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又是五千多。)
天刚刚大亮的时候,范雎的好友郑安平便潜回邯郸打探消息去了,而与他一同逃出邯郸的范雎、乔端祖孙、蔺相如和冯蓉则留在了邯郸城东南方向十多里外小河边的一间棚屋之中,那屋子是农夫夏秋看田用的,大冬天根本没人,蔺相如他们便非常顺利的鸠占鹊巢了。
赵胜让乔端他们离开邯郸时时间紧迫,并没有来得及关照刚刚颠簸了一路,伤口又有些复发的范雎。不过所谓默契正在于不言自明,乔蘅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范雎,后边的话自然不用多说了。
如果赵胜死了,乔端他们本来也没打算活下去,所以虽然为免赵胜后顾之忧而离开了邯郸,但出了城便停了下来,以便就近探听消息,现在郑安平已经去了许久却依然没有回来,棚屋中几个人的神情自然免不了越来越凝重。
赵胜对范雎有活命之恩,所以范雎虽然不是赵国人,但心情也与同屋这几个赵人相同,躺在草堆上撑着脖子向满面肃然、垂着头一声不吭的乔端他们扫了一圈,无力的栽倒下去才缓缓安慰道:
“以情形来看,李兑虽然得了先手,但公子却有暗中之便,只要诸事做得快,应当还有五五之成,其一要看许壮士在宫里周旋如何,其二要看冯壮士和那几位将军在营中如何,只要这两件事顺利,大势还在公子手里……”
“那公子他自己呢?”
郑安平走以后,冯蓉作为这几个人里头唯一的武人,一直守在门边观察着外边的动静,听到范雎这样说,下意识的转回头来匆忙问了一句。这句话是冯蓉“发自肺腑”的,并没有过心,说完以后见所有人都向自己望了过来,脸上不觉一热,忙又转头看向了门外。
公子自己呢……
乔蘅紧紧地抿着嘴唇低下了头去。而那边范雎突然被问住,无语之间挪了挪身子,登时牵动伤口,忍不住“嘶”的一声倒吸了口凉气。蔺相如则偷偷觑看了黑着脸不吭声的乔端一眼,不动声色的吩咐冯蓉她们道:
“蘅儿,冯姑娘,你们俩出去找些冰来给范先生敷一敷。”
“喔……”
两个丫头相互看了看,尴尬之下应了一声忙一前一后走出了屋去。
不远处的小河河面上已经结上了一层薄冰,不过因为入冬未久并没有冻透,冯蓉蹲在河边用剑尖戳破了一片冰盖,佩剑还鞘以后没有取冰,却先捧了些冰凉的河水在自己的脸上揉搓了几下,直到脸颊发麻方才抬起头,出神地向河对岸那棵垂柳望了过去。
乔蘅比冯蓉晚到几步,来到冯蓉身边敛起裙裾蹲,双眸定定的望着她洗完脸,忽然轻声笑道:
“蓉姐姐,你教我学些功夫吧。”
“学功夫做啥?”
冯蓉略显诧异的从河对岸收回了目光,当看清乔蘅的神情时,不由笑了笑道,
“好啊,不过哪有白学的。你要真想学那便拜师好了。”
乔蘅知道冯蓉这是在打趣自己,忍不住笑道:“教自家妹妹学些功夫还要计较那么多,你也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冯蓉闻言轻叹了口气,长睫一霎方才幽幽说道:“咱们便不能自己一个人过么,要是遇人之不涉淑,非己所喜……嫁人做啥?”
“女子大了哪有不嫁人的……蓉姐姐十六岁多了吧。”
乔蘅说的很是认真,谁知冯蓉听了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
“你还说我呢,你不也才比我小几天么,那为何还要留在公子身边不去嫁人?”
为何不去嫁人……是啊,为何不去嫁人。乔蘅和冯蓉相视一笑都不再说话了,冯蓉从袖子上扯下了一片布,俯伸手正要去河里取冰,忽然之间却听见乔蘅惊声叫了出来。
“蓉姐姐快看那边!”
那边?冯蓉诧异的抬起头来,赶忙顺着乔蘅手指的方向隔着一片乱石向北边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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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信换了衣装有惊无险的逃出王宫,眼见满街都是兵卒乱窜,抽个冷子便暗中劫杀了一名兵士并换了他的衣甲。这番装束要比吕官帅的衣裳安全许多,高信腰悬短剑戈矛在手,谁也不可能想到他就是那个曾在邯郸跺一跺脚便满城乱晃的人物,这么好的机会傻子才会留在邯郸城里。
王宫居于城东,出城最便捷之处当然是东门,若是东门把紧了,北门是赵俊的地盘,那么也只有绕去最近的南门出城了,实在不济西门才是最后的选择。高信考虑的倒是复杂,不过到了东门的时候恰好遇上一队兵丁出城,他便混在其中顺利的逃了出去。
出城只不过是逃难的第一步,高信清楚侍卫很快就会对他展开搜查,就近找地方躲起来早晚得倒霉,所以找了个岔路口将长戈往其中较宽的一边路上一扔,接着便顺着这条路大步向南跑去。
高信早就算计清楚了,如今万物萧条,藏是没法藏的,对方绝对会大起人马,而且自己两条腿也绝对跑不过追兵马车之前那玩意儿的四条腿,要真想逃掉,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给自己也加两条腿了。
大白天的最容易天如人愿,不大时工夫,只见前边辚辚奔来一辆骈马轻车,那马车上的人看样子应该刚刚从外边回来,并不清楚昨天晚上邯郸城里发生的事,轿厢前一名驭手和一名武夫正满脸轻松地谈笑着什么。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高信沉住气按住了短剑剑柄,等马车到了面前,猛然暴喝一声抽出剑跳上了车辕,不容分说“唰唰”两剑便把那两个不知就里的汉子抹脖子踢下了车去,紧接着拽过缰绳“吁驾”连声的开始调起了车头。
“出了何事?”
这时候轿厢的帘子突然掀开,一个惊讶的声音传了出来。高信心中一惊,回身便是一剑刺了过去,但当看清那人模样是,却慌忙转腕回剑,一肘捣在那人胸口,硬生生的将他搡回了轿厢之中。这一系列动作几乎就是瞬间的事,只听浅浅的轿厢里一个尖细的小女孩声音哑然惊叫道:
“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嘿嘿,那个更小,能有十岁就算不错,要了何用。本来就没想长留,等会儿腾出手来在路边掼杀了就是……中国古代的马车都是两轮的,这种骈马轻车更是轿厢浅短,里头至多能坐两个人。高信深知自己刚才那一肘足以让探头出来的那名小姑娘半天回不过气儿来,登时放下心调转好马头,狠狠的一鞭挥下,驾起马车便向南边疾奔而去。
那个小姑娘差不多十五六岁模样,被高信一肘击中,俊俏的脸庞上登时一片惨白,在身旁被吓傻了的小丫鬟抱持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两匹驾车的高头大马大概也知道换了主人,没用皮鞭加臀便疾奔而去。到这时候高信总算松了口气,转眼望着路两旁急速向后退去的枯树枝丫,不觉胸意长舒,高声笑道:“想杀老子?我高信也是你们能动得了的么!”
高信?车厢里的那个姑娘虽然动弹不得,但眉宇间却接着露出了哑然之色,微微一动肩,接着轻吐一口气便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心念电转间已然知道自己侥幸活下来恐怕还不如刚才被一剑刺死来得好。
怎么办?怎么办!小姑娘虽然清楚自己的处境却动不了身,闭目听着小丫鬟无助慌乱的哭声,只能不去理她,自顾自的慢慢调整着呼吸,只求胸口的闷痛能尽快减缓过来。
马车疾驰,车厢异常颠簸,薄薄的轿帘被疾风猛吹,向轿厢里一扫便贴在了那个坐着身的小丫鬟脸上,小丫鬟早就吓傻了,一只手从后边抱着那个女孩,一只手本想将轿帘拨开,但一下抓在手里,局促之下却说什么也不肯放开了。如此一来外边的景象便一览无余的映入了那个女孩的眼里。
这马车是沿路向东南走的,过了半晌前边的路途已经贴到了一条河边,那个女孩望着河面的薄冰继续调着呼吸,老长时间以后多少觉着不是那么闷了便偷偷向高信的背影看了一眼,接着悄悄地勉力抬起手来从头上取下了一只短簪。
虽然做事分心不好,但从武之人却需要有分心之能。高信看上去在全神贯注的驾驭着马车,其实两只耳朵却一直注意着轿厢里的动静。然而车马急动之时车上车下到处都是巨响,总会使其他声音显得不是那样清朗。那女孩多少有了些力气,用目光示意那个小丫鬟加大哭声,待高信回身怒骂一句又转回头继续赶车时,方才悄悄地从座板上出溜来,贴在车厢底板上尽量向前靠去,等估模着远近差不多了,猛地一伸胳膊便将短簪刺了出去。
高信是什么人,想避过他的耳朵极难,然而这回也是该着他倒霉,当他听到动静回身一抓时,苍劲有力的五根手指却突然抓了个空。那个女孩此刻已经趴在了底板上,长伸出去的短簪狠狠的扎进了其中一匹马的上。那匹马吃痛之下顿时惊了,咴的一声长嘶,四蹄突然一滑便向另外一匹马撞了过去。
这一下子了不得了。高信本来就回着身,又是单手握缰,更是难以控制马势,待他惊然回首之时,两匹受了惊吓的马已经急速冲向了河面,任他如何拉拽也已经晚了。那女孩刺马之前就已经尽量使自己靠到了辕杆的边上,此刻见高信没工夫理她,便拽住小丫鬟的衣襟,紧紧地闭上眼滚下了车板。
女孩本来就是死中求生,已经没时间去想会不会被车轮压着,不过好在这一滚的方向与马车疾驰的方向成斜角,等她和那个丫鬟滚落在地时,疾驰而过的车轮侧面恰好在小丫鬟的背上撞了一下,硬生生地将她俩向斜前方推了出去,啪啪两声便齐齐的摔在了河沿边上,与此同时,已经收不住脚的马车带着高信一头冲进了河里。
“快快,两位姑娘你们没事吧!”
这时候乔蘅和冯蓉恰好在不远处的河边取冰,见此情形急忙奔了过去,刚刚慌乱的将两个被摔岔了气的女孩扶起来,刚才刺马的那个姑娘已然战抖着声音有气无力的说道:
“高,高……高信。”
“高信!”
乔蘅和冯蓉同声惊呼了出来,斜眼向马车栽下去那里不断扩散的涟漪望了一望,谁也没说话便默契的扶拽着那一主一仆两名女孩急忙向离河沿不远的那片乱石堆跑去。
高信毕竟是高信,要是换个人回不过神来估计连吓带呛早就没命了,但高信反应之快足以保命,当马车栽进河里的一刹那,他已经斜身向一旁跳了出去,虽然因为惯性难免掉进河水里,但一条命却总算保住了,被河水一激头脑瞬间清醒,双脚接着向下一踩片刻之间便从自己砸出来的那个薄冰洞里浮出了水面。
北方的河极少有特别宽的,这条河最深处也不过一丈左右,哪里够高信扑腾,等他爬上了河沿,冯蓉她们连拖带拽地刚刚跑到乱石堆前边。高信见之不由心头火起,顾不上浑身上下针刺似地寒冷以及被冰碴划出来的的伤口就大步追了过去,不容分说伸出手便要去抓那个女孩。
这是要杀人了,冯蓉来不及喝止,匆忙之间拔出剑便向高信刺了过去。高信刚才根本没准备理她,眼角余光扫到剑刃,接着便向后一闪身,紧接着一掌拍向了冯蓉握剑的那只手腕。
古代的武术虽然不像武侠小说中那么夸张,但高手的敏捷与力大却是实实在在的。高信这一巴掌拍下来,冯蓉手腕处立刻一麻,那柄剑当的一声便落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冯蓉袖口里接着掉出了一块小小的铜牌子,当的一声恰好砸在剑刃之上。
冯蓉也是常经沙场的人,一击之后已知自己绝对不是高信的对手,连忙向后一撤高声向乔蘅喊道:“蘅儿快跑!”
想跑哪有那么容易?高信丢了逃命的工具,心中早已火起,就算要继续逃那也得先顺手杀了那个女孩不可。听到冯蓉的喊声,接着微微蹲身伸腿便是一扫,旁边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的乔蘅立刻闷哼一声摔倒在了那个女孩身旁。
高新这些动作都是连着的,蹲身扫倒乔蘅的同时已经伸手将那块铜牌子拾了起来,微微举起来用眼角略微一扫,本来就已狰狞的脸上更加寒意慑人。
“我说这荒蛮之地哪来这么多俊俏丫头,原来是赵胜的女人。哼哼,要是别人倒也罢了,他的女人我若是不弄走尝尝,如何对得起他公子之名!”
连大带小四个女孩如今已经摔地上三个了,高信说这些话时已然一步步逼近了冯蓉。
冯蓉心中大惊,深知就算自己侥幸逃掉,乔蘅她们也得倒霉,眼见高信张臂扑到便猛地一矮身想从他腋下钻过去。高信哪有那么容易对付,双臂一沉便按住了冯蓉的肩头,正要往腋下夹去,谁想冯蓉却伸手将他后腰间的短剑抽了出来,向后收手的工夫贴着高信的腰身狠狠一拉,立刻割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这一手来的着实突然,高信猛然吃痛,慌忙腾出手用力向短剑压了下去,他反应还算是快的,虽然没能将短剑抢下,但总算是空出时间紧紧握住了冯蓉的手腕。
“蘅儿!冯姑娘!”
就在这时,远处那间棚屋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开门声,乔端和蔺相如高喊一声已经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高信微一抬头,手中的力便微微滞了一滞,就这么一个当口,趴着身的冯蓉张口便紧紧地咬在了高信抓着自己手腕那只手的手背上。
跟女人打架最麻烦的就在这里,她们根本不讲武德。高信吃痛之下微一松手的当口,在他身后挣扎着站起身的乔蘅已经双手举着一块大石头狠狠地向他后脑勺砸了下去。
只听砰的一声,高信双耳之中顿时嗡嗡作响,只觉得脑子里仿佛炸开了一样,不过乔蘅比他矮的多,而且力气也不算太大,这一石头砸在他的后脑勺下方虽然用尽了全力,但还不至于将他砸死。
高信彻底恼了,虽然觉着眼前一阵发黑,但还是一把将冯蓉拍到地上转回身便要收拾乔蘅。谁想乔蘅一石头砸下去接着便向后退了几步,高信暴怒之下什么也没想便向她追了过去。所谓事忙则乱,高新现在已经有些失了章法,根本没去注意躺在地上的那个女孩已经伸脚绊在了他的腿前边。高信马失前蹄,砰地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就在这时冯蓉已经爬起了身来,抽冷子便向高信的背心处刺了过去。
“我高信难不成要死在几个女人手里!”
高信耳听风声心中不觉一惊,想也没想便贴着剑锋迅速趴在了地上,接着就地一滚,躲开剑刃方才爬起了身来。
“想杀我!”
此刻高信已经满头满身都是血了,大脑里也是一阵阵的不甚清朗,怎么看眼前的人都是双影。不过越是如此,高信杀心越重,张臂正要向最近处的冯蓉扑去,谁知却听到身后远处突然间传来了一声怒喝。
“高信!”
那一声怒喝出现的实在突然,没等高信回过神来,只听耳旁嗖的一声疾响,一支利箭正正的穿入了他的背心。
“公子!是公子来了!”
高信被如此连番折腾,就算没有那一箭也差不多快要昏过去了,在最后一点意识里,终于通过棚屋里跑出来的那两人之口,知道了彻底将他杀死的人到底是谁。
“公子!公子……”
此刻还有谁回去关注高信,当乔蘅和冯蓉她们凄惶的望过去时,赵胜已经扔下宝弓跳下马车远远地跑了过来。
“公子……”
“蘅儿,冯姑娘……这是,怎么白姑娘也在这里!”
“是我……公子,我是白萱。”
当赵胜将白萱从地上扶起来时,三个惊魂未定、劫后余生的女孩早已忘了矜持,纷纷呜咽着扑在了赵胜怀里。
三个!这也太,太,太太太,太他娘过分了!
远处的随从们登时被这一幕惊呆了,张口结舌间纷纷愣在了那里。苏齐笑呵呵的望着眼前的景象,眼角余光扫到手下人的表情,立刻伸手在身旁最近处那名护卫的后脑勺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勃然骂道:“看你娘!都他娘的给老子闭上眼!”
随从们听话的转回了头去,然而苏齐却依然笑呵呵的向那边望着,心里暗暗想道:真是太他娘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