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母后不同意这样处置吗?”我边问边想这杨丽华是学刘备趁雷声丢筷子掩饰呢还是真的才发现我脸上的掌印。
杨丽华并没正面回答,而是说:“秘密锁拿治罪,代王家人找不到她怎么办?代王和天元大皇帝追查起来怎么办啊?”
“哦……这一节朕到没有想到……”宇文衍是太上皇,宇文达是亲王,都有权有势,他们要追查起来还真不好对付,这可不像随便让谁人间蒸发那么简单,“随国公有什么更好的处置办法没?”
“臣以为陛下所说的三点都很有道理,但太后所言也不可不虑……”杨坚慢条斯理地说。
我不耐烦起来,这个也有理那个也不错,这分明是在国营企业工作那会儿中层干部会议中发言的风格,谁也不得罪,说了半天却是个连臭味都没有的屁。我皱眉打断他的开场白:“请随国公有话直陈,不要绕弯子!”
杨坚的脸上有些不自然,清了清嗓子说:“那臣就照实说了。”
“父亲有什么看法就说吧,皇帝虽为真龙天子,毕竟尚幼,还需要你的建言啊。”杨丽华插嘴道。
杨坚点点头继续说:“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现在就商议如何处置……”
语出惊人,我不得不洗耳恭听。
“臣的意见也有三条:这第一,巫蛊案的最终元凶是否就是冯小怜,臣以为此刻下结论为时尚早。”
杨丽华听到这话,杯子里的茶水都泼洒到了手上,显然和我一样吃惊。我问:“随国公认为冯小怜的背后还有人指使?会是什么人呢?”
“可能性很多,首先我们只在太后的寝殿里发现了巫蛊,在别的娘娘那里,甚至在天元大皇帝和陛下的寝殿里却还没查过……”
这话听着就更加惊心动魄了,难道有什么人要谋害皇室全家,妄图取而代之?!
杨坚不慌不忙地继续说:“冯小怜乃齐后主的宠妃,齐国虽灭,齐之伪皇帝却还托庇于突厥,他们无力复国,便求助于巫术,与冯小怜勾结行此卑劣手段,也未尝没有可能啊。”
我和杨丽华都倒抽一口凉气,这个猜测也太可怕了,那是政治谋杀,一个天大的阴谋。在我这个崇尚科学、尊奉唯物主义的人看来十分荒唐,但他们这些南北朝时期的人们却完全有可能很严肃地将其付诸行动。
杨坚接着说:“此外,冯小怜是代王的人,巫蛊是否代王授意也未可知。须知那代王克勤克俭、不近之名素著,蒙武帝赐予冯小怜,就传闻他拜倒在其石榴裙下,这里面果真只是因为冯小怜色艺非凡吗?他们是否串通一气,色诱天元大皇帝于前,谋害太后娘娘于后,以便先谋取太后之位,而后图谋帝位呢?”
杨丽华几乎惊呆了,微微颤抖地问:“这……这真有可能吗?”
杨坚微微一笑,说:“女儿啊,你幼时也读过《史记》、《汉书》,为帝位兄弟相残的故事那是不胜枚举。为父在朝为官多年,深知宫廷云诡波谲,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暗自叹服杨坚精深的分析,他开创大隋实在不是侥幸啊。
“这第二嘛……”杨坚准备阐述他第二个观点,我急忙打断了他,我必须替杨丽华问一个她必然疑虑却无法问出口的问题:“且慢。朕还想问一下,随国公以为我父皇会不会与此事有关呢?”
杨坚一惊,连忙站起来惊惧地说:“陛下慎言!”
杨丽华似乎脸上不露痕迹,但她的不露痕迹也就露了痕迹。我做为儿皇帝提出对父皇的怀疑,这在谁都应该是骇人听闻的,而她却因为本来就有此担忧便刻意掩饰了,但她肯定竖起了耳朵。
我示意杨坚坐下,笑着说:“不要紧张,你刚才说了一切皆有可能嘛,朕只是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便问了出来。”
“哦……”杨坚慢慢坐下,似有意似无意地转头看了看杨丽华一眼,“这是决计不可能的。陛下试想,如若天元大皇帝意欲废后甚至杀了丽华,何须用这样的手段?一纸诏书不就可以了吗?所以臣断定巫蛊之事与天元大皇帝绝无关联。”
我瞟了一眼杨丽华,见她面无表情,也不知对他父亲的分析是否满意,便又问:“万一父皇忌惮随国公你在朝中的权势,投鼠忌器,不得已出此下策呢?”
杨丽华闻言一惊,但还是没有任何表示。
杨坚则被吓得跳了起来,施礼道:“陛下何出此言啊?臣虽忝居辅臣之列,却位居末席,且手无兵权,又是个汉臣。何况臣一心为公,忠于大周,既无不臣之心,亦未结党营私。即便天元大皇帝欲罢了臣的官爵、取臣性命,那也只是一纸诏书而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来忌惮之说?”
我轻松地笑笑说:“随国公,朕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不要当真。你继续说第二点吧。”
杨坚心有余悸地坐了下来,但脑门上并没看到冷汗,停了片刻才继续说:“这第二嘛,倘若巫蛊之事只是冯小怜一人所为,并无他人同谋指使,也应审后议处,不宜贸然将其暗杀。万一赵蒙恩供词有假,岂不冤杀了好人?”
“朕是说的秘密锁拿后处置嘛。”
“臣的意思是要留下供词,以绝后患。若是冯小怜神秘失踪,天元大皇帝和代王估计都会着手追查,只要查到了蛛丝马迹,陛下可就不好善后了。留下了认罪的供词,待天元大皇帝和代王查起来之后,可以秘呈供词,此事自然就容易平息了,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天元大皇帝和代王当会不了了之。”
我深深点头:“随国公说得有理,这第三呢?”
“这第三嘛,继续追查势在必行,那么当下的急务就是控制住赵蒙恩,以免他通风报信,倘若让冯小怜知悉东窗事发,有了防备,查下去可就难了。此外,对本案知情的所有人等都要有控制和处置的办法,一方面是防止将消息走漏给冯小怜,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天家的体面,我们查办此事并非见不得人,但我们查办的这件事是见不得人的。”
缜密啊!我简直有点五体投地地佩服起来,同时背心也不禁发冷——这杨坚的心理也太阴暗了,可怕!我再一次仔细端详这位在中国历史上将留下重要一笔的人物,史书上记载他生有异象,可我看来看去,除了身形魁伟气度沉稳之外,确实看不出“面有日月河海,赤龙自通,天角洪大,双上权骨,弯回抱目”。那些描写显然是后人为了将其塑造成一个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而杜撰的,那样才能使他的篡位夺权变得合理合法。
杨坚看我神不守舍的样子,试探地叫了一声:“陛下?”
我回过神来,忙说:“随国公思虑周详,那么我们现在该如何行事呢?”
杨坚想了想,皱眉说:“既然臣已然知道此事,虽是天家内务,但事涉小女安危,臣本不该置身事外。不过身为朝廷大臣,这么大的事情不禀奏天元皇帝,这……这可涉嫌欺君,实在是让臣左右为难啊。”
说了半天,他这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啊?我有点发懵了。
杨坚继续说:“陛下,臣还有许多急务要办,臣就先行告退了。”说罢就起身下跪施礼。
这算怎么回事啊?他什么态也没表啊,到底他是管还是不管?我忙叫道:“随国公……”
杨丽华却打断了我,说道:“皇上,让他去吧,在这里已经耽误了许久。”
我看了看杨丽华,只好挥挥手让杨坚走了。当我的视线从远去的杨坚背影上收回来时,见杨丽华已经站到了凉亭之外的一颗大柳树下,杨柳扶风,她鬓角的发丝和罗衫裙裾都在和风中飘飞,池水印着她婀娜的身影,真如出水仙子般美丽。她在沉思,她的眉眼之间终于出现了我印象里应该有的淡淡忧郁,但那并不是我所希望的。
“母后,令尊这是什么意思啊?”我走到她的身边问。
“你还不明白吗?此事只能瞒着你父皇秘查,那么我父亲就无法直接参与,但他自会暗中协助陛下。这样万一将来天元大皇帝追查起来他才好掩护陛下。”
我听得似懂非懂,正想问得更明白一点,杨丽华却说:“陛下快回正阳宫吧,把春兰、夏荷放回这里来,赶快按我父亲的意思去处理吧,尤其是赵蒙恩那里,迟则生变啊。”
她说得对,事不宜迟,我只好拜辞。临走时杨丽华拉住我,用她温软的纤纤素手轻轻抚模着我的左脸,问:“还疼吗?”
别说早就不疼了,就算还是火烧火燎的疼痛,此刻也不可能再疼了。我趁势搂住她的蜂腰,脸贴在她胸前,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