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瑾见洪招娣还在犹疑为难,便使了眼色,令镶翠扶洪招娣入车,她自己则冷了脸朝洪文华道:“入得仙门,将来便需守仙门内规矩。若是做不来子附,倒要主君侍候迁就你,趁现在你还没真正入仙门,便自己回家去,对你来说亦是幸事。”
俞瑾虽是冷着脸说话,然其容颜甚美,非但半点不显凶恶,反而是显得神态冰清,整个人宛若芙蕖出绿波。
洪文华看的发怔,又不敢多看,只得边听俞瑾训斥,边低垂了眼帘看自己的鞋尖,双颊羞的红通通,倒与猴有一比。
俞瑾训斥完洪文华,心想能说的都说了,若这姐弟俩再不识好歹,非要这样上下颠倒,自己也没办法,待他们入了仙门知道利害,须怨不得自己。便不再理洪文华,把他晾在原地,自己转身登上马车。
洪文华被俞瑾训斥,觉得她清悦娇脆的声音十分动听,伴着抑扬顿挫的节奏,像首歌儿般,只盼她多讲一会儿,哪里还分得清她是在训斥自己。
直至俞瑾转身离开,洪文华方抬头望向她的背影,站在原地怅然若失,心中既是酸,又是甜,还有丝酥麻蚀骨。
尽管他年龄尚幼,此刻还分不清那种萌动的感觉是什么,但他已经知道,尽管辛苦受累,他亦绝不愿如俞瑾所说,就这样回家去。
于是洪文华在原地站了好一阵子之后,竟是返身提了木桶,又去溪边提水了。
洪招娣坐在车内,微微掀开车帘,将车外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内,面上神色似乎有些忐忑不安,眼底却暗藏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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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招娣等人乘坐车马一路辚辚前行,在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里又去了七个村落寻找灵根者,运气却平平,只找到个资质不怎么样的双灵根七岁男童,名叫路儿。所幸路儿是木火相生双灵根,且年岁尚幼,按俞瑾的话来说,还算材堪造就。
在这段时间里,洪招娣起卧住行都与俞瑾一处,打听到仙门的不少情况。
俞瑾所在的仙门,名为渡真门,在还梦山脉是排名第五的大仙门,外门弟子三万余,内门弟子近千,入室弟子则不满百人。
外门弟子多为凡人,或是灵根低劣不堪造,这些人并不能被称为修真者。像洪阿六那种“连宰相都不敢得罪外门弟子”的想法,其实是错误的。
俗世宰相都不敢得罪的,实际上是外门的管事弟子,他们掌握外门大权,负责仙门人事、采买、建筑安排等要务,因为背靠仙门这棵大树,在俗世可称得上呼风唤雨,任谁也不敢不给几分情面。
然而渡真门外门弟子三万余,真正的管事弟子却不足五百。大部分的外门弟子,就像凡间百姓一样生活,有种溶冰米的,有养登云豖的,有打铁的,有木工……当然,他们虽种灵米、养灵禽灵兽,却是供应外门之上的阶层消耗,自己食用的皆是凡间五谷杂粮,但由于仙门在这个世界地位尊崇,受俗世供养,无税无徭役,外门弟子还是比普通百姓活的要滋润舒心许多。
对普通外门弟子来说,最佳前程就是去给入室弟子当子附,那无异于一步登天。现在外门的管事弟子,几乎都是由入室弟子的子附抽调提拔起来。
如果做不成入室弟子的子附,做内门弟子的子附便是次佳之选,至少得尝仙食仙丹,延龄益寿,待年岁渐老不堪用时,放回外门在管事跟前也是有些脸面,亦不枉来仙门走一遭。
更何况如果运气好,所跟随的内门弟子有了奇遇,升为入室弟子,那么子附的身份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内门弟子则是拥有灵根,且入门评定综合资质,至少有希望修炼到筑基期者,才得入选,算是修真者的最底层。
但资质这种东西,有时候很难完全界定清楚。比如说一个水火双灵根的,灵根在体内相克,本来按常规修炼甚是艰难,算是废灵根。但若是其资质上佳,水火生就平均,便可令其修炼合适的功法,灵根交溶变异,不仅修行速度不慢于资质上佳的单灵根,并且因为其属性变异,不受五行生克所限,仙法威力更是倍增。
再就是,运气也是一种资质。亦有大家都不怎么看好的内门弟子,忽然在一次外出继承飞升仙人所遗的衣钵,得到适合自己修炼的功法、改善体质根基的仙丹,从而修行一日千里,自此登堂入室。
渡真门为了尽选人才,不使其遗漏疏忽,所以还是将内门弟子的门坎放的比较低,只要资质灵根不是太差便都给予一定的待遇,收入内门。
要知道修真之路漫漫无期,每一道关卡皆如同生死关,如果本身资质差到连筑基的希望都看不见,那么就完全没有培养的价值。
用一把尖刀形容仙门弟子构成的话,那么外门是刀柄,内门是刀身,而入室弟子则是刀锋,代表整个门派弟子的巅峰力量。
俞瑾身为内门弟子,对入室弟子的具体情形也了解不深,只知道有望结丹者才能入室,近百名入室弟子中又以五大弟子为其中翘楚。
入室弟子再往上,就是金丹大成者,在渡真门内属于可见的最高位阶,包括掌门总共仅寥寥四人。
内门弟子和入室弟子资质差别很大,等级尊卑也非常严格分明,但同为修真者,彼此相见一般还是行平礼,用师兄弟、师姐妹相称。
而金丹大成者,弟子们见其必须执师礼或晚辈礼,以师尊、师叔称呼。
据说在这些金丹大成者之上,门内还有一位元婴期师祖坐镇。然这位师祖长年累月的闭关修行,弟子中基本就没有人见过,是近乎传说的存在。
除了打听这些仙门内部的基本情况之外,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洪招娣身为上位者的尊严,亦逐步被俞瑾“言传身教、引导发掘”出来。现在洪招娣对如何支使洪文华已经非常熟练,俞瑾心中很是满意。
这个时候,俞瑾已经去过仙门分派给她的所有村落,得了洪招娣和路儿,亦算有所斩获,于是一行人便乘坐马车踏上回仙门的路程。
路上顺利无事,又是将近一个月过去,天气转凉,绿树渐黄,秋蟹亦正值肥美。这天清晨,洪文华坐在马车车辕上,远远望见一座城池,城门上高悬三个红色大字“渡真城”,于是欢呼道:“可到了!”
车内,趴在贵妃榻边休息的路儿听到车外欢呼,急忙跑到车窗处,掀了帘子朝外看,跟着用稚软的童音喊:“到了到了!”
俞瑾卧于榻上,乌黑长发委枕如云,秀眸半闭道:“哪里就到了,这才刚刚入得外门。待要到内门,总还需两三日的路程。”
洪招娣亦掀了帘子朝外看,只见距自己越来越近的这座城池规模中等,依山背水而建,城门有人流不断进出,城的周围村落星布,更有梯田水田规划整齐、连成一片,即将成熟的秋稻在其间密布,随风拂动。
只是那秋稻的颜色却与平常稻谷不同,不类青黄,而是泛着霜气的白。一眼望过去,就像是张没有尽头的华丽银毯铺在田野山间,如冰如雾。
洪招娣指了那片秋稻,扭头朝镶翠道:“这个就是溶冰米吗?”。
镶翠看了看,福身禀道:“回洪小姐的话,那是溶冰稻,待九月底成熟收割打谷之后,便是溶冰米了。”
洪招娣笑赞:“不愧是仙稻,果然好看。”
路儿亦看的目不转睛,俞瑾却在榻上轻嗟一声,道:“这种乡下地方,有什么好看。”
洪招娣微笑不语,只听俞瑾又道:“此处位于灵脉外围,灵气稀薄,仅比凡间俗世好些,只好让人栽植些灵稻,养些灵禽灵兽,以供门内修真者食用。且不说入室弟子和长老们住的地方,就是咱们内门,亦比此处强上数倍。”
“那座城里面有什么啊?我们进不进去?”路儿吮着手指,并没有因俞瑾的话而收敛好奇,眼巴巴望着不远处人来人往的繁华城池。
“小公子有眼光。”镶翠声音柔软,神情恭顺,“外门所在区域,也就渡真城是个去处,各门派的真人和散修却也常来,常有好东西在市上贩卖。只是这次须回内门复命,却是不能进去了。”
俞瑾却摆手道:“外城里来往贩卖的多是各派内门弟子和过路散修,有的都是些常见物,淘换易物倒是方便的,但若要寻真正的好东西,你在市上蹲守半年也是难得一见。”
路儿听说不能进城,满脸失望之色,洪招娣见状便哄他道:“师弟,这回不能进城,来日方长,以后总有机会,咱们先回内门。你可听俞师姐说,内门比这里更加好上数倍呢。”
路儿听了,果然又对内门心生向往,打起精神。
载着洪招娣一行人的马车辚辚而行,果然避开了那座城池,沿着大道朝崇山峻岭的方向前进。
途中有农夫村妇见到这辆马车,知是内门弟子所乘,皆立在道旁弯腰行躬礼,直至马车远去,方才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