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卯与寒门出身的范痤不一样,家里世代卿士,与魏王一系同为春秋魏邑封君毕万后裔,正儿八经的姬姓传人。祖上任座在魏国没有封建之前就是文侯魏斯的亲信,曾经一起拜入子贡亲传弟子田子方门下。后来任座直言惹怒魏文侯被翟璜巧妙解救,又被拜为上卿与吴起一同整顿魏军,算是魏国开国重臣之一。其后代也是高官频现,到了芒卯这一代早已不知浸婬了几辈富贵,所以芒卯生活颇为奢逸讲究,单单一个书房便香檀纱曼无所不用其极,香气四溢之下,任谁进去想不精神饱满,头脑清醒都不行。
芒卯虽然让人去传召蔺相如他们,但自己哪里还坐得住,皱眉背手在书案前转着圈挨磨了半天,当看见那名亲信家仆恭敬的将蔺相如和叔段引进厅后迅即知趣的离开,忙一抖袍袖迎了上去。
“哎呀,蔺先生,你怎么,怎么也不知会一声便来了?快快,快请坐。”
“呵呵,叨扰了,芒上卿恕罪。”
蔺相如道着歉顺势坐在了一旁方席上,叔段则叉脚站在了蔺相如的身后。此时芒卯微一抬眼方才注意到叔段,这一下子顿时满心的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你小子!上回跟着平原君来拔剑吓唬我的就是你,这次又是你。我是杀了你爹还是占了你娘?跟你有仇啊……
月复诽归月复诽,然而还是正事重要,芒卯现在虽然真心实意的不想见赵国人,但蔺相如当真来了他又不敢往外推。见完礼往书案后一坐,芒卯连忙向前倾着身子问道:“蔺先生这是从邯郸来么?莫非平原君有要事晓谕下官?”
蔺相如见芒卯明白人装起了糊涂,嘿然一笑后干脆来了个开门见山:“芒上卿误会了,相如并非从邯郸来。赵王为小合纵的事遣派触龙左师出使齐国,相如不才,自荐跟随。到了临淄才发现似乎有些异常,这才奉左师之命前来拜见芒上卿。”
看样子赵国人这次是真急了,蔺相如连点面子也不肯给我留……芒卯牙疼似地轻轻吸了口气,又向前倾了倾身试探的问道:“蔺先生在临淄时可曾听闻孟尝君的消息?”
“孟尝君……唉。”
蔺相如也是满心的无奈,随着芒卯的话音重复了一遍,虽然未置可否,意思却已经明白无误。
芒卯盯着他的表情脸上不免一灰,右手五指下意识的抓握了几下方才黯然的说道:“这事儿怕是有些麻烦了。下官听闻了异样消息便命人向孟尝君传去了书信,可是到现在也未见回书,只怕……”说到这里,芒卯的目光猛地一跳,连忙敞开了问道:“齐国那里只怕必然摇摆,不知蔺先生可曾得到赵王和平原君的定意?”
要是赵王他们这么快就得到消息,来见你的便不会是我蔺相如了……蔺相如微微的摇了摇头,干脆连回答也不回答了。
芒卯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还能不清楚蔺相如摇头的缘由,不过陡一见到蔺相如这副表现,芒卯心里却猛然一松,抬头看了看像只老虎似地站在蔺相如身后的叔段,嘴角已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此事……下官自然清楚蔺先生为何来找下官。只是蔺先生有所不知,齐国密遣的使臣前脚已经到了大梁。大王虽然焦头烂额,不过蔺先生放心,大王已晓谕了下官等人,绝不遣使赴齐,让他们齐国自己去掂量。不过,不过大王也说了此事要静观其变,臣下诸人谁若是敢进言便……”
“芒上卿。”蔺相如没等芒卯说完变打断了他的话,微微颌首肃然说道,“兹事体大,不只赵国一家之事,乃是关乎三晋安危。芒上卿身为魏国柱臣,即便魏王有什么旨意,芒上卿便当真坐视不管么?”
“我……唉。”
芒卯被蔺相如顶的一愣一愣的,叹口气才道,
“芒卯在魏为官多年,哪能不知道这点轻重?只是蔺先生有所不知,如今的魏国已经不是当日的魏国。自从孟尝君回齐国重任相邦,魏王便让范上卿代魏相邦为相,可是范相邦终究是外人,就算是魏王心月复,却也不像魏相邦那样贴心,如今这朝堂上,魏王更是事事过问,哪里还像先前那样好说话。唉,自家自有自家的烦心事。下官说句不该说的话,魏王虽是人人都提防,却并不糊涂,如今赵国势大,即便秦齐两面夹攻也绝不是旦夕可下的事,只要赵国能多顶些时候拖住秦齐两国,魏王岂会坐视不管?虽说如此赵国难免苦了些,却是不得已而为之,魏国这里总得为自己多考虑些才是,就算,就算下官难不成便不能替自己想些退路?”
蔺相如被芒卯的话说的连连摇头叹气,耐住性子等他说完才道:“芒上卿此言差矣,要是秦齐来攻,赵国能否顶住根本就是无源妄论,就算能顶住,魏国何时才会插手?错失了战机后事何人可以预料?赵国若亡,韩魏周旋秦齐楚之间虽不至于一定要亡,但被三大国包夹,又与宋卫何异?即便赵国不亡,丢城割地从此势弱,三晋同样是无路途可寻,以后不过是听人摆布苟延残喘罢了,实为不智。”
说到这里,蔺相如也不想跟芒卯兜圈子了,直盯着他的双目道:“如今魏国是左右为难不假,但合纵虽有引兵自祸之危,但终究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苟且便只有渐弱一条路,魏王和芒上卿并非不清楚,只是只求偷安,不愿如此想而已……相如说的可对?”
“蔺先生慎言!”
芒卯见蔺相如直接打上了脸,心头顿时火起,啪的一拍几案,顿时也杠上了,
“魏国偷安又如何?以魏国四境无险之势,引兵自祸难免亡国之危,难道为了你赵国,魏国便连基业也不要了?我只问蔺先生,若是赵国是魏国,面对如此窘境又该如何抉择!”
“亡国之危?”
蔺相如冷哼一声,长跪而起怒道,
“芒上卿此言莫非自以为不是危言耸听?蔺某此来并非奉平原君之命,只以几句私人之言相劝。芒上卿如何当上的相邦佐贰,芒上卿自己清楚,平原君清楚,蔺某心中也清楚。如今孟尝君生死未明,若是秦齐连横得势,魏国没有些‘表示’必然难过这个坎儿,以芒上卿与孟尝君、平原君昔日密室之谋,魏王若是知道了,会如何做还需蔺某明言么!”
这些话正正地打在了芒卯的软肋上,芒卯顿时气泄,但颜面上却又不好就这样下来,双眼一眯,瞬间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蔺先生这是在威胁芒卯不成!”
蔺相如依然是丝毫不让,铿然道:“相如不敢。如今相如孤身赴魏,生死皆在芒上卿之手,芒上卿若是想要,敬请自取!”
随着蔺相如话音落下,身后的叔段已然圆瞪双眼“唰”的一声抽出了佩剑,剑尖虽然没有指向芒卯,但鱼死网破之意已经显明。
你他娘的又来!还有完没完……芒卯眼巴巴的盯着剑尖上闪着的寒光,顿时哭笑不得,颓然的坐后连连摆着双手叹气道:“蔺先生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蔺先生的意思下官何尝不清楚,只是蔺先生也得想想下官的苦衷才是啊。如今魏王猜忌,下官若是不知道点进退岂不是自寻死路?此事咱们还需细议,万万急躁不得。”
别人下了台阶你还能不跟着下?蔺相如见芒卯服了软,抬手微微向叔段摆了一摆,接着又向芒卯拱手笑道:“相如一时失言,还请芒上卿恕罪。”
“唉,罢了,罢了。”
芒卯歪着头连连摆起了手,吃了苦药似地皱了半天眉,这才静下了气来,
“蔺先生既然把话挑得这样明白,芒卯也就不掖着藏着了,以下官的身份若是去劝说,只怕魏王难以听进去,反倒适得其反。而魏王也必然不肯就这样见蔺先生。范相邦虽说已不像先前那般受魏王倚重,但终究是股肱心月复,比下官去说要好得多。不过范相邦刚刚接印,有些事终究也是为难,下官只怕没这个面子劝动他。蔺先生好歹与范相邦共过生死,而且又是替赵国、替平原君来说,说不准还能有些效用。下官只能想法子替你引荐引荐,至于其他的……呵呵。”
“呵呵”两字已是含义万千,蔺相如清楚芒卯浮沉官场靠的就是明哲保身,要想让他去犯龙颜只怕是千难万难,能有这个表示已经很难得了。现在自己私自行动,平原君那里短期内根本不可能联系上,下一步恐怕又是个难啃的骨头,也只有靠自己了。
蔺相如舒了口气,鞠礼道:“此事急迫,还需芒上卿加紧周全,相如先行谢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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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行年纪大是大了点,不过酒量也不小,“利器”两个字勾起了他的酒虫,于是一番把酒言欢,细细询问后,赵胜他们也只能到下半夜再借宿白府了。
睡得晚自然起得也不早。赵胜慌着去上朝见赵王,天大亮时起身见许行还在高卧,便不再打搅他了,只是吩咐乔端留下来代为致歉,并婉拒了陈家兄弟相送的心意,让他们好生照料许行后,干脆连白家的管事都没招呼,就带着贴身护卫的苏齐等人匆匆离开了许行的院子。
大宅院就算再复杂,只要自己别掉了向就不愁出不了正南方向的正门。赵胜几个人一路循南而行,片刻的工夫便看到前方一片略为宽敞的空地上栽种了十数棵垂柳,其下见缝插针的挖出了一片小小的池塘,池塘边上的草丛里恰到好处地砌了几块异形多孔的湖石,花红柳绿间俨然就是一片小小的花园。此时正值春末,翠鸟鸣于枝头,空气里充满了沁人心脾的甜香。
就在池边湖石突兀处,一位十五六岁模样的窈窕少女在一名丫鬟打扮的小姑娘陪伴之下,斜背对着赵胜所在的方向并腿斜坐在胡石上,白皙修长的如笋芊指把玩着一支颀长的草茎。她穿着一袭淡粉色的夹衫绸裙,腰间以一条顺色的丝绦相系,衣衫服贴在娇躯上自显婀娜,一头乌亮的长发自然的披在肩上,更衬得粉面粉颈莹润如玉。这景这人浑然一体,宛然便是天成……
“公子~~”
就在赵胜不自觉地略略缓下脚步的时候,少女也察觉到了动静,明眸向这边一扫,立时站起了身,皓齿微启间,清脆而又柔女敕的嗓音里已然充满了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