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剑门九子莲花峰,峰月复分列的九座山峰中,只有‘清泉峰’与‘观海峰’东西遥望、两厢呼应。它的山峰走势九曲八弯甚是蜿蜒,远远看去感觉就像从天而降的汩汩清泉,因此得名‘清泉峰’。
天近傍晚,清泉峰上的‘留清阁’正厅外,门柱张贴条幅挽联,四周阁檐遍摭白纱,门楣上方各处椽头悬挂着白幔冥灯,由里到外一片缟素。迎宾堂正厅烛光摇动灯火昏暗,一具紫檀木棺椁居中停放,棺前供桌上瓜果祭品及两旁丧葬所用的香蜡纸马一应俱全,桌前哭丧盆里火苗闪动,玉矶真人一个人曲膝跪在蒲团上,孤零零的顺手往盆中撒着黄纸冥钱。
这位现任的圣剑门掌门,此刻脸上二目红肿无神、表情哀伤迷乱,长眉细目间再也看不见分毫往日的潇洒飘逸。当年的‘玉’字辈师兄弟现在就剩下四个人了,三师弟玉松为人虚华多诈不堪重用,四师弟玉顶性情暴躁而且如今又受了重伤,那般悲惨模样不知被玉灵师徒护送回峰还得调养多少时日。玉矶真人越想越觉得愧对列代祖师,更对不起那将师门重担交托自己的清虚恩师,师弟重伤、弟子新亡、雪融神功法诀被盗、大师兄突然被刺身死,这几天圣剑门接二连三的遭遇不幸,一向坚强沉稳的他,意志被彻底冲跨。
同辈师兄弟中,玉矶真人和大师兄玉泉相识最早、感情也最深,虽然玉泉比他入门早但却年岁稍小。两人追随恩师清虚道长自小就在云雾山上修炼,既是同门兄弟又是幼时的玩伴,玉泉身为大师兄平素虽然有些木讷不善言辞,但心地却极为慈善宽厚,对他这个师弟生活起居处处谦让照顾,即便是后来清虚将掌门大权越位直接传给他这个二弟子,这位大师兄也从来没有过任何不悦和埋怨。
玉泉真人也是自幼修真,资质虽然稍差却很是刻苦,百余年来修为虽没有像玉矶和玉灵那样早早突破到‘化神期’,却也冲到了‘丹婴期’后阶的瓶颈。修为达到这一时期,修真者已将有半仙之体,在自然界存活的能力和时间远远超过普通生灵,除非自身生命能量衰老枯竭达到寿限,否则就是肉身被毁生命迹象也不能完全灭失。失去血肉身躯,修真者完全可以凭借保全下来的元神丹婴继续修炼,最终达到‘大圆满’境界一样可以飞升到更高层的宇宙界网空间成为一名散仙。可刺杀玉泉真人的凶手手段太惨绝人寰了,竟然一剑从玉泉小月复刺入直接将他丹月复元婴彻底击碎,可以想像凶手一定是特别了解圣剑门的修炼法诀,也可能是玉泉真人与此人熟识根本未曾防备,否则‘丹婴期’修真者是绝对不可能没有一丝反抗迹象的。
玉矶真人眼泪已经流干了,脸颊上只留下两行干涸的泪痕,牙齿咬的‘嘎蹦蹦’直响,右腮嘴角处隐隐渗出丝丝血迹。近百年来,圣剑门虽然早就没有了当初祖师创派时的辉煌,可也从未发生过类似的恶**件,私闯九子莲花峰、盗走神功秘法、又将门派中师尊刺杀身死,这简直就是公然在砸圣剑门的招牌、抽全圣剑门所有人的脸,作为一派掌门玉矶真人修养再好也不能再坐视这种明目张胆的侮辱和挑衅,他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将那只沾满玉泉鲜血的罪恶黑手给揪出来,替大师兄、替全圣剑门报仇雪恨。
“掌门师兄,这些大师兄平日的起居物什,都给他烧送去吧。”
玉松真人从‘留清阁’内堂走进正厅,怀里大包小裹的抱出一大堆零碎儿,他非要去帮大师兄玉泉整理生前遗物,此时正是从死者的寝房而来。
看玉矶真人迷迷糊糊,对自己问话充耳不闻,玉松真人似模似样的摇摇头,脸上堆起哀伤表情的同时颇显无奈,蹲把包袱里散出的可燃物什一件件扔入火盆。
‘当啷’声响,一本破旧簿册夹缝中突然掉出块坚硬的东西。
玉矶真人神情一怔,被响声从迷乱的神态中惊醒,顺手把硬物从盆火中抄起,他身旁的玉松真人脸色微变,神情显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慌张,他也忙不迭地凑上前仔细观看,却发现在玉矶掌心的硬物只不过是一枚浅绿色纽扣大小的破旧玉坠。
“大师兄,大师兄啊”
看到这枚破旧玉坠,玉矶真人睹物思人浑身抖颤言语哽咽,双眼禁不住又是泪如涌泉,摆在手心的小玉坠赫然正是他小时候送给大师兄的礼品玩物,没想到过了这些年,大师兄还依然保留着。
玉松真人并不知道这些,他看让玉矶真人伤心落泪的只是一件小玩意儿,不觉脸色大缓,继续把几件可燃物什一骨脑投进火盆,看看地上余下的零碎没法烧也没什么价值了,这才把它们用布包裹好起身到外边扔掉。
无视身旁玉松子的行动,玉矶真人泪眼朦胧,盯着这枚玉坠,他和玉泉真人儿时玩耍的情景在脑海中闪现。
青山旷野,绿草红花中彩蝶飞舞,两个**岁模样的小男孩并肩而坐。
“大师兄,这个送给你。”
“是,是,什么?”
年幼些的男孩口齿不太清晰的问道。
“这玩意儿可好呢,把灵气注进去,就能把你心里想的事儿存住,你说话总是慢吞吞的,不如干脆直接把心里的想法存在里面,这样我一看就都知道了,不用多说话,你试试。”
儿时的玉矶子小眼睛闪闪发亮,透着一股令玉泉羡慕的机变和睿智。
“是,是吗,那,那太好了。”
小玉泉脸上露出憨厚的微笑。
“呵呵,好玩吗,师兄,是不是好玩,呵呵”
“是,是好玩,呵,呵”
两名小男孩如银铃般天真无邪的串串笑声在广阔的原野中久久回荡。
想到这儿,玉矶真人胸中油然而生一股暖流,体内灵气不经意地顺着臂膀聚向掌心,破旧的玉坠微微有些发亮,一道无比熟悉的灵识声音在玉矶真人脑际忽然响起。
“玉矶师弟,真不知道我该不该留下这段记忆,一场同门兄弟,而我又最大,本来不该在你这作掌门的师弟面前猜疑评说其他人的是非,可我是真有些担心,怕他将来对你不利,真希望这种事永远也不要发生,而你最好也永远不必知道我在这玉坠中保存的记忆。”
声音在这里出现了停顿,想是玉泉真人留下这段记忆前非常犹豫,不过最后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
“其实事情你也是知道的,玉松师弟对你当初接任掌门心中一直不服气,为这儿和四师弟他们俩个没少拌嘴斗气,我嘴笨不会说话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我心里是清楚的,师傅把掌门之位传给你是没错的,玉松师弟不论从威望还是心胸上都远不及你,可他自己却从来认识不到自己的缺点,背地里经常在大家面前说你的不是,特别是这次你带他和弟子们出去,没过多长时间他就一个人先回来了,样子有点狼狈,问他发生什么事,他只说身体不适向你请假返回,然后就回他的紫云峰去了,看的出,他应该是在外边和别人斗法吃了暗亏悄悄回来养伤的。半个月后,他突然有一天来‘留清阁’找我,正好赶上我从观海峰临时回来处理些事儿,看他来了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便留他一起吃饭,那天我们喝了不少酒,喝着喝着他又开始在我面前说你这不好那不好,什么你的功力不再提升就不配再作圣剑门掌门,又说现在门中半数以上都是他的弟子门徒,他在门中威望远超于你,可你竟然还赖着掌门之位不放,他还要我和他联合起来逼你把掌门位置让出来,我听的实在忍无可忍就开始和他争辩,可是你知道的,我说不过他,他那天也是真喝多了,后来干脆直接告诉我,说你竟然把咱们圣剑门的秘传法诀‘雪融神功’弄丢了,我当时傻了,他看到我不说话了,就一再逼问我,还应不应该再让你当这个掌门,胡言乱语竟是越来越不像话,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派两名弟子强行把他送回紫云峰去了,他说话我不相信,师弟,你真把‘雪融神功’弄丢了吗?如果是真的,三师弟他就真的会逼你让出掌门之位的,你要小心哪!”
玉矶真人两眼直愣难以置信,玉坠中玉泉的记忆让他绝对的震惊,散乱的心神瞬间绷紧,再次往玉坠中注入灵气,那个熟悉声音又在脑际里重复了一遍,难道真会是他?玉矶真人脑袋‘嗡嗡’直响,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自己的推断,身子一软瘫坐在蒲团之上。
“掌门师兄,忙一整天你太累了,身体吃不消的,快回观海峰休息休息吧,晚上我留下来守灵。”
极度的震惊让玉矶真人所有感观瞬间失灵,他竟是根本没有察觉玉松真人已经回到了自己身前。
看着眼前脸上堆满关切的这位三师弟,玉矶真人打了个愣神,惊愕慌恐的神情一点点消失,重新挺起身形。
“哦,我没事儿,门中遭此横事这些天倒是都多亏你打理,要说休息也应该你回去休息,我还撑得住,你快回紫云峰去吧,明天,明天晚上你再来守灵。”
本来还想再谦让几句,可玉松真人隐隐觉的掌门师兄语气里似乎透出一丝冰冷,让自己去休息,这看似劝慰的措辞中有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坚决,他虽然一时有些狐疑,但仔细想想自己应该绝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这才心里稍宽,辞别玉矶悻悻离开。
瞄着玉松真人出门腾空去远,玉矶真人脑中思绪如电光火石,大师兄突然被刺的幕后真象在他心中渐渐明朗,脸沉似水的同时一双细目竟已睁圆,充满血丝的眸子里愤怒火焰不停跳动。
看看门外,玉矶真人伸手叫进来一名清泉峰值夜守卫的弟子。
“掌门师叔,叫弟子有何吩咐。”那名弟子来到玉矶面前躬身候命。
“我来问你,你师傅的后事这些天一直都是你三师叔帮你们料理吗?”
“回掌门师叔话,正是,连出事那天晚上也是三师叔把我师傅背回来的,这些天他也一直留在清泉峰。”
“哦,是这样,你三师叔平时常来你们这吗?”
玉矶真人问完话,两眼一动不动的直盯着那名弟子。
“这,这倒不是,三师叔他平时并不常来,哎呀,上次来是,哦,我想起来了,他七天前倒是来过一次,我师傅也在还留他吃饭,他们喝了不少酒,不过后来三师叔好像醉了,还是我和九师弟一起奉命把他送回紫云峰的呢。”
“好了,我知道了,你忙去吧,值夜守卫仔细些,这段日子咱们圣剑门不太平。”
“是,请掌门师伯放心,弟子定当忠于职守,告退。”
看着那名弟子躬身退去,玉矶真人此时心中已经明白了十之**,这无疑是圣剑门的更大不幸,抬头看了看身前大师兄的棺椁,他凌厉眼神中愤怒的火焰跳动的更加猛烈,站起身惮去道袍尘土,迈步走出‘留清阁’。
对门旁守卫弟子轻声吩咐了几句,玉矶真人身子一晃腾空而起,夜空中也无需辨认方向,直接朝奔玉顶真人居住的‘火焰峰’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