刻读它吗?
他的手揿下了鼠标的左键,一个框框立刻出现,其中密密麻麻布满了文字——我爱的尼克:我不知道你收到了这则讯息之后会不会不开心,甚至会不会连看也不看就将它删除,因为记忆中,我总是在骚扰你……如果说被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深深爱着,是一种沉重的负担,我想你已快被压垮……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爱你。虽然我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对你说出这句话,虽然我心里强烈地渴望着或许有一天你会恍然大悟,我们其实是天生一对……但是我知道老天爷不可能那么厚待我,让我得到我这一生最梦寐以求的礼物——那就是你。
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也不可能会把心上的那个人稍稍挪开一点点位置,把我这个小拇指姑娘放进去的。我的心愿很小很小,我只要很小的位置就好了,只要你有一点点爱我,我会永远永远等待你的。哪怕你永远忘不了她,哪怕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我深深爱着的尼克,我只想告诉你,好好珍重自己……拇指姑娘的童话故事已经写到终页,我已经没有力量再守护你了。我爱你。无论你是仲远,还是尼克。也许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谁,但是我想告诉你,千万不要放弃爱人的本能,希望有一天,你能够真正领略到爱情的幸福与美丽,不要再为情伤悲了……我祝福你,和那个有幸爱你的女孩。
再见了——当仲远看完了这则讯息时,他的眼眸里已经充满了泪雾若勤……他是个大混蛋!竟然从来未曾察觉到她原来就是那个无论白天或黑夜,陪着他、逗他笑、听他数算翻阅旧梦的拇指姑娘!
他头晕了晕,脸色苍白如纸,颓然地跌坐在椅上。
双手紧紧地爬抓过乌黑的浓发,他恨不能立刻掐死自己。
三个多月来的美丽印记潮水般涌人了他脑海,若勤的笑、若勤的哭、若勤的醉……老天!
她爱他如此之深,他怎能丝毫未觉?
他的胸口痛到恍若沦人火炽地狱中……就连雪儿离开他的那一晚,他都没有这样地痛苦……他要失去她了。
光想到这个,他就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他还是挣扎着取出了西装口袋内的黑色皮夹,颤抖着手指掏出了那张折成小方块的纸。
雪儿,雪儿,让我听听你的声音……让你的声音再度坚定我爱你的信念……他坐在椅上,还是盯着计算机荧幕上她的字字血泪发呆……手上的纸紧紧捏着,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深深吁了一口气,按下电话号码。
他的胸口有一丝忐忑,却出奇的平静。
为什么?
他还以为他会紧张到无法思考。
「喂?」那个熟悉的甜美女声响起。
仲远试图防御胸口的剧烈跳动,他已经做好准备——可是他的心脏依旧沉稳地跳动着,只有微微的感伤涌上心头。
「是我。」他静静地道。
原来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他恍然惊觉,泛滥在心头翻天覆地的痛楚是因为若勤的离去……他的震动、痛苦、撕心裂肺从来就不是因为悼念逝去的恋情。
一切都是因为若勤,那个拇指姑娘!
「仲远?」雪儿惊慌震动了一下。
「是的,我回到台北来了,我只是想问你最近好不好。」他的大手紧贴在胸膛,却已没有了痴狂如涛的悸动。
曾几何时,那道伤口已经痊愈了?
她有一些尴尬,「仲远……对不起……我……」
「不需要跟我道歉。雪儿,告诉我你过得很好,我想祝福你。」他温和地道。
电话那一头突然沉默了,随即是一阵喜极而泣——「你还是待我那么好……是我对不起你……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告诉你,却始终提不起勇气……其实……其实三年前你忙于公事的时候,我已经爱上了丹尼……」
「丹尼?」他有一丝惊讶。
是他三年前的秘书。
「是的,我爱上了他,可是我始终不敢告诉你……我很抱歉……一声不响的离开你,你一定很痛苦……我和丹尼一直很愧疚,可是……」雪儿饮泣忏悔着。
倏然间,所有心上纠纠缠缠的结奇妙地松解了开来。
他吁了一口气,平静微笑了,「你们过得好吗?快乐吗?」
「我们……」她愣了一下,「很好……很幸福。可是我们一直不敢联络你……我们一直想要得到你的谅解,可是我们两个好懦弱好自私,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我要谢谢你们。」他衷心地、温柔地笑了。「若非你们两个相爱了,我也不可能遇见我生命中真正的挚爱。」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他最近想到雪儿时的疼痛感会一点一滴地消褪,取而代之的是某一种悸动,某一种喜悦和惊叹……在这一瞬间,他豁然顿悟,真正从陈旧的自责与挣扎中苏醒挣月兑了出来!
爱情本来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缘尽了就该笑着祝福对方。当初的他没有办法做到让雪儿放心地留在他身畔,于是雪儿选择了爱上别人,飞离他。
三年来的首次,他真正地放开了所有的自责和思念,真正衷心替雪儿高兴,高兴她找到了她生命中的快乐与幸福。
他无暇向惊愕的雪儿解释太多,只是急促欢然地道:「改天我们一定要好好聚聚,我也希望你们祝福我……现在,我要去捉回我的拇指姑娘了。」
「仲远……」雪儿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
他匆匆地挂上电话,倏然站了起来。
现在,他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拇指姑娘带着破碎的心离去吗?
不不不,这次他不会放手的,他才不要祝福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共结连理、白头偕老!
若勤是他的,就算拼了命丢了脸失了身份,他也要不顾一切地把她给抢回来!
然后用一辈子的时光将她捧在手心,细细宠爱眷恋呵护!
***
台中桂冠酒店台中的天气一向不错,就算是冬天,也还时时会有暖阳照耀大地。
若勤听母亲的话,穿上了大红的洋装,髻发盘成了髻,上头还缀了两朵小珠花。
典型老式相亲化妆法。但是她已经无所谓了。
随便他们去摆布吧!
她痴痴地望着明亮的窗外,这间美丽的隔间里有着雅致的桌椅,还有一瓶红滟滟的新鲜玫瑰花。
很有气氛,但是拿来相亲太糟蹋了。她忍不住微笑了。
若勤真怀疑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不过她此刻颇有行刑前的囚犯,那种「砍头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的气魄。
反正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突然,外面传来了嘈杂嚣闹的声音,还有人大声争执和乒乒乓乓的声响。
发生什么事了?
她有点奇怪,却懒得出去探看。
可能是那个阿中太高兴多喝了两杯,在双方家长面前就手舞足蹈起来了吧?
突然间,外面又没有声音了……她冷冷一笑。
她真的要嫁给这个男人吗?
若勤蹙起了眉头,有一点点动摇了。
她想到昨天晚上他就胆大包天到试图翻过她家的墙,爬上窗子要找她「联络感情」,而且还在她窗外大吵大叫说她是他的未婚妻,为什么他没有资格去她房里「坐坐」?
如果不是阿爸看在今日要相亲以及多年邻居交情的份上,恐怕早就拿起扁担痛扁他一顿了。
她真的要嫁给这种人吗?
就算是为了仲远而心碎神伤、黯然引退,可是有必要糟蹋自己到这个地步吗?
若勤咬了咬唇,倏然站了起来。
不!就算这辈子不能嫁给心爱的男人为妻,她也没必要随便嫁给一个烂人作老婆!
她拔掉了头上的珠花,拨散了发髻,就要冲出屏风——突然间,她撞上了一具坚硬高大到近乎熟悉的身躯……「噢!」她往后仰。
一个温暖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大手一捞,稳稳地将她圈箍回怀抱里。
「你是哪个冒失——」她抬头要破口大骂,倏然呆住了。
尼克?不,是仲……仲远。不,是总经理……唉呀,重点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仲远英俊儒雅的脸庞上有一个淡淡的黑眼圈,而且他平素整齐英挺的头发乱成了一团,好像刚刚被谁扯抓过。还有他的嘴角有道血丝,可是他却露出雪白的牙齿大大笑着。
她本能地往下看,他合身好看的西装被扯歪了,领带也歪歪斜斜的。可是……可是他却一脸得意天真的笑着。
「我打赢了。」他笑得像个小男孩,灿烂无比。
打从认识他到现在,她还从来没有看过他笑成这样……她一定是在做梦!
「不然就是我生病了。」她喃喃自语,不敢置信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倏然大惊,「你是真的?」
「小拇指,我打赢了,我把土拨鼠打跑了。」他笑着,蓦然紧紧地抱住了她,「求求你……跟我相亲,给我一个机会!」
她呆住了,又惊又喜,却……不敢相信。
这是真的吗?可是他怎么会出现?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相亲?他怎么……千万个疑问奔腾而来,她却傻傻地捡了一个最奇怪的问,「我……爸妈呢?」
「他们两位老人家对我很满意,已经回去选订婚的日子了。」他想笑,却忍不住泪意,轻咳了一声试图眨掉泪水。「不过我这个人很保守的,我们还是先相亲再结婚。你意下如何?」
「可是……」
他认真地道:「你好,我叫穆仲远,英文名字是尼克?穆,今年三十岁,哈佛大学企管和语文博士,目前任职霍亚集团台北分公司总经理,最喜欢的人是纪若勤,最大的愿望是把她娶回家。」
他是很认真很严肃的在报告,可是若勤却噗地一声,差点呛到。
仲远有点伤心,明亮好看的眸子困扰地望着她,「我这样说不对吗?」
「可是……可是……」她终于清醒过来了,狂喜地-住了一声呜咽,「怎么会?你怎么知道……唉呀!」
他一把抱起了她,轻轻地抱进了优雅屏风内的咖啡座,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嗯,这样好多了。
他深挚地凝视着她,低沉有力地道:「我好想你,想若勤,也想小拇指……我看到你留的那则讯息了。你说你爱我,我们是天生一对……你该不会想要否认吧?」
「我以为……」她已经惊喜呆了,彷佛在云端,「我……」
他深情地抱紧了她,深深望人她的眸底,深情地表白,「我爱你。」
「你……爱我?」没错,她在做梦。
他看着她如梦似幻的神情,忍不住轻笑,深情地吻了吻她。「我把过去都理清楚了,该丢的统统丢掉了……我心里从今以后只有一个位置,那个位置就是你的,你不可以赖皮不管我。」
老天……她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却狂喜到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我的……」她紧紧环抱住他的颈项,边抽抽噎噎边固执道:「不准再给别人……你自己答应了,你心里的位子就是我的了……你也不可以赖帐不要我。」
「一言为定!」他欣喜若狂,欢呼了一声就要吻上她,却不小心扯动了嘴角的伤口。「噢!」
她紧张兮兮地扶住了他的脸,「你的脸怎么了?还有嘴巴……还有眼睛……怎么受伤了?」」不要紧,土拨鼠伤得更厉害。」他痛得龇牙咧嘴,还是笑得好开心。
她一怔,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傻瓜!为了我跟人家打一架值得吗?」
「值得。非常非常值得。」他忍不住痴痴地望着她的笑脸,「我爱你。」
她的脸又红了,娇怜地窝进了他的颈项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了?」
「我有天分。」他微微一侧头,轻笑着吻住了她的唇瓣。
她热情地回应着,搂紧了他的颈项……剔透明亮的落地窗外,冬阳笑得好耀眼——幸福总会用千变万化的风貌出现,它会以爱情为翅膀,翩然美妙的姿态飞翔,飞人懂得珍惜它的人的怀抱里。
如果你是有幸拥抱住它的人儿,请千万记得,要好好地捧实了它,将它好好地珍藏在心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