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对韦孝宽的异常反应感到意外和奇怪,韦孝宽却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了自己情不自禁的失态,他急切地问宇文亮:“邢炳义当真说的那老翁是‘枕流居士’?老翁生的何种模样?他又是如何识得此老翁的?说没说老翁的姓名?”
宇文亮愣了愣,颇觉诧异,回答道:“邢炳义没有说那老翁的模样,也没说其姓名。下官问过他老翁姓甚名谁,在哪里认识。他说陈王曾请这位老翁到王府上做客,有过一面之缘,但陈王当面背后都尊称老翁为‘枕流居士’或‘居士’,从未称呼过姓名,是故他们这些家臣并不知晓老者姓名。”
韦孝宽离席而起,对着宇文衍躬身一礼道:“陛下恕罪,臣必须前去亲自问个明白,再转来回话,说明原委。”说罢,独自快步离去。
留在茶厅里的众人看着他快速离去的背影,都露出了困惑不解的神情。宇文衍转向梁士彦问道:“相如与老将军共事多时了,可知老将军何故如此,这‘枕流居士’又是何人?”
梁士彦坐直了身体,却因驼背依旧像弓着身子,他的黝黑瘦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摇头道:“臣不知,老将军从未谈起过什么‘枕流居士’。”
宇文衍又看了看宇文亮,看样子也是不知道的了,便转过头问司马泳:“你知道吗?”
司马泳皱着眉踌躇道:“呃……臣也不清楚个中原委……”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宇文衍见状就说:“你想到了什么吗?若不便说就罢了,那还是等韦老将军自己来说明好了。”
司马泳忙道:“哦陛下,并非有何不便之事,只是臣的推测,怕说出来了事实却非如此,唐突了老将军,故而迟疑。”
“那就说说吧,”宇文衍鼓励道,“老将军何等潇洒豁达之人,既然没有事关老将军的隐私,说错何妨?老将军定不会怪罪你的。”
宇文亮、梁士彦、燕骏、小末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司马泳身上,司马泳沉吟了一下说:“既然如此,臣就斗胆说说自己的推测――这‘枕流居士’可能就是韦老将军的兄长韦?!”
一言既出语惊四座,每个人的反应却不尽相同。宇文衍根本不知道韦孝宽还有个哥哥,好奇心更甚。宇文亮和梁士彦两人则对视了一眼,显得惊诧莫名。
宇文衍忙问:“韦老将军还有个兄长,朕怎么从所未闻啊?”
司马泳还没回答,宇文亮已抢先言道:“司马贤弟推测得有点匪夷所思啊,韦总管的兄长韦?去年初已然辞世了。”
梁士彦也附和道:“是啊,去年二月过世的,老将军还去吊唁过。再说韦?老先生雅号‘逍遥公’,不是什么‘枕流居士’。”
“啊!”宇文衍大惊,“到底怎么回事啊?”
司马泳从容道:“陛下,两位大人,容下官分析。宣政元年二月,韦?先生便驾鹤西去,先帝高祖也遣使吊唁,这个下官也知道。不过有两点可以佐证下官的推论,其一就是韦老将军情不自禁的反应,以老将军的阅历城府以及豪迈洒月兑的心性,还能有何人会让他做出方才那样的反应?恐怕只有自己的兄长死而复生才能令其失态了吧。其二就是韦?先生的雅号,颇为人知的‘逍遥公’乃明帝所赐之号,而韦?先生自年轻时就是隐逸之士,早有居士之名,只是未曾听说过他自号某某居士。传说韦?先生经常迁居,所居之所都枕带林泉,先生自号‘枕流居士’那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宇文亮想了想恍然点头道:“言之有理啊!”
梁士彦虽未说话,但他那张黑脸上已有了对司马泳这个年轻人的欣赏和看重之态。
宇文衍又问道:“这么说,莫非真的是韦?老先生死而复生了?”
司马泳答道:“这个臣就无从推测了,有几种可能,那邢炳义认错人了,或则是他在信口雌黄……这只有等韦老将军亲自盘问之后才能知晓了。”
“哦……”宇文衍点点头道,“那就给朕讲讲韦?老先生,朕怎么闻所未闻呢?”
司马泳答道:“这不奇怪,韦?先生从未在朝为官,且于一年多以前就过世了,无论韦老将军还是臣等,在陛下面前确实都不太有机会提到他。要说韦家三代公卿,韦老将军兄弟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个个博闻强记才智卓绝。据臣所知,韦?先生年仅弱冠时就被前朝征召为雍州中从事,但他自幼淡泊名利,只愿纵情山水,无心从政,不曾到任一天便称病去职了。官府随后十次征召,他都坚辞不出。”
宇文衍心想:这亲兄弟俩,差异怎么这么大啊?
就听司马泳接着说:“太祖文皇帝在前朝主政时,得知韦?先生贤名,侧席求贤遣使礼请,虽然礼敬尤佳言辞恳切,韦?先生依旧拜辞不受。后来世宗明帝也欲延请韦?先生出山辅佐,礼遇更加诚厚,亲自登门求教并亲手赋诗一首,表达慕才求贤的诚挚之心。那一次,韦?先生终于深受感动,回敬了明帝一首诗,答应会时常来朝拜谒,等于应承了做皇帝布衣之师友,虽不为官,毕竟可以出谋划策参议政事……”
宇文衍点头道:“嗯,便如同此前你之于朕一般。”
司马泳忙一揖道:“臣焉敢与韦?先生相提并论,虽然如此,臣却是比韦?先生幸运得多了。”
“此话怎讲?”宇文衍问道。
“韦?先生愿意相助明帝时,却正逢晋公护把持朝政,明帝被钳制着有心无力,估计韦?先生治国安邦的良策也都无从施展胎死月复中了,可谓不得其时啊。”
这时宇文亮插言道:“没错,当时晋公一手遮天,明帝根本无法亲政。晋公还曾企图将韦?先生罗致麾下成为他的智囊,请韦?先生到晋公府上做客,欲对其诱之以利。谁知韦?先生一进晋公府的豪门阔宅,便指着那些极尽华丽奢靡的楼台亭榭说:‘嗜酒如命,沉溺声色,峻宇雕墙,此三者中任有其一的,没有不自取灭亡的。’”
“啊!韦?老先生竟然敢在宇文护面前说这样的话,风骨奇伟啊!”宇文衍由衷感叹道。
“是啊!”宇文亮接着说,“当时很多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韦?先生却无惧无畏坦然自若,晋公虽恨,却也不敢加害这样天下闻名的贤达之士。”
司马泳见宇文亮的话说完了,便打算继续讲下去:“韦?先生自此便又重归山野林泉不再来朝了……”
就在这时,大家听到了放声大笑的声音由远及近,并夹杂着急促而雄健的脚步声,循声望去,韦孝宽正快步朝茶厅走来,白须在风中飘洒,脸上放射着兴奋的红光,笑逐颜开。司马泳停止了讲述,与宇文亮、梁士彦一同起身迎候。
韦孝宽进门对宇文衍躬身一礼,兴奋地说:“陛下,老臣的兄长韦敬远还活着!”
茶厅内众人都发出了惊喜的呼声,也都佩服地看了司马泳一眼。
宇文衍一听司马泳的推论被证实,十分高兴,忙说:“是吗?好事啊!老将军快坐下来,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原来,韦?晚年自号“枕流居士”,又常年隐逸山林,因而此号并不广为人知,只有他的几个逸友和韦孝宽知道。陈王还在京任职时,也仰慕韦?的才德,三番五次亲自拜访恭请。韦?感其赤诚,就去陈王府中做过一回客。邢炳义是陈王亲随侍卫,负责接送护卫韦?往返,因此他们曾有一面之缘。据邢炳义交代,那个被他称之为“枕流居士”的老翁须发皆白,身材魁伟,衣着简朴却气度不凡,手里总是拿着一柄拂尘,当初在陈王府初次见面时也是这样。由此韦孝宽可以断定,邢炳义在马车上见到的老翁就是自己的哥哥无疑了。
心直口快的梁士彦高兴之余问道:“那去年二月的噩耗是老爷子在消遣世人啊?”
韦孝宽收敛了笑容,叹气道:“我得到兄长家人发来的讣告,赶去时早已入殓,并未见到兄长的遗容。我当时还责怪了侄儿竟不等我赶回,侄儿们只说家兄身前早已遗嘱,死后丧仪从简,棺木仅可容身,墓穴阔不盈丈,且不允亲朋好友吊唁守灵。当时便未多想,孰料家兄竟是以此遁世断绝尘念啊……”
宇文亮沉吟道:“这么说,这个纸条是大人兄长写给陈王的咯……”
韦孝宽并未接口,而是严肃地对宇文衍道:“陛下,此事事关家兄,臣须避嫌,已不便再参与审理,就请陛下住持吧。臣请告退。”
宇文衍愕然了,心想这老头也太认真了。听到自己哥哥健在也不装深沉,毫不掩饰喜悦之情;嫌疑人传递的密信发自哥哥之手,更不遮掩也不擅权,竟要求回避。既是真性情又公私分明毫不含糊,真是又可爱又可敬啊。宇文衍表示佳许地点了点头,说:“朕能体察老将军忠君悌兄之心,但朕看来,令兄显然是在用这句圣人之言警告陈王:不要玩火!这是有利于朕也有利于陈王更有利于大周的善举,老将军又何必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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