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招娣抚掌笑道:“师姐果然是个深明大义的,和带我入门的俞瑾师姐一般品性。我弟弟冲撞了师姐,自是该罚,然而如今他被伤成这样,是不是也应有个公道说法?”
贺金锁原打算讲上两句缓和的话,将这件事就此揭过,毕竟现今论起实力资辈,洪招娣还不算什么。但一听她提起俞瑾,便知此事不可善了。
在贺金锁眼里,俞瑾资质前程尚佳,有望筑基,这些倒也罢了。她真正惹不起的是站在俞瑾身后的那人,封月生。
一个入室弟子想要一个内门弟子生不如死,那真是比吃顿饭还简单。都不用他亲自动手,只要他放出点风声,底下自有大把人为了讨好他而动手。
然而就此让她在洪招娣一个新弟子面前做小伏低,她却也不大情愿。看着洪招娣瘦弱、未月兑乡土气的形貌,她不由暗中盘算——
这丫头虽说有些心机城府,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想自己于内门生活十几年,就算资质前程差些,根基见识却都不凡,怎么也不至于在新人跟前折堕了场面威风。
于是整肃了面容朝洪招娣道:“此事正是如此,就是师妹不说,我也要罚阿冬的。师妹既然来了,刚好做个见证。”
说完扬声唤道:“阿土,阿遥!”
那三十许的中年男人阿土,并一个十五六的秀美少年阿遥闻声连忙赶到贺金锁面前,躬身听命。
洪招娣心中暗忖,算上尚未见过的阿冬,这贺金锁的子附竟全是男的,而且长相都还不赖。
不过话说回来,也没有人硬性规定修真者非要选什么样的子附。想必只要平素得用,就可以全凭自己喜好。
她却不知,这刚入仙门和岁数尚小的弟子们,的确是按功能选子附,容貌只要顺眼就行,男女搭配着用。而成年后的弟子有了生理心理需求,除了念旧的和特殊癖好的,大半都会将自己身边的子附逐渐换成貌美异性。
贺金锁因为在内门地位偏低,绝色的子附尚轮不到她手里。她手上的这三个,在子附中只能算得姿貌平常。
“去把阿冬绑来。”贺金锁望向阿土阿遥,从唇中轻描淡写吐出两个字,“杖毙。”
阿冬虽是她眼下得意的枕边人,但他的姿貌在子附中甚是平常,亦不怎么聪敏机灵懂得讨人欢心,只胜在性情柔顺体贴。没了他,说不定还能再挑个更好些的,无需可惜。
而此时杖毙了他,既能将洪招娣的兴师问罪抹平,让对方无话可说,又能用鲜血和人命震慑洪招娣,正所谓一举两得。
于是洪招娣很快便看到个俊俏青年双手被绑,惨白了一张脸,直挺挺跪在众人面前。
洪招娣在这个世界见惯了各种权谋斗争、惨烈景象,自然能料到贺金锁所施手段与所要达到的目的。她只是脸色端凝不动,目光平静的注视着眼前被绑的阿冬。
反倒是洪文华被吓到了,站在洪招娣身后抓住酸枝八仙椅子的靠背,抖的如同筛糠。
阿土和阿遥手里各执一根碗口粗的长木棒,立在阿冬身后。
洪招娣认得那是施脊杖的棒子,若要打死人,施棒数应在五十至七十之间。
贺金锁微微示意,阿土手中的棒子便既重又狠的落了下来,发出闷闷的皮肉敲击声。
阿冬整个身体的肌肉都绷直了,惨叫出声。
阿土的棒子打完,刚举起来,阿遥手中的棒子便接踵落下,如此往复,竟是没个间断。
一时间,整个大厅里只有棒子的敲击声,以及阿冬的惨叫声在花厅里回响再回响。
第五棒的时候,阿冬天青色的子附常服上渗出鲜血;第八棒的时候,阿冬吐出第一口血。
洪招娣静默无语的看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时不时的还喝口茶。
贺金锁偷瞟到洪招娣的神情,隐隐有些发冷。记得她自己刚入仙门的时候,也是乡下来的,和这位洪师妹年岁相若,第一次看见杖毙人的时候可是吓的不行,连着几个月都睡不好觉。
现在她能面不改色杖毙枕边人,也是在仙门内十几年来吃过亏、经过磨难,知道世道残酷艰难才练就的铁石心肠。
难不成,这丫头竟是出身刽子手之家,或是从死人堆里被扒拉出来的?这也并非不可能,毕竟灵根是随机缘而生,从来不分那人善恶美丑贵贱贫富。
贺金锁在那边胡思乱想,这边阿冬已打满三十棒。他的后背彤红一片,再没什么力气喊叫,只趴伏在地上,十指蜷曲紧抠地板,连指甲破裂都毫无自觉。
此时洪招娣忽然伸手,拉过全身发抖的洪文华,抬眼望向他道:“弟弟,贺师姐此番为你主持公道,你可满意?”
洪文华抖的完全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模糊的,不明其意义的哼哼声。
洪招娣微笑着伸出手,将洪文华搂进怀里,温柔万状的抚模他的面颊,貌似安慰,却在他耳畔轻声道:“他打你的,此刻你已百倍千倍讨还回来了,你若还不解气真想要他的命,也并非不行。”
听完洪招娣的话,洪文华蓦然醒悟,连忙跑到阿冬面前替他拦住棒子,抖抖嗦嗦的开口道:“不、不要打了!”
阿土阿遥原与阿冬有些共事的情分,既然见洪文华来拦,便停了手。
“贺师姐御下严谨有方,小妹实在是佩服。”洪招娣见状,朝贺金锁微微颔首,“只是我弟弟胆小,见不得这些刑罚血污,倒让贺师姐见笑。”
贺金锁心想,既是震慑不到你,仅吓到你弟弟,那么继续坚持把阿冬杖死的话,反显得我过于想把这事抹平,显得我怕你。此刻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堆在脸上的笑容便不怎么好看:“那是令弟品性纯善。”
“哪里,他天天与我顽皮,却是个小没良心的。”洪招娣掩唇轻笑,自八仙椅子上站起身,“今天虽是初次来访,但我瞧着师姐甚是亲近,仿佛是前生修就的缘分,将来咱们可得多多来往走动。”
说完,便唤过洪文华,径自带着朱荔一起施施然离开。
贺金锁等到洪招娣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终于忍不住砸了手中的茶碗。
“主君息怒。”阿遥素来伶俐,见此情形,连忙跑到贺金锁身旁替她捶肩捏腿,“为个新来的小丫头动气不值,这场子咱们早晚得找回来。”
他自忖相貌比阿冬好,也比阿冬伶俐乖巧,早就觊觎贺金锁枕畔的那个位置。
贺金锁却啪的一声打开阿遥的手,瞪着他道:“她是修真者,天生就比你们这些凡人高贵千倍万倍,小丫头也是你能叫的?还有,跟阿土好好学学,长点脑子,别一天到晚就想着找回场子,到时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阿遥被训斥的有些手足无措,贺金锁却渐渐平静下来,用手指轻轻摩挲八仙桌侧的浮雕花纹。
一个修真者的修为进度强弱,往往决定于三点。其一,灵根资质;其二,机遇仙缘;其三,心机手段。
第一和第二点是无法进行人为控制的,只有第三点,端看个人智慧谋划。
虽说她此次是有些轻敌,然而这位洪师妹小小年纪,不动声色就能让她落了下风,殊不简单。
满灵根资质,颇具心机手段,再加上是由俞瑾带入仙门……看来日后她不仅不能得罪这位洪师妹,甚至真的要好生结交。
思忖完,贺金锁抬眼看见阿冬躺在血污中,惨白着一张俊脸,又柔顺又凄惨的模样,心底就不由有点发软。
虽说修真者并不以凡人为同类,但就算是一条狗,养的时间长了也还是会有些感情。更何况阿冬一直很听话,就算她为了面子要将他杖毙,他亦未曾有过半点反抗。
于是挥挥手,用不掺半点感情的声音道:“我要一个人静静,你们带阿冬下去吧,记得给他找个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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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洪文华不时偷偷看一眼洪招娣紧绷的侧脸,只觉得朝夕相处九年的姐姐,竟变得如此陌生、令人敬畏。
同时亦非常奇异的,给人某种强烈的依赖归附感。仿若只要得到她的庇护,将来无论遇上什么都不需惧怕。
洪招娣收到他的注目礼,微微眯起眼睛,望向他道:“洪文华,你心里怎么想的,不妨说出来。”
洪文华听她这么一问,回想起自己早晨在她卧房做下的事,回想起刚才厅内的鲜血和惨叫,回想起她在其间平静悠然的神情,回想起她在他耳畔温声低语——你若还不解气真想要他的命,也并非不行。
顿时洪文华被吓的两腿发抖,结巴着道:“我、我错了。”
“知错就好。”洪招娣面无表情,又望向朱荔,“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朱荔心知这是得蒙主君器重的机会,必须要好好把握,于是想了一会儿,理清思绪缓缓回道:“贺小姐为人实际谨慎、手腕圆滑,绝非感情用事之辈,这回咱们去拜访她,情面上并无失礼之处,相信她很快会主动回访示好。贺小姐是聪明人,如今又见识了主君的背景手段,应知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个道理,所以无需过于防范她,只要以礼相待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