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招娣听完朱荔所禀,心想俞瑾这两日必定处处被人排斥,过的颇为艰难,她素来又是个高傲的,受不得气,这才有了神情间的憔悴凄苦。
至于俞瑾必须入谷的理由,一方面正如朱荔所说,为了爱恨情仇;另一方面则是,俞瑾若不尽快寻求突破精进增强实力,等待她的就只有屈辱甚至死亡。
封月生纵对俞瑾有些情份,在明面上也要顾着道侣,不能直接出手帮她。就算暗地做些措施保护,又能到几时?
入室弟子与内门弟子之间,实力地位尊卑上下分明,若是青素想要俞瑾死,俞瑾纵能躲开一时,岂能躲开一世?
此事并非只关爱恨,而是不进则死,直接威胁到了存亡。
俞瑾身后,再无退路。
“主君若不方便,明日就由我去将俞小姐的礼物退还。”朱荔朝洪招娣躬身道,“就说主君有事,不能相陪。”
洪招娣唇角微翘,食中二指于八仙椅扶手上轻弹。
以落井下石换明哲保身,这买卖确实做得。问题是,她在仙门资历人脉能力都尚浅,唯一依仗就是俞瑾,就算肯对俞瑾落井下石怕也没人卖她这个情面,反而落个薄情寡义之名。
相反,只要俞瑾一倒,她便会陷入全无凭靠的众矢之的。她所规划的未来悠闲生活将全部泡汤不说,生死亦被捏在他人之手。
如今唯有与俞瑾共同进退,或可为两人争得一线生机。
当然除了这些表面上的理由之外,可能是换了少年人的身体,在内心深处亦生出几分少年意气,不愿真正狠心去布局谋算、伤人利己,沦为卑鄙恶毒。
想到这里,洪招娣伸手打开了凤纹盒,只见里面仅放着一只金银缠丝芙蓉红宝石八节镯,从外表看除却做工分外精致,没有何特异之处。
“主君,虽说这空间镯贵重,却万万不可收下啊。”朱荔焦急道,“一旦收下,主君便真的从此和俞小姐绑在一起了!”
“难道说我不收下,便能从此与她生分么?”洪招娣拿起八节镯,放在眼前细赏,“退一步说,就算我与她生分了,咱们在内门便有好日子过了么?”
朱荔是聪明人,听洪招娣这么说顿时哑然。
洪招娣在朱荔面前晃了晃八节镯,道:“你既然叫得出此镯名称,当知此镯有何功用?”
朱荔无奈禀道:“主君释放一缕灵气进入镯身便知。”
洪招娣依言催动紫府,将一缕灵气放出。在灵气接触到镯身的刹那,如同领悟内视那瞬一般,她看到了镯子的内部。
镯子内部另有玄机,竟存在着一个空间。这个空间方方正正,约有大号旅行箱大小,里面放着几叠颇厚的纸符,一口长剑,以及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
洪招娣意念一动,便将里面的东西全取了出来,堆放在桌子上。
拿起礼单对照,却是五行各类攻击防御治疗的纸符,共有上千张之多,大部分是低级纸符,亦有近百张中级纸符。
纸符这东西很是好用,里面封印了画符人的灵力,只要拍出去就行,哪怕是个凡人都能使用。当然它也有缺点,那就是比起真正的相应术法,威力要打个对折。
比如说高级术法“十里冰封”,经人施展出来那是真正能冰封十里。而名为“十里冰封”的高级纸符,冰个五里左右也就差不多了。
虽然有这样的缺点,但似洪招娣这般刚领悟气机、仙术未成的新进,要与人争斗保身也只能使用纸符,俞瑾替她想的很周到。
剑亦是好剑。剑名幽梦琉璃,无鞘,剑柄吞口冰蓝,狭长剑身透明如琉璃。
幽梦琉璃剑的好处在于,注入一缕灵气入剑身,它便能将其增强数十倍。就是像洪招娣这样的新进,也能凭借这把剑达到凝气化剑芒的效果。
比起真正的凝气化剑芒,这种依靠外物硬造出来的伪剑芒,表面上看虽然威力更强,却在收发随心、实战灵活应用上自有其不足处。
那面造型古朴的镜子洪招娣从前只听过其名,这次终于看到了实体,正是汪周所说的破虚镜。
虽然汪周说这镜子贵重,仅五大弟子和长老有配备,但封月生入室多年,人又长袖善舞,想必走走关系,弄个两三面给俞瑾备用保命,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不知封月生除了这破虚镜之外,还有没有为俞瑾做别的保护措施?希望他肯为俞瑾花费更多的心思,这样她和俞瑾将来的存活率也高一些。
点过东西,洪招娣朝朱荔笑道:“俞师姐真大方,咱们这趟发了财。”
“主君还有心思说笑,我是真的担心。”朱荔眉头轻颦。
“眼下担心也无用,只有尽人力,顺势而为罢了。”洪招娣望向朱荔,“若我与俞师姐事败,必会连累你们三人。这样,我明日便找个理由将你们放回外门。”
“主君不必担心。”朱荔听她这么说,赌气道,“若主君事败,我自会向主君的对头投诚,说不得到时还会动手对付主君,向新主君以示忠心。”
洪招娣闻言拍案大笑,道:“好好好,若我真有那天,还望朱荔你顾念旧情,下手轻些就是。”
朱荔撇着嘴不理洪招娣,转身走了。
洪招娣独自慢慢喝掉杯中剩下的半盏残茶后,离开花厅,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推开房门,却看见朱荔正在边抹泪边叠衣服,显然是为洪招娣三日后的秋狩收拾行装。
洪招娣走到朱荔面前,静默不语,只是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上。
朱荔抬起泪眼看她,缓缓道:“我等三人的前程荣辱,全系于主君一人,请主君此去保重。”
洪招娣望着朱荔的泪眼,郑重点头道:“我答应你,只是你也要好生想想我说的话。”
朱荔适才说的背主投诚自然是气话,若是洪招娣真的倒下,高高在上的修真者们身边从不缺人侍奉讨好,有谁会看得起一个卑微子附的投诚?
朱荔三人唯一全身而退的机会,只有在秋狩进行之前。
朱荔垂眸,看了一会儿膝上的衣裳,忽然弯起了唇,笑道:“主君可知我的身世?”
问完,未等洪招娣回答又道:“我出身农户,家中上有长姐,下有弟妹。为了弟弟念书,姐姐被卖去与人做妾,妹妹年龄幼小,却日夜不停的操持家务、下田辛苦劳作。”
洪招娣未打断她,只静静倾听。
“我家有祖传的厨艺,本来开个馆子就能过的不错。但弟弟要考功名,家中不能有操持买卖贱业者,否则会坏了弟弟将来的名声,所以尽管有祖传厨艺,亦只能全家务农,很是贫穷。”朱荔抬眼望天,深深吸了口气,“我的姐妹们都认了命,但我不认,我不愿为了弟弟的功名被卖与人做妾,于是我进了外门,入人事司受训。主君,你不知我自离家起到入外门受训,在其间花费了多少手段,赌运气赌心机,步步血泪,最后才能如愿到你的身边侍奉。”
“所以主君,我不要全身而退,我不要回去过如我姐妹一般的日子。我要的,是不成功便成仁;我要的,是纵然粉身碎骨,亦绝不回头。”朱荔看着洪招娣,目光坚定灿然。
洪招娣被她的经历和决心所动,忍不住伸手抚上她鸦翅般的鬓发。
人生在世,难免面对几场抉择豪赌。你既已有觉悟,那么,便如你所愿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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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时间转瞬即逝,这日终于迎来秋狩。
洪招娣和俞瑾站在还梦谷入口处,看着送行的阿青、朱荔和洪文华三人,轻轻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不必再相送。
原本洪招娣以为自己这三个子附之中,至少洪文华是必定要走的,却没料到他亦坚决的留了下来。
阿青领命,刚要带着其余二人回去,却见洪文涨红了脸,冲到俞瑾面前道:“俞小姐……你、你要多保重。”
俞瑾错愕片刻,终是微微一笑,领了他的好意。
这是俞瑾第一次对洪文华笑。
在洪文华眼中,俞瑾这个浅淡笑容如春花绽放,如冬雪初晴,美的无以复加。在原地红着脸呆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转身望向洪招娣道:“姐姐,你也要小心。”
说完,这才一步三回头的随着阿青朱荔走了。
洪招娣打量了一番谷口聚集的修真者,望去乌鸦鸦一片看不到边际,粗略估算,只怕有万余人。她和俞瑾身处此间,顿感渺小如汪洋间的两滴水。
这些修真者年岁相差甚大,从几岁到七八十岁的一应俱全,成群结队呼朋引伴,衣服上都佩带着各仙门的不同徽记,有少部分还带着豢养的灵兽。
“俞师姐,这些人都是各派内门的炼气期弟子?”洪招娣看的微觉眼花。
因众人都在等谷口障气散尽,俞瑾眼见无事,便与洪招娣闲聊解释道:“的确全是内门弟子,却并非皆是炼气期,内门弟子中进入筑基期的也尽来了。你看那些结伴而行的,大都有一两个筑基期弟子为其中心。”
洪招娣点头道:“这还梦谷中既有机缘存在,为何不见入室弟子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