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真的吗?」樱桃对着电话那一头的特别看护叫道:「他还没醒过来?还躺在床上?你——确定他还有呼吸吗?」
电话那头立刻大声抗议,正在踱步的颂奇也丢来了一个白眼。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要咒他的,只是想了解一下状况。」樱桃吐吐舌头,神情却颇为凝重。「吕先生的管家也在那儿?噢,不不不,不用了,不用把电话拿给她……总之谢谢你了,再见。」
待电话挂上,颂奇迫不及待地向她看来;樱桃大惑不解地咬着手指,迟疑地回答,「她说你还好好地躺在病床上头,而且你的呼吸什么的都很平稳正常。只是你一直在昏迷状态中,还没有醒来。」
这怎么可能?
他既没死也没有醒来,那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颂奇剑眉轻蹙,喃喃道:「太奇怪了。」
樱桃打量着他,突然一个名词冲进脑海,「你该不会是灵魂出窍了吧?」
他第一个直觉是大笑,「灵魂——」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显然他自己也想到了某些相似的迹象。
「你看,你人好好的躺在医院里,可是你的……灵魂却跑到我这里来,这不是灵魂出窍是什么?」她瞪着他,「你不要跟我说这只是玩笑诡计,其实你们是双胞胎。」
「我是独子。」他苦涩地一笑。
樱桃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啧啧称奇,「天哪,这么说你真的是灵魂出窍了?」
老天,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么灵异的事情!
她可不可以捉他去上第四台的灵异节目啊?这简直是太神奇了!
说不定她还可以因此赚上一笔,一次就把债务清偿完毕……
「你干嘛这么不怀好意的看着我?」他敏感地问。
樱桃闻言连忙用手背擦了擦「垂涎」的口水,「呃,我没有啊!」
他盯着她,轻哼了一声,「你在打什么主意?打算把我抓去公开展览吗?」
心底事被他一语道破,樱桃的脸瞬间红了。
「别乱讲,我才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
「是吗?」
「别再瞪我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应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她这句话一出口,两人随即陷入了一阵静寂……
颂奇苦笑,「恐怕你得收留我了。」
「我为什么要收留你?如果你真是灵魂出窍的话,那你再回去你的身体就好了嘛!再不然也可以回你自己的家里。」她不假思索地拒绝。「就这么决定了,我数到三,你要自动消失在我眼前。」
他突然正经八百地道:「如果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到我的身体,你会不会相信我?」
「你猜我会不会信?」她挑眉。
「不会。」
「那就是了。而且你明明就可以回去的呀!」
「我试试。」
「我听人家说,只要集中注意力,眼观鼻、鼻观心,咻地一下子就可以回去了。」她开始乱掰。
只要能够说服他回去原来的地方,就是叫她从舌头进出一朵喇叭花来,她都愿意。
「你好像拚命想赶我走-他深邃的黑眸幽幽柔柔地盯着她。
樱桃心蓦然一动,尴尬地笑了笑,「我们两个人本来就素不相识。」
老天,当他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那眼神还挺教人心神摇荡的……而且他看起来好忧郁好无辜……
颂奇的表情立时换作纳闷,「奇怪,我遇过的每个女子莫不希望与我长相厮守,巴不得我成天陪在她们身边,你为什么不一样?」
樱桃刚刚才对他产生的一点点好感,瞬间又消失殆尽。
她眉一抬,没好气地道:「很抱歉喔,我不能像你那堆红粉知己一样,对你好礼有加、多多款待。」
「你为什么这样讨厌我?」他眼带受伤神色。
拜托,好像他是个受害者一样……呃,话说回来,他本来也就是受害者。樱桃心中不无愧疚。
「我说过了,我不是针对你,而是你刚好就是我讨厌的那一型。」
「你说话可以不用这么直接。」他涩涩地道。
「好吧!」她小心谨慎地挑捡用词,「应该说我是对有钱人没什么好感。这样总可以了吧?」
「为什么?」
「因为……」她突然想起,「喂,灵魂出窍先生,我们应该是在讨论你的问题才对,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现在的模样吗?」
「我差点忘了。」他笑了。
「别跟我嘻皮笑脸的,你还是赶快回去你的身体里面,兔得身体被别的灵魂占去了。」她故意吓他。
他轻笑,「哪有这种事?」
樱桃翻了翻白眼,「随你!你都不急了,我还急个什么劲儿?你身体被谁占走关我屁事啊!」
「你说话好粗鲁。」
「又没人要你站在这儿听。不习惯可以赶紧回到你的躯壳里,然后再继续找美眉过你的快乐人生呀!」她竟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颂奇被她毫不客气的话激得有些恼怒,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容缓缓隐去。「你真是个粗鲁没气质的野丫头,又凶又悍的,真不晓得哪个男人受得了你。」
「要你管这么多!又不是要你来受,你操心个什么劲儿?」她吐舌头给他看。
颂奇忿忿地甩了甩头,再潇洒不过地往门外走去。
「试试看穿门而过!」她还把手儿圈成筒状,在他后头嚷嚷。
颂奇不理她,还是伸出手去要握门把,可是当他的手指穿过喇叭锁时,樱桃听见他低咒了一声。
他索性真要穿门而出,可是门上却好像有结界一般,硬是阻住了他的身体。
樱桃看他怔立在当场,还以为他故意拖拖拉拉不肯离开。
「喂,甘心一点,你该不会又在玩什么花样了吧?」
颂奇回过头来横了她一眼,眼底有痛苦无助和受伤。「你以为我不想离开吗?」
「你别告诉我,你走不出去。」樱桃正想咧嘴大笑,他再认真严肃不过的表情却一下子刷掉了她的好兴致。
她的嘴角慢慢变得僵硬,「等等……你的意思是说……」
「我出不去。」他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我的天啊!」她愣住了。
颂奇忿忿不解地低吼,「该死!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会陷入这一团乱当中?」
樱桃瑟缩了一下——是她,她得负上百分之八十的责任。
噢,她刚刚还对他那么凶……
樱桃的歉疚感再度因情势的转变而渐渐发芽茁壮,几乎长出缠绕的藤枝紧紧锢疼了她的良心。
「不如……」她轻轻地道:「我陪你到医院再看看——你吧!」
多奇怪的文法,可是此刻却显得再自然不过了。
「会有什么不同吗?」
「我不知道。或者跟着我,你就走得出去。」她极力安慰他。
他低低一叹,神色无奈。「恐怕也只能这样了。」
「你怕不怕太阳?要不要带把阳伞?」
他望了望窗外,忍不住微微一笑,「天已经黑了。」
樱桃噢了一声。「那我顺道去换衣服,待会儿还可以直接上班。」
「麻烦你了。」
「不会啊,我上班本来就要换装。」她呆呆地道:「不麻烦的。」
「不,我的意思是说,谢谢你还专程陪我一道。」他眼底隐约泛着笑意,「真是麻烦你了。」
「噢。」她也笑了,「别客气。L
樱桃进房去换过衣服,拿了小包包走出来。
颂奇眼睛一亮,忍不住赞道:「你穿这样真好看。」
「谢谢。你没交过护士女朋友吗?」她斜睨着他,戏谑道。
他老实回答,「当然有。只不过她们都比不上你可爱。」
「我敢打赌,你这张嘴一定拐骗了不少女人。」她好笑地挑眉。
颂奇俊美的脸庞上笑意满满,「我的魅力不止于此。」
「看得出来。」她往大门走去,「有没有过良心不安的时候?」
他跟着她,闻言不解地挑高了浓眉,「为何要良心不安?」
「这么多情风流,想必令不少女人为你流泪,难道这一点还不足以令你良心不安吗?」
他笑笑,「我的原则是两相情愿、男欢女爱,没有谁为谁流泪;她们也都知道绝不能太过认真。」
「嘿,你这样是玩弄感情喔!」她打开大门,惊讶地看着他跨过门槛走了出去,「咦,你走得出去嘛!」
颂奇也讶然不已,「太奇妙了!看样子我真的得一直跟着你了。」
「我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作『阴魂不散』了。」她翻了翻白眼,「谢谢你的示范。」
他无奈地笑笑,「不客气。」
「那——走吧!」她实在有点担心,他坐上她的机车……该不会轻得随风飘走吧?
就在他俩走下楼梯时,同公寓的三姑正好买了便当走上来;看见樱桃,她眼睛」亮。
樱桃一看见她,心底忍不住大大申吟起来。
这位三姑是这栋公寓最有名的广播电台,乃是现今台北市仅存不多的热心三姑六婆之一……
若被看到身后的吕颂奇,这下子她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正想暗示他藏起来,却发现三姑面色不改,笑吟吟地与她打招呼。
「现在要上班啦?」她似乎对颂奇视而不见。
「是的。」樱桃眼睛瞄来瞄去,有点口乾舌燥。
呃,三姑该不会是故意装作没看见,然后再回去公告天下吧?
就在樱桃紧紧张张时,三姑却就这么「穿」过颂奇的身体,踩上一级楼梯。
樱桃低呼一声,颂奇脸上的无奈更深了,只不过在无奈之外,还带着一抹好奇与趣意。
三姑则是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
「啊是发生什么事?」三姑快速地环视四周,「有蟑螂喔?」
「没,没有。」樱桃还特地问了一句,「三姑,那『我』要去上班。」
「晚上一个人骑车小心点啊!」三姑好意地道。
「谢谢你,我会的。」
直到回头关上了铁门,樱桃才连忙转身盯着颂奇,「她看不见你!」
「那种感觉真奇怪。」他有点闷闷的。
他一向是众人注目欣赏的焦点,他也早就习惯了那种感觉,可是现在居然变成了「隐形人」……实在教他有点难以适应。
「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她好奇地问。
「请不要落井下石,我现在已经很伤感了。」他侧着头,咀嚼着方才的感受。
「好啦好啦,不开你玩笑了。」她也觉得自己很恶劣,因此拍了拍机车道:「这样也好,你坐车就不用担心戴安全帽的问题,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到医院去会引起骚动了。」
他温和地看着她,「你果然很细心。真是个特别的女孩。」
他突如其来的赞美倒教她愣了愣,有点讪然。「呃,谢谢,还好啦!」
他还是一个劲儿地望着她笑,笑得樱桃没好气地道:「你是要站在这里盯着我笑,还是要坐上我的车去找你的躯壳?」
「遵命,护士大人。」
「不要跟我嘻皮笑脸的,当心我在院里偷扎你两针。」
「这是违反职业道德的,相信你也不会这么做。」他还是笑咪咪的。
「不要考验我!」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否则我会做得乾净俐落,保证没人知道你的身体被动了手脚。」
他装出一副好害怕的样子,「你……你到底想帮我打什么针?」
「药可不可以?」她-着腰。「少废话,我们快来不及了。小心我待会儿不载你,让你自己飘过来!」
「好好好……」
事到如今,原本开惯了名贵跑车的颂奇也只得跨上机车,高大的身子勉强挤入后座。
不过闻着她发丝的幽香,身体与她贴得如此之近……他开始觉得这一切或许也挺快活有趣的。
他从来不会虐待自己的,无论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
「坐好了吗?」樱桃发动机车,本能问道。
他嗅着她幽然的处子香气,差一点就忘了回答。「呃,好了。」
机车钻入了夜台北的繁华车阵中,只是这辆机车上的女骑士三不五时地对空气说话,显得怪异了点。
台北的夜,在灿烂的灯火照耀下,闪亮了起来。
只是秋天的气息,好像也悄悄地为来往的空气蒙上了淡淡微凉。
☆☆☆
深夜,樱桃推着放满医疗用具的推车,一间间地巡着病房,为几位特定的病人换葡萄糖液和生理食盐水。
空荡荡的长廊上只有几盏小夜灯发出晕黄的光芒,除了值班的护士外,这偌大的楼层几乎已是众人皆睡。
「你可不可以讲讲话?」她忍不住瞥了从医院出来后就闷闷不乐的颂奇一眼。
高大挺拔的颂奇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好看的脸上还是满满的深思之色。
樱桃小小声地,唯恐吵醒了病人也唯恐被人误会,「你没事吧?」
他望着她苦笑,「我还能有什么事?情况再坏也不过如此了。」
「你不要就此泄气,说不定过几天等你醒了,你也就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了。电影里常有这样的情节,你也不要太灰心了。」
「电影里的事怎做得了准?」他摇摇头。
「那可说不定。就拿我来说,我这辈子作梦也没想过会有个游魂成天黏在我身边啊!」说起来,她也是受害者。
他精神仿佛一振,「对,至少还有你陪着我。」
樱桃哀声叹气,「真是有够倒楣。」
「话不能这样说。若不是我英雄救美,今天变成游魂游来荡去的人,可能就是你了。」他轻哼。
呃……这么说也是没错啦!
樱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了好了,我们谁也别说谁了,总之我们是一样倒楣——你呢,回不去你的花花世界,我呢,也没办法再自自由由的。」
唉,真是怎一个烦字了得!
「话说回来,」他突然颇富兴味地瞅着她,「我也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成天跟着一个小护士。」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别把你那种急色鬼的习惯用到我身上来,当心我弄黑狗血泼你。」
他立时面露无辜,「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误会了。事实上我是个再纯情不过的男孩……」
「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太恶心了!」她作反胃状。
颂奇眉毛一挑,还来不及说什么,一个轻轻柔柔的男音响起——
「樱桃妹妹,你在同谁说话呀?」
是痞子医官!
颂奇噗笑一声,被来人近乎娘娘腔的声调逗乐了。
「你们医院里也有人妖?」他促狭地道。
樱桃柳眉一竖,不过她也被来人喊得鸡皮疙瘩掉满地。她没好气地转过身,「董医官,还没睡啊?」
董医官穿着医师袍,俊美的脸上俱是受伤之色。「我是为了你才和别的医官换班的。」
「谢谢你喔!」她咬牙切齿。
那个死吕颂奇,居然还在那儿冲着她扮鬼脸,别以为别人看不见他,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她强忍着对两个男人比中指的冲动,迳自推着车大步往前走。
可是颂奇还是如影随形,就连董医官也紧紧跟着她的脚步。
「你们很烦-!」她不给好脸色。
「你们?」董医官愣了愣,「还有别人吗?没有啊!樱桃妹妹,你在说我吗?」
「我当然是在说你。董医官,你没有别的事好做吗?」她老实不客气地道,将车子推入三○六病房内。
她必须帮A床的病人换生理食盐水了。
董医生丝毫不以为忤地跟了进去,看着她帮已经睡着的病人换点滴。
「我现在没事,就让我陪着你不好吗?」董医官小小声地道。
樱桃调整好点滴的速度,然后放妥空瓶推着车离开。
直到离开了病房,她才大皱眉头,「董医官,我很忙,没有美国时间陪你。」
「我怕你一个人会怕,所以来陪你呀!」董医官胸前一挺,做出护花使者的模样,「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巡房,不怕碰上什么灵异事件吗?」
颂奇哈哈大笑起来,可恶的是只有樱桃一个人听得见。
她恨不得赏他一拳,可是就算她真的出手了,恐怕也是捞了满手空气而已。
这个该死的吕颂奇,回去看她怎么修理他……不过现在还是尽快打发掉这个烦人的董痞子才是。
樱桃乌亮的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计上心头来。
「董医官,你说的也没错……」她装出害怕的神情,「而且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晓梅值班,她就说她在巡房的时候,就是经过这条走廊,结果看到一个白色影子闪过去……等她定睛一看,吓死人了,是一个舌头吐得老长,浑身鲜血淋漓的阿兵哥哩……」
董医官暗暗吞了口口水,勉强想挤出笑来,「呃,对,对啊!所以你还是让我保,保护你比较好,对不对?」
「对啊对啊。只不过……」她突然惊呼一声,瞪大眼睛死命瞅着他身后,「你你你,你后面……」
董医官吓了一跳,被她脸上的表情骇得不敢回头,脸色发白地道:「什什……什么?」
「你后面有一个男人的影子,他正趴在你的颈项后头朝你吹气!」樱桃捂住嘴巴,做出惊恐万分的模样。
颂奇合作得很,适时地对着董医官吹了一口气——
「哇!」董医官跳了起来,脸色近乎白雪,「我,我刚刚想起还有事,我先去忙了,再见!」
樱桃看着他活像火烧似的落荒而逃,直到人影都不见了,她才忍不住笑了出来。
「噢,天啊!笑死我了……」她边笑边拭去眼角的泪,「胆子比老鼠还小,还想陪我巡房咧!」
颂奇眼神好笑又温柔地看着她,「你好坏,居然这样捉弄一个对你一片痴心的男人。」
「你也有份的。再说这个董痞子对谁都是一片痴心,」她斜睨了他一眼,「就跟某人一样。」
「嘿,小丫头,你在影射谁?」
「我可什么都没说-她细致的下巴一抬。
颂奇看着她娇俏的神情,令人又爱又怜,忍不住心神一荡。
他看着她的眼神更温柔了。
樱桃却浑然未觉。
☆☆☆
陈嫂神情悲伤却坚强地抚着颂奇的脸颊,低低地道:「少爷,你千万得好起来呀!你已经昏迷两天了,医生说你一切稳定,可就是说不出你为什么还没醒来……从小你就是最勇敢、最不让人担心的,所以你一定要赶快醒过来呀!别再让陈嫂担心了……」
颂奇双眸依旧紧闭,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
陈嫂到现在还不敢让远在美国的老爷夫人知道这个消息,她只盼少爷能够赶紧好起来,否则她真是万死都不足以赎罪啊!
「老爷和夫人要我好好照料你的,可是我居然让你发生了这样的事……」就算再坚强,陈嫂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如果情况一直没有好转的话,到时候她也顾不得会让他们伤心,还是得告诉他们。
「少爷,你就快点醒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