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樱桃车子骑着骑着,忍不住晃到了颂奇躺着的医院。
她走出了电梯,来到病房的门口。
门口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举起手轻敲。
特别护士打开了门,见着是她后微笑道:「来看吕先生吗?」
「是的。他……身体状况还好吗?」她的心情复杂极了。
那个活生生的灵魂在她家,而这个寂然无声的身体却是在这儿躺着……她没来由地替他心酸起来。
「请问你是?」一个神情哀伤的妇人也来到门口,睿智的眼眸却锐利地盯着她。
「我……我是他的朋友。」
陈嫂看着面前这个清秀娇女敕的女孩,她眼中的真挚使得她不忍心拒绝。
「请进。」
樱桃点点头,「谢谢你。」
走入明亮的房间,病床上的颂奇像是睡着了,神情安宁温和地躺着。
恍然间,她真有种错觉他只是睡着了,而且还是睡在她家里沙发上的那个幽默男人。
只是,这一切都如此诡谲难解,她多希望他能够醒过来,好让爱他的人不再伤心。
可是她也害怕他醒来,因为这就表示他将会离开她的生活和生命了。
人的心怎会如此矛盾?
她轻轻执起他的手,这手应该是有力而坚定的,可是此刻握在她的手中却毫无生气。
「颂奇,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我能帮得了你什么呢?」她低低地、感慨万千地道。
陈嫂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有些震撼却依旧沉默,只是心里头的疑团越滚越大。
这个女孩究竟是谁?她完全不像少爷平常往来的那些女人,看她的模样却好像对少爷一片情深……奇了,她怎么不知道有这号人物?
樱桃低叹了一口气,黑亮的大眼同情怜惜地瞅着头上包扎纱布的他。
「醒过来的你,会不会比较快乐呢?」
她始终有个感觉,尽管颂奇现在窝在她那儿自在单纯的生活看起来是开开心心的,可他毕竟是人中之龙,他的战场、他的天下在外头,她根本无权将这条龙久困浅滩中。
久而久之,他就会闷了,不快乐了。
可是她心底还有另外一个声音提醒着——根本不是她强留他下来的呵!而是因缘际遇如此,她赶也赶不走,丢也丢不掉。
千千万万种情绪在她心里头如狂马来回撒蹄乱奔,惹得她一颗心上上下下无法平静。
「如果,我们能够永远活在现在就好了。」她轻道。
陈嫂再也忍不住,探问着,「小姐,你……和少爷认识很久了吗?」
「他受伤多久了?」
陈嫂一怔,「半个月了。」
「我认识他是半个月再多一天的事。」
陈嫂又一愣。特别护士插嘴道:「她就是吕先生拚着受伤也要保护的女孩子。我听这里的护士说,也是她陪着吕先生来医院的。」
「你就是那位小姐。」陈嫂恍然,却有更多迷团,「可是院方不是说……」
「他的确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那天那个小姐拿花瓶是要砸我出气,颂奇……呃,吕先生就挡在我身前……当时事情实在发生得太快了……」千言万语,樱桃只能化作一句诚恳的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不,这不能怪你。」陈嫂反倒安慰着她。「谁也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不是吗?」
「可是他会变成……这样,全都是我惹的祸。」
「我相信少爷不会介意的。从小他就是一个见义勇为、很有男儿气概的人,即使你全然与他不识,他也会为了救你挺身而出的。」陈嫂引以为傲地道。
樱桃越听越惭愧,亏她还常常讽刺颂奇是个公子,而且在出事前她还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我相信他是。」樱桃温柔地放好了他的手,站起身道:「您就是陈嫂吗?」
「你怎么认识我?」陈嫂一惊。
「呃……在出事前,吕先生曾跟我提过你,他说你是他最亲的家人之一,你非常疼他。」
陈嫂红了眼眶,「这个孩子……」
「你一定很希望他能快快醒过来。」
「当然」我们所有的人都这么希望。少爷是个很善良、很好的人,几乎没有人不喜欢他。」
樱桃咬着下唇,「我相信……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请您……好好的照顾他,也要好好保重自己,我想吕先生也不希望你累垮的。」
「谢谢你。」陈嫂对她的印象更好了。
樱桃走到了门边,突然又回头对她说了一句,「他不会有事的,真的。我想他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了,请你放心。」
「谢谢你。希望如此。」
樱桃叹息着走了出去,脚步有些沉重。
☆☆☆
「怎么了?」
樱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窝在颂奇的怀里看电视或看书。
今天颂奇依例搂着她看樱桃小丸子,却发现她呆呆愣愣的,眼睛盯着电视,魂儿却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樱桃?樱桃?」他频频低唤。
「啊?什么?」她这才醒觉,「做什么?」
「你在想什么?」他注意到打她下班后,整个人就有点奇怪,现在症状更严重了。
樱桃未语气先叹,「唉——」
「发生了什么事?我替你做主撑腰。」他很有义气地说。
「我今天去医院看你了。」
「去医院看……」他迷惑地眨眨眼,随即才意会过来,「噢。然后呢?」
「我看你躺在病床上都不动,眼睛紧闭的样子,看了好不忍心。」她把脸埋进他温暖的胸膛,闷声道:「我还看到了陈嫂,她好伤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颂奇深邃的眸一暗,带着几丝哀伤,「陈嫂……」
「我觉得我好坏。」
他心疼地搂紧她,「怎么这样说呢?」
「你是一个这么受欢迎、被大家期待的人,我却自私的把你留在这儿,让所有的人伤心。」
「小傻瓜!」他轻吻她的额头,「事情没有办法照我们的控制和预料进行,要不然也不会有所谓的意外;但是我很高兴遇见了你。」
「我应该想办法让你回去你的身体,而不是一直把你绑在这儿。」
「你有什么方法呢?」
「我,我……」她咬着手指头。
他温柔地道:「我们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在一起,足见我俩有很深的渊源。也许就像你所说,我们上辈子互欠债,所以这辈子才会纠缠在一起。」
可是等到债还完了,你就会离开我了!
这个想法震痛了她的心,也吓住了她自己——
老天!
樱桃蓦然像火烧似的跳离他的怀抱,整个人僵立着。
「怎么了?」他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我,我居然……」她居然爱上了他!
这些心酸不舍,这些揪心辗转,这些甜蜜难分难离……
她竟然爱上了他!
他脸色微白地看着她,担心得要命,「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带你去看医生!」
「不,不是。」她努力跟心里头巨大的惊骇对抗着,拚命想要消化这个惊人的发现。
颂奇急急地起身抱住了她,将她颤抖的身子纳入怀抱中。
「你在发抖……嘘,别怕,我在这儿,不要怕。」他声音里有太多的怜惜和心痛,「发生什么事告诉我,天塌下来有我在,你不要担心。」
他的话粉碎了她所有乱七八糟的原则和害怕,也像暖流潺潺地滑过了她浑身的神经末梢,神奇地抚平了她所有的惊惶狂乱。
她闭上眼睛,无助又脆弱地低语,「吕颂奇,我喜欢上你了。我该怎么办?」
他闻言为之狂喜,简直不知道该傻笑还是怎么才好。「老天!老天……」
「我是个大笨蛋!」她垂泪,握起拳头就要捶自己的脑袋。
他急急抓住她的手,眼神深情若水,「为什么要这么说?喜欢一个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我刚才是太开心了,我在心底感谢老天爷,他终于让你也喜欢我了!」
樱桃愣住了,抬起泪迹斑斑的小脸,「啊?」
颂奇再也忍不住心中剧烈的情感激荡,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封住她所有的疑惑忧惶,也倾注了所有的热切爱恋。
樱桃这次没有反抗,缓缓闭上了双眼,迎接生命中从未尝过的滋味……
颂奇抱起她,没有中断辗转吸吮的爱怜,将她轻轻地放置在沙发上,温柔却狂野的火焰在她身上渐渐燃烧开来——
☆☆☆
自从缠绵一宿后,樱桃的生命被注入了活跃甜蜜的因子,爱情的美丽,幸福的色彩,渲染在她眼角眉间。
颂奇也正体验着他生命中最纯粹、最完美的爱恋,樱桃的陪伴在侧丰富了他的生活,也紧紧牵系着他的心。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深深爱着一个女人的滋味会这般美。
恐怕也只有樱桃,才能够让他的心欢然至斯。
只是令他感到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他无法带樱桃出去游山玩水,让她领略世界之美。
从前他所做过、讨女伴欢心的方法,都没有办法再用了。
他多想带她到日本箱根,去看晚秋的枫叶,到美国去过圣诞节,到巴黎赏雪,窝在铁塔上端的咖啡馆喝热腾腾的黑咖啡。
他想好好地珍惜她、疼爱她,让她远离所有的恐惧或担忧。
「嗨,在想引么?」
「我想带你出去玩。」
樱桃噗哧一笑,「你要吓死别人吗?被人看到件上衣和一件长裤,还有一双鞋子在路上走,不吓晕一票人才怪。」
他露出受伤的神色,「没想到你这么嫌弃我。」
她笑着抱住他,「没有没有,我最喜欢你了。」
「真的?」
「当然。」她赖在他身畔,笑咪咪地道。
「今天难得你放假,我们晚上出去逛逛好吗?」他成天闷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他渴望看到月亮,看到太阳,呼吸新鲜的空气……
「那好,我们晚上去河堤散步。」她偎着他。
他如释重负,「太好了。」
樱桃按着电视摇控器,正好跳到分析全球股汇市的频道,她刚要转台,颂奇已经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等等,我看一下股汇市的交易行情。」
「真厉害,我一点都看不懂。」
「投资是现代人必须具备的观念。」他脑中灵光一闪,「既然你不愿意我帮助你清偿债务,那么我指点你投资获取利益,这总可以了吧?」
樱桃愣了愣,「啊?」
他微笑,「难道你不相信我的眼光吗?」
「你是台湾商场有名的大亨,我哪敢不相信你?只是我又没有闲钱。」
「你想要长期投资或是短期获取利益?」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笑问。
「我不懂。」事实上她打小听到数字就会昏头,加减乘除是她唯一会的,其他的早就与她断绝关系了。
「我教你。」他对她微笑道:「我可以先借你一笔钱,等到你投资获利了之后再还给我。」
「不要,我不要欠人家人情。」她可是很有骨气的。
「难道我们还要分彼此吗?」他凝视着她。
她依旧大摇其头,「这是原则问题。我不喜欢藉他人的荣耀而加诸己身。J
「就连我自己愿意也不行?」
「这件事我们讨论过了。」她摆明了不愿再谈。
她不要他觉得她是个拜金女郎,也不愿意和他的关系变得如此复杂。
她就是她,他也还是他,情感上的交流并不代表他就应该将一切奉献出来与她分享。
说她是牛脾气也好,是拗性子也行,反正她就是不要拿他的钱。
更何况以他们现在的关系……
「樱桃,」他极力想说服她,「你难道不想一次将债务偿完?这样你父亲就不会再给你这么多的压力了。」
「三百万-!我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赚进三百万?」
「有何困难?」他傲然道。
樱桃深吸一口气,努力抗拒这个诱惑。她已经依靠自己的力量根久了,她绝对不要养成依赖别人的习惯。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老,还是靠自己最好。更何况世上没有永久不变的事物,倘若他离开了她,那么往后她还能依靠谁呢?
她可以预料到自己会变得好惨好惨……
她绝不允许自己变得脆弱。
颂奇又心急又心痛地看着她,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固执。
难道她将他当作外人?或只是把他当作生命中的过客?
他很害怕在她心目中,他始终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有钱人,更怕她认为他跟她的父亲一样,是没有责任感的男人。
他想要清除她肩上的重担,想得心都拧痛了。
「总之,我不要拿你的钱。」樱桃坐直身子,眼底有着难解的心结。
颂奇凝视着她,呼吸蓦然急促起来,「为什么?」
「我已经说过好多原因了。」
「你不信任我?」
「我……」
「或者你压根不喜欢我,你只是逢场作戏?」他被她的不信任折磨得心痛,气愤地道:「所以不想和我有太多牵连?」
樱桃瞪着他——他在说些什么呀?!
这应该是她担心的重点,为什么被他抢先说了?
她只是害怕当他离开后,她将会一蹶不振,爬都爬不起来。
她害怕太爱他,放了太多希望在他身上……
颂奇倏然站了起来,脸色难看地走向窗口;他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黄昏的夕阳淡淡地照在他身上。
他必须冷静一下,否则他会承受不了那种被怀疑的心痛。
樱桃怯怯地、疑惑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子,僵硬地背对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反覆低问自己。
她只是害怕自己会变成被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终有一天会忘记了该如何飞翔。
她只是还没有学会如何去依赖一个人,并不是不信任他……
气氛一直僵持着,直到电话铃声响起,才打破了这一片凝重的空气。
樱桃吸吸鼻子,接起电话。
「喂?妈……」樱桃挤出笑容,声音平稳地道:「你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还是你的身体——」
颂奇听见她的声音陡然消失,忍不住转过头来,却看见樱桃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什……什么?」她半天才挤出话来,表情震惊。
颂奇看见她的表情,什么气统统滚到九霄云外了,直觉地冲到她身边陪着她。
只见樱桃脸上的震惊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浅浅的惆怅和无限释然。
「太好了,他终于离开了。」樱桃轻轻地道:「可是……我怕你伤心。」
电话的那头,樱桃的母亲语气也是带着淡淡哀伤与纯粹的轻松。
「他回去也好,我从前欠他的情也还完了,这个结局对三方面来说都是好消息。」
「那你要不要来台北和我一起住?他……回到他老婆身边以后,我们就跟他再无关系,这真是太好了。」
「樱桃,你会不会怪我没有给你一个正常的家,一个疼爱你的爸爸?你以前常说妈太懦弱了,现在想想,妈真的很对不起你。」
「妈,别说傻话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分,往好的方面想,我跟他虽然有父女之名却没有父女之情,他有他自己的亲人和生活,从以前到现在就跟我们两个没啥关联。」樱桃真真正正地松了口气。
「妈现在在这里很好,心情也很平静,所以我就不到台北去了……只是樱桃,你从小个性就比较拗,脾气也冲了一点,可是有些事情,妈还是希望你能够放轻松去看待……就好比你到现在还不交男朋友,妈妈实在很担心你……」
「妈,你放心,我以后会越来越快乐的。」她心头的阴霾总算散去,还怕以后没有快活日子过吗?
现在她只要赚钱还债和养妈妈就行,再也不必有那个「父亲」的压力了。
颂奇关心地看着她,直到她咧着嘴笑挂上电话,他才吁口气。
「恭喜你。」他也听出了一点端倪。
「谢谢。」她笑得灿烂,迎视他。「我……爸爸的老婆想通了,要把他接回去共享天伦之乐。听我妈说,那个女人的意思是不想再让我爸落魄到那个鸟不生蛋的乡下,再看那个乡下女人的脸色……管他的,反正现在他回去享受他的荣华富贵,我们也跟他没关系了。」
「这样你就会快乐些。」他也替她松了口气,却也有点心疼她。
没想到父亲这个名词带给她的都是负面的心情、不好的影响……
她其实也很希望有父亲疼的,不是吗?
就在颂奇发愣的时候,樱桃的笑容缓缓退去,真挚地凝视着他。「颂奇,刚刚我说话是急了点,这么毫不留情的拒绝你,一定也让你觉得很不是滋味。不过你放心,我真的不会虐待我自己的,如果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一定会死赖着你的。」
他眼睛一亮,又感动得有些湿润,「樱桃……」
她扮了个鬼脸,「到时候你不用怕我不跟你挖钱,反而有可能我会挖到你叫救命呢!」
「那可得花上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他笑了,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他就知道,他的樱桃妹妹和别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