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凉,草肥马壮,正是贴秋膘之时。i
然而,李治身上的衣衫却越来越宽。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李治竟瘦了近三十斤。原本极均称的身材,几乎变成了笔杆一般,皮包骨不算,双颊塌陷,如同睁大双眼夹紧腮绑子一般,双目奕奕发出精光,呈亢奋状。
早朝过后,李治一面向殿外走,一面想着河南道的急报,暗道一声:“都快入冬了,偏这个时候竟然还闹水灾。”好在国库丰盈,他已下了诏用洛口仓的粮食赈灾。
站在两仪殿前,李治不由躇足,抬头看看艳阳高照,心下暗暗纳闷:为何只有东都下雨。长安城今年的雨水却异常得少。李治突然思念起秋雨婆娑的天气,想起在秋雨中于呆立在承天门横街前……
那一次,隋国公主看到她,请他一起去吃酒。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隋国公主是“萍水相逢”的朋友。隋国公主时笑时哭、狂放恣意的情绪感染着他。大概从那个时候起,他便不曾一刻忘记她。
最初,他不敢见她,担心她会得知自己便是那个令她气恼的太子,只远远地望着她。
后来,得知萍水相逢地朋友原来便是隋国公主,他几乎觉得像是在做梦。每天能和她在一起,被她嘲弄,他便觉得异常开心。
即使他知道她喜欢的是蜀王,内心深处却依然报着希望,甚至不只一次地想象过她嫁给自己的场面。
然而,她……
李治站在殿前的太阳低下,被太阳晒得微微出汗。直到执扇宫人走上前为他遮住,眼前一暗,他才回过神来,长叹一声:天气却原来也与自己作对。自然盼着下雨它却不下,不该下雨的地方偏要下……
守在殿前的内侍陈玄运见到李治犹豫不前,小心地向李治请示道:“陛下可是要去立政殿?”
“也好。”李治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记起有些日子不曾到立政殿去看安定公主,沉吟片刻向东面走去。
大兴宫前朝后寝,这两仪殿虽属“朝”殿范围,却是内朝所在。皇后住的立政殿便在两仪殿前东侧。除了立政殿,另外还有百福殿、千秋殿、万春殿、大吉殿在立政殿左右,为四夫人居所。
李治的四夫人只有一个萧淑妃,住在最西面的百福殿,其它三殿皆空空荡荡。
李治向东穿过万春殿,到了立政殿前,见到有一辆厌翟车停在殿前,不由又停了下来。
“像是柳夫人的车。”陈玄运再次小心地说道。
“还是回去……”李治皱了皱眉,重又向来路走去。
“要不要去百福殿中坐坐?”待走过百福殿门前时,内侍陈玄运再次细声问道。
李治怔了怔,却又摇了摇头,转身径直往甘露门走去。
陈玄运见了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待见李治进了甘露门,忙抽了个空子,出两仪门往西台政事堂去。
政事堂是诸位阁臣议事的“会议厅”。三省制度“中取旨、门下封驳、尚奉而行之”,这政事堂原是因为中议好的政令,往往会被门下省又驳了回来。三番五次,许多事情行不成一致意见,不免浪费时间。皇帝听了也心烦,便令众臣先拟定大致意见再颁旨。这政事堂便是用来三省会聚,一起议政之所。
此时,政事堂里坐满了三省重臣,然而堂内却鸦雀无声,静得有点怪异。众人一齐望向门口,直到见陈玄运匆匆而来,众人面上才活泛起来,露出问寻之意。
然而,陈玄运进门却并不说话,先是一一行礼。
内侍无三品。陈玄运这个小小的内侍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内谒者,众阁臣大多是三品以上高官。便是不是三品,能进这政事堂的至少也在正五品之列。陈玄运见人行礼,这一圈礼下来,少说也扣了十几个头,竟然不会头晕,也算他机灵。
“诸位阁老,不是奴才不尽心,实在是陛下不肯。陛下今日又独自回内宫去了。”陈玄运行完礼,这才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
众人听了,不由面面相觑。
帝心怏怏,日渐消瘦,众臣不免着起慌来。因而想尽办法想令李治恢复笑颜。但见李治每日下朝后只是回甘露殿,便让这个两仪殿前值守的陈玄运,不动声色的劝说李治往两宫多走动些。然而,陈玄运每日虽小心提醒李治,怎奈李治不听,他也无可奈何。
“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高季辅豁然站起身来,烦躁地道,“眼见陛下日瘦一日,总要想个好法子才是。”
“能有什么法子。太医说陛下无病,只是情志不畅所至。怪只怪后宫……”
上官仪因文辞极佳,刚刚被任命为中舍人。然而上官仪虽过不惑之年,却与刘洎可比,皆是一幅文人才子的狂狷之气,说话没有遮拦,一时月兑口而出。待说了一半才觉有些唐突,忙住了口。然而其意却已十分明显。众人不约而同的转头去看柳奭。
柳奭沉吟不语,面上却已愠怒。知道上官仪是想说“怪只怪后宫不贤,不能开解圣心”。
王皇后与萧淑妃争宠,外人或许不知,众阁臣却无一不心知肚明。然而,如今不只王皇后,连萧淑妃李治也不肯宠幸。便是因生女入宫的武眉儿也不见被李治诏侍,却也不能当真怨得着王皇后。
“陛下仁孝,为先皇守礼,到也不能全怪后宫不力。”长孙无忌摇了摇头,打圆场道。
柳奭听了长孙无忌之言,神情稍缓,想了想道:“后宫之中只有一后一妃,听说皇后早有为陛下选妃之意,怎奈为先皇守礼,因而作罢。”
“若真想选总会有办法的。否则武才人怎会进宫?!”上官仪冷哼一声,讥讽道。
柳奭听了未免面上有些挂不住。武才人因何进宫,他最是心知肚明。张了张嘴想反驳几句。却听已有人附和道:“我道觉得这不失是个好办法。先皇在时,一直为东宫内人少而担忧。若是为了陛下选妃,想来先皇泉下有知,只会高兴。若果如武才人那般,选几个可意的人,先充实内宫,以开解陛下,待三年守制过后,再设封号也未尝不可。”
说话之人乃是刚从外郡回京复职的吏部尚褚遂良。褚遂良与长孙无忌同为顾命之臣,向与长孙无忌同气连枝。他的意见当然便是长孙无忌的意见。
“不错。事有从权,这个办法不错。”立时有人点头附和。
“我听说徐充容的妹子,也与徐充容一般才貌贤淑,是个极佳的女子。莫入选入宫中,陛下定然会喜欢。”干脆有人已提议人选。
“宇文家小女儿唤做修多罗的也不错,向来贤良之名。”
“陈家娘子曾几次救驾,这次又为陛下受伤。陛下曾亲传太医为其医治,这等女子有情有义,定能令陛下喜欢。”
……
众人说了一圈,却不约而同的避开了一个人。那晚三原卫公府后巷发生的事,众阁臣已有耳闻。杨悦分明是立了大功。然而不知何故,自从三原回来,李治竟然回避提及隋国公主。众臣请诏回杨悦皆无下文。难怪众人暗自猜测,不知李治与杨悦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
“只怕白费力气,到头来全不管用!”李勣一直沉吟不语,见众人谈论将毕,方才说道。
众人心头一凛,不由面面相觑,却又纷纷点头。知道李勣所说不无道理。如今李治真正的心病,只怕还是出在隋国公主身上。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纵有佳丽三千,却也敌不上一个人……
“难怪陛下喜爱公主,公主太招人爱怜。”柳夫人不知众阁臣烦恼,正与王皇后、武眉儿一起逗弄安定公主。
“我家安定小小年纪已如此可爱,将来定会是个大美人,谁也比不上。”王皇后将安定公主抱在怀中,一脸慈爱,不肯释手。
“莫要太劳累了,还是由臣妾来抱。”武眉儿站在一旁,笑容满面,伸手去接安定公产。怎奈安定公产在王皇后怀中似是十分开心,竟不肯让武眉儿来抱。
安定公主只有半岁,正是开始认人之时。也是王皇后每日弄儿为乐,对这小公主十分用心,反比武眉儿还要亲近些。
王皇后见了更加心喜,抱着安定公主亲了又亲,道:“不累。抱着我定小公主,如何会累。”
武眉儿眼光一闪,微微有些失落,面上却笑得开了花:“也是皇后宠她,竟如皇后亲生一般,臣妾看了都有些眼热。”
话未说完,忽然有宫人进来找武眉儿,说是有个手绢花样子想请武眉儿帮忙。
武眉儿向王皇后看了看,王皇后点头道:“你且放心去,这儿有我便是。”
武眉儿告了谢,又向柳夫人行了礼,才笑着跟宫人一同向殿外走去。
“我儿不如干脆将公主收为己有。”见武眉儿走出殿去,柳夫人趁机低声向王皇后言道。
“只怕眉儿不肯。”王皇后只道母亲说笑,随口答道。
“到也由不得她不肯。”柳夫人嘴角微微下弯,不屑地道,“我看陛下对她并不上心,入宫这么久即无封号,又不曾被招幸,只怕陛下对她也不过是一时冲动。若非我儿暗中帮她,只怕如今她早已丢了性命,哪里还能回到宫中。我儿肯收她的女儿为嫡女,乃是对她极大的恩宠,如何会不肯?”
王皇后一怔,这才知道母亲并非说笑,想了想摇头说道:“虽然如此,然而眉儿也只此一女,只怕将来还要指望着她。何况我利用她夺回陛下之心,她与我终是有功。怎可夺其爱女。”
“我儿恁得菩萨心肠。”柳夫人笑道,“并非我儿要夺她之爱。只是这安定公主若跟了我儿,一来成为嫡女对她也是极有好处;二来我儿将来也有个依靠,岂不两全其美。至于武眉儿,我儿请陛下给她一个封号,也算是报答,又有何不可?”
王皇后见母亲说得头头是道,一时也有些心动。然而母亲真正心意她岂会不知。最初让武眉儿进宫不过是为了夺萧淑妃专宠。如今萧淑妃果然失宠,而武眉儿却并未得宠,到是再好不过的结果。自己反到因了安定公主之故,得陛下常来眷顾。武眉儿也向来极是安分,从不在陛下面前因女恃娇,反处处为自己着想,自己如何能做得来,反要夺她女儿。
沉吟片刻,王皇后终是摇头道:“眉儿自来宫中,一向视我如恩人一般,情同姊妹,我怎可反令她伤心?!”
“我儿当真仁义。”柳夫人见女儿终是不肯,不好再劝,叹一口气道,“不过,今天陛下怎会没来?”
“陛下这些日子忙着濮王之事,已有些日子不曾来这里。”
自从有了安定公主,藉慰王皇后心怀,反而将争宠之事看得淡了些。此时经母亲一提,王皇后才察觉李治的确有些日子没有来过。
柳夫人见说,眼中不免飘过一丝警觉。
王皇后看到,不免又笑着加了一句:“不过,陛下也不曾到百福殿去。”
……
说说笑笑,柳夫人在立政殿消磨了一个上午,王皇后又留她用过午膳,才告退。
出了立政殿,乘车向东从虚化门往外走。柳夫人在宫中能够乘车,实则乃是莫大承蒙陛下恩典,向来只有台阁元老才有此殊荣。柳夫人乘车而行,不免顾盼神飞。
将出虚化门,突见见到武眉儿从外面而来。柳夫人只道武眉儿在立政殿中,不想在此遇上,不由纳闷。正要问话,却见那武眉儿锁紧眉头,面色冷瘼,匆匆向内而去,却是根本没有看到她,不由大是诧异。
柳夫人有心喊住她,却又一时好奇心起。便让人停了车,远远看到武眉儿身影穿过立政殿门前竟然并未进去,继续向前,进月华门直往内宫去了,不由更是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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