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孟听慕容兆如此惊呼,不由问道:“你说什么?杀了这厮又待如何?”
慕容兆神色黯然地说:“唉……本来他既可以做为与韦孝宽大军周旋的人质,又可做为鼓动萧梁旧臣反周起事的幌子,其用处堪当数万大军。席将军这一剑,当真是斩断了我们活路啊……”
席孟将信将疑地嘀咕道:“不至于吧!”
慕容兆忽然抬眼死死盯住了司徒咏明,阴测测地说:“司徒老弟应该不会看不到萧岿的价值吧,适才何以要怂恿席将军杀之?”
司徒咏明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反击道:“军师这是在质问在下啊还是在指桑骂槐说席将军见识短浅啊?”
头脑简单的席孟闻言,立即怒目瞪向慕容兆。慕容兆看着席孟手里犹在滴血的佩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一旁是杜士峻连忙插言打圆场道:“大敌当前,咱们内部可别生了嫌隙。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得有个主心骨才是啊,应该请陈王出来主持大局要紧。”
司徒咏明立即表示赞同:“是啊,我等名为陈王的义军,却始终难见陈王一面,如今江陵也拿下了,陈王还不出来指点战略、部署攻防之策吗?”
席孟还剑入鞘也点头道:“正当如此啊,咱们此刻就一起去见王爷吧,请他拿主意才不至于群龙无首。”
慕容兆迟疑了一下,眼神闪烁道:“王爷在南陈下狱时便已抱恙,再加上近日长途奔波劳顿,病势越发沉重了,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司徒咏明鼻子里哼了一声:“慕容军师,你总是推三阻四不让我等面见王爷,欲借王爷病重而越俎代庖由你发号施令么?”
慕容兆眼神一跳,正欲反驳,席孟已然不耐烦地叫道:“走走走,此刻便去面见王爷,这都啥时候了,俺就不信王爷还托病不见。把钟鸿、冷叔庭也叫上,同去参见,向王爷讨个主意。”
杜士峻点头附和着,同时面带狐疑地看着慕容兆。
半个时辰后,在江陵皇宫内廷一个灯火不明的寝宫里,陈王半倚半坐在雕花卧榻之上,面部笼罩在阴影中,看不真切。慕容兆、司徒咏明、杜士峻、席孟、钟鸿、冷叔庭等人施礼参拜之后,陈王只是干咳着说了句“免礼,请坐”便再无下文。
众人相互看了看又看向慕容兆,见慕容兆也无开口表明来意的意思,席孟扬了扬头大声道:“叨扰王爷养病了,不过如今咱义军已占据了江陵,韦孝宽的大军不日也将杀到,非常时期,还须请王爷主持大局,下一步我军该何去何从啊。”杜、钟、冷等人纷纷随声附和,只有司徒咏明紧紧盯视着榻上的陈王。
阴暗中的陈王似乎嗫嚅了一下,却没说出话了,而是一阵急促的咳喘。
慕容兆连忙对众人说:“王爷病势沉重,我等还是不要烦扰王爷了吧。不如待我等下去商量出个大略,再来请示王爷。”
其他几个人相互交换着眼神,一时决定不了去留。司徒咏明突然站起身来戟指陈王大叫道:“此人决非陈王,必是假冒!”
此言一出,屋内的一切仿佛瞬间凝固,席、杜、钟、冷等人愕然瞠目,慕容兆表情木然,榻上的陈王立即停止了咳喘。这一刻感觉很长,其实很短,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之时,慕容兆勃然离席对司徒咏明大喝道:“好大胆!居然敢怀疑王爷真伪,如此言语无状,来人啊!”
几个卫兵应声而入,就等着慕容兆示下便要动手抓人了,这是冷叔庭忽然一抬手喝道:“且慢!”声音如同夜枭啼林,刺得人耳膜生疼。只见他慢慢起身,朝陈王的卧榻走进了几步,和声问道:“王爷怎么对司徒老弟的指鹿为马无动于衷啊?”
榻上阴影中一双惊惶的眼睛躲避着冷叔庭阴鸷的眼神,支吾着居然不能言语。慕容兆疾声对几个卫兵呼喝道:“还不将犯上作乱的司徒咏明拿下?!”
此刻就听两声剑出鞘的清响,席孟与钟鸿二人的佩剑同时挡住了卫兵。杜士峻也起身喝道:“事情还未搞清楚,抓什么人!要抓也得王爷发话!”
卫兵们迟疑着看了看慕容兆,慕容兆双眉紧蹙,无声叹了口气向他们摆了摆手示意退下。待卫兵退出门外,室内的紧张对峙气氛立即缓解,席、钟二人也还剑入鞘。司徒咏明冷笑着盯着慕容兆说:“就请慕容先生来说说真相吧。”
慕容兆慢慢坐下,惨然一笑道:“唉,其实事已至此我根本没有继续隐瞒诸位的必要了。诚然,确如司徒老弟所言,此陈王并非真的陈王,而是一个替身。”
在其他众人的惊呼声中,榻上陈王滚落在地,匍匐着不断叩首不敢言语。
只听慕容兆继续说道:“原本这只是陈王于南陈朝廷设下的一计,与诸位的黄城叛乱乃是各行其道毫无关联,谁知诸位的头领宇文亮却硬生生将我们纠缠在了一起。陈王身边原就有几个外形极其相似的替身,劫持小皇帝时便用过一个替身。此番愿意是送个假陈王回北周朝廷,以换取陈王家眷的性命。可你们的宇文将军却偏偏要拉陈王做造反的大旗,是被你们强行‘请’回来的,我也只能徒呼奈何。”
众人听了一阵面面相觑,杜士峻问道:“那你何不尽早说明,你我虽初衷不尽相同,但都是意在对付周室,也算一个阵营的,何必如此与邻为壑?”
慕容兆苦笑一下道:“在下与这假陈王被你们‘请’回来时,宇文将军已经在蝎谷事败,我等的生死存亡只在呼吸之间,哪儿还有时间说明个中原委,当时再没有比尽早逃离黄城绝地更要紧的事了。何况宇文将军死了,陈王的真假其实已完全不重要了,只要全军将士相信他是真的陈王就已足够。那时说出真相只怕会让这支军队瞬间分崩离析化为一盘散沙,我与诸位恐怕此刻也无法获得江陵暂做立锥之地,陈王是真是假又有何意义?”
司徒咏明哼了一声道:“此前无暇说也就罢了,为何今日入城后还企图继续隐瞒,难道不是慕容先生想利用这个傀儡而牝鸡司晨吗?”
慕容兆看了司徒咏明一眼,摇头道:“各位不妨回想一下,此前在下可曾假陈王之名发号施令过?诸事皆与诸位商量后共同决定,越俎代庖、牝鸡司晨又从何说起?”
杜士峻微微点了点头,道:“可始终将我等蒙在鼓里总是不妥。”
慕容兆苦笑道:“唉,现在争辩这个又有何用?真陈王也罢,假陈王也罢,与江陵迫在眉睫的攻防战并无什么关系。只要我等手里有萧岿在,便可以让自称正义之师的周军投鼠忌器,还可唤起萧梁旧臣光复山河的幻想,更可以给予南陈出兵相助的冠冕之由,便大有与韦孝宽周旋的资本。稍假时日,北周朝廷内部的反天元势力必然趁势而起,我等浑水模鱼,何愁挣不来一个好前程?可眼下萧岿已死,我等依靠江陵孤城又能与韦孝宽的千军万马对抗到几时?诸位不知陈王的真假,多半还能齐心一处聚在陈王的旗下,如今知道真相了,只恐再难同舟共济了,我劝诸位还是趁周军未至,赶紧各自逃命各自珍重吧。在这里只会是束手待毙,断无生路了。”
其他几个人听了不由悚然心惊,低头想想也确是这个道理,不免神情惨淡。片刻的安静之后,席孟第一个坐不住了,看着钟鸿、冷叔庭二人嘀咕道:“女乃女乃的,你们到是抢够本了。”说罢起身就急匆匆的出去了。钟鸿、冷叔庭两人对视一眼,也起身抱拳道了声“保重”就出去了。杜士峻长叹一声,默然起身,一句话也没说,黯然离去。
慕容兆看着司徒咏明问道:“老弟还不走吗?”
司徒咏明挑挑眉反问道:“阁下不是也没有走吗?”
慕容兆似笑非笑地说:“我不走是还有未了的事情……“
司徒咏明忽然惊觉了,赶紧起身欲走。
慕容兆却冷笑道:“此刻再走,恐怕已经迟了!”匍匐在一边的假陈王闻言立即弹射而起,挡在了司徒咏明的身前,显然是个功夫了得的侍卫出身。
“你要干什么?!”司徒咏明惊骇道。
“唉!”慕容兆叹了口气,“我真的应该早点想到,你这枚陈王安插在韦孝宽大营的伏子早已卖主求荣成了韦孝宽的狗。”
司徒咏明退后一步握住了剑柄,怒斥道:“血口喷人!正因为我出身陈王府,才容不得有人假冒王爷招摇撞骗!”
慕容兆冷冷道:“事已至此还不敢承认吗?整个淮南战役中,你非但没有为陈王提供有用的情报,反倒是将宇文亮赚入了韦孝宽的彀中。今日入城后你又借席孟之刀杀掉了萧岿,方才又挑破假陈王的内幕,无一不是为了达到韦孝宽的目的。我说的没有错吧?”
话音刚落,全无贵族气质的假陈王展示了他真实身份应有的狰狞模样,鹰爪似箭,疾抓司徒咏明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