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白苗的雨季来得好早,突然地,事先没半分征兆,便整个倾向大地,然后就这么淅沥沥地连绵了十多天。
淡菊醒来时,房中只有自己一个,身旁并排的枕上微微凹了个窝,她眼一眨,嘴角禁不住上扬,顺手将它抚平了。
起床盥洗一番后,询问服侍的丫鬟,才知鹿苍冥一早便跟那个面无表情、总爱冷着一张脸的随从又关进书房里,连早膳都没用,神神秘秘的。这个鹿平很不识相,三不五时跟她「抢」男人,就别让她捉到弱点,她承认,自己心胸可不怎地宽大,整起人绝对不留情的。
随意吃了半碗粥已觉饱足,她眼睛滴溜溜地环视房里,置于临窗小几上的那盆粉菊,是她赠君之物。有几朵已经谢了,有几朵开了,花谢花开,清雅不衰,这盆由东霖带来的花儿,早已适应白苗的日月风雨。
想来,他根本没用心找过戒指的下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都帮他画出范围了,可他全然不当一回事,唉……这古怪的性子,有时真教她难以拿捏。
取来文房四宝,她想了会儿,鼻尖又鬼灵精怪地皱着,红唇抿着朵自己才懂的笑花,下笔在白纸上写着一行字。
谜底揭晓。
这男人自从娶她进门后,压根不理会血鹿戒指的去处,光她一个,这游戏怎么还玩得下去?呵,难得她大发善心,索性就对他说吧。
把纸压在小盆裁下头,她歪头瞧着自己的杰作,唇又笑开,心中十分柔软,又有些惆怅。
她清楚自己是动情了,何时开始的?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是回白苗途中遇袭,他保护亲人、保护她,不顾自身安危的那一日;也可能是他接受她的挑衅,解开残局的那一天;又或者更早,在他如凶神恶煞般闯进锦阁的那一刻,她的心就飞向了他……
动情是苦。她有太多事不能说出,两人虽已结成连理,有最亲密的关系,心却无法坦然。有时,她会恨起自己,不知再来的路要如何继续下去。
他护她,她亦要护他,这份心意是真的,她不要他受到伤害,愿-切苦厄远离他身边。他能懂吗?能吗?
跨出房门,外头还在下雨,空气清凉,带着泥土和草树的清香。
书房的门大大咧咧地开着,淡菊没见到想见的人,提裙快步绕到前厅,恰好望见两个高大的男子连蓑衣也没穿,正准备上马。
「苍冥……」她唤着。
隔着细细雨幕,鹿苍冥转过头来,眼神阴暗而怪异,似极力按捺着什么。
「你和鹿平要去矿地吗?怎不穿上蓑衣,要淋湿的。」她说着,见他不言不语,心中微微慌乱,也不管雨仍下着,两手遮着头顶,冲过前庭便朝他跑去。
他不知吃错什么药,收回意味深长的注视,脸色清冷,理也不理睬她,便径自翻身上马,冷冷地对身旁的鹿平下令。「走。」
「苍冥!」待淡菊奔近时,两匹马已扬长而去。她怔怔地倚柱而立,心头沉甸甸的,直觉有事发生,偏模不着丁点头绪。
「夫人,进去吧,雨越来越大了。」丫鬟打开伞替她遮雨。
淡菊强扯出微笑,不想让旁人瞧出她心里难受,轻快地道:「是啊,这雨连下好些天了,不知哪个时候才会停呢?」跟丫鬟共撑一伞,慢慢走回。
「今年比较奇怪,雨季来得早,雨量又多。」小丫鬟单纯地述说:「听说几里外那条河水都暴涨了,岸上几户人家都没法儿住,幸好大寨那边已派人出来援救,唉……今年的雨真可恶呢。」
闻言,淡菊眉心微拧,点了点头却没说话,心想,那主仆俩这么匆匆忙忙地出门,会不会也是因为这场雨?
他方才的态度伤了她。
先前,在两人初初交锋之时,他是曾如此对待过她,那时的他带着明显的不善和冷酷,将她视作敌人。然而这些日子以来,她以为他慢慢习惯了她,两人之间的战火已然平息,他虽仍不苟言笑、严肃一如往常,看她时的眼神却绝不会那样冰冷,好似……好似是他最痛恨的……
脑中思如走马,不知不觉间,前脚已跨进东侧老太爷的居所。
「将军!」淡菊刚进拱门,就听见老太爷声如洪钟地喊了一句,伴随着棋子落在盘上的爽脆之音。
「不让您将!」鹿皓皓嚷着,语气微急,不知走了哪一步。
「再将!」棋子重落棋盘之声再起。
「我、我我……我走这儿。」
「哈哈哈哈,自投罗网,还怕将不到你吗?!」老太爷仰天狂笑。
「爷爷……我最近好难得才有空闲下棋耶。您每天和嫂子下棋,棋力当然更上好几层楼,这么两三下就把人家的棋将死,呜呜呜……不好玩啦。」
「那好,既然不好玩,往后都别玩了,把心思放在正事上。菊丫头说得对也做得好,让你跟着冥小子和几位师傅学学,再等两年,你差不多也能独当一面了,冥小子和菊丫头就有空闲恩恩爱爱,呵呵呵……到时候开枝散叶,添几个状丁、小丫头,好啊……」
老太爷最后几句话让淡菊方寸不由得一荡,泛出涟漪,体会到深埋于心的愿望,但愁绪随之而来。下一刻将会如何尚且不知,又怎能去期盼明日,作一个连想也不敢多想的美梦?
「我?!独独、独当一面?!」鹿皓皓吓得不轻。
「怎么?有意见啊?!」淡菊突然出声,亭内对弈的一老一少同时抬头望来。「你大哥独当一面够久了,也该换他玩儿去。」
「嫂子……」皓皓——地喊,瘪着嘴不敢说话。如今他罩子是越擦越亮了,深深明了再多话反抗,下场只有三个字——惨、惨、惨。
老太爷精神很好,笑得百来条皱纹一同现身。「菊丫头,-来得正好,昨儿个那盘棋还没个了结,今天定要厮杀个痛快,教-一个乖。」
「爷爷,要是人家赢了呢?」她眨眨眼,酒涡闪动。
「哟!讨彩头讨到我这儿来啦。别忘啦,-这棋中状元已经连输两盘棋了。」
正确说来,是她接连让了老太爷两盘棋。弈局高潮迭起、峰回路转,像是赢定了,可最后总输个一子半子儿的,让得天衣无缝,不着痕迹。
老太爷捻捻白须,从盛满鲜果的盘中拣了颗硕大香红的木梅丢进嘴里。「-若赢了这一局,咱儿收藏的那十二只夜光杯全给了。」
「哇!爷爷,您真舍得呀?!」鹿皓皓瞠目结舌。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咱儿用重注,菊丫头也得拿出点儿什么跟、跟跟——咳咳咳……咳咳……梅梅、我、我……」说得正兴头,老太爷忽地两眼瞪大,眼珠爆凸,张着口,像是用尽气力想要呼吸,双手抓着自个儿脖子,额上都冒出青筋来了,胡乱蹬了几脚,下一刻眼睛一闭,整个人从石椅上摔了下来。
「爷爷?!」淡菊一惊,连忙冲了过去,和鹿皓皓一人一边架住老太爷。
「爷爷?!爷爷?!天啊,怎么回事……爷爷……」鹿皓皓吓得脸色发白,对两名呆愣在一旁的丫鬟大喊:「快!快去找大夫来!」
「是。」两名丫鬟回过神,咚咚咚地跑出去了。
「爷爷……」他怔然,胸口起伏剧烈,侧目瞪着淡菊:「嫂子,-做什么?」
淡菊小脸凝重,边迅速动作,边明快地道:「等不了大夫了,爷爷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喉咙,没法子喘气……」她用尽吃女乃的气力终于扳开老太爷的嘴巴,手指探了进去,慢慢地、轻轻地勾着、抠着——
「皓皓,快帮爷爷拍背,用点儿力。」
不远处咚咚咚的,听到不少脚步声往这边奔来了。
「喔!」他六神无主了,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没再多问,扬起掌连拍五大下。
就这么一个在喉间搅着,一个在后背拍着,折腾了几下,老太爷猛地剧烈咳嗽,终于将那颗作怪的木梅核儿吐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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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找不到人?他没去矿地吗?」淡菊声音压抑着没敢放纵,因老太爷让大夫把完脉,刚喝了药,正躺在内房休息。这会儿换鹿皓皓在里边陪着,她才敢出来。
「夫人,今天矿地……嗯,也不太平静,因为下雨,所以——」鹿敬答得有些迟疑。
「你到底有没有找到他?老太爷病了,你请他快些回来。」淡菊打断他的解释,心里好生着急。老太爷虽然已经稳定下来,她还是希望鹿苍冥能快快回来。
想起这场意外,淡菊心又是一抽,那恐惧尚在,尽管表现得较鹿皓皓镇定许多,仍觉自己吓得差些要魂飞魄散。不仅仅是因为老太爷,还有鹿苍冥,他这么重视亲人,这么想保护他们,她无法想象今天这场意外若没能挽回,他将会如何、如何的伤心?能将老太爷救回来,真的……真的好高兴……
「夫人,我们派人找过,爷现下不在矿地,那儿的师傅说,爷骑着马找一位安契儿姑娘去了,两人还一同上了山,到现在还没下来呢。」
这蒙蒙的雨天,上山做什么?身边还带着安契儿?!淡菊脸色微白,心绞着,像被谁一把握住,用力一掐,连呼吸都要扼断。他今早那淡漠冷峻的表情再次在脑中浮现,为什么……为了什么呵……
「已经有人上山寻他们去了,若见到爷,一定请他快快回府,夫人别担忧。」鹿敬还想说些什么,一个高大的身影已匆匆跨进门槛。
「啊……爷回来啦。」
淡菊想也没想便朝鹿苍冥跑去,见他全身都让雨水淋得湿透,衣上沾着不少污泥,怔了怔,开口道:「爷爷厥过去了,我和皓皓都快吓——」
「走开,-挡住我的路了!」鹿苍冥没让她把话说完,忽地健臂挥动,粗鲁地推她一把。
她踉跄地扶住桌子,才没摔倒出丑。
「……苍冥?」淡菊呆呆地望着他-
那间,他峻颜上似乎闪过挣扎的神色,随即宁定下来,不发一语,人已步进内房。
她又哪儿得罪他了?!有话也不说个痛快,她宁愿他开口发火地吼上几句,也胜过这么冷漠的对待。
她对不起他吗?不……她是有事瞒着他,却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在心中她已有了计较,若上头开始行动,暗地派人接触,她将告诉那些人,她没法儿背叛他、没法儿伤害他,而届时,她将变成东霖的一招臭棋,这行为等同叛国,是死罪,绝无活路。
而老太爷的想望恐怕不会有达成的一日——她和苍冥恩恩爱爱、开枝散叶,只是美梦,梦里,什么都有了。
见淡菊摇摇欲坠,又有些失神,鹿敬没敢马上离开。「夫人……今天矿地事多,又遇上老太爷病了,所以爷才、才会脾气的,您别难过……」
「我没事……」只是心头不舒服,紧得发痛。她微微一笑。
「今天矿地发生什么事?」她问着,发觉双腿竟虚弱得站不住,连忙坐下来。
「连家里都管不好,还管得到矿地吗?!」鹿苍冥陡地插话,人由内房走出。他脸色铁青,较适才更严峻三分,双目炯炯地瞪着。
「我告诉过-,别让爷爷下棋,他有头痛的毛病,疼起来随时会晕厥,有性命危险,-为什么还由着他?!」没人跟他说明真正的缘由。
「我、我……爷爷不是犯头疼——」
「想对付谁,冲着我来,别动我亲人一根寒毛!」
淡菊-怔,本欲解释的话,到了舌尖陡地止住。
「你什么意思?」胸脯起伏明显,她咬着唇,勇敢地迎向他。
冷静……她要冷静……不要跟他剑拔弩张,柔能克刚,他越是发火,她越要柔软以对……可是、可是心好痛,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发颤,好想蹲抱住自己,面具已裂,她再也没办法将一切哀怒藏在笑容里。
「-不该先问-自己吗?」他压低音量,短短一句,恨意竟如此深刻。
「问……问我自己?」淡菊僵硬地掀唇,瞧着他黑幽幽的眼,忽地明了了——
他知道她的底细,知道她前来的目的。
原来解月兑是这种感觉,淡淡的哀愁、淡淡的忧伤,然后感到可笑。她心中并不害怕,却好似被人挖走什么,空空荡荡的,有种虚浮的错觉。
「跟我来。」她脸上的表情教鹿苍冥心惊,这突来的怜惜触怒了他自己。接着,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的手腕,拖着便往门外去。
「大哥?嫂子?」听到声响,鹿皓皓由内房转出,只来得及看见他们的背影,赶紧问道:「鹿敬,他们夫妻俩是怎么啦?」
鹿敬搔搔头,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一个在生气,一个很伤心。」
唉,还用得着他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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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下着,淋在脸上一阵寒意。
淡菊被动地任鹿苍冥带着,走出东侧宅院,绕过回廊,他身上进发的怒气吓退了所有丫鬟仆役,没谁敢上前多问一句。
他踹开房门大步跨进,淡菊没留意高起的门槛,拐了一脚,身躯整个扑在他身上,却被他一把推进床榻,好似万分嫌恶。
「别再要伎俩、扮柔弱,我不吃这一套!」他目中尽是红丝,恶狠狠的,漫天的怒气不仅仅是对她,也是对自己。此时此刻,他竟还懂得怜惜,竟无法出重手伤害她,他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一阵寒凉让淡菊轻轻发颤,身子弓了起来,将软被抓在胸前,却还是感到无边冷意。
「我没有,我不是——」
「没有什么?!不是什么?!」一双锐目陡地逼至她面前,冷冷又道:「东霖探子营的人,以百花楼红牌姑娘的身分作掩护,你们本就把目标锁定在我身上,欲伺机而动,只是没想到皓皓私自出白苗,到丽京寻-,反倒为你们铺路,引我前去。」
他攫住她的下颚,两人近近对视,那痛恶深绝的模样大大伤了淡菊的心。
「你怎地知道?」她问得平静,直勾勾地、毫不惧怕地望进他的目瞳中。这一天迟早要来,在自己对他动情时,已然体会了,她始终得对他坦白,只是没料到情况会这般糟,完全超出她所能控制。
他薄唇嘲讽地扬了扬,眉心皱折。
「还记得回白苗途中遇到袭击吗?鹿平说,-在晕厥之前,曾朝着林子内那杀手藏匿之处唤了一声『师父』。若不是露出这个小破绽,我真要相信-所说的,只为嫁个能保-后半辈子安泰无忧的男人……我几乎要信了-!」他想相信她的,也一再地说服自己,但今早鹿平传回的消息,把他的坚持全部打碎。
淡菊轻轻颔首,抿着唇,合上双眼。
「为什么不说话?!」他稍嫌粗鲁地拾起她的下巴,那张脸蛋如此苍白,像随时要晕厥一般。噢,不,他不会心软,不会再让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说什么?」她悄悄睁开眼,两颗泪珠竟顺着眼角滑下,「你全都知道了,何必再浪费口舌。」
「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他用力摇着她,面容狂乱,恨声嚷着:「-的一切都是假的,说的每句话都是假的!-嫁给我、接近我,全为了命令!瞧,这脸蛋、这身段,笑起来这么无辜纯洁,谁会想到竟有这样的背景,东霖探子营的卧底……呵呵,-也够狠了,把女子的贞节视若粪土,随便就能爬上敌人的床!」
啪地一声,清脆明快,她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鹿苍冥,你、你不要太过分!」她不想哭,可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颊流了满腮。
「我过分?!」冲动下,怒气攻心,他高高抬起一臂,作势欲打下,可那张雪白面容却丝毫不惧,合着眼,硬是往前挺来,教他这一掌无论如何也打不下。
「该死!」他一声暴喝,狠狠将她推开。
「那你就杀了我呀!」眸子猛地睁开。
「别以为我不敢!」
淡菊抹掉泪,理智有些不受控制,心中好难受好难受,觉得自己真要死掉了。
「你当然敢。我又不是你的亲人,也不是你的安契儿公主,你想杀便杀,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般那么无谓,岂会心软。」
闻言,鹿苍冥火不打一处来。「别把无关的人扯进来!」
「我偏要!」她吼回去,新一波的珠泪在眼眶中打转,那模样既执拗又楚楚可怜。「你答应娶我,全为了那只戒指,你心里其实早有喜爱的人了,是不是?!那个安契儿生得比花还娇,性子又甜又美,你是该喜爱她的,连我也没法儿拒绝这般佳人。」她笑,凄凉地弯着菱唇——
「我可以成全你……你把我杀了,既能泄愤,又能和安契儿在一起,一举两得。」
鹿苍冥死瞪着她,额际和颈侧泛出细细青筋,怒到了极处,偏没个出口宣泄。「-胡说什么?!」一字字咬牙切齿。
不知为何,见她根本不把自己性命当作一回事,不认错也不求饶,要杀要剐皆由人,这教他极端困惑又极端恼怒,想狠狠骂她,却不知要吼些什么才能消气。
「我说的是实话。」她深深吸了口气,神情稍稳,语调带着明显的落寞:「爷爷晕了,我让人寻你回来,他们找不到你,因为你带着安契儿上山了。」脸容抬起,眸光深幽幽的,静静地凝视着——
「山上的雨一定很美,迷迷蒙蒙的,如诗如画,很适合谈情说爱,不是吗?」
这……什么跟什么?!他双手紧握成拳,胸膛起伏,忽地一拳重击在床榻上,底下的床板咯吱一声,想来已出现裂缝。
「我和安契儿上山是为了采金敷草,不是去看雨、去谈情说爱。」这自以为是的女人!他一颗心让她搅得七荤八素,敌我不分,这一仗他输得彻底,摔这么大一跤,她还想如何?!
「今早矿地发生意外,这场雨把上石冲毁,好几名工人因而受伤,血流不止,而止血金创药又不够使用。那金敷草的功用和金创药一般,捣碎压在伤口上,一方面能止血,一方面亦能减轻疼痛,安契儿知道哪儿有大量金敷草,我带她上山,为的就是这个原因。」为什么费力解释?他不愿多想,心又冷又热,已搞不清楚自己。
淡菊定定地瞅着他,像有什么东西梗在喉间,她想说话,几次都没能成功。
见他气急败坏地解释着,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好糟,觉得今日真是这一生中最最糟糕的一天,他和她都没法回头了。
「苍冥……」她两手并用地擦去泪,在床榻上跪坐着,好似个无助的孩子,受了委屈,想找谁倾诉。「我没有背叛你,没有……我没办法这么对你,也不能伤害你,我说的话是真的,我想守护着你,想成为你的亲人,永远在你身边,我、我心里有你……有你呵……你知不知道……」语无伦次地喃着,她一张脸红通通的,比恣意娇笑时还要惹人心疼,钢铁亦成绕指柔。
「住口!」鹿苍冥猛地吼出,目中进出激切的光芒。
「我心里有你,你知不知道?」她喃喃再问,泪中带笑。
鹿苍冥脸色铁青,几要用尽全部的力气,怒声狂喊:「住口!住口!住口!」绝不再受她愚弄。
「滚!滚出我的视线!」他将她拽下床。
一切都乱了,他需要时间好好思考。她是东霖派来的卧底,又是他的妻子,两人的关系已没法单纯地退回原点,此时,她却说出这样的话,神情这么真,言语这么动人,他还能信吗?能吗?
「滚!」
淡菊喘着气,哭得一抽一抽地直打嗝,泪这么多,多到她都来不及擦,水水雾雾的,瞧不清他盛怒的面容。
没有用了,说再多也没用了,他恨死她了。
「好,我走……」他肯留下她的命,是看在夫妻情分上吗?她压根就不希罕,这世上,又有谁会希罕她……
「爷爷的事……我很抱歉。」仔细想来,是她没看顾好老太爷,发生了意外,她也要担点儿责任。「你、你好好照顾他……」勉强道完,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霍然旋身,用力打开房门——
门外,鹿皓皓杵在那儿,抬起手正欲敲门,见淡菊哭成泪人儿,吓得倒退三大步,怔怔地问:「嫂子,哭什么呀?谁欺负-啦?」
「皓皓……」她唤了声,心头一酸,继又想到和鹿苍冥之间的种种。没谁欺负她,是有好多好多的事说不清楚,无可奈何。
她再也没法儿装着笑不离唇的可人模样,喜怒哀乐无比真实,她掩饰不住自己的本性,哀伤时,就只能选择哭泣。
哇地一响,她竟是痛哭出声,掩着面由鹿皓皓身旁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