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再生匡卫的气,最终她还是来了。
依雀钻出鸾轿,才抬起螓首,就见紫宸宫外有比平常还乡的禁卫军看守着,隐约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氛。
步上玉阶,两名侍卫上前拦下依雀。
她摆出王后的架式,柳眉倒竖的瞪着他们。「本宫要见王上,你们敢阻拦?」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卫互觑一眼,「这是太后的懿旨,任何人都不准进去打扰王上,还请王后娘娘不要为难属下。」
她怔住了。「太后的懿旨?」
「是。」侍卫职责所在,不能让步。
依雀越过他们,往紫宸宫内看了一眼,「真的不能让本宫进去?」难道匡卫真的被囚禁在里面了?不行!她必须想办法救他。
「请王后娘娘恕罪……」
「大胆!」依雀扮得有模有样,觉得自己还满有演戏的细胞。「本宫是听说王上这几天龙体欠安,特地前来探望他,要是王上出了什么事,你们这些人担待得起吗?还不退下!」
「可是太后……」
「太后那边有本宫负责,还不让开!」
侍卫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总算让出一条路来。
抬头挺胸的越过重重守卫,依雀心里其实很紧张,就怕唬不倒他们,幸好她的演技不错。
晏福听到声音出来迎接。「奴才见过王后娘娘。」
「王上呢?他没事吧?」她焦急的问。
他有些吞吞吐吐。「王上他……」
依雀没耐性听他支支吾吾,撩起裙襬就往里头走去。
穿过前殿,来到内室,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味,让她把鼻子都摀住了,再看到醉趴在几上的男人,依雀真的很想扁他一顿。
靠!借酒浇愁就能解决得了事吗?
「匡卫!」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七零八落的龙袍,将他黏在几上的头抬了起来。「你给我起来!」
喝得醉醺醺的匡卫含糊的怒斥。「滚出去!」
她气炸了。「你敢叫我滚?!」
匡卫挥动双手,醉眼迷蒙。「统统都给朕滚出去!」
「晏福,去舀一盆水来!」
「是。」晏幅出去没多久又进来了。「水来了!王后娘娘……」
没空跟他解释,依雀双手接过,就往还在醉生梦死的匡卫头上泼了下去,这下让他整个人都惊跳起来,想不清醒也不行。
他破口大骂。「大胆!」
「清醒了没有?」依雀两手抆腰,「不够的话,外头的水还多得很,要泼几盆都可以。」
晃了晃脑袋,吃力的睁开眼皮,看清眼前气愤难平的女子,满腔的爆怒顿时全熄了。「雀儿,妳终于来看朕了?朕以为妳还在生气。」
依雀瞪大秀瞳,从齿缝里进出声音。「我的气是还没消,不过看到你这副德行,我就更火大了,以为把自己灌醉就可以减轻痛苦了吗?你就是把自己溺死在酒缸中,事情也不会改变。」
「够了!朕的头很痛,不想听这些大道理。」他捧着彷佛有无数支槌子在敲打的头颅,逸出痛楚的申吟。「晏福,再去拿酒来!」
她回头下令,「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
「是。」晏福想了想便转身离去。
匡卫俊脸扭曲的大喊,「晏福!」
「他已经走了,你再怎么叫也没用。」依雀由高往下的睥睨他狼狈的模样,想到应该意气风发、权倾天下的黑帝变得这么落魄,她也很想哭,很想痛骂他,却也替他感到悲哀。
「王后!」他怒不可遏的咆哮,「别以为朕爱妳,就可以放肆了。」
她噙着泪光跟他呛声。「那你想怎样?把我拖出去砍了吗?」
「妳……」匡卫气结。
依雀抖了抖唇,缓缓的跪在他面前,然后张臂将匡卫搂向自己。「想哭就哭吧!喝酒逃避只是暂时的,最后还是要去面对现实。」
「可是朕好累,真的好累。」他身躯僵硬片刻,直到再也没有力气抗拒,将已经冒出短髭的下巴搁在她的颈窝问,逸出痛苦折磨的瘖哑嗓音。「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那具看似强壮,此时却轻颤不已的背。
「哭吧!不会有别人听见的。」
匡卫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朕的眼泪已经干了……」
「那就吃点东西,听晏福说你这阵子滴水不沾,这样会生病的。」她皱了皱秀眉,斜睨他一眼,「还有,你身上好臭,我从刚才就一直停止呼吸,不然早就被你醺昏过去了。」
「很臭吗?」他嗅了嗅身上,的确有股怪味,俊眸一瞋,「从来没有人敢说朕臭,还巴不得黏在朕身上,只有妳敢这么说,妳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她撇了一下唇,心想,这个道理还不简单。「那是因为你是一国之君,他们怕脑袋不保,所以都挑一些好听的话哄你,如果你想听的话,多的是人跟你说,不差我一个。」
「确实是如此。」匡卫也承认了。「朕自从出生那一刻,就被天帝选中,成为朢国的君王黑帝,没有人敌对朕的权威有任何的质疑,朕可以说是天之骄子了,或许就是这样,神界才会不断的考验朕,让朕经历一次又一次的丧子之恸……不过,听说墨国的苍帝这辈子都无法拥有自己的子嗣,比起他来,朕还算幸运多了,不该在这里自怨自艾。」
依雀横他一眼,「本来就是,也许他们……他们跟你有缘的话,还会再投胎来当你的孩子。」
「朕也希望如此。」他闭上眼皮,倒在她的大腿上,放任自己的意识飘忽,一股极度的倦意袭至全身。「朕真的好困,好想睡。」
她俯睇着他疲惫不堪的俊脸,喉头一梗,「那就睡吧!」
「妳会在这儿陪朕吗?」匡卫在睡着之前问道,只要在她身边,他可以不必顾虑身分,卸下心防,完全放松。
「嗯!我会一直陪着你……」反正她也无处可去了。
依雀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爱一个人。
出生在一个亲情单薄的家庭,没有得到太多的爱,自然也不愿付出,经常一起鬼混的死党都说她是个冷血动物,可以见死不救,依雀也承认,唯一能获得她关心的只有弟弟而已。
但是,遇到这个男人,即便身分高高在上,终究只是个人,却不能像普通人那般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有时想想真的有点同情他,虽然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不过她愿意去试试看。
脚都麻了,依雀也没动一下,只是盯着他没有设防的睡颜,舍不得移开……
「砰!」手上的奏折用力摔下。
「王上息怒!」大殿下的文武百官全跪了下来。
匡卫没想到自己只不过几天没有早朝,简直快要变天了。「联有准许兴建奉天殿这回事吗?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违抗朕的旨意?」
「回王上的话,兴建奉天殿是为了感谢神界的庇佑,为了供奉天帝。」新上任不久的丞相斗胆启奏。
厉目扫过殿下一干大臣。「用这么庞大数目的银两来兴建一座宫殿,还要加重百姓的赋税,难道要搞得民不聊生、天下大乱吗?丞相认为天帝要是知道,会认为朕这么做是对的吗?」
御史大夫颤巍巍的上前一步,「启奏王上,这是太后娘娘亲自下了懿旨,微臣等也只能照办。」
「什么?母后?」匡卫脸色丕变。
「确实是太后的意思。」他们这些当臣子的也是身不由己。
丞相用玉笏板挡住脸上的奸臣笑意。「因为王上正逢丧子之痛,伤心过度,无心处理朝政,所以太后不得已只好代替王上批阅奏章,至于兴建奉天殿的事,已经开始进行当中了,一切有微臣在,王上大可放心。」
「意思是,连朕也管不着了是不是?」黑眸警觉的瞇起。
他以恭敬之姿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王上英明,太后娘娘这么做也是为了帮王上祈福,让王上早日拥有皇子。」
匡卫沉下属于君王才有的脸孔,冷冷的睇着笑里藏刀的丞相,当初是接受母后的建议,这才挑上他来顶替告老还乡的老丞相,想不到却是引狼入室。
在短短的时日,母后几乎取代了自己的地位,朝中大臣也纷纷靠边站,整座王宫跟着蠢蠢欲动,即便是亲生母子,当最高权力介入其间,就有可能产生变数,尤其王权是至高无上的,任何人对王权的削弱和侵夺,都是绝对不能容忍,匡卫无法坐视不管。
「朕明白了。」他按兵不动,从龙椅上起身。「诸位爱卿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要禀奏,那就退朝吧!」
文武大臣松了口气,恭送匡卫离开大殿。
「丞相大人,以后还得靠你多多提拔了……」
「是啊!丞相大人现在可是太后跟前的大红人,往后得靠你了……」几个大臣围到丞相身边拍起马屁。
尾椎翘得老高的丞相哈哈大笑。「各位大人太客气了,哈哈……」
在场之中,只有干贤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
莫非真让司天监说中了,天象所指的后族擅权真的应验了?
他不能让那种事发生,看来,只能那么做了……
「芷嫔娘娘,王上不在御书房……」
不在?那他会去哪里?
「回芷嫔娘娘的话,王上目前不在紫宸宫内……」
也不在这里?那他到底在哪里?
到处找人都碰壁的芷嫔几乎快站不住,宫女只得搀扶着柔弱无骨的她离去,王上已经好一阵子都不曾到玉澄宫探视过她了,因为她失去孩子,所以再也得不到君王关爱的眼神了吗?这就是身为后宫嫔妃的悲哀吗?她好恨、好恨哪……
她万念俱灰的低喃。「王上此刻一定在交泰殿,他一定在王后那里……为什么?是王后害死我和王上的孩子,王上为什么不废了她?为什么?」
「娘娘要保重身子。」身旁的宫女闻之鼻酸。
芷嫔恨恨的嚷着,「保重有什么用?王上已经不要我了……对!我去求王后姊姊……我要去求她……」
片刻之后,轿子在凄风苦雨的心情之下来到王后的交泰殿。
「王后姊姊……」她仆倒在依雀面前哭喊。
吓退两步的依雀瞪着跪在脚边的女子。「妳……妳有话先起来再说,快点把芷嫔娘娘扶起来。」不要动不动就跪她嘛!
她抬起珠泪斑斑的娇颜,「王后姊姊……求求妳把王上让一半给臣妾……不要全部抢走……孩子没了,臣妾只剩下王上了……」
依雀面有难色。「我也很同情妳,可是王上是个人,不是东西,不是我说让就可以让的,妳……妳自己去找他好了。」
「王后姊姊是不肯答应了?」芷嫔泪眸中隐约含着恨意。
搔了搔头,「这种事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那王上呢?王上在这里对不对?」她左右张望,发疯了似的到处找人。「王后姊姊把他藏起来了,不让他去看臣妾……王上!王上!」
「妳要干什么?他没有在这里。」依雀有些不爽了。
芷嫔不信,翻遍了整座交泰殿内外,就是非找到人不可。「王上!臣妾来救你了,王上快出来!」
哇咧!这女人是不是疯了?「我说他没来就是没来,妳是听不懂国语啊!」她很想把人赶出去,懒得跟这种疯女人啰哩叭唆。
「不可能!王上一定在这里!」芷嫔娇柔的容颜变得有些疯狂,扑上去抓住她。「妳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快把他交出来!」
被惹毛的依雀气恼的想挣开她。「我没有藏他,不信妳自己去找!」
「妳害死我的孩子,现在又想要独占王上,妳这个恶毒的女人……」她陡然之间放开依雀,双手的虎口转而对准颈项,用力掐下去。
依雀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来不及防备,被她掐住脖子,本能的伸手想要拨开它们。「妳……咳……放……咳……」
「娘娘!」芷嫔身边的宫女惊恐的冲上前制止。「
无奈芷嫔的力气大得惊人,根本没有人能把她拖离。
「咳咳……」依雀被掐得眼前发黑。「救、救命……」在交泰殿当差的宫女、太监即便发现里头情况不对,各个都当作没听见,守在外头不闻不问,因为他们可不想跟太后作对。「咳咳……呃……」
十指掐得更用力了。「妳去死!我要替我的孩子报仇!」
她两眼翻白,无法呼吸了。
这次真的死定了吗?
可是她不想死,好不容易才找到爱她的男人,找到她的幸福,她不要死……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耳畔再度听到叫声。
「王上别急,先掐王后娘娘的人中几下……」
那嗓音听来有点熟悉,好像是干贤。
接着,依雀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一点一滴的回到四肢百骸……
「太医来了没有?」匡卫交杂着愤怒和焦灼的吼道。
晏福在旁边迅速回应。「回王上,已经去宣了,应该快到了。」
是匡卫来了,她得救了,还以为这下死定了……
「咳咳……咳……」她呼吸得太用力,连咳了好几下。
男性大掌顿时将依雀搂得更紧了。「雀儿!」
依雀没想到自己像九命怪猫,又逃过一劫了。「我……我没死?」
「朕不会让妳死的。」匡卫梗声的拥她入怀道。
她伸臂回拥,说不出话来。
「王上,太医来了。」晏福赶紧示意匆匆前来的太医上前帮王后娘娘诊脉,确定凤体安然无恙。
匡卫盯着太医号脉的动作,频频追问,「怎样?王后身子还好吧?」
偏头想了想,太医再号了一次脉。「嗯……王后娘娘的凤体并没有受到损伤,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快说!」他声音不由得紧绷。
露出笑意的太医拱手跪下,宣布喜讯。「恭喜王上!贺喜王上!王后娘娘已经怀有身孕了。」
依雀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真的还假的?
「你说什么?」匡卫俊脸凝重,看不出半点欣喜若狂的样子。
太医再次重复。「王后娘娘月复中已经怀了龙种。」
「你确定?」他问。
「微臣敢以脑袋担保。」
即将升格为准妈妈的依雀一脸呆滞,她才十九岁就要当妈了?会不会太早了?
「朕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匡卫的表情严肃到不行。
以为王上高兴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医作势起身,「微臣马上回去帮王后娘娘准备最好的安胎药。」说完便走了。
「恭喜王上!」晏福含着老泪道贺。
干贤同样也跟他道喜。
依然没有笑容的匡卫却只是淡淡的说:「你们都出去吧!」
「是。」寝殿内的人全都退下了。
「匡卫,你怎么了?」依雀狐疑的将他的脸转过来,瞅了几眼,「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很高兴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很想要有个孩子。」
他深吸了口气,这才透露心底的秘密。「朕好害怕。」
依雀懂了。「我会很小心,不会让孩子出事的。」
「她们也这么跟朕说过,可是最后还是……」匡卫吞下舌尖不吉利的话。「雀儿,求妳帮朕保住这个孩子,朕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
她轻抚着他脆弱的俊颜,「我答应你,不要担心,你看我两次都没有死成,这就表示我命大,运气也比别人好,所以一定可以把孩子平安生下来的。」
「就算孩子……最后孩子依然没能保住,妳也要勇敢撑下去,不要让自己疯了,妳还有朕,我们以后可以再有别的孩子。」想到芷嫔,当他目睹宠爱的女子发狂般的哭叫,口口声声说要报仇,甚至指责他没有保护好孩子,那心神丧失的模样,匡卫看了真是心痛如绞,不忍卒睹。「答应朕……」
咽下喉中的硬块,「好,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事,绝不会让自己发疯,绝对不会丢下你。」
匡卫搂着她,紧紧的闭上眼皮。
天啊!他愿意用权位、生命来换取心爱的女子,和末出世的孩子平安……
「……这是太后娘娘吩咐太医准备的安胎药,请王后娘娘趁热喝了。」老宫女率领着两名宫女,用银盘端着一碗汤药来到交泰殿。
依雀瞟了那碗东西一眼,哼了哼气,「本宫的身体很好,不需要喝什么安胎药,帮我谢谢太后的好意。」打从她怀孕的消息公开之后,不管吃什么、喝什么,都是小心翼翼,唯恐被下了毒,紧张到都快得到躁郁症,真不晓得接下来几个月要怎么熬下去。
「这是太后赐的,王后胆敢不喝?」口气转为强硬。
她也不客气的回瞪。「就是因为太后赐的,本宫才不能喝。」
老宫女不苟言笑的脸上蒙上冰霜。「王后娘娘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已经够白了,还要再更清楚吗?」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依雀可没那么傻。「不管太后是为了什么,别想害我的孩子,要喝她自己留着慢慢喝好了。」人家说为母则强,谁敢动她的孩子,她绝对会跟他们拚了。
仗着自己是太后的亲信,老宫女可不把她放在眼里。「王后娘娘太放肆了!」敢对主子不敬的人都得死。
「这样就放肆,妳想不想看更放肆的?」
「妳……」老宫女可咽不下这口气。「来人,抓住王后!」
跟着她来的宫女马上上前抓人。
依雀不敢相信她会这么做,奋力的和两名宫女扭打成一团,也不想被她们抓住。「你们想干什么?!」
端起药碗,老宫女恶声恶气的叫着,「快把她抓牢!」
「我不要喝!」她死命挣扎。
老宫女阴冷的笑着,「就算灌,也要让妳喝下……就不信打不掉……」
「放开我!」依雀不断踢动双脚,不肯乖乖就范。
碗里的药汁都溅了出来,气得老宫女只得扣住她的下巴,逼她张嘴。「给我喝下去!」
「不……不要……」
就在这干钧一发之际,那碗汤药被人猛力的挥开,飞了出去,摔成碎片。
她咬牙切齿的低吼,「是谁?」
「该死的贱婢!」匡卫一脚狠狠的踹下去。
惨叫一声,老宫女滚了两下才停住。「王……王上?」
要不是不想太快和母后撕破脸,他早就将这些奴才给一一处死了,虽然交泰殿处处有太后的耳目,不过他也另外安插了眼线,随时跟他通报消息,幸亏赶上了,不然后果……光是想到那碗汤药里加的东西,他就感到不寒而栗。
匡卫怒气冲天的低咆,「来人!」
「微臣在。」身为禁卫军统领的卫尉全副武装的带着属下进门听旨,他是少数无惧太后势力的臣子之一。
他恶狠狠的瞪着老宫女。「把她们全都推出去斩了!」
「王上,奴婢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王上不能处死奴婢……」老宫女知道匡卫事母至孝,只要端出太后,就能免除一切刑罚。
「朕不行吗?」匡卫恨之入骨的嗤哼。「推出去!」
卫尉立即命令手下将呼天抢地的宫女们全都拉出寝殿外头。
「雀儿,妳有没有怎样?」他端详依雀的脸色,不过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朕马上宣太医……」
她余悸犹存,脸色不太好看。「不要紧张,我没喝到半口,只是想不到太后会变本加厉……」
「再给朕一点时间。」匡卫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体内,如果这样能保住她的话。「很快就没事了……」
当亲情与权力缠绕在一起的时候,处于其中心,就像陷入密密麻麻的罗网般,每牵一点都会动全身。
「仁慈一固然是一种美德,但不应成为君临天下、威令四方的帝王品格,将来若是外戚势大、王权旁落,君王不是徒有虚名,就是遭到残害的命运,到时将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匡卫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只能选其一。
依雀将面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纷乱的心跳声,内心也是五味杂陈。
静立在旁的晏福神情复杂的旋身出去,走路的姿势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显得老态龙钟。
是到该结束的时候了!
「处斩?!」太后惊瞠双眼。
赶来通风报信的丞相不安好心的挑拨。「臣听到消息马上就赶来了,王上这么做等于是削了太后娘娘的面子,明明知道她伺候太后多年,说斩就斩,一点都不留情分。」
「他……他竟敢……」太后猛地起身,碰翻了几上的陶杯,刚沏好的茶都洒了出来。「竟敢这么做?」
他乘机参了一本。「不仅如此,王上前几天还下了圣旨,罢了牛宿城郡守的官职,他可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儿。」
太后气到两手发抖,「本宫绝不容许他这么做,来人!」
正暗自窃笑的丞相得意不已。
「来人!」连叫两声,外头都无人回应。
丞相感觉有异。「怎么回事?微臣出去瞧一瞧……」就在这当口,卫尉率领一干属下进来。「这是太后的寝宫,你们居然没有经过通报就这样随便闯进来,想找死吗?」狐假虎威的喝斥。
不理睬他,卫尉公事公办的宣读口谕。「奉王上之命,从即刻起,任何人不准进出慈宁宫,违者当斩!」
「什么?!」他怪叫道。
太后瞠眸怒喝,「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假传王上的旨意,马上给本宫滚出去,听到没有?」
「微臣是奉王上的旨意行事,请太后见谅。」卫尉毫不畏惧的横睨一眼方才还很嚣张的狡猾之徒。「丞相大人也该回府,王上的圣旨就快到了。」
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王……王上的圣……圣旨?」
「本宫要见王上!」太后不相信向来孝顺听话的儿子会这么对待她。「去叫他来!」
终章
「本宫要出去,谁敢阻拦?!」
再也忍无可忍的太后多次想冲出侍卫的重重看守,却都被挡了回去,那些说好要效忠她的臣子一个个不见人影,眼看多年的计画就要毁于一旦了,教她又气又恼,机关算尽,依旧无法和老天爷斗。
她好恨!好恨!
像要发泄怒火般的将桌上的晚膳一古脑儿的扫到地上,然后气虚的跌坐在藻帝上,连笄掉了,发乱了也没有察觉,目光涣散的她再也沉不住气,高雅的容颜上净是愤恨和不甘。
太后神情狂乱的喃喃自语。「不可以这样……不能就这么败了……不行……不能这样……他们都该死……」
「王上驾到!」
外头太监的吆喝让她豁然清醒,火速的从席上站了起来往外冲去。
匡卫冷凛着俊脸走了进来,身上的龙袍似乎更昭显了他的身分,即便是在亲生母亲面前,依旧无法否认他是一国之君的事实。
「你居然敢这样对本宫?」太后劈头就指着他的鼻子吼道。「本宫可是怀胎十月才生下你的亲娘,你这么做不怕遭到报应吗?」
他定定的看着她片刻,闇黑的瞳眸又痛又恨,「是,妳是朕的亲娘,可是在母后眼中,真的有把朕当作你的亲生骨肉吗?」这句话他老早就想问了。
太后倒抽一口气,「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如果朕真的是妳的亲生骨肉,朕的皇子就是和母后血脉相连的孙子,妳又怎能忍心害死他们?」匡卫几乎是咬着牙根,才能把话说出口。「母后,妳的心肠好狠、好毒。」
彷佛没料到他会查出真相,太后端雅的脸上血色褪了一半,目光掠向跟着匡卫一同进门的依雀和干贤,眼底射出两道怒芒。「王后是想把所有的罪名全按在本宫身上好月兑罪吗?」
依雀很想反唇相稽,把它骂回来,不过看在匡卫的面子上,还是闭上嘴巴,任由她去发疯吧!
「母后还是不肯承认?!」他怒极攻心的咆道。
她颤抖着手将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维持高贵的外表。「要……要本宫承认什么?就像王上说的,他们可都是本宫的孙子,本宫怎么可能会加害他们?王上可别听信了谗言。」意有所指的看了干贤一眼。
匡卫摇了摇头,失望,悲痛在脸上交互闪动。「把人带进来!」
一声令下,外头的侍卫押了名吓得手足无措的宫女进来,当场跪下求饶。「太后娘娘,奴婢家里还有爹娘等着奉养,奴婢不想死啊……太后娘娘……」她都跟在老宫女身边,自然知晓不少不该知晓的事。
「妳……妳不是被处斩了?」太后惊喊。
宫女抓着她的裙襬,苦苦哀求。「王上说只要奴婢实话实说……就可以饶奴婢一死……」
「把妳跟朕说的话,源源本本的说给太后听。」他喝道。
她抽抽噎噎,说的话断断续续。「回……回王上……这一切都是太后娘娘的旨……旨意……将太医院每天煎煮好的安……安胎药中搀了……少量的毒药,不至于会……会被发现……久了之后……月复中的孩子就很难保住……」
太后高声大叫,「住口!住口!妳居然敢污蔑本宫?」
「王上,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宫女转向匡卫求饶,只求能保住小命就好。「就连兰贵妃也是……也是被太后娘娘一怒之下推……推进池里淹死……就因为兰贵妃说……说她月复中好像又有了王上的龙种……但因为凶手是太后娘娘……渱羽宫的奴才就是死也不敢老实说……」
仰起头颅,紧闭上眼,只有匡卫知道自己的心在滴血。
「难道王上就这么相信这贱婢的话?」太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犹自在做困兽之斗。「而不相信自己的母后?」
匡卫倏地掀开眼皮,瞪着已然泯灭人性的亲生母亲。「朕不该相信吗?母后,为什么?告诉朕到底为什么?」
「本宫什么也没做!」她仍旧否认到底。
他厉声的看着她,粗声问道:「难道就因为当年妳不是心甘情愿的嫁进宫里来,是先皇强娶妳进宫的?」
此话一出,太后的脸色忽地刷白,身子摇晃几下,一副快要倒下的模样。
「……所以母后才会心存报复的念头,真的是这样吗?」
太后嘴巴张合几下,「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多亏了干贤,是他亲自跑了一趟母后的家乡女宿城,从不少耆老口中得知这件往事。」他一步一步的紧迫盯人。「当年母后已经嫁为人妻,却让先皇看上,不但强迫你们夫妻分离,还逼妳再度上了花轿,进了深宫……」
她失声大叫,「不要说了!」
「为什么不让朕说下去?这是事实不是吗?」
「不要再说了!」太后撕心裂肺的吼道。
匡卫无比痛心的看着她,「母后,朕虽然不赞同父亲当年的做法,可是朕是妳的亲生骨肉,是妳怀胎十月所生,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朕?难道妳对联真的一点母子亲情都没有吗?」
「要不是匡济派人看守着,本宫早就有机会喝下打胎药,绝对不会让你有出世的机会……」她满脸冷意和绝情的冲口而出。
顿时,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原本不想插手的依雀,也忍不住的发飙了。「妳太过分了!妳说的是人话吗?妳不但是冷血,根本就不配当个人……匡卫?」有些不安的看向僵立在原地,脸色比死人还要惨白的男人,担心他受不了这种残酷的打击。
他嘶哑的笑了笑,心痛到麻木。「原来是这样,因为打不掉,所以不得下生下朕……妳从来就不曾爱过朕……原来如此……」
「匡卫,你不要听她的。」依雀忧虑的挽住他的手臂说。
太后笑了,好像看他受伤让她很开心得意。「没错,别说爱了,本宫还巴不得从来没有生下你……」
「芸娘,不要再说了!」一个突兀的尖细男声开口喝止。
只见匡卫的身躯剧震一下,不必转过头去,他也认得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这番意料之外的转折,也让依雀悚然一惊,一个旋身,瞠大秀眸看着杵在身后,那个总是忠贞不二的太监。
「晏福?」她吶吶的说。
晏福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濒临疯狂的太后,眼眶泪光闪烁。「芸娘,已经够了,我们造的孽已经太多了。」
「为什么?晏郎,你不想报仇了吗?」太后不解的反问他。「为什么?我们忍辱偷生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要报复?」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上前,执起她的柔荑。「没错,可是已经够了……芸娘,我们该让这场悲剧结束了,王上毕竟是无辜,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不!还不够!」她狂摇螓首叫嚷。「我要匡家绝子绝孙……我要匡济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芸娘!」晏福大喝,镇住她的心神。「就算匡家绝子绝孙,我们的孩子也无法活过来……妳这么做只会让他的罪孽加深,无法投胎转世……真的已经够了……够了……」
太后满脸的凄楚悲凉,「晏郎……」
事已至此,该让-切都结束了。
晏福将惭愧、歉疚的目光调到一手带大的孩子身上。「王上,奴才不求你饶恕,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的辩解……」
「为什么?」匡卫泛红眼眶的低吼,遭受最信任的人背叛,让他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朕不记得亲生父亲的长相……唯一记得的是你,是你一直守在朕身边保护朕、爱护朕,在朕的、心目中……你就像爹……」
听他这么说,晏福泣不成声。「奴才担、担当不起……」他又何尝不是把王上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悉心的照料,可惜命运作弄人。
匡卫紧闭下眼,当它们再度张开,只剩寒心。「你们联手起来残害朕的亲生骨肉,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维护自己深爱的夫婿,太后恨意难消的昂起下颚,「你恨错人了,你要恨就去恨你那个没有人性的亲生父亲,明知道我已为人妇,还仗着财势逼迫晏郎写下休书,强迫我上花轿……明知道当时我已经怀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却要我喝下打胎药,打掉我和晏郎的亲生骨肉……
「我好不容易用绝食的方式逼他放弃这个念头,只等孩子平安落地,再托人送回去给晏郎……他明明对我发过毒誓,只要我顺从了他,他绝不会伤害我的孩子,想不到……想不到他骗我……他骗得我好惨……」
晏福闻言,老泪纵横,在旁边轻拍着她。
「过了一年,府里的奴才终于良心下安的告诉我真相……匡济是把孩子送走了,却是……却是丢到山里喂狼……他好狠的心!我恨他!」强烈的恨意扭曲了太后高贵的面容,像是戴上一副恶鬼面具。「就算打不掉他的儿子,我也不会让他的儿子有半个子嗣传宗接代……我要匡家绝子绝孙……」
她疯了似的怒瞪匡卫,「黑帝这个王位不该是你得的,应该属于我和晏郎的儿子……天帝真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让我的心肝肉死得这么惨?让仇人的儿子成为一国之君?我的心肝……娘对不起你……」
「芸娘,别哭了。」晏福帮她拭着泪水。
依雀忽然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她,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真是一点也没错。
「为什么要红玉放火烧死我?我跟妳有仇吗?」
「只怪妳不该活着,知道太多的事,万一突然想起以前的事,坏了我的计画,所以,妳当然得再死一次才行。」太后诡异的笑着,让人不禁头皮发麻。「对了!妳月复中的孩子不能再留着,得要想办法除掉才行……呵呵……这次要用什么法子呢?还是下毒最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她真的疯了!依雀下意识的躲到匡卫身后心忖。
晏福看出她的不对劲,心痛不已。「芸娘,妳这是何苦啊?」
「即使妳是朕的亲生母亲,朕也保不住妳了,从今以后,朕和妳恩断义绝,赐妳白绫一条,自我了断。」匡卫俊脸一整,在人子和君王之间,选择了一条路走,这样的选择也将他的心撕成两半。「晏福!」
「奴才在。」他跪下听旨。
瞅着跟自己有着父子情分的太监,强迫自己当机立断,绝不徇私。「朕要将你发配壁宿城,终生不得离开。」那座城池气候炎热、寸草不生,却有丰富的矿产,必须仰赖人工进行开采,许多囚犯熬不住,就这么死在那里。
他梗声的叩首。「谢王上恩典……奴才有一事想请求王上。」
匡卫别开脸。「说吧!」
「请王上让奴才跟太后单独说几句话。」
走出慈宁宫,依雀感觉得出他靠着最后的意志力在强撑,不让自己崩溃,就好像一条绷紧的琴弦,随时都有可能断掉。「匡卫?」
匡卫眼底蒙上浓浓的哀凄,可是口气却是坚强果决。「朕是朢国的君王,在朕的领土上,无论是谁犯了法,就算是朕的亲人,也不能轻饶,这是朕的使命和权力,谁也不能撼动。」
「嗯!」母子相残是人间悲剧,她真想替他哭。
他喉头一梗,「朕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依雀登时鼻酸眼热,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张开双臂拥住他僵硬的高大身躯,想要柔软他,减轻他所受的折磨。「嗯、嗯。」
「虽然说父债子偿,可是……这代价真的太大了……」匡卫嗄哑的说完,将湿润的脸庞埋在她的肩窝之间,不让别人瞥见此刻无助的神情。
她的心都揪了起来。
「你没有错,如果老百姓都不把国法看在眼里,只想自己报仇,那要国法做什么?大家杀来杀去就好,可是这样一来,不就天下大乱了?」
匡卫像溺水的人抱住依雀。
「只是母后已经疯了,再也伤害不了我们,我不是替她求情,只是她已经没有威胁,赐死她只会让你一辈子心里都有道阴影在……不要跟我说你不会。」她用掌心捂住他的嘴。「你是个很重感情的人,虽然嘴里不说,不过却会耿耿于怀。」
他苦笑一下,「雀儿,妳总是猜得到我心里在想什么。」
「就算再气再恨,可是依然无法磨灭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这种心思她比谁都了解。「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她可以不爱你,你却无法不爱她。」
被说中了心声,匡卫心中大恸。「可是朕不得不赐死她,因为朕不这么做的话,就对不起朢国的百姓,对不起天帝的托付,还有那些效忠朕的臣子,朕若要平息这场叛乱就不能感情用事,不能因为她是朕的亲生母亲便纵容,再痛苦的决定朕也得去面对。」
依雀仰起小脸,觑着他刚毅沉痛的眼神,举起小手,轻抚着他的面颊。「你会是个好君王。」
摩挲着她细腻的手心几下,索求着支持的力量。「陪着朕,不要离开朕。」
「嗯!」依雀知道她走不了。
这里就是她的归属、她的幸福。
嗒嗒嗒的脚步声急急传来。
「启禀王上,慈宁宫失火了!」
他浑身剧震,才仰起头,果然见到浓浓的黑烟窜上了天。
当他们再度赶回太后的寝宫,只见一干侍卫和太监正打算破门而人,心口一沉。「太后人呢?」
「王上,太后和福公公都在里头,还把门窗都拴紧了……」
「快把门撞开!」
「快去提水!」四周的人大叫。
只见火势很快的蔓延开来,没一会儿工夫便将整座华丽的宫殿给吞噬,根本来不及援救……
「这里很危险,请王上和王后快点离开!」
「王上!」
匡卫怔立在原地,映照在眼底的红光如此美丽却无情。「不用救了……就让它烧吧!把所有的恩怨情仇都烧光……」
「王上?」众人不明所以。
他唇角扬起一道苦涩的笑,「这或许也是他们最后的心愿,朕……成全他们。」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原本打算灭火的人全停了下来,看着烈焰冲天,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陪朕送母后一程。」握紧包在大掌中的小手说。
依雀与他心意相通,偎着他,一瞬也不瞬的看着……
大火烧尽了母子缘分……
尘归尘、土归土……
所有的爱与恨就此了结……
一年后--
「恭喜王上、贺喜王上,王后有喜了。」太医眉开眼笑的禀奏。
不等再次升格为父的君王开口,又当娘的女子大叫,「什么?不会吧?我……我三个月前才生而已,怎么可能又、又有了?」
君王笑得好自大。「那是朕厉害。」
「我生完这胎就不生了……」两个恰恰好。
三年后--
「恭喜王上、贺喜王上……」话还没说完就被打了个岔。
「等一下!」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娘,听到太医道喜,让她头皮发麻。「该……该不会是又有了吧?」一年一个,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太医一脸笑吟吟,「是的,王后娘娘。」
「哈哈……太好了!朕又要当爹了。」君王笑得合不拢嘴,多子多孙可是他的重要目标。「王后,辛苦妳了……」
「我不要生了!」她又不是母猪。「我不要再生了!」
君王俊脸一板,「这可不行,王后不是亲口说过,不管朕要几个孩子都会帮朕生,好弥补朕心中的缺憾,身为王后,也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我……」王后被堵得无话可说。
十年后--
「恭喜王上……」
太医还没说完,女子惨烈的叫声响起。
「我真的不要再生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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