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赖医生请了假,早上九点整,含笑准时走进庆平医院。
站在院长室门口,望著紧闭的红木气派大门,她原以为自己会信心满满地踏进里头,却没想到在这最後一瞬间,手竟莫名虚软颤抖得连门把都转不开。
她的脚在抖,她的呼吸不顺,胸口扑通扑通地狂跳著,心脏一下子过强一下子无力地敲击著……
陆含笑,你真的确定要这麽做吗?
“我真的准备这麽做了吗?”她自言自语,小脸有些苍白。
但是眼看著多年来的梦想就将实现,她怎麽可以让自己的不安和害怕毁了这唯一的机会?
无论如何,勇敢去追,美梦才有可能实现。
他银黑色的眸子彷佛又在她眼前,里头盛满了好多好多她想要探索的神秘,她好想好想要真正贴近、了解这个男人。
刹那间,他的医生身分已经不重要了,刹那间,她恍然大悟自己会那麽深受吸引,并不为他的身分,而是他的眼眸、他暴躁却坦率的脾气、他挑眉揶揄轻讽的神情……让她所有的理智尽失,让她只想要走近他、靠近他。
含笑猛一咬牙,硬生生将所有的惶恐与退缩全抛在脑後,深吸一口气旋开了门,走了进去。
那个背对著她的一局大身影伟岸得像座山峰,她的心深深一个悸荡,脸色瞬间柔和似水。
这一切的确不是出自她的幻想……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季磬缓缓转过身,第一句话就令她脸上的温柔消失无踪,起而代之的是咬牙切齿。
“没来的是龟孙子。”她一昂下巴,大步地走向他,一就坐进他对面的旋转皮沙发里。“拿来!”
“拿什麽?”他瞪著她。一个女孩子坐没坐相、站没站样的,黏在头发上的那片东西是叶子吗?
“契约呀。”她小手一摊。
“契约在桌上,看过以後没问题,我们双方就签名。”他的手有点痒,有些冲动想拈去她发上的叶子。
是叶子吗?还散发著淡淡的清新沁凉草香气,隐隐约约若有似无……是薄荷吧。
他心头微微一震,有一刹那的失神。
但失神的不止是他,还有含笑……她低头看著桌上摊开来的契约,小手微颤地伸向它,此刻的她彷佛踩在云端,只要签下这份契约,在短短的两天内,她就变成一个男人的未婚妻了
虽然目前是假的,但是极有可能梦境成真。
“所有条件与该注意事项都在上头。”他补充了一句:“需要我逐字念给你听吗?”
“不、用、了。”她瞪了他一眼,犹豫的颤抖变成了气愤的抖动。“我识字!”
季磬耸了耸肩,眼底闪过一抹好笑意味。
事实上,他从未做过这样异想天开的疯狂事,昨夜几乎未能成眠,几次三番想撕毁这份契约书。
但是不知为什麽,他的眼前蓦然闪过她慧黠的笑脸和慷慨拍胸证明的那股子热心劲儿,他忽然又迟疑了。
直到今天早上,直到现在这一刻,他还疑惑这是为了什麽?
含笑专心地看著契约,第一条就让她愕然抬头。
“我们的婚约为期三个月,三个月後就自动作废?”这麽快?
“对。”他简短地道:“三个月就足以让全院护士把注意力自我身上转移他处了。”
也许他应该再多聘请一些年轻有为又英俊的医生,以飨大众。
“三个月啊……”她小小声地埋怨,“这麽快。”
“你嫌快?我还怕不到三天我们就把彼此剥皮了。”他有些不耐烦地道:“下一条。”
“好啦!”可恶,搞到她胸口火气直烧上来,就不能够稍微浪漫一点吗?这种媲美偶像剧的情节可不是每天都会发生的耶!
唉,如果他那张毒嘴不要张开,她就可以幻想他是明道或是立威廉,然後她是那楚楚可怜的女主角……
“看第二条!”他低低咆哮。
“在看在看……”她双眼瞄到那一行字,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你要给我五、五百万当酬劳?!”
“对。”他一撩眉,“怎麽,不够?”
“我不要钱。”她小脸沉了下去,闷闷地道。
“你在开什麽玩笑?”他的脸更黑,举凡金钱处理不了的事都象徵著麻烦和灾难。
难道她的野心不止於此?
“我不要钱。”她重复,认真地道:“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好像在卖身。”
当然啦!如果正式嫁给他,成为季太太兼院长夫人,那意义就不同了,到时候他有多少薪水都得统统交出来做家用费,因为她是先生娘嘛!
可是现在他们俩是在这种“你阴我谋”的状态中,提到钱就伤感情了呀。
“你不是在卖身,我也没有要你的‘身’。”季磬很坦白的回答,“我只是买你三个月的时间。”
含笑自尊备受伤害地白了他一眼。“为什麽我听了一点都没有觉得比较安慰?”
好像她甜美的、清纯的根本不值得他瞄一眼似的,可恶!
“我说过,我们只是假扮成未婚夫妻,你别想越雷池一步。”他警告地盯著她。
“你、你在暗示什麽?我、我才没有垂涎你的美色和呢!”她心虚地脸红了起来。
“那就好。看第三条。”他终於忍不住轻轻摘去她发际上的那片碧绿薄荷叶,暗自纳闷她究竟是去哪儿钻得满头薄荷叶?
含笑太专注在看第三条写得充满了各种艰涩用语的句子,完全没有发觉他替自己拈拾去发上的叶子,更没注意到他迟疑地将薄荷叶随手夹在一本厚重的英文原文书内。
季磬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直接将薄荷叶随手丢进垃圾桶,也许是为了那一缕教人不忍遗弃的沁凉幽香,或是……其他。
“对了……”
她忽然出声,他连忙装作面无表情。“干嘛?”
“这条依据民法七百九十一条第五点第七但书是什麽东西?”含笑小心翼翼地问。
“简单来说,三个月後各分东西、各不相干,若有纠缠不清者,那就法院见。”他随口解释。
她眉头登时打结了。“啐。”
“接下来的四条都是保障你和我各自的权益。”季磬修长的手指直接指到第八条。“而这个,是乙方,也就是你,必须搬进我的房子三个月。当然,这一点对你而一一一口是太吃亏了,但是有些会议常在我屋子里开,为了加速所有人对於我即将是‘已婚男子’身分的确信,所以……”
“干嘛讲那麽复杂?”含笑非但不犹豫,反而还眉开眼笑的。“没问题,这一点我完全没问题。”
“你……不再考虑?”他有点不爽。要搬进陌生男子的家里,她居然高兴成这样?
女人的矜持呢?还有,她的脑袋里到底装的是稻草还是浆糊?难道就不担心被他占便宜吗?
“哎哟,我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她潇洒地挥了挥手。“好了,让我们看第九条……乙方必须配合甲方出席重要场合,而甲方无条件提供服饰珠宝等由乙方使用,过後全数赠予乙方且不得索还。”
她陡然扭捏起来。“这样不好吧。”
“女人都喜欢华服珠宝。”他冷冷地道:“你什麽都不要?这可吓死我了。”
他话里的讽刺之意浓厚到就算她是个聋子也听得出来,含笑不禁勃然大怒。
“好,我统统都收,而且我要求钻石都要A级的。”她咬牙切齿。
“你以为买大闸蟹一.还A级的。”他嗤之以鼻。
可恶!她绝对要嫁给他,然後让他的婚後生活生不如死……绝对!
含笑嘴角在抽搐,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一把抓过他桌上笔筒里的一支钢笔。
“看完了,我签。”三个月内,定要他抛盔丢甲弃械投降。
季磬猛然抬头,有一丝愕然地盯著她。“没有什麽要增减的一.你当真要签了?”
这是一份“丧权辱国”的契约,他故意加了许多对自己有利,而倘若女方反悔就会被告到凄惨落魄的条文,没想到她居然完全不加反对或与他争议就要直接签字?!
“签就签,我怕你啊。”含笑旋开笔盖就在契约上飞快写下“陆含笑”三个大字,还顺便吹了吹。“喏,该你了。”
他接过契约,不发一语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然後,他们这份在法律上绝对生效的三个月短期未婚夫妻关系,就此成立。
此後是祸是一幅,是问题的结束还是开始……
只有老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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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父在洗葱,顺道洗去双脚沾满的田里泥泞。
在哗啦啦的水声中,含笑对著晒得黑黝黝的父亲道:“阿爸,我……”
“阿笑呀,你怎麽站在这里?今天阿顺伯去诊所看医生,差点被赖医生打针的技术害死,说痛到受不了。”陆父疑惑地抬头看著女儿,“你今天不是去上班了吗?怎麽会是赖医生帮人打针?”
“我……呃,我今天请假。”
“怎麽了?感冒了吗?”陆父紧张地问道。
“不是、不是。”她实在难以对父亲启齿。“阿爸,是这样的,我……想去进修三个月,希望以後打针可以更厉害一点。”
“什麽?”陆父呆了半晌,“你几时决定的?怎麽这样突然?”
“呃……今天。”她愧疚地低头。
“唉。”陆父叹了一口气。
含笑满心的歉意和内疚淹满了全身,她冲动得就想要跟老爸坦白,可是老爸搞不好会气到中风……
“为什麽是要去读三个月的书,而不是去认真花三个月的时间交个男朋友回来给阿爸看呢?我多想要向老张、老林炫耀炫耀啊一.尤其是老张,他家里那个英俊少爷翩翩有礼又斯文得要命,见到我的时候总不忘打招呼……呜呜,为什麽?”陆父悲从中来,竟然对著葱掉眼泪。
虽然她是很怀疑父亲是被满手葱液搞到眼泪狂飘,但是……
也太夸张了吧!
含笑翻了翻白眼,强忍低咒的冲动,叹了一口气。
“阿爸,这种事……是很难讲的啦,搞不好我这麽一去进修,就给我遇到如意郎君咧。”
实话还是不能说,但起码她心里压力减轻了不少,也就有空暇安慰父亲了。
“对对对,读书还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眼睛睁大一点,要注意看看有没有好对象,唉……女孩子再怎麽说还是嫁个好老公才是正经的,古早人说千钱百钱,不值女婿出人前,有个好依归最要紧啊!”
“我们果然是父女,脑子想的都一样。”她咧嘴一笑。
“什麽啊?我交代你的都听进去了没有?不要嘻皮笑脸的,要注意好对象,千万别错过了。”
“阿爸,谢谢你。”她抑不住心头阵阵的窝心温暖,不禁上前抱住了父亲。“不管我做什麽,你都这麽支持我。”
“傻女儿,你是阿爸的心肝宝贝,阿爸不支持你要支持谁?”陆父忽然想起一件事,“啊——那你钱够不够用?阿爸今天刚刚卖掉了半田的葱,还有地瓜,算算有三、四万……”
“不用了,爸。”她忽然想到那五百万,不禁深深地感慨。
爸爸耕作了一辈子田,像牛一样辛辛苦苦!恐怕怎麽赚也赚不到五百万,可是对於季磬来说,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五百万来“买”一个为期三个月的假未婚妻。
不不不,她不能这麽偏激,医生也是很劳心劳力的工作,职业不分贵贱,不可以拿来相比较。
但话说回来,她到底该不该拿那五百万?
拿了,她会觉得自己真的是被人家用钱买来的商品那般卑贱,但是如果三个月後她顺利让他爱上了自己,顺利地结了婚,那麽这五百万就当作“爱妻费”,收起来是天经地义的-?!
她又笑了起来。
忽然觉得自己挺有本钱当恶妻的——
“啊你什麽时候要去读书?去哪里读书?”陆父一脸沉吟。“台南是比较近,吃的用的都便宜啦,但是我听人家说真正的优秀男人都在北部咧。”
“阿爸,你想太多了,优秀的男人只要有缘,说不定就在我们家转角遇见呢!”她甜甜地道。
“说得也是。”陆父不忘苦口婆心的提醒女儿,“要记得阿爸说的话,眼睛不要老是放在书上面,要睁开看看四周有没有好男人,知道吗?”
“知道了。”她嫣然一笑,将父亲环得更紧。
嗯,计画顺利进行中。接下来,就是登堂入室,想办法摆平季大院长了。
我要当先生娘,我要当先生娘罗……她忍不住在心底欢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