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话间,餐厅的房门忽然洞开,宇文衍心想谁敢那么无礼,抬眼看去,却见宇文芳裙裾飘飘地闯了进来。宇文衍笑了,正欲搭话,宇文芳却双手叉腰柳眉倒竖地嗔道:“陛下今日好热闹啊,早上去韦府探病,午间在驿馆私会,下晌又天台议政,全都瞒着姑姑,不带姑姑玩了是吧?”
宇文衍听了一愕,这才想起今日从早到晚确实很充实啊,加之昨夜没有休息好,难怪已经感觉到困倦了。昨日此时还在焦虑着小皇后的事,而此时此刻却已被军国大事塞满了脑子,身为君主真是日理万机啊!
出于少女心性,宇文芳最关心的自然是娶哪个做小皇后的事,先详细询问了韦静怡的病情,又问司马令姬擅闯驿馆的内情。司马泳在一旁面色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宇文衍看了他一眼,似有顾忌,欲言又止。而宇文芳却不以为意,一再催着宇文衍细说经过。宇文衍的心里便另有一番想法,他须借机将司马令姬描述得率性、真挚而热烈,让他们也都从内心认为司马令姬是皇后的最佳人选。同时他还是要重申和强调与韦孝宽的盟约,以示皇帝一诺千金的诚信和社稷为重的胸怀。
有所选择和有所加工的描述之后,司马泳听了默然,宇文芳则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多么可爱的小令姬啊!不失我鲜卑人敢爱敢恨的真性情!只可惜……唉……可惜了……”
“可惜什么?”宇文衍明知故问。
“昨日御花园家宴时我就看出来了,若不参杂别的事务,纯粹只为选择小皇后,令姬确实比静怡更具国母之气啊。可惜陛下与韦老将军有约在先了,令姬没这个福分啊。”宇文芳叹道。
“嫁入皇家未必是福啊。”宇文衍意味深长地说。
“不过此事说不定还有变数。”宇文芳说,“毕竟静怡病势沉重,被智仙神尼带了去还不知何时回来。太上皇那边要是急于给陛下操办大婚,令姬可就是唯一人选了……”
宇文衍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道:“静怡重病又被智仙神尼抱走不知去向,此事会不会对即将出征的韦老将军有影响啊?”
刚才一直默然的司马泳想了想,说道:“以老将军的气魄和定力,按说此事应不至于妨碍到他出征用兵。那智仙神尼也是天下闻名的得道之人,静怡跟她在一起自无须担心。只是智仙神尼毕竟曾与随国公有很深的渊源,而韦老将军与随公的关系似存微妙,故而还不敢轻下断言。”
“那可如何是好?”宇文衍不由着急起来。
宇文芳接口道:“陛下何不请求太上皇让你亲赴彭城劳军?借着劳军壮行之名去跟韦老将军当面交流,岂不一举两得?”
宇文衍和司马泳听了眼睛都是一亮,异口同声地叫道:“妙啊!”
宇文芳不无得意地仰起脸来抿嘴而笑。
司马泳说:“公主良谋啊!臣都还没想到此法,被公主一说,大有豁然开朗之感。本来皇帝大婚和淮南用兵是两件并不相干的事,却因陛下与韦老将军的盟约而将两事联在了一起。陛下若能亲赴徐州,亲自去宣诏书、送虎符、阅三军,不仅可以激励士气大壮军威,还能与韦老将军促膝而谈,消除老将军可能会有的某些疑虑。同时还让我主得到了参与军政事务的锤炼机会,真是一举多得的上善之策!”
宇文衍也兴奋地说:“那就不要只是誓师劳军了,朕御驾亲征吧!”
此言一出,宇文芳和司马泳都是一怔,随即一齐大摇其头。司马泳道:“这个万万不可!且不说天远大皇帝陛下断断不会许可,即便许可了,陛下的御驾亲征也只会让韦老将军为难。”
“为何啊?”宇文衍不愿放弃地问。
宇文芳接口道:“还问为何?老将军仅为回护陛下亲征的周全,得费多少心力,得搭上多少军力啊。恐怕他原本早已成竹在胸的全盘战局都得因此彻底推翻,重新考虑。陛下此举不是劳民伤财拖老将军的后腿吗?”
司马泳也道:“不仅如此,陛下还等于是去抢了老将军的功劳,抢部下之功绝非英明的领袖所为。况且,这违背了臣给陛下制定的‘韬晦藏锋,私植羽翼”的方略。陛下非凡的心智和志向不可尽显于人前,如今在陛下头上还有太上皇、汉臣朋党和诸王宗亲三大势力,过早引起此三方的注意,陛下亲政之路只会变得更加漫长。”
宇文衍略感气馁地点点头,皱眉道:“可朕若不展示出真龙明君之姿,又如何能吸引天下志士能人投效呢?”
“目前只能在合适的机会在合适的人面前展现,就是所为私植羽翼,不可大张旗鼓,亦不可操之过急啊。”司马泳解释道。
宇文衍默然了,心想不急行吗?那杨坚一直在有条不紊地罗织他的羽翼,今日御前会议上他的做为就已令人不寒而栗,让人几乎可以听到他已磨刀霍霍了。
这时,宇文芳忽然拉住宇文衍的手说:“陛下,你去前线劳军可必须带上我哦,这个主意可是我出的!”
宇文衍笑着点点头,正欲说话,司马泳插口道:“臣以为公主不可随同前往。”
“为何?”宇文衍、宇文芳异口同声地问。
“此次淮南之役虽非发动灭国战争,但斯役也颇具规模,且夺取土地百姓后尚有绥靖安民和布防长江的重任,恐大半年间不可或解。臣担心在此期间突厥蛮夷会生出趁火打劫之心,南下犯边。”司马泳道。
“于大人过两日就要返回幽州了,难道还怕突厥不成?”宇文衍问道。
“从我朝当前的军力而言,自是不怕的。须知战争实则打的是钱粮资源,一旦两线同时用兵,国力必然吃紧,西部的吐谷浑若也趁势浑水模鱼,虽不致有灭顶之灾,却也有大伤元气之忧啊。为国者应谋划全局、周详缜密,随时不致身处被动局面,才是谋国之道。”司马泳道。
“先生深谋远虑,可此事与姑姑随朕去前线劳军有何关系?”宇文衍又问。
司马泳还没回答,宇文芳先开口了:“我明白司马君的意思了。须同突厥再申盟好,是该兑现婚约的时候了……”
听了宇文芳的话,宇文衍沉吟了一下说:“数月前才重申过呀,明确了两国联姻之盟,令突厥放弃了南侵意图,突厥人会如此诡谲多变吗?”
司马泳站起身来,凝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不无感慨地说:“陛下是没有亲眼见识过突厥豺狼本性啊。齐国灭亡之前,突厥就在我大周和齐国之间首鼠两端、朝秦暮楚、变幻无常,从来就是个没有信义不守契约的蛮夷之邦。前番重修长城、重申盟约,之所以能阻止突厥的南侵,主要还在于沙钵略可汗初登汗位,意欲耀武扬威而已。而如今数月过去,想必沙钵略可汗地位已稳,一俟我朝与南陈战起,其见利忘义、趁火打劫的本性必然发作。”
“先生的意思莫不是现在就要将朕的姑姑嫁到突厥去?”宇文衍闷声问道。
宇文芳眼波闪动了一下,表情却依然沉静。
司马泳依旧看着窗外,不曾回头,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继续说道:“臣意谋定而后动,为防突厥乘机犯边,淮南之役开始前先遣使前往突厥,商议沙钵略可汗与千金公主大婚的具体事宜,便可将北境之忧化解。到并不是现在……并不是现在就要公主殿下启程远嫁……”
“既然不是立刻就要兑现联姻,姑姑为何不可随朕前去劳军?”宇文衍依然不解地问。
“已在商议婚娶大事的待嫁的公主,不在家准备却抛头露面去劳军?突厥若知悉了,岂不是有遭戏弄之感?我朝反而予人口实,给了彼帮南下作乱的理由。因此臣言不可!”司马泳转过身来说,一副谋大事不论私情的严肃神态。
宇文芳洒月兑地笑了笑说:“司马君说得是啊。淮南之役后,灭陈便不再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必然会提上议事日程。在此之前,我就应该去实现大周对突厥许下的诺言,才能在我朝大兴倾国之兵渡江灭陈时无后顾之忧。唉,我是没份陪陛下去劳军了……”
宇文衍听了心情一沉,他虽知宇文芳有不让须眉的心胸和气概,但从内心深处实在不愿意让这样一个如花似玉又文武双全的公主远嫁番邦,这对她太不公平,太残酷了。可是靠联姻换取边陲安宁,从古至今的实例不可车载斗量,就是像唐太宗李世民这样的千古一帝,也要将文成公主远嫁吐蕃。相比之下,汉武帝刘彻到是没有委屈他的公主远嫁,却不得不穷兵黩武征战不止。到底哪种做为更公平?哪种做为更残酷?
其实司马泳又何尝舍得?他能从宇文芳眼神里看到她的慷慨担当,也能感受到她的无奈,虽然他知道宇文芳的无奈并非顾及自己对她的默默深情。但假若宇文芳与自己两情相悦,自己还能这般无情地支持她去担负起联姻番邦的大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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