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之后的那声威严的请进,让张杰更加确认了这位曾克己真的有那么一股子王霸之气,说话的声音中气很足,在门外都被震的耳朵嗡嗡直响,一般行不正,做不公的人,那里能有这种气势。
带路的中年人敲开门之后,介绍了一下就把张杰的介绍信放在了曾克己的办公桌上,倒了两杯茶叶放在张杰面前,就转身离去了。
张杰带着明显很拘谨的林建国坐在普通的老实弹簧沙发上,慢慢的打量着屋子里的布置,很简单的布置,称得上简洁大方,黑色的办公桌,黑色的盆栽,黑色的国画,上面一株老松,皮开裂,筋骨凸,却仍然扎根于危崖巨石之上,似乎在彰显主人的那种同样的精神,立于危崖之上,单凭一股精气神,与天地抗争。
老松图前面的靠背椅上,坐着的也是如老松一般的老人,身材极其瘦但是却很有光泽,不是那种不健康的瘦弱,只能称之为精干,如同鲁迅一样倔强的头发,深陷的眼窝里面,两只如同灯塔一般明亮的眼睛,带着一股热情,看向张杰。
张杰跟曾克己对视了一眼之后,连忙说道,“曾记,在您白忙之中冒昧打扰,实在是有些事情一定要向你汇报,否则我的良心不安,我相信您看了我带来的材料之后,肯定也会很震撼,这是让人痛彻心扉的痛。”
林建国连忙把手里的材料拿出一份,恭敬的放在曾克己的桌子上,然后又恭恭敬敬的倒退回去,目光在曾克己的脸上来回打转。
张杰见曾克己并没有看那份材料,站起身来,走到桌子前面,伸手翻开了第一页,里面是照片,厚厚的一沓照片,第一章是一个从外貌就能看出来智商不正常的痴呆儿,正双手架着平板车,傻笑着往前迈步,脚下穿着冬天才会出现的黄胶鞋,半边鞋跟已经消失,露出的脚掌侧面,还有被砖石划破而留下的淡淡鲜红,在照片里大片的砖坯背景下,触目惊心的红。
曾克己仍然没有去瞟一眼那材料,而是看着张杰,问道,“张局长,上任伊始,就搞这么大的动作,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张杰答道,“曾记,我看了您门口的金虎,又见了您这幅老松图,心里有些感慨。古语说路不平,有人踩,但是踩过之后呢,迎接这路的,将是更多的人踩。这路,其实在我看来,就是官场的规则,一块块不平之处,就是有着良心,有着思想的诸位官员,当被各种外力按照规则踩平之后,他们看着周遭的一切,也就觉得很正常了,如果不遵循规则,才不正常。所以当有外力让这路面塌陷的时候,他们也觉得,我低了,不要紧,大家都在不停的被压低,慢慢的就跟我一样了。”
“至于说我自己,我不想作这路上的基石,我要作一根钉子,一根没有人敢踩的钉子,为了这些不平事,为了守护我身后的这一小方土地,谁踩我,我就将他扎的血肉横流,即便是有一天被人用钳子夹断,却也不再后悔,就如你这一株老松,挣扎着不动摇。或者说钉子已经不能足以形容我的决心,我就做一座山,一座他们不敢,也无法跨越的山,诸般外力都不能侵扰。”
曾克己听了张杰的话,只是笑了笑,“你这番理论,我倒是第一次听到,那也好,就看看你这根钉子,到底要扎谁的脚。”说完话,他也不招呼张杰跟林建国,转过头去,开始看那一叠材料,双眉从最初的舒展,慢慢的变得蜷缩,变得紧锁,变得凝结成一个疙瘩。
张杰喝了一口茶水之后,就开始看曾克己的表情,古井不波的脸上,先是面无表情,然后就是如铁板一块,到最后,竟然有些铁青,等到曾克己翻看到一半的时候,他的拳头已经紧紧攥起,指节由于过度的用力,都开始泛白,而指肚部分则被压迫的充血过多,变得赤红。
过了一段时间,曾克己把材料放在一边,拉开了自己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档案袋,扔在桌子之上,“公安局长,你也看看这份材料,里面的内容想必你也感兴趣。”
打开档案袋,里面是几张薄薄的纸,但是那醒目的题目让张杰认识到,曾记想必很早就想对利水动手了,因为这题目赫然就是,《利水危机调研》,翻到最后看了看作者的署名,没有单独的某个人,写的是采访侦查小组。
采访侦查,应该是这个小组是以采访的的名义下去侦查的,张杰想到了他从利水砖窑逃出来的时候,顺路爬到了一辆电视台的采访车后面,回到的公安局,想必应该是这辆车了,怪不得张杰事后没有看到任何有关利水的新闻播出,原来已经把材料送到了纪委记的案头。
调研报告很短,但是事实却触目惊心,几年时间以来,利水县失踪十五至二十五岁得女孩,七十余人。失踪成年男性,六十五人,这些人中不包括智障,和很早就离家出走的,只是失踪的正常人。被拐卖的婴儿大概近五百人,这其中包括了大量父母贩卖自己所生的婴儿。
这些人调查的应该只是冰山一角,毕竟他们能走访的地方还是有限,可仅仅这一角已经让人触目惊心了,曾树精应该造就有了查利水县的想法,所欠缺的就是一个机会罢了。
张杰觉得自己真是拜对了山门,等于在曾克己瞌睡的时候送来了枕头,既然如此,不顺带着在这瘦老头处捞点好处就不应该了啊,当然,捞他的好处,也让张杰有些犹豫,这可是一位清官,所捞者,无非就是彻底的打倒张三江背后的保护伞罢了。
“曾记,看来我们所考虑的都是一个事情啊,现在我可是犯了众怒,您的手下还有公安厅的督导组,还有政法委的诸多领导都在县局等着我呢,我要是回去,说不定就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了,您是不是考虑给我一把尚方宝剑?”张杰合上这些干巴巴的数据,若是不看案情,只看这些数据,还真的很难引起内心的愤恨,只有当你了解到这些数字背后那血淋淋的一幕幕黑暗,才会明白这些用鲜血堆砌的数字代表什么。
曾克己放下案卷,双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好像已经无路可退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跟他们斗下去,我是不是应该把你说的这些话当做投奔?还是当做你想加官进爵的敲门砖?”
这老头居然把自己一番话,理解成了想加官进爵,如果想找大腿抱,怎么也轮不到在这穷山恶水里面的纪委记啊,去当马家的乘龙快婿也好,去跟着省长二舅也好,肯定不会在这里混,我不就是想干点实事,挽救一下水深火热中的贫苦大众么。
“曾记,其实我现在以公安局长的身份跟你汇报情况肯能有些尴尬,因为县里的常委会说不定已经把我给免了,你看,我手机一直都是关机的,就是怕接到通知,说我已近被免职,那样的话,就没有机会来找省委常委反应情况了,说不定是那位大门神来接待,怎么可能直达天听。相信你凭借我所做的这些材料能够看出,我的党性和原则,所以曾记这句话恐怕试探我居多。”张杰笑着答道。
曾克己一拍桌子,道,“好,尚方宝剑没有,我这位纪委记,跟你一起去利水县看看,到底有哪些牛鬼蛇神在蹦跶,到底是群魔乱舞,还是张局长挥剑斩妖魅!我希望你能认识到,这种丑恶事件只是少部分,大部分的干部还是好的,他们默默无闻的在奉献,所以,一定要把局面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不能把贪污**跟政治斗争牵扯到一起。”
一听到省委常委要跟自己一起回利水,这可比尚方宝剑要强大得多,简直可以称得上代天子巡狩了,什么公安厅,县纪委,在这尊大神面前,就是跳梁小丑,魑魅魍魉一般的存在,谁蹦跶,谁就要死。但是一尊省委常委陪着自己去,似乎也太给面子了,县公安局局长,在他们眼中,就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这里面还有什么事情呢?
“曾记亲往,利水县都蓬荜生辉啊,这些跳梁小丑,一定会被吓得不敢动弹。”张杰笑道。
曾克己则指了指桌子上的材料,“你拿着材料,跟我去见一下卢记,我跟他汇报一下工作。让这位小同志到办公室等一下,回来我们就走,不早点把这件事情处理完,我心头难安!”
张杰没想到还有机会见到省委一号,当下犹豫道,“卢记,省委记?”
“对,我给老卢打个电话,争取一下省委领导的支持。”说完话曾克己就开始拨桌子上的座机,听着他跟卢华民之间简短的交流,只有寥寥数语,就挂断了,但是曾克己跟卢华民却像是交流的很完全,这两人之间的默契,不是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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