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啐!啐啐啐……」
鲍荔女顶着一头爆炸紫发,脸上戴着哈雷蓝眼镜,恨恨地对着仓皇逃逸的客人背影大比中指。
妈的!有钱了不起啊?
「荔女学姊,好了啦,-不要再生气了。」
「我怎么能不生气?去,帮我把盐和米拿来,我要驱邪!」
一旁染着金黄色长发,表情十足无辜怯弱的瘦小女生紧张兮兮地揪着她的袖子,冒死劝说。
「小姜,-干嘛做人这么善良?傻傻地被骂、被糟蹋都不要紧吗?可是-忍得下去,我却忍不下去,雪特!以后就不要再让老娘看见她,否则见一次扁一次!」荔女气呼呼地转过头,-腰忿忿地道:「下次她再挑剔-的功夫比不上沙宣大师,-就直接叫她去对街巷口找家庭理容院的如花好了。」
小姜眼圈红通通的,又感激又羞涩的说:「荔女学姊,谢谢。不过我想她下次也不敢再来了。」
刚刚荔女学姊抡起拳头直在那位中年贵妇面前威胁地晃来晃去,吓得全场噤若寒蝉,那位中年贵妇更是惊恐到花容失色,巴不得赶快找地道钻进去好逃离现场。
唉……算一算,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次了。
荔女学姊的正义感一天比一天强烈,相对的火力就一天比一天大,所以尽管她的技术是全店最顶尖的,但是敢冒险给她弄头发的客人还真没几个,通常熟客才有胆要求--我要指定一号设计师鲍荔女!
荔女大剌剌地摘下蓝眼镜,露出一双拟比秋水盈盈的明亮杏眸,只是里头永不熄灭的正义之火,流露出她英气勃勃的气息来。
她甩了甩头,抬起秀美的下巴道:「不来就不来,本店是有格调的,做的是高水平与有道德的良心事业,像那种被宠坏了的八婆不来也罢。」
一名挑染成丝丝蓝发夹杂着银光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一看见全店客人和员工都战战兢兢的模样,他那张女圭女圭脸登时皱成了一团,苦命地申吟了一声。
「我歹命呀!我歹命……」他当场唱起哭调仔。「阮呀公呀要死前呀有呀交代,粗呀鲁呀的员工就不要请呀来,惹熊呀惹虎呀就是不要惹到……呃--」
「店长!」荔女火眼金睛狠狠地扫过去,「这里是高级的公共场合,你到底有没有为我们店的气质打算?在这里唱哭调仔适合吗?还有,你不是发誓要月兑离家族殡葬事业吗?怎么现在又演起什么孝女白琴?」
哎哟!女圭女圭脸男人登时一惊。
「对喔,我差点忘了。」他急忙对看得津津有味的客人和员工一叩首……啊,是一鞠躬,深深赔罪。「对不起,让大家见笑了。」
这就是春风美发造型室的当家老大店长,姓白名勤,因为与传说中的孝女白琴同音,加上有一副适合唱哭调仔的好嗓子,再加上是北部规模最大、资格最老的殡葬世家子弟,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近朱者赤的影响之下,尽管非常地想要摆月兑知名孝男代言人,却还是会一不小心就泄了底。
一时之间,全店的人摆手的摆手,摇头的摇头。
「千万别这么说,我们了解,我们非常、非常了解。」
面对乡亲们热烈的反应,白勤忍不住摊了摊手,一脸感动地叹道:「唉,人长得太帅,太受欢迎,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你吗?」荔女毫不掩饰想吐的表情,「我咧呕……」
白勤大受刺激,「荔女学妹!」
「干嘛啦?」她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继续-腰道:「我还没讲你咧,一整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小姜学妹被欺负了你也不知道,厂商过来送货你也不在,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地将这家店放在眼里?」
他畏缩了下,「我……有。」
只是今天中午有个case临时人手不够,他阿爸使出恐怖的夺命追魂call,像拘魂似的硬是将他拘到某山头,他足足唱了两个钟头孝女白琴又爬又跪又哭,好不容易等仪式结束,这才勉强被放下山来的。
唉,真是要命哟,再这样蜡烛两头烧下去,哪天被送上山头种的就是他了。
荔女看着他可怜兮兮的表情,还有微微沙哑的声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又被抓去临时客串了。
「去去去,我已经点完了货,你去仓库看看有没有漏失的。」她放他一马。
白勤如获大释,「谢谢,谢谢、谢谢……」
荔女走到她的专属柜子前,一边取出她的美发专用包,一边疑惑地问着身边扫地的小姜。
「小姜,我想问-一件事,-尽量老实回答我。」
「是的,荔女学姊。」小姜满脸的义不容辞。
她们都是同一间美发专科学校出来的,学长姊与学弟妹的关系是铁打一般的事实,校训明明白白的写着要「互相扶助,相互友爱」,所以她绝对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啦!
「我真的很凶吗?」
小姜的眼睛瞬间直了,小脸发愣,半天后才小心翼翼地道:「呃……让我这么比拟好了,今天……太阳是打东边出来的吗?」
「废话,太阳当然从东边出来。」荔女皱起眉,随即一震,杏眼圆睁,「嘿!什么话,-的意思是我本来就很凶-?」
小姜连忙捂住双耳,哀叫道:「对不起,荔女学姊原谅我!」
荔女一-那间像是消了气的汽球般,颓然地道:「原来在你们心目中,我真是个凶婆娘。」
虽然这早已经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实了,但是亲耳听到,老实说还是挺不是滋味的,唉。
她天生就是这种火爆脾气,正所谓路见不平气死闲人,她就是那个最标准的「闲人」,所以才会每每冲动得跳出来拔刀相助。
「荔女学姊,虽然-很凶,但是我们都很喜欢-呀,因为-会保护我们耶。」小姜和几个比较得闲的学妹忍不住包围过来,你一言我一句地安慰她。
「是啊、是啊,像上次有个小混混想要吃我豆腐,就是荔女学姊帮我打跑的,不然我可就惨了。」
「还有我男朋友,上次来跟我要生活费,也是荔女学姊狠狠地训了他一顿,现在他对我很好呢,还经常问我要不要零用钱。」
「还有还有,有一个大牌艺人来店里挑三捡四、吆五喝六的,若不是荔女学姊出马,他恐怕连店都拆掉了呢!」
荔女被她们一讲又高兴了起来。
她双手-腰,得意洋洋地道:「对啊、对啊,我就是负责来铲好除恶,替天下人抱不平的。」
如果在古代,她铁定是侠女。
几个小女生忍不住被她逗乐了。
「是啊、是啊。」
白勤忽然探头出来,「对了,荔女,-下午三点跟高太太有约喔。」
「知道了,我挑染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她扬声回道。
高太太是个雍容华贵的企业家太太,先生的公司是股票上市的知名计算机公司,也不划怎地,她们俩第一次见面就看对眼,虽然一个四十岁,一个二十岁,却经常聚在一块高谈阔论玩笑发疯。
有的时候荔女忍不住会羡慕、向往自己四十岁的时候也能像高太太那样快活潇洒就好了。
「好了,大家去做事,去做事!」她摆着手,笑吟吟地道。
「是!」娘子军们轰然答应。
白勤看得真是感慨万千啊,究竟要到几时,他才能有荔女这样的魄力与掌舵的豪气昵?
他挠挠头,随即笑了起来。
没关系啦,这样他正好落得轻松,可以专心钻研他的剪发技术。
最近他想要创造一种叫「七七四十九式柳叶刀」剪发,正在积极练习中,希望有一天能够发扬光大。
到时候他们春风美发造型室就发了,哈哈哈……
他今年二十七,是某家国际航空公司里最年轻的机长。
他高大英挺,浓眉大眼,刚正坚毅的脸庞,无任何不良嗜好。
他父母健在,身体健康,在台北与温哥华各有一栋高级公寓,银行帐户里有千万元以上的存款,手头上有数十张绩优股票,开的是白色新款BMW,惯穿陆易斯威登的雪白亚麻衬衫和蓝色牛仔裤。
他脾气不错,性情稳定,闲暇时最爱养兰花和桂花,也养了两条热带鱼。
他知道他也颇受女性青睐,但是偏偏他最想要照顾宠爱的那一个,总是将他视若蛇蝎。
唉,人生在世,果然不是事事都顺遂的呀。
不过房静权对自己极有信心,终有一天可以完成自己最大的心愿。
而此刻,他一身英挺、器字轩昂的机长制服,拖着行李箱站在位于台北市内湖的宽敞优雅公寓门前,五层楼高的房子里有三户是房客,他这个房东住在四,五楼。
从西雅图飞回台北,他早上七点四十五分返抵国门,在处理完了一些必须的手续后,接着从桃园中正机场开车回台北。
现在的他有着掩不住长程飞行的疲倦,但是精神看起来还不错,浑身上下带着淡淡性感颓丧的味道,经过的一群高中少女情不自禁脸红心跳地看痴了。
「-看、-看,他好帅喔……」
「是某个电影明星吗?」
「不是,他穿著机长制服……哇!好年轻英俊的机长喔。」
「我们去跟他要电话好不好?」
少女们吱吱喳喳推挤着就要上前搭讪,蓦然从公寓大门里窜出两只张牙舞爪的巨大狼犬,对着静权扑了过去。
「啊!」少女们齐齐惊叫。
但见静权微微一笑,轻抬高右手,伸出修长食指--
「嘘,坐下。」
像变魔法一样,两只威风凶狠的狼犬登时乖乖地趴坐在他脚前,还发出撒娇的呜呜声。
少女们看得目瞪口呆。
静权笑着低揉了揉两颗大狗头,「恭喜、发财,你们好吗?」
少女们愣愣地看着他眼神一亮、满脸发光的俊美模样,不需要问也感觉得出他浑身上下流露出的喜悦。
在这令人目眩神迷的当儿,忽然一个大嗓门响亮地响起--
「我等你很久了。」
少女们抬头望向声音来处,不约而同嗖地吸了一口凉气。
哎呀,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呃,不是,是一棵鲜草活生生惨遭紫色粪金龟蹂躏。
在大门方向,有一个顶着紫色爆炸短发,小小的脸蛋,一双大眼睛瞪得大大的,身穿黑色紧身衣和牛仔裤,脚蹬马靴的少女,-着腰做茶壶状地瞪着她们心目中的英俊有为机长。
「荔女!」
偏偏那优质英俊好男人竟然像看到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一样,满面笑意,眼神温柔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啊……看不下去了!
一群高中少女心碎地掩目咚咚咚跑走。
「你怎么这么慢?」荔女看着腕际的表,不耐地以脚尖点地。「我等一下还要去接祢芽。」
闻言,静权有一丝失望,但是他优雅地掩饰得很好。「-们有约吗?需不需要我接送?」
「你不是刚刚飞回来?」她别了他一眼,挥挥手道:「不用了啦,你还是早点上床睡觉好。我爸叫我拿来给你吃的驴打滚和豌豆黄我放在你冰箱里了,对了,你都不开伙的喔?冰箱里面只有几条起司和两瓶冰酒,如果给房妈知道你就惨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怎地,一看到她,全身的疲惫都不见了,反而是笑意频频打心底涌现出来,怎么也抑止不了。
「喂,你有病啊?干嘛一直笑不讲话?」荔女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我只是太惊喜了。」他微笑的说。
「有什么好惊喜的?」她纳闷极了。「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你怎么啦?怎么变得怪怪的,难道长途飞行会让一个人脑筋变迟钝吗?啊,那你要当心喔,一年里你起码要飞三百天,你要保重。」
「谢谢-的关心。」静权又好笑又好气,拍拍两只频频在他脚边钻来钻去卖乖示好的大狼狗,「-等我一下,我把行李放好,待会开车送。」
「真的不用……」她吓了一跳,被他不由分说地拉回屋里。
这栋公寓外观有伦敦的味道,每一道雕梁、每一个窗台都经过精心设计,还种了缤纷美丽的盆栽,甚至有座小巧的电梯。
荔女羡慕得不得了,也曾经想过偷偷打听这里还有没有房子可租,但房静权是一定不会跟她收钱的啦,她又不想占人便宜,所以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就强忍着吞回去,只能三天两头有机会过来模模看看,流流口水算数。
他们搭电梯到四楼,静权走进卧房,荔女则是站在玄关和恭喜、发财等着他。
「怎么不进来?」他从房间探出头来,眉眼间透着一丝疑惑。
「月兑鞋子好麻烦的。」她圈起双手放在嘴边大叫,「你快一点就是了。」
没办法,谁教这一层起码四十几坪,讲话不大声点还听不太清楚咧!
唉,她真是羡慕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静权摇摇头,又缩了回去,但还是忍不住隔着卧房边换衣服边跟她交谈。
「-最近好吗?」
「好什么?还不是一样倒霉得要命?」她一想起这个就没精打彩起来。「恐怖的霉运如影随形,看来我今年染成紫色的头发一样逃不过。」
月兑下衬衫露出结实精壮胸膛的静权忍不住呛笑了一声,「-放心,命好不怕运来磨。」
「啐!」她大翻白眼。
废话,像这种安慰人的话,她不知道已经吞掉几吨了,可是哪有什么用?她还是那么倒霉。
唯一感到比较窝心的是,还有三个姊妹淘跟她有相同的命运,只要这样想,堵在心底的那口鸟气也比较顺了。
几分钟后,穿著米白色V字领线衫和白色长裤的静权玉树临风地走了出来,笑吟吟地道:「走吧。」
荔女眼前一亮,啧啧道:「你认真穿起衣服来也挺人模人样的嘛。」
「多谢夸奖。」他既觉好笑又感哀怨。
在这世界上恐怕只有她完全不把他当作一回事吧,他有时忍不住会想,自己怎么会爱上这个迟钝的野蛮「女友」的?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
荔女牵着两头大狗一转身,却一家伙当头撞上半开的铜铸大门,撞得她眼冒金星,疼得鼻涕、眼泪差点飙出来。
「妈呀!」她痛到蹲下来,捂着鼻子哀叫。
「-要不要紧?有没有怎样?」他心疼地急忙扶住她。
荔女疼得好一会儿讲下出话来,吸着涕泪,龇牙咧嘴道:「还、还好……鼻子没断。」
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静权大大松了一口气,难掩疼惜地看着她,「来,让我看看,需不需要贴块清凉消肿的药布?」
「不用了啦。」她摇摇手缓缓站起来,忍不住-腰对着两只心虚喘气的大狗,大骂道:「你们俩算什么忠犬啊?竟然拉着我直接去撞门,下次要不要干脆拖我去跳基隆河算了?」
恭喜和发财被骂得惭愧到头都抬不起来,嘴里发出呜呜声努力求饶。
「算了,-们也不是故意的,-还好吗?要不要去看医生?」静权轻揉着她微发红的俏鼻尖,听到她斥责狗儿的话不禁忍俊不住。
「没关系啦,」她鼻梁酸痛掉泪的感觉渐渐消褪,吁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家里养两条狗不好,两口犬就是哭,难怪我最近不是切洋葱被熏得掉泪,就是鼻子撞到飙泪,连买眼药水滋润一下都错买成绿油精,差点点得瞎掉。」
静权听得心惊瞻战,「荔女,-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呢?」
她白了他一眼,「霉运要来,我挡得住吗?哼,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内心的痛苦,尤其每天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得先翻黄历,躲这个避那个的,我都快疯掉了。」
「其实有些事是迷信,-只要做事情前多注意一下……」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她狠狠地撞了一肘子,一口气登时呛住。「呃,咳咳咳……」
荔女瞪了他一眼,收回行凶手肘。「闭嘴,这句话你已经讲过N遍了。如果事情有那么简单的话,本姑娘还用得着大伤脑筋吗?该小心的我都小心了,可是盆栽就是那样刚好会掉到我头上,鸟大便就是会落在我新买的鞋子上,还有刚洗好头后就会遇到下大雨……你倒是说说看,我要怎么注意?啊?」
他被劈头一顿讲得哑口无言。
的确,他从小看荔女倒霉到大,一般人一辈子所能遇过的倒霉事,她只要一个月就差不多都遇上了,她至今还能够健在,也可以说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了。
「对不起,我说错了。」他道歉。
「这还差不多。」她哼了哼,粗鲁地拍了拍他的胸膛,「走啦,我快要迟到了。」
他贴心地接过恭喜、发财的炼绳,边叮咛她,「慢慢走,小心头。」
他这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高都撞不到门框,可是她光是这个月就撞到了五次,所以不可不防。
「谢啦。」荔女抬头望了他一眼,不是不感激的。
但是这个体贴入微到龟毛的房静权有时候麻烦得要命,干嘛老是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像易碎的水晶一样,无论她讲什么说什么,甚至对他动手动脚的,他还是那副笑吟吟、翩翩儒雅的样子,她有时忍不住越看越火,就越想对他大声。
是棉花糖做成的啊?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
哼,像他这种英俊高大又温吞如水个性的男人,一定是女同事或女性朋友们要怎样就怎样,一点原则都没有,像这样的男人最讨厌了。
偏偏他又是大她七岁的青梅竹马、隔壁邻居、同校学长……更惨的是全眷村的叔叔、伯伯、大婶、阿姨们都拿他们当一对看待,害得她费尽口舌地解释却全然无用。
像老爸吧,今天又做了驴打滚点心要她送来,而昨晚房妈则是拎了两串的湖南粽到她家,兴兴头头地说要给未来媳妇吃呢。
再这样搞下去怎么了得?她以后还要做人耶。
更恼人的是,这个可恶的房静权面对乡里老小的误会,却从不澄清也不否认。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