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山脉,位于蒙伽大陆之西,山势巍峨雄浑,绵延何止万里之遥,南北横亘,像一道浑然天成的屏障,兽走鹰飞,极尽秀美。
登高远眺,云雾山,山如其名,其间终日云雾升腾,飘渺难窥其全貌。山脉峰岭繁多,起伏纵横,姿态各异,星罗棋布间以主峰‘九子莲花峰’最为堪奇。
‘九子莲花峰’峰势险峻,离地千丈,高耸入云,外形如莲,内蕴锦绣。据说峰月复之内又列九峰,方得‘九子莲花’之名。千百年来,碍于峰势陡峭又终年被云雾包裹、路途难辨,登顶成行者尚无一人,故尔绝美极境宛如梦幻中存在一般,人们都传说那里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此际正值盛夏,骄阳如火,天气异常炎热,云雾山脉虽峰峦叠障景色秀美,但看上去却也免不了让人心生倦怠。整条山脉走势北高南低,愈向南行愈趋于平缓。山脉将近最南端有一侧峰,山峰峰腰内凹存在一方绝好所在,方圆近百里山势平缓一马平川。居于此地那真是远观峰峦云雾景,活在山清水秀间,近可受峰峦灵气滋养,远可承日月精华沐浴家身。
百年前,有几名猎户途经此地,看这山坡福地、景致锦绣便在此落户安家,生活几载后颇感孤独寂寞,便又相邀十几家猎户一同来此居住。这些猎户也颇有些手段,在这儿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狼虫虎豹出没之所,耕猎桑渔,好不快活。人家多了聚成村落,因每一家都是以狩猎为生,因此小村子就取名‘猎户村’,村中男女老幼远离尘世、无争无执、终老逍遥不知已传下几代。
看猎户村中,一群十几岁的小孩子推推搡搡追逐嬉闹,不停闲地在村中来回疯窜,说来好笑,那些连跑带跳的浑小子野丫头们,个顶个都晒的黝黑黝黑的,真好像和木炭是一个颜色!
“哎,铁蛋,听说大壮叔昨天又打到了一只黑熊,是真的吗?”
一群小黑人儿里,问话的是个小丫头,个头不高眨着眼睛,胖乎乎的模样十分可爱。
“说什么呢,当然是真的,谁还能骗你,哎,我可和你们说哦,咱老子就是行,身体棒本事大,就是那山上的老虎也害怕,哼!”
回话的黑小子乳名‘铁蛋’,说话时神气十足,一张小圆脸儿稚气未月兑,脸上一对皂白分明的眸子格外晶莹闪亮引人注目,看上去与他身边的其他小黑头儿极是不同。
“净吹牛,一会儿大人们回来,看看谁家老子打的猎物多,咱们明天就让他当一天老大。”
小铁蛋身前一个大块头黑小子口气中明显有些不服,腆着小肚子满脸鄙视地连声嚷嚷。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嚷争执不休,未注意远处顺着山峰走势蜿蜒而下的山道上,急匆匆走下七八名健壮的中年汉子,彼此小心翼翼地招呼催促着,竟是合力扛抬来一件什么物什,在他们身后,尾随几只猎犬“汪汪”吠叫不停。
“哎,快瞧,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快,快,去看看一定是又打到什么大家伙了,走”
打了一声呼哨,小铁蛋话都没说利索就第一个迎了上去,随后小黑头儿们也是一窝蜂儿的追奔而来。
“把道给老子让开,这帮小崽子,快去喊陈老爹,说这儿有人受伤了。”
走在前面的虬髯汉子嗓音粗旷,吼骂哄散这帮小黑头儿的同时大声吩咐着,他就是这猎户村的一村之长,也正是铁蛋口中无比神勇的老爹,孙大壮。
孙大壮身后,几名汉子正躬身合抬着一副用几根小腿粗细的枯树杆临时绑成的担架,担架上卧躺着一个超级胖大的家伙,哇,好大的块头,光瞧那一堆胖肉估计就足足有两只年猪的份量,脑袋溜光锃亮一根头发都没有,一张大胖脸现在淤青发肿,一副头脸怎么瞅怎么活像是个大号的南瓜,那上面的眉毛、胡子都已花白,身上斜披了件旧了吧唧的黄布袍子,脖子上套的一大串黑亮球珠一直耷拉到胸前,铁蛋听他老爹跟他说过,这样穿戴的人应该是出家人,俗称‘和尚’。
猎户村向来与外世隔绝少见生人,如今突然来个老和尚,这绝对是件新鲜事儿,也足够成为村里的特大新闻。
孙大壮刚招呼几人将担架抬到自家院内,村中的男女老幼便闻讯而来,用篱笆围成的小院顿时里里外外拥挤站满了人。
“陈老爹来了,闪开、闪开”
“咳,咳,是啊,你们给我让让路,别把我这把老骨头挤散了。”
听到孩童们的一阵哄嚷,院门口的村民立即自动地闪开了一条通道,接着两声轻咳过后,以铁蛋为首的小黑头儿们众星捧月般拥进一名身形佝偻矮小瘦弱的老者,这当然便是孙大壮吩咐找来的村中神医、陈老爹。
蹲,伸出干枯的右手搭住和尚左手脉门,陈老爹两眼来回审视和尚的圆圆胖脸,那上面紫青颜色骇人,似乎还隐藏着一股狰狞的浓黑,前胸僵硬不动,似乎感觉好像已经都没有呼吸了。
“呀,好厉害的毒,药性阴烈渗入肌肤,如再过一个时辰走遍他全身,毒火攻上心脉,恐怕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了,唉”
把脉已毕,陈老爹愁眉不展,好半天才从地上缓缓地站起身形。
听老者这一说,小院里外的村民顿时一片哗然,这猎户村可就数陈老爹的医术最高了,平时虽说有些村民也会自己采点草药治个头疼脑热啥的,可要说真是病重了,那是非得陈老爹出手相救才行的,如今听老爷子这么一说,估计那胖和尚是彻底没救了。
“行了,大伙都别围着了,这和尚身上毒性太重,谁要离的近弄不好沾到身上可就活不成了。”
病人病情严重,陈老爹被周围人挤的心烦,于是故意提高嗓门喊了一句,哎,别说真管用,他话音未落,身边众人如鸟兽四散,一时间只留下孙大壮等寥寥数人。
“嘿,兔崽子,跑的比他妈兔子还快。”
陈老爹在村中辈份极高,他的一句谩骂引起逃到远处观望的众人一阵哄笑,由于这笑声颇大,似乎惊醒了躺在担架上的老胖和尚,竟然发出了一声气若游丝的微弱痛吟,孙大壮等几名汉子赶紧凑上前去。
“大师,大师,你醒醒,能听清我们说话吗?”
“走,送我走”
老和尚声音极其微弱,孙大壮俯把耳朵凑在老和尚嘴边好容易才听清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他可并未将陈老爹的话当真,这和尚是他们几人从大老远抬回来的,要中毒早就中了,虬髯汉子人虽长的粗,可心却精细。
“毒成这样,命在旦夕,还想走!”
陈老爹的药箱被小黑头们放在身后,老爷子背转身一边把药箱打开在里面捣腾,一面自顾自地小声嘟囔。
“我”
和尚嘴里再次发出断断续续极微弱的声音,可这回即使把耳朵贴在和尚嘴边,孙大壮也听不清了。
吩咐人端来一碗清水,陈老爹好半天这才终于从箱底哆哆嗦嗦地模索出一个小小的黑色布包,估计年头太长了,那黑色布包都称不上是黑色的了,褪色褪得都有些发白。
颤抖着双手,陈老爹把小布包开始往开剥,剥了一层,里面又露出一层黑布,再打开里面还有一层,也说不上那里面到底藏了什么宝贝,反正他剥了老半天,最后才露出里面一粒黄豆粒大小的丹丸。
小铁蛋不知什么时候跟着凑了上来,一对亮眸紧盯着那颗丹丸极是好奇,那丹丸晶莹圆润、通体碧绿煞是好看,隐约散发着一股让人感觉头脑无比清凉的暗香。
“咳,他的毒,我实在解不了,本来看着他死也不能算是见死不救,可”
手捧着丹丸,陈老爹极为痛惜不舍,说话之时一双昏花老眼泪光闪动。
“可人们常说,医者父母心,说的就是咱行医人的品行,谁让我祖上还还传下了这粒续命仙丹哪,解毒不敢说,延缓让他多活十日应该还是能够办到的。”
众人情知陈老爹如今内心必是异常纠结,听说他家祖上世代行医,既是一直能将这丹丸历代传承,即便不是长生不老的仙家圣药,也绝对不能是一般庸夫凡品。
‘叮咚’入碗,丹丸遇水即化,瞬间整碗清水变成碧绿颜色,沁人心脾的芬芳异香四溢飘散,那些吓得逃去远处观望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围拢回来,道道惊异目光齐刷刷的投向碗中啧啧称奇。
让孙大壮几人合力将老和尚从担架上扳起,找来一双竹筷撬开他的牙关,费了好大劲陈老爹才总算将药水帮他灌下。
举目西顾,金乌坠落,往常这个时辰,村子里家家户户早就饮烟袅袅摆菜布饭了,可今天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大家都满关切忐忑不安,留心关注着老和尚的脸色。
约模过了大半个时辰,“咕咕”响声从老和尚肚月复突然传来,‘哎呀,药丸见效了。’,村民们人人脸现喜色,谁知正在众人欢喜之余,一股腥臭无比的秽气猛然自老和尚躺卧之处传来,顿时围拢在侧的人们被熏的手捂口鼻四散奔逃,铁蛋等一群孩童更是一口气跑出了好远好远。
过了好一会儿,看到大人们召手示意,小黑头儿们这才蹑手蹑脚的又一次回到院内,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刚才竟然是老和尚在自己的裤裆里方便如厕了,真难以想像他那么大的块头,大人们是怎么替他清洁收拾的。
现在,看老和尚的胖脸倒是消肿不少,紫青之气开始逐渐暗淡,铁蛋仔细辨认,发现他穿的一条看起来像短裤似的物什竟是老爹孙大壮压箱底的肥大新裤子,这还了得,黑小子心头立时来了气,暗暗咒骂道:‘老杂毛,帮你擦不算,还要搭上一条我老爹的裤子,哼,早晚有一天,小爷要让你赔十倍的价钱,不行,要一百倍!’。
太阳依依不舍地收起最后一缕余辉,幕色降临天地陷入昏暗,直到此时,担架上僵硬挺直的老和尚这才终于慢慢睁开了老眼,小铁蛋惊奇地发现,他的双眸之中竟然隐隐泛起光华,完全没有了刚才那差点撒手西归的昏死没落。
“和尚,小老儿的续命仙丹只可保你十日性命,你身上的毒却是万难根除啊!”
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惊喜,蹲守在侧的陈老爹将老和尚的左腕缓缓放下,慢慢站起身,眉头依旧不展,很是无奈地摇着头。
“阿弥陀佛,老施主此恩已如同再造,贫僧多谢活命大恩。”
听陈老爹一番话,可以看出老和尚已是心下甚为感激,还想晃悠着起身给老爷子施礼,孙大壮几个慌忙将他按住。
“大师父,药力刚刚生效,你躺着千万别乱动,唉,我们都一把年岁了,你个出家人,难道还看不开这尘世上一些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吗?”
见老和尚如此重情守礼,倒也让陈老爹颇为动容,拎起自己的小药箱缓步走向院外,一边走一边仍是不住叹惜:‘可惜呀,我陈氏行医几代视若珍宝的仙丹,终究还是不能,和尚,以后我也无能为力了,珍重吧’。
佝偻背影渐远,后半截话已听不清楚了,可无需多说,在场众人谁心里都明白。
“哈哈哈,复生十日,吾愿足矣,生死玄关贫僧早已悟破,只是”
老和尚仰头望天一阵朗笑,其声如洪钟,堪比风雷,听在众人耳中,只感觉如此场景竟是特别豪情悲壮、慷慨酣畅。
他又举目四望,见眼中立即现出几分焦虑不安,
暮色已深,见老和尚病情有所转机,村民们也相继散去,被搀扶坐起的老和尚也不再和任何人言语,双手合什,闭目开始入定打坐。和孙大壮一起将他抬回来的几名汉子简单的打了声招呼,也相继归家离去,一时间,刚才还堵塞拥挤的小院子只余下老和尚和孙家几人。
小铁蛋蹲在老和尚面前,一双亮眸目不转睛地直盯着他,惊愕于老和尚的身材胖大,看了一会儿,抬头忍不住问了一句:“老和尚,病好些了吗?”
谁知老和尚有如未闻面沉似水,过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他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将眼睁开,一缕慈详浮现脸庞。
“好多了,劳小施主挂心了。”
话一说完,老和尚突然双掌拄地,猛地从担架上硬生生挣扎站起,院里正忙在整理收拾狩猎用具的孙大壮看到老和尚摇晃欲坠的身形,连忙跑过来出声阻止。
“大师,你病情刚有起色,这是何苦,这是何苦哇!”
“施主,你有所不知,老衲务必要尽快离去,再晚恐将诛连你等,若此,和尚的罪孽可就罄竹难书了。”
语毕,不顾孙家人全力劝阻,摇动着胖大身躯,老和尚步履蹒跚徒步远去,转眼便消失在了远山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