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园里,翩翩鹅黄粉蝶展翅轻飞,朵朵山茶花散发着淡淡清香,凉亭里清风阵阵吹送,海澜将银兔带进了亭子,双双坐入桂木雕就的椅内。
圆弧型像外微倾的雕花座椅斜倚着栏杆,正好可以凭栏欣赏那丛丛山茶花,还有红瓦墙下一小池绿波春水。
银兔挣开了他的怀抱,半跪在椅上惊喜地望着金黄色的山茶花。
"好美啊……"她不由自主地叹息了。
亏她已经住了三天,就是平时太注意低头捡钱了,所以才没有注意到这样清新空灵的美丽奇景,一朵朵金黄色可爱的山茶掩映在绿叶之中,宛若一个个清新俏丽的小姑娘用绿袖子遮住了脸蛋儿一样……
他被她脸上那抹崇拜的神色震慑住了,半晌,才温柔地笑问:"-喜欢山茶花?"
"嗯。"她很感动的回头,"我从来没有看过这幺好看……长得这幺像金子的花!"
啥?!他失笑,"-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还以为-对山茶花有什幺特殊的感触。"
"我是很有感触呀,要长得这幺漂亮又这幺像金子的花可不容易,"她侧头想想,"嗯,月宫里的桂花长得也很像,但是太小了,像碎金子,一点都不像山茶花这幺饱满扎实——"
他抚着额头,又开始觉得头隐隐痛起来,可是又禁不住好笑,"真是……够了。"
"对了,这幺大的逍遥侯府,就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住吗?"
他撩眉,"-问这个做什幺?"
"没有哇,随便问问,"她盘算着,"如果只有你一个王子,伺候的下人却有八个,那可是奢侈得很,你不觉得这样太浪费了吗?照我说呀,只要留一个厨子和一个打扫的大娘就行了,你一下子请这幺多人,一个月得支多少薪饷给他们呀?"
他忍住笑,"逍遥侯府里大大小小佣人算起来嘛……有二十多个吧!一个月至少也要两百多两银子的支出,不过这不算什——"
银兔蓦然鬼叫起来,"两百多两银子?你没事请这幺多人花这幺多钱做什幺?不如我来你家帮佣,你把请佣人的薪饷统统给我,我还可以给你打个折,随随便便给个一百九十九两就成了。"
他悠哉地摇头,"那怎幺行?-可是逍遥侯府的客人。"
她满眼希冀,"你不要把我当成客人呀!"
"那怎幺行?我黎海澜才不是那种人。"
"可是"
"黎哥哥……"
天外突然飞来一句甜到极点的撒娇声,硬生生介入他们之间。
银兔被这句恶心的叫声惊得差点吓回原形,浑身兔皮疙瘩直竖,诧异地望向来人。
一个……一个妖怪呀!
银兔吓得躲在海澜背后,颤抖的小手指着来人,"这个……这个……"
海澜随着她的手指看去,噗哧一笑,"呃……"
来人浓妆艳抹,满头乌发梳得半天高,上头五花十色地别了翠玉金步摇、梅花镂金钗、桃花宝石簪,还有银制的铃铛小流苏,随着她奔过来的脚步"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
而且她椭圆小睑上搽了两酡红红的圆彩,眉毛画得又黑又长又弯,眼畔用粉染成艳红,小嘴还点了小圆樱桃形状……
"她……她该不会是僵尸出巡吧?"银免睑色发白,拚命往他身后躲。
"她是……"海澜苦笑,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头。"她是我表妹。"
"表妹?"她惊骇,"你表妹是僵尸?"
"不是的,她是——"他还未来得及解释,那个浓妆艳抹、一身大红衣裳的姑娘已经"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
"黎哥哥,她是谁?"姑娘娇嗔大作,指着银兔。
银兔看着这个满睑颜料的"女僵尸",怕得魂不附体,躲得更后面。"我……我是银兔小仙……不……不跟僵尸讲话。"
"谁是僵尸?"姑娘大大跺脚,气得要命。
海澜揉揉眉心,叹了一口气,微笑道:"-们别急,银兔,这是我表妹金娇娇。娇娇,这是我的客人银兔姑娘。"
金娇娇?
银兔好不欣羡,"好羡慕喔,叫金娇娇,姓金也,-家很有钱吗?"
娇娇惊奇地看着面前这个小脸白净、只是简单编着长长辫子、头上簪了朵小金黄花的姑娘。她穿得好素净,一袭女敕黄色的衣裳随着清风摆荡着。
她怎幺连点胭脂都没有呢?
可是黎哥哥为什幺把她护得紧紧的?她又不漂亮又没穿金戴银的,根本就不好看嘛!黎哥哥该不会喜欢这个姑娘吧?
她很不屑地哼道:"我家的确很有钱,-是谁呀?干嘛直抱着我黎哥哥?"
"这幺说,-不是僵尸-?"
"-才是白骨精呢!"
"好了——"海栏连忙阻止,"娇娇,-今天怎幺来了?"
娇娇硬是把银兔给挤到一旁,扬着下巴讨好地说:"黎哥哥,我今儿做了新衣裳,特意穿来给你看的,你瞧好不好看呀?"
他儒雅一笑,疼爱点头。"好看。"
对这个打小看到大的小表妹,他一向是纵容疼宠的。
只是他话刚说完,背后就被什幺东西刺了好几下,他回头,"银免,-怎幺了?"
"你真的觉得她抹成这样好吗?"她颇忧虑。
胭脂水粉也很贵吧?抹了这幺多在脸上,浪费物资纵然罪大恶极,最重要的还会弄坏脸蛋儿。
尤其她搞不懂抹这幺厚厚的粉在脸上,黎海澜为什幺会觉得好看呢?
他满脸不解,"什幺?"
娇娇不满表哥的注意力转移,急急扯动他的手。"黎哥哥,我爹娘说我可以在姨母这儿往几个月喔!你高不高兴?"
"姨父和姨母一向疼爱-,怎幺舍得让-住下这幺久呢?"他有一丝讶异。
娇娇笑得好甜好羞,"人家……人家不知道啦,好象是因为他们要到江南去办事,又不放心我跟着舟车劳顿的,所以才把我托付在表哥这儿。"
其实是爹娘知道她打小就喜欢黎海澜,所以趁着皇上参与赌注的大好良机,就将她送进逍遥侯府来,让她有机会一偿宿愿,得到期盼已久的幸福。
这件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她怎幺能如实告诉黎哥哥呢?
海澜一向将她视若亲妹子,哪有想到这些?
反倒是银兔没有心机地喊了出来,"-想嫁给他喔?"
娇娇脸蛋儿瞬间红成石榴,连两颊那两跎红彩都比不上。"-……-胡说八道什幺?"
海澜也笑了,轻敲了银兔一记脑袋,"乱说什幺?娇娇是我妹子。"
银兔同时被两个人骂,很不服气地叫道:"你们凡人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明明心里就想到流口水,嘴皮子偏不承认,你们凡人呀,最壤了。"
"-又在胡说什幺?我们是凡人,-难道是神仙呀?"娇娇更不服气。
"我是银兔小仙,"她鄙夷地看了娇娇一眼,"你们凡人是不会了解的。"
"-说什幺——"
不知怎的,海澜心头又紊乱烦躁了起来,胸口闷郁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为什幺总要强调她是天上小神仙,下凡来办完事就要离开了?难道她就这幺讨厌留在逍遥侯府?这幺迫不及待只要完成任务就毫不流连地离开吗?
他是不信她要找后羿的定情物,但是她要找的兰瑙却是他们家千年来的传家之宝,这其中有什幺关联?一旦她知道了兰瑙就在他手中后,她是不是会立刻拿玉走人?
不行!
他胸口郁闷气塞的感觉更严重了,光想到她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人跟他大小声,再没有人跟他唱反调,没人旁敲侧击捞他的银两……
他浑身不对劲起来,明明是太阳高照的天气,总觉得眼前好象有团黑云罩着。
"银兔,我有话要问-!"不由分说,海澜拉了她就往自己住的"碧烟罗楼"跑。
娇娇瞠目结舌,还来不及叫唤,表哥跟那个银兔已经不见人影了!
"黎哥哥,黎哥哥……"娇娇气得差点把满头的发钗摇掉了,"可恶!"
银兔被他拉得脚不点地,耳畔只听得"咻咻咻"的风声,好不容易双脚可以落地时,这才发现自已被拉进一间清雅宽敞的书房里了。
海润睑不红气不喘,玉脸严肃地直盯着她,看得她通身发毛。
"你把我拉进这儿做什幺?"
"我可以帮-开十家银兔宝号,"他石破天惊地说道,"前提是-要告诉我所有的实情!"
银兔眼睛大大一亮,倏然又困惑地微张小嘴,"啊?!什幺?"
他坚定地重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告诉我-是谁、家住哪里,并且答应我-绝对不会不告而别,我就帮-开十家生意兴隆的麻-店。"
这个诱惑实在太强大了,银兔好象已经看到了十家金光闪闪的大店铺,上头匾额都篆刻着烫金字银兔宝号。
哎呀,不行了不行了……她光想都觉得头晕,连脚都没力气站着了。银免连忙抓了个凳子坐下,觉得小心肝儿扑通乱跳。
"十……十间?"她问。
海澜郑重点头,"十间。"
"很大很大的那一种?"
他更慎重地点头,"很大很大的那一种。"
银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毕生的梦想竟然有实现的一天,而且眼看着就快要实现了……这教她如何不头晕眼花、满脑嗡嗡叫、所有的血都往脑袋冲呢?
她点头如捣蒜,"我答应,我什幺都答应,只要你不黄牛。"
"我绝不食言。"海澜突然好感动,他就知道用银子去钓这只银兔准没错,他实在太佩服自己的机智反应和聪明才智了。
银兔眼巴巴地望着他,"你想知道什幺?我该说的都告诉你了,你还有什幺地方不明白?"
"我只知道-真的叫作银兔。"他不甚满意地指出,"其它我一无所知。"
"哪有?!我可是统统都告诉过你了,你想赖皮呀?"
"-以为我真的会相信-说的那个关于月宫、玉兔,以及定情物的烂故事吗?"
"你居然说我们姊妹三人……不,是三兔辛辛苦苦下凡来的艰苦奋斗史是烂故事?"
她义愤填膺,睁大眼睛。
好象只要他一个回答不对,她就会立刻扑过去啃他。
海澜头皮有些发麻,连忙露出最吸引人的俊逸笑容来,"呃,我是说……-讲的这个……应该是传奇故事,怎幺可能会发生在人间呢?"
"可是我就是——"
"-自己想想,天上神仙应该都是清心寡欲、无喜无忧的,怎幺可能会视金钱如性命,开日金子闭口银子的?"
他这话可真是一箭射中要害,银兔登时哑口无言。
她……实在是天界的异类啦,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幺自个儿会那幺爱钱……
可是兔子就算当了神仙也还是有习性的呀,就像金兔大姊凶巴巴爱当老大,宝兔傻呼呼爱吃嗜睡,她精打细算视钱如命……这习性她是说不清也想不明白的呀!
银兔最后只能吞吞吐吐地回道:"总之……以后你就会知道,我没有骗你。"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眼神好温柔,"银兔,为什幺-就是不能告诉我,关于-的所有过去呢?我想了解-,想知道-究竟是谁,除了喜欢钱还喜欢什幺,-可喜欢……"
我。
他差点冲口而出,可是不管话有没有说出口,这个念头都如雷般震傻了他。
海澜退了两步,俊睑微微苍白,呆了半晌后,突然在原地焦躁地踱起步来。
银兔莫名所以地盯着他走来走去,想问却被他严肃的表情震住,只得乖乖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数起荷包里的铜子儿。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在铜钱有些轻脆又有点儿沉重的敲击声响中,海澜心头万绪纷杂,也如同这铜钱声响般一会儿轻快一会儿沉重。
他疯了?竟然想对一个认识不到三天的姑娘说出:-可喜欢我?
幸好没说出来,要不然他可能会当场被自己吓昏过去。
还有,这话如果让阿丹和阿刀知道了,他可就一辈子都被踩在脚底下,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还有还有……若让大家知道他对一个姑娘心动了,那成亲的枷锁和要命的赏赐立刻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甭说他终身的自由从此没了,单单那两个家伙就会耻笑他一辈子……
"哈哈哈,凤黎苏里头,就你最不争气,这幺随随便便就被那干老人家们给推进火坑里了,哈哈哈……"
这两个亲如兄弟的损友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揶揄他的好机会!
光想就打了好几个冷颤,海澜拚命摇头,喃喃自语:"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他只是太闲了、太无聊了,所以才会想要把她留在逍遥侯府里练嘴皮子,制造生活乐趣……嗯!事情就是这样,绝对不是他喜欢上银兔了。
自我说服了好久,海澜这才露出了放心的笑容来。
他又恢复了眉飞色舞的表情,踱到银兔跟前。"刚刚我说过的话,-就当我没说,咱们莫管三七二十一的把它忘记了吧!"
"不行!"事情怎幺会变成这样?银兔小心翼翼地把铜钱放回荷包,紧迫盯人地威胁道:"你自已答应过我,要给我开十家店的,我可是统统记在脑子里了,你再黄牛的话,我就——"
海澜蓦然笑了,"-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话还没说完,我的意思是,我们再来重新谈个条件好不好?"
"不要啦,你是超级大赖皮鬼,每次都随便说说,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她冷哼。
他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充满歉意地笑道:"对不住,方才是我头昏了,现在我已经清醒了,保证绝对不黄牛了。"
银兔勉勉强强望了他一眼,"干嘛?什幺条件?"
如果他没意愿要投资就算了,她想开了,她的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到兰瑙,起码也要先找到那个什幺什幺逍遥郎的……虽然他是逍遥侯爷,跟"逍遥"两字扯上了一半的关系,但是看他做事拖拖拉拉的也知道,这种人手上怎幺可能会有千年实物兰瑙呢?
正所谓"实物自有贵人藏",就凭他……兰瑙不会在他家的啦!
她一开始打算先赚完钱再找兰瑙,可看样子要找个阔气的金主比找兰瑙还难哪!干脆就全心找到兰瑙后再赚钱好了。
何况三兔里就以她最奸诈狡猾了,她铁定比金兔和宝兔更快找到定情物,所以她大可以慢慢来赚钱啦!哈哈!
看她眼睛散发着诡诈的精光,他就知道她的小脑袋瓜又在算计些什幺了。
"听我说,"海澜扳正她的小睑,让她正视自己,"我的日子过得很闲、很无聊,如果-肯陪我玩三个月,我除了帮-开十家银免实号外,还保证给-兰瑙回去交差。"
"什幺?!"她惊喜得差点打椅子上摔下来。"兰瑙在你手上?"
他又回复了悠然快哉的潇洒神情,笑咪咪地说道:"是啊,所以-愿不愿意呢?"
"等等,我怎幺知道你不是在骗我?"银兔瞬间戒慎起来,精明地反问:"还有,我怎幺知道你手上的兰瑙不会是冒牌货?"
他心头不禁喝了声彩,微笑道:"我就知道-绝对不会笨笨的答应;不过我真的没有骗-,兰瑙是我家多年的传家宝,听说是一位太祖在楚地无意间得到的,色呈澄彻紫兰丽色,触手冰凉透心脾,在月光下还会绽放琉璃五色光华,上头小小篆刻了"兰瑙"
两字,我绝对没有骗。"
她听得双眼放射光亮——找到兰瑙了!找到嫦娥仙子心心念念了千年的兰瑙了!
太棒了,不过第三天,她就找到了兰瑙!
她欢呼着扑进了他怀里,拚命笑喊道:"我找到兰瑙了,哇……"
拥抱着轻软温香的小身子,海澜心底柔软得几可滴出水来,胸口血液狂窜。
他轻轻地拥紧了她,温柔地低语:"-……可是答应我了?"
"答应答应!"她满眼狂喜地搂紧了他的颈项。
浑然未觉两人的姿态有一丝丝儿暧昧。
海澜闻言心头一热,随即心满意足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低若未闻——
"留-……是对是错?不,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近午的阳光暖暖穿窗越户洒落书房,远处的茶花香气随着清风悄悄地包围住他们俩。
莫笑花开早只愿春来晓乱红轻香随风至袖底暗藏盈盈浅笑只道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