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泳看着发笑的于翼,心性孤高又涉世尚浅的他自然而然心中有所不悦,好在他恪守圣人之学谨守弟子之礼,不敢稍有流露,只能等着于翼发表见解。
于翼笑罢,说道:“老弟啊,不出意外的话,你将来必然会受到小皇帝的重用,当陛下要对你委以重任时,你是不是也要有所求以安其心呢?”
司马泳没想到于翼用反问的形式阐述自己的观点,便点头道:“这是当然的,古今惯例,无所求就会难逃心比天高的猜忌。”
“也就是说,求田问舍其实质是为自己设个护身符,如果你能够完全确信皇帝陛下对你的信任和倚重,这个护身符是金牌还是玉符,有什么所谓呢?甚至有没有这道护身符,也没什么所谓了。”于翼微笑着侃侃而言。
司马泳思忖着他的话,越想越觉得透彻有理,不自觉地慢慢点头。
于翼接着说:“王翦求田问舍虽为典故,却未必皆可效法,更不可照本宣科生搬硬套啊。那始皇嬴政是什么样的君主?他虽一统华夏建树颇多,毕竟是暴戾之君,实在算不上圣明之君,王翦老将故有此举。若遇圣明君主,求田问舍之举恐怕只会弄巧成拙反生心病啊。”
听到这里,司马泳不由问道:“那于大人如何评价韦老将军为孙女求取皇后名分?”
“问得好!韦老将军于我亦师亦友,我知道他一生倾心仰慕古之名将,他为其孙女求皇亲自有追慕效法名将的愿望在其中,不过却非主要原因。”
“哦?大人认为其实另有缘由?请大人赐教!”
“若按约定俗成的婚龄,小皇帝应在多少岁大婚呢?”
“十三、四岁吧。”
“这就对了,韦老将军所求之田是在未来六七年之后才可兑现的期许,如此你明白了吗?”于翼点到即止,微笑着停止了他的阐述。
司马泳思索着,少顷,他似有所悟,正要开口求证,却见自己的小妹司马令姬从正房厅舍中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他只好暂且放下与于翼未完的话题,起身迎向小妹。
司马令姬笑靥如花地走了过来,径直给于翼施了个礼,说道:“小女子司马令姬见过于伯伯,方才小女子言行无状极其失礼,这里给于伯伯赔不是了,请于伯伯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见谅。”
于翼笑着点头,抬了抬手,道:“好好好,敢作敢当,小小年纪就有巾帼之风,好啊,哈哈哈!”
司马泳看着自己小妹,越发觉得她行为乖张,大感看不懂。司马令姬此时已转头看着有点发呆的司马泳,冲他做了个鬼脸,说:“二哥,我要回家去了。”
司马泳忙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问:“你都跟小皇帝说了些什么啊?”
司马令姬一扬眉:“保密!”说罢就一溜烟地跑出了院门,司马泳无可奈何地看着那一团火焰似跳动着远去的红色身影,若有所思:这还是我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妹吗?
此时却听于翼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感叹:“这才像是个真命皇后啊!”
司马泳不由心中一凛……
二人重又来到后房精舍之中,只见小皇帝宇文衍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出神。司马泳赶紧躬身施礼问道:“舍妹刁蛮无理任性胡为,不知她是否冲撞陛下?”
宇文衍示意于翼和司马泳都坐下,然后才淡淡地说:“谈不上冲撞,她只是来向朕当面表达想当皇后的愿望。”
司马泳无比佩服地看了于翼一眼,同时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低头道:“真是令人汗颜啊,舍妹她……”
“你不必替她请罪了!”宇文衍打断了司马泳的话,“朕非但不怪罪她,反倒觉得她敢爱敢恨、敢作敢当,很可爱啊。”
于翼接口道:“那陛下何不娶她为皇后?”
宇文衍看了司马泳一眼,然后严肃地对于翼道:“于大人有所不知啊,因父皇要求,才会有大婚一议,其实朕还远未到婚娶年龄呢。如若现在非要婚娶,朕也是非韦静怡不娶啊。”
“敢问陛下,是因为更喜欢韦静怡小姐吗?”于翼又问。
宇文衍迟疑了,顿了顿才说:“帝王婚配又岂可只凭一己之喜好?先皇祖武帝求娶突厥公主可不是出于他老人家的个人喜好。”
于翼和司马泳对视了一眼,都不由暗暗点头,这小皇帝的见识可谓高山仰止啊,除了紫微星下凡,否则无法解释其超卓的智慧从何而来。
于翼沉吟了一下,开口道:“正如陛下所言,帝王婚事虽为私事亦为国事,如此臣当有进谏参言之责……”
宇文衍虽然感觉到于翼似乎并不主张自己娶韦孝宽的孙女,对他将要阐述的观点也十分期待,但他既然打定了声东击西的策略,作秀就要作足了,于是打断了于翼的话:“于大人,方才司马先生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朕与韦老将军有约在先了。无论从国事角度讲,还是从个人角度讲,朕都不可辜负了韦老将军的期待。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了。”
于翼从幼小的皇帝身上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场,让他在惊喜之余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此刻已不便在继续谈论小皇帝大婚之事,只得躬身从命了。
“还是继续讲讲‘南韦北于中六率’之不足吧,朕无时不在为大周帝国的未来做着准备,不仅希望得到于大人的忠心辅佐,还盼望得到于大人的指点和教诲啊!”宇文衍诚恳地对于翼稽首一揖。
于翼见状急忙叩拜下去叫道:“陛下……”声音竟已带着些许颤抖。
宇文衍上前双手将于翼扶起,满脸肃穆地说:“我大周帝国此刻看似强盛,实则隐忧甚深,个中情状相信于大人也心知肚明,朕也不便一一明言。朕既为天子,社稷重担便责无旁贷。朕虽年幼,却因那些心照不宣的隐忧而不敢有玩忽塞责之心。只是朕目前毫无实权,空有其名,于大人难得进京,下次当面请教还不知会在何时,故请于大人不要有趋避之心,一定要开诚布公不吝赐教。”
一向沉静似水的于翼也觉心中一热,白净的脸上也放出红光,显露出他内心的激动。他深深点着头。一旁的司马泳也再一次认识到了小皇帝的非凡之处,内心深为自己觅得良主而振奋喜悦。
重新入座后,于翼平复了心绪朗声说道:“眼下的大周王朝北有突厥蛮帮,南有陈国恶邻,兵事远未结束。陛下培植军方势力自是毋庸多言的。但臣要说的是,对内却须崇文崇汉,大力培植文臣势力。政令的贯彻执行全赖文臣体系,这密切关系着国计民生。陛下能否尽早获得稳定的政局掌控之力,更多取决于文官中的能臣干吏,取得他们的忠心效力至关重要。”
宇文衍点头道:“于大人所言极是,朕又该如何着手呢?”
“首当其冲的就是要先抓住四大辅官中的随国公和申国公,此二人均是年富力强才具颇高又足当大任的能臣,引他二人为左膀右臂,陛下亲政将事半而功倍。”
听闻此言,宇文衍和司马泳对视了一眼,他没料到于翼竟向自己推荐杨坚,这可是两年后就要篡位夺权并将宇文皇族屠戮殆尽的死敌啊!他迟疑地说:“?拔穆出身豪门大族,无论其势其能自不待言。而这普六茹坚,于大人不会不知道智仙神尼、独孤信将军和先齐王宇文宪对此人的断语吧?”
于翼笑了,说:“以陛下之智慧才识,怎可以视这些所谓的箴言断语为畏途?如后汉末年的曹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此议才是有真知灼见的断语啊。曹孟德若生在治世,有明君圣主,他便是忠君爱民的一代名臣。但他恰恰生在礼崩乐坏社稷倾颓的乱世,上无英主可辅,周无秩序可依,其志其才岂甘寂寞,自然就会成为一代枭雄。正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想那秦王嬴政并吞六国时,人才济济,哪一个又不是可以呼风唤雨称霸一方堪为枭雄的人物?可那时,秦未失其鹿,便没有天下共逐之,而只有天下共辅之。也就是说,一个臣子会成为什么样的臣子,主要取决于社稷的治与乱、取决于君主的明与暗啊。”
宇文衍呆住了,这话简直振聋发聩,他慢慢地点着头说:“于大人斯言可谓高屋建瓴醍醐灌顶啊,容朕思之。”他确实需要好好思考,一直以来,用历史的轨迹自然而然地将杨坚视为你死我活的死敌。若要将其引为心月复为己所用,这是个不曾想过的全新思路,真的可行吗?
一旁的司马泳也陷入了沉思:于翼谏言拉拢随国公,幼主若能得到他的忠心拥护,自然是如虎添翼。只是那深不可测的普六茹坚能真的无私效忠吗?难道那些认为他非池中之物的预言都不足为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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