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冬一顶软呢小轿行至城南大街,扛轿的家丁熟门熟路地弯进某条巷子,在里边东拐西绕的,最後停在一大户人家後院的小门。
「小姐,咱们到了。」前头家丁来报,另一个已挨上去叩门,一缓二促的敲法,连著三回传至里边,一会儿小门推开,一个身穿湖水绿的小丫头出来招呼。
「是沈家小姐吗?」声音清脆有楼。
这时,软轿的轻帘掀了开,走出的女子浑身里著月牙白的披风,罩帽边缘滚著绒毛,宽大地盖住她的容颜。天际飘著细雪,零零散散的,落在她身上化作同一颜色。
「是。」她轻应,敛了敛宽长的披风。
「孙少爷和孙少女乃女乃已烹好上等佳茗等著您呢。」
她微笑,「劳烦你带个路。」
小丫头连忙曲了曲膝。「天寒地冻的,各位请快进来。」
两名轿夫让人安排在後院房中取暖,那丫头引著女子,绕进大户人家一贯儿的建筑里,花园、庭合楼阁、几处精致檐廊,而後来到一座书阁前。
小丫头尚不及称报,里头的一对年轻夫妇已迎将出来。
「晓书妹子,你怎麽把自己包成一只白粽子,连眼睛都给遮了,还瞧得见路吗?」男子戏谑说道,手与自己的新婚妻子交握著,她小鸟依人地倚靠著他,温柔微笑。
「天寒,冻得人手脚冰冷,没办法呵。」晓书揭落罩帽,虽已十八,这些年来,一张容颜几乎没如何改变,孩子般的秀气清雅,只是肤色白皙得透明,只是那水漾的明眸里,不知觉添上内敛的光彩,感情隐得深沉了一些,陵暧内含光。「竹青哥,我冒著天寒地冻来这儿,可不是为了你,我专程来瞧你的美娇娘,光顾著笑话我,也不快些帮人家引见。」她瞄了眼他身旁的女子,友善地颔首。
「呵,我倒忘了。」他拍了下脑勺,接著握住妻子的两肩往前轻推,细长的眼温和弯著,「她是瑶光,是我摘下来的月亮。」
开言,瑶光偏过脸娇睨若他一眼。
「可不是?!咱们两家住得近,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才将你从常家公子手中抢来。」
他说得头头是道,一旁丫鬟掩嘴轻笑,晓书也笑了,只有瑶光想骂又想笑,双顿嫣红如醉。
这对新人原是各有各的姻缘,瑶光许给常府的公子,而与竹青自小订下婚约的人,即是晓书。对竹青大哥,晓书总觉得与他相处十分自在,他知识渊博、高深莫测,相谈间受益匪浅,以为这温和的感情便是男女之爱,渐渐才知,那仅是兄妹情谊。
前年京城中发生巨变,竹青和瑶光两家的老太爷和老爷在朝中身居要职,都被一场政坛风暴牵扯进去,人人自危下,沈德瑞自作主张,派人将两家的婚的给退了。不只如此,连常家也派人同瑶光过婚。如此一来,倒成全一对鸳鸯。
「晓书拜见嫂嫂。」她微微福身,柔声道:「该早些前来祝贺,可一方面家里头忙,另一方面,唉,嫂嫂知道的,得等一个好时机。」她与竹青既已解除婚盟,就不该往来,但两人之间珍贵的情谊,若为一纸破裂的婚的便终止了,那多么可惜。因而,他俩仍时时「互通有无」,解除婚约後彷佛去除一个枷锁,心里头都自在,只是见面时就难了,总得暗中安排,要不,也不会放著大门不进,偏在小巷後门下轿。
「你唤我瑶光吧。竹青常提起你,称赞你聪明绝顶。」瑶光趋前握住她,感觉她左手瑟缩了一下,才忆起竹青普提醒过她手上的残疾。心一拧,瑶光握得紧些,也不去在意她微愕的反应,迳自道:「快进来吧,咱们煮了茶,是域外的西罗贡香,有一股特别的辛辣味儿,你的手这麽冰,肯定冻坏了,快坐下来喝杯热茶。」她牵著晓书,三人一起进屋。
将披风揭去,露出一头丰厚的发,她不爱那些珠珠翠翠,总是一柄小梳,将额前发拨往後头,烘托著莹白的鹅蛋脸。
遣退丫鬟,屋中就剩主人和贵客。瑶光由火炉上取茶,一只盛著淡褐润辉的茶杯置在晓书桌前,「来,试试看,瞧我功夫好不好。」
晓书浅笑著,右手拿起杯子凑近嘴边,左手隐在抽中,仍帮忙支撑著杯缘,小嘴吹了吹,轻啜了一口香气。
「怎麽样?」瑶光眨著眼。
又喝一口,她缓缓吁出气息,雇角牵动。「很好喝,觉得身子都暖起来了。」捧著温润的杯只,指尖透进暖意,驱走原先的冰冷,晓书感觉箸,可能是茶安宁了心思,也或者是这书阁中气氛纯粹温和,她又笑,静静地道:「瑶光姊,我的左手是废的,天生便如此。」
「喔……」瑶光眉微挑,随後睨了眼在旁安静品茶的男子一眼,「我知道,竹青告诉过我。」她再度斟满晓书的茶杯,「你很在意吗?」
晓书征了怔,想著片刻才道:「原来是会的,怕旁人的眼光。」和恶毒的言语。但这一切的一切,她试著克服,一路跌跌撞撞,也练成铜骨之身了。「而现在……」拉下左边衣袖,她细细端详著。
「好美。」瑶光说出心中所感。
晓书又是一愣,抬起眼,看进对方诚挚的双瞳中。不是敷衍,不为安慰,她真的觉得这只残手好美。
「谢谢……」细细的,晓书回了一朵笑。
「唉唉,瑶光好娘子,晓书好妹子,你们俩别顾著谈天,都把我抛到九霄云外了。」
竹青插入话,惹笑两名女子,他继而对晓书道:「近日得到几样古玩和古册的手抄书简,晓书妹子,你来得恰巧,我正想拿这些东西让你瞧瞧。」
「喔?!」
「可不是随便瞧瞧,瞧完了,可得将心得说出。」
晓书扬眉,眸中慧黠闪动,颊边两个小梨涡轻跳著,「有何不可?」
***
真正的夫妻,就该是那个模样。
品茶、赏古玩、说心得,这一下午,领受温馨的款待,直到与主人夫妇结束晚膳,晓书乘上小轿,循著原路在昏暗的巷中绕转。
心绪由全然的放松,到全然的静谧,衍生出难以排解的惆然。
她将身子整个往後靠,挨著软垫,淡淡合眼,软轿规律的、轻微的晃动,思绪千缕万缕,在每一次的轻震下由心底深处横流而出。
敛眉合目的秀白脸庞,谧谧的,唇上勾勒起弧度,有些儿自嘲。
她知道自己在惆怅些什么,因见识到一对佳偶,举手投足间、眉眼往来之际,似无谓却又浓烈的情感,流动著安详信任的神气。而她的爹亲和家中众位姨娘呵……
不要,她不要这个样子……她不要……
我不要这个样子……晓书不要,我怕……
我不要这个样子,我希望……我希望、希望……
忽地,场景陡换,那男子立在似近似远处,背後是一望无际的雪原,月色和雪光交辉,将他高大的影子拉得斜长,脸隐在昏暗中,怎么也瞧不透彻,只有他的眼似曾相识,还有他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哑哑的,随著虚无传来——
我知道你的希望。你告诉了我。
猛地一震,晓书从幽幽冥思中醒了过来,抬手抚著脸,才意识到颊上冻寒无比,著薄薄细汗转成的微霜。
又是那个梦,那个难辨轮廓的男子,一再对她说著相同的话。
喘息著,她捂着胸口,方寸起伏鼓动,掌心无意间触及胸房中间微微凸起之物,是那枚用树皮搓揉成线所绑住的兽牙。她隔著衣衫抚模著,隐隐约的感觉到,那个难解的梦境与四年前长白山地遇劫有关,遇著一匹奇异的狼、一名奇怪的猎户,等自己清醒时,已在京城里、在自己的绣床上。
然後是这怪诞的梦,纠纠缠缠著四个年头,总在自己毫无预防下前来。
她幽幽叹息,将肩上的披风扯紧,倾前撩开轿帘一小角,对住前头的背影轻声问:「阿俊,咱们快到家了吗?」
阿使没有理会,不发一语,只是脚程加快,迈著大步飞奔起来。
不是阿俊!晓书心惊,连忙喊著:[你是谁?!快停下来,你们把沈家两名家丁怎么了?快放我下来!」
瞬间,她脑中闪过无数片段,是那次采参队遭屠杀的惨状,难道、难道又是一样的缘由?难道自己又拖累了别人,要无辜者为她送命?
她也不呼救,因帘外漆黑一片,早不见半点灯火人家。
感觉有些倾斜,是上坡的路,她心中猜想,应该是出了城郊,往山丘这边来了。此处平时就极少人烟,苦命丧於此,尸首可能得过好几日才会教人发现。
锋弟!他的面容忽地跃入脑海中。
晓书心中又痛又借,倘若这刻死去,以这样的方式死去,锋弟该要如何?!好不容易导回的心智,将因她的遭难而全数摧毁。
不能死。她不能死。
心意宁定,也不管轿子奔驰的速度有多快,她银牙一咬,抱著头猛地跃出轿外。
轿子以极速往前,她身子则往后摔去,在与地面碰撞的刹那,脑中有短暂的空白,连痛都来不及感觉,开哼一声,一身白袍裹住她如球般滚下斜坡,在地面上翻覆再翻覆。
「该死!臭娘们!」那陌生人大骂,在这沉寂的夜,备觉清楚刺耳。
「老大,她是不是摔死了?」後头扛轿的人问,瞄著静伏在坡下的白影儿。
「摔死更好,省得咱俩动手。」
「可是咱们挖的洞离这儿还有段距离。」
「那就把她拖了去,反正洞挖好了,不埋白不理。我在这儿照看著,你去补她两刀,干得干净俐落些,咱还可对那雇主多要求些银两。快去!」
「是,老大。」
脚步踩在枯叶和薄雪上,——,那人靠近恍若断魂的女子身边,就著月光,才觉女子有张可人的脸蛋,他刀子高高举起,停在半空。唉,真可惜……
「你在磨蹭些什么?!快点!」
「喔,是、是。」唉唉,其的很可惜了,但为了钱,可没心情怜香惜玉。
刀落至半途,静伏的女子突然发难,一把扫向他的脸,接著双脚一踹,直接命中男子最脆弱的下处。
远到机会,晓书起身便跑,发足狂奔,身後传来纽厉凄惨的呼痛声,还有连番的诅咒,那名老大便抢在她身後,脚步愈逼愈近,近到几要拽到她的长发。
「臭娘们!老子的五百两怎麽也要入袋!别想逃!」
太冰冷的空气、太激烈的喘息,胸臆好痛,她咬牙往坡下跑,体力毕竟不能久耐,不一会儿步伐踉跄,跟著就扑跌在地,想爬起时,男人已然赶到。
像四年前那个恶梦,又演绎著四年前相同的奇迹。
晓书脸白若雪,怔怔地望住持刀一步步逼近的人,他脸上邪恶的笑,在扬起刀时转挨成一种极端诡异又极端惊惧的神态,好似瞧见暗夜而来的鬼魅,某种力量正控制幽暗的一切。
晓书不及转头去看,头顶一黑,那鬼魅由身後跃出,跨过她,以一个劲力的飞扑锁住目标,那男子被压倒於地,脑中尚是空白,下一秒颈项「喀喇」轻响,跟著喷出大量的血,已然气断、魂归地府,而双目仍瞠得炯大,到死还不明白是怎地一回事。
解决一人後,它停也未停,四足伶俐地奔上坡顶,动作美得不可思议,彷佛杀人是一种虔诚的艺术,静夜中传来血腥的气味。
它没放过另一个人。
晓书说不出话来,真的说不出话。
今夜的经历,情势的变幻,比四年前那一场还要惊心动魄。
她搞住嘴巴,喘息未停,细细的、短促的,眼眸怔怔瞧著地撒蹄而去的背影,可能是方才剧烈的奔跑、可能是惊愕莫名,感觉四肢早已气力散尽,动也动不了,就这麽软软地跌坐在地。
脑中一片浑沌,好乱……好难……她到底在哪里?!
片刻,它去又复返。晓书由坡下望去,今夜的月又圆又大,压得好低,低得几要碰触坡顶,月华烘托著它的身影,流泄出一份孤寂。
不再骄傲、不再冷淡,它抬起四足轻缓地踱到她面前,步步优雅坚定,软毛随风微扬,在月光和雪光下翻覆光泽,它宜宜凝视住她,头微倾,以鼻头轻蹭著晓书发冻的颊,难掩的血腥味,但它的气息暖暖拂上,挥散她心中的惧意。
她的大狼呵。她不会错认。她记得它的。那一对特别的、深邃的青蓝冷火。
「你怎麽来了……」恍惚地喃著,将它当成人了。
它嘴角流出血来,应是咬断那两人颈项时所残留,晓书尚未从浑沌中转回,只下意识拉起自己的披风想替它拭净。
这一动,筋骨奇痛,方才发软、发麻的四肢恢复了知觉,手抬至一半就撑不住,无力地垂下。
垂眸瞧著自己,身上的披风因剧烈的翻滚而破损不堪,又脏又湿,所幸里头的衣衫还算整齐,只是皮肉和筋骨受到连番撞击,特别是手肘和膝盖,还有後脑勺,她有点发晕了。
它来了,活生生的,奇异的安全感盈满心头,软软地长叹一声,晓书合上眼眸,信任地往前倾倒,以为要枕在它丰厚的黑泽软毛上,但自己脸颊贴上的却是一堵宽厚的胸墙。
幻化仅在瞬间。
「是梦吗……」她又作梦了,总是毫无预警的。
男子胸怀中有熟悉的气味,晓书感觉他在笑,坚实的胸肌震了震。
「这次不是。我从梦里走来。是真实的。」
晓书轻轻战栗,因这男子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哑哑的,在月夜下逸出,宛如……宛如……她抬起螓首,透过迷蒙的眼、迷蒙的意志,迷蒙地凝住他。
方寸又是震动,她看过的,晓书知道,她定在何处见过他,好似是深远的梦,梦中的人由虚转实,穿过缥缈之地,来到她的面前。
「你、你是坏人,是那个猎户……」四年前的观念,至今依然未变。
「大狼不在这里,它不在,你走开……」她头好晕,觉得四周的景物都飞旋了起来,有些想吐,小手无力地推拒他的胸膛。
大狼!大狼!在她眼中就只有回归真身的自己吗?
他已化为人身与她亲近,难道他的人真比不上原形?
这一刻,他心头发酸,竟吃起这无聊飞醋,自己却未察觉这情况多麽荒谬。
她那些花拳绣腿,招呼在身上如同替他搔痒,引不起半点痛感。没理会她的挣扎,一把将娇小的身躯横抱起来,轻盈盈的,有女儿家特有的软腻。
彷佛槌累了、打累了,她身子好痛,头一情,螓首娇软地拦在他宽肩上。
感觉她的柔顺,他心头微喜,垂下眼眸瞧著,又见一张雪白容颜上秀眉深锁、唇角轻抿,想必是受了伤,神智不安宁,他松弛的心跟著拧紧。
是陷下去了吧!他苦苦一笑,双臂提高他的身躯,用兽类厮磨缠绵的方式,鼻尖轻柔地磨蹭著她的女敕脸儿,伸出舌,温柔无比地舌忝舐她显边和眼角上细细的擦伤,然後是她蹙著的眉心,他撒下人的亲吻。
「我是坏人,也是你的大狼。」
轻咬女子秀气的耳蜗,他将真相告诉了她。
***
「小姐,香菱帮您把衣衫取来了。」绣花屏风外,丫鬟将一叠干净衣服搁在矮凳上,她弯身张望著,第五遍语带迟疑,「小姐,您真不要香菱伺候吗?」小姐手不方便,向来由她帮著小姐净洗的,怎么今晚吩咐了热水,却把她挡在屏风外头了?
「不用了,你下去歇息,明天再过来清理,我想在水中浸泡一会儿。」婉转的语音由屏风内传出。
「喔——那小姐要记得替自己加热水,水壶搁在火炉上头,提取时得小心。还有呀,何女乃娘规定小姐每天睡前得吃一颗酒酿敲敲蛋,香菱已置在内房的桌上,小姐要记得吃啊。」晓书的女乃妈,也是香菱口中的何女乃娘,在前年因风寒一病不起,十天有九天是躺在床榻上,香菱是何女乃娘带出来的,自女乃娘生了病,晓书生活起居就落在香菱身上,这丫头都没发觉自己愈来愈像老妈子了。
「那、那我真的出去了,香菱会把窗户和门都关紧,小姐安心泡澡。」怀著忐忑的心,香菱丫头终於离开,反手关紧门。
屏风内置著一个大大的澡盆,热水注满,白烟袅袅。
男子嘴角别具深意地扬了扬,将怀中半梦半醒的姑娘细心地安置在一旁躺椅上,她螓首微垂,星眸半合,困惑地眨了眨,对住他展现出一抹可爱的神情。
「你你……怎麽还在?」她恍惚地瞧了眼四周,水气蒸热著、白茫茫的细小烟雾,「我还在梦中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可是……我没有说话,你、你……」
「书姊!」此时,有人不请自进,是锋弟。「你今天一下午到哪里去了?我们跟梁记进货的程序,爹要我问你意见。还有啊,大哥在华阳县的酒楼道查封,惹上官司了,昨儿个回家要钱,四哥在山西的媒矿业也岌岌可危,还有五哥、六哥——」他边说边走,声音愈来愈近。
「锋弟——呜……」晓书刚开口,一只大掌倏地掩住她的嘴,不教她出声,她面对著他,眼睁睁见男性的薄唇轻轻掀动,流泄出与自己完全一致的音色——
「锋弟,我在沐浴,你怎么连门没敲就闯进来了?」
晓书的眼瞳中闪烁著明显的困惑和难以置信,与他略带捉弄的神秘双眸相互凝著、牵扯著。想说话,唇蠕动著,避无可避地贴熨著他粗糙的掌心,一边是极度柔软,一边是炽热的坚实,晓书微微一震,入迷似的看著他转深的瞳色。
屏风外的男孩顿住,一会儿才支吾地道:「哦——书姊,对不起,我、我忘了敲门了。你不方便,那我、我待会儿再过来。」奇怪,书姊怎麽啦?!以往也不是没撞见她在沐浴,她在後面洗她的澡,他在外头谈他的事,也没什麽禁忌,怎么今天……他思索著,忽然想到书姊十八岁,而自己也满十二了,再随随便便走住她的香闺,果真有那麽一丁点的不妥……
那男子又动唇,「待会儿我就睡下了,你别过来,有事,等天明了再谈。」
「喔——那青姊好好休息。我、我出去了。」道完,脚步声朝外离去,接著是关门的声响。
缓缓的,他放下大掌,邪气又温柔地浅笑。在晓书迷乱的注视下,将捂过她唇的掌心凑近鼻尖嗅了嗅,跟著伸出舌尖舌忝舐,那神态,好似正品尝著极其美味的食物,舍不得一次尝完,要慢慢地眷恋。
今夜接二连三的冲击,惊惧的、难解的、无比的离奇诡异,累积至现在,已超出晓书凡身肉胎所能承受,身子好痛,每寸筋骨连接的地方都在发疼,而思绪这麽凌乱,翻翻覆覆也找不出解开迷津的锁匙。
当完全不去想时,她感觉身躯上浮,处在一种微麻的状态,不会痛也不再烦躁……
就不去想吧……她唇边淡淡浮出笑花,茫然的眼完全合上,那浓密的睫毛如小扇般,在眼下投印出小小的阴影。
可怜的人儿。这样教他作弄。
他单膝跪下,手指拂开她散在顿边的几缕发丝,他有人的外表,却有著尚未幻化的兽类本能,凭著嗅觉、凭著触觉,他摩挲著女子的软发,又凑在鼻尖下闻著,喜欢那淡淡的雅气,他静笑,虔诚地印上自己的吻。
可爱的人儿。正因楚楚可怜,因而更显可爱。
他心一动,倾身衔住她的嘴,轻轻吮著柔软的红唇,好一会儿才放开了她,而经过滋润的唇瓣泛著亮透的水泽,他长指揉弄著,眸光转为深沉,视线随著指尖滑下,拉开系在颈上的结,一把将晓书破损的披风扯下丢到旁边。
衣衫一件件全落了地,她身上仅留著小小的抹胸和衬裙,怕她著凉,他抱起她,手掌微扯,登时衬裙委地,两条光滑的腿莹莹生辉,他忍不住去抚模!掌心酥酥麻麻,真怕稍稍施力就要掐坏她。
女体是这个模样吗?他想著以往从未思及的问题。
许久以前,他亦瞧过她的身躯,在雪原中的月牙池,那时月光亲吻她的肌肤,美得有些恍惚,是稚女敕而纯洁的。
可现下,她在他的怀中,在自己的膝上,垂眸瞧著,他血液中属於兽类的野性张狂而起。四年的岁月带走了她的青涩,那抹淡雅的体香依然,从成熟的身骨里头散发出来,缠绕著他每份感觉。
将她安稳地放进澡盆中,温热的水恰及胸前,他长指一挑,那唯一蔽体的布块失却功能,自在地飘在水面。
以为喉间发出的是野兽的低咆,逸出嘴边的却成为人类的叹息。那美丽的浑圆,如羊脂的颜色,贯注著浑然天成的柔媚,然後是静静垂挂在胸房上,那一枚锐形的狼牙。
她挂著它,在最贴心的地方。
这一瞬间,他心中翻腾著炽烈的火焰,野性的眼揉进温柔神色。
四年前,他放手让她离去,因自己身上有著狼族的恩怨,有许多事等待了结,如今,一切已水落石出,狼父对他不愿继承王位一事虽未释怀,但迟早会明白,他的性子是不受拘束,是元虚中狠性尚重,习惯了孤寂,若时机来临,他会如所有狼匹一般,找寻自己的伴侣,专情而唯一的一个。
而今这个小女子呵——他端详著,鼻子又惯性在她香颊上轻嗅摩挲,低低发出笑声,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了。
管他是同种还是异类,寻寻觅觅,他找到一个奇特的姑娘。
「我知道你的希望。你告诉了我。」
撩起水为她净洗,揉著她的发、她的脸庞、她的巧肩,然後是往下的每一寸凝脂,在他掌心化成团团的柔腻。
又是一声似兽似人的叹息,眼瞳中,那回归真身才会闪起的青蓝火光难再压抑,挣月兑人的枷锁,燃烧著狼的野性。
他的嘴倾近女子泛红的小耳垂,低低哑哑的启口,在现实中,也在晓书的幽梦中同刻响起——
「我来了,不再抛下你……你跟不跟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