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月生所乘的,正是居于车队当中,最大最豪奢的一辆。洪招娣的马车经过时,封月生掀开车帘往外看,一眼就望见了赶车的颜飞白,认出是洪招娣二人,于是派人招呼他们将马车靠过来。
既是同门师兄相邀,两人又维持着表面上的情份,洪招娣却也不好推辞。等到颜飞白将那辆被衬的寒酸无比的二马驾车,赶到封月生高大华丽的十二马驾车旁时,又见有个少年子附从封月生的马车上过来,满面笑容行礼道:“主君有请两位,两位的马车便由我暂时看管吧。”
说完,便情态自然的坐在车辕之上,从颜飞白手中接过马鞭。
洪招娣和颜飞白面面相觑了一下,便前后登上了封月生的马车。既是已经到了这里,封月生又替二人想的周到,便再没有不应约请的道理。
踏上封月生的马车,就如同踏进了一间中等大小的,布置的极雅致的起居房,不算外面驾车办事的男性子附,在里面光侍候的少女子附就有三个,个个容貌美丽不凡,行止姿态婉转动人。
封月生见洪招娣二人来了,连忙笑着起身相迎,让子附与他们看座奉茶,甚是热情周到。
待三人坐定之后,封月生道:“师妹这次出来,没有带子附,以及在门内公中领马车吗?”。
渡真门的规矩,只要是出来办事的弟子,都可以在公中领一辆马车,随身带了侍候的子附。洪招娣闻言,笑道:“我这次原不是出来办事的,是出来游历历练,带了那些反而累赘,就只带了些随身物品,轻身出门。”
封月生点头笑道:“如此,也是这个道理。”
颜飞白捧着茶杯,看着四周的环境,咋舌不已。这里的东西,随便拿一件到外面,那都是价值千金万金,而且还有许多金银都买不到的灵物。纵是皇宫大内,皇帝老儿出巡,想必也是比不过的。
那三个低眉顺眼,侍候茶水的少女子附,更是百里千里挑一,少有的绝色,而且顾盼之间可以看出来,都与封月生有情。颜飞白想起昨日封月生与玉鸾的事情,再看看这三个少女,暗叹这人真说不好是痴情还是滥情。
洪招娣挑帘往车外望去,只见一队马车俱安静的行驶着,只有末尾的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里面,传来隐隐的哭声,于是指了那辆马车问道:“封师兄,那辆马车里载的是谁?”
封月生唇边的笑容敛去,淡淡道:“是青素师妹的棺椁,她的几个子附正在为她守灵。”
洪招娣闻言放下帘子,不再询问。
想来也是,她之所以这么巧在路上遇到了封月生,是因为出了这等事,青素的后事也好,对师门的交待也罢,都不容耽搁,他们也急着往渡真门赶。
封月生见状,望向颜飞白,转换话题道:“师妹此番出门,倒是结识了位好友,已是不虚此行。这位小兄弟,是要和师妹一起回门内吗?”。
洪招娣喝了口茶,道:“他姓颜,名飞白,是外面的散修。我这次出来遇到了许多在仙门中从未料想之事,多亏有他在身边,这才安然度过。他的师父在不久前逝世,我见他在外面漂泊流离,无依无靠,也不是个办法,就想将他带入门内,不拘如何安排个位置给他,总比在外面混着强。”
封月生笑道:“这位小兄弟虽然已过了十六岁的入门年限,但看着已有炼气中期的修为,只要来历清白,入内门却也是不难的。”
说完之后,他想了想,便命身边的一个少女子附奉了笔墨过来,在一块淡黄色绢帛上写了份保书,又以自己的箓牌为印,注入灵气,盖在保书的下方,交给洪招娣,道:“师妹带着我这张手信去,如此便可万无一失了。”
其实颜飞白这种情况,要入内门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难的是证明来历清白这点,他无父无母无根基,从小就随师父舌华真人四处游历,经历并不单纯,没个强有力的保人,还真说不清楚。
而有了封月生这个入室弟子做保,无疑是省去了许多麻烦。
洪招娣接过那张保书,交给颜飞白收好,道:“如此,多谢师兄。”
不得不说,封月生这个人虽然滥情,却气质风度俱佳,而且还是很会做人的。他这番举止自然而温和,虽是帮了忙,却并未刻意示恩,仿若全是出自关切真心,想来俞瑾、青素和现在的玉鸾全都倾情于他,对他死心塌地,也并非没有原因。
若非洪招娣早经历过俞瑾一事,知道他贪花的本性,此刻恐怕也要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
封月生看着子附收拾了笔墨,端起茶盏道:“师妹与我,何谈言谢。倒是这位小兄弟,不要辜负了师妹的一番心思才是。”
他这话语带双关,显然是已经认为颜飞白与洪招娣有私情,所以洪招娣才会这样为颜飞白着想打算。
颜飞白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虽然他自己知道,他与洪招娣的关系并非如此,却不知怎地,竟也不想出言否认。
洪招娣看见封月生丢过来的“年轻真是好啊”的眼神,黑线了一下,继而微笑道:“师兄这里也是不错,三位姐姐都是美人。”
她与颜飞白的关系,眼下就这样让外人这样误会了,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她眼下又没有在意心仪之人,而这里的女修都不讲闺誉那套,就是有了道侣,有时候看见可心的还往房里收人,更别说她这种单身适龄女修,身边没个人反而显得不正常,这样倒也省事。
再者,如果别人都认为颜飞白和自己是这样的关系,就很难去拉拢离间,那么她将来控制颜飞白,就更加省心。
说完,洪招娣装作有口无心的样子,又掩唇笑道:“昨日我见师兄待玉鸾姑娘那般,还以为师兄身边不会有再有别人呢。”
封月生清咳了一声,道:“她们三个确实是好的,但玉鸾自是不比别人。”
紧接着,封月生望向洪招娣,转换话题道:“我观师妹已经踏入炼气中期,是否此行历练得到的突破呢?”
洪招娣道:“正是如此,小妹侥幸。”
这个问题上,她没有必要在人前撒谎。
然而旁边的颜飞白,却实在分不清她是在撒谎,还是说的是实话。因为在他的概念里,一直认为洪招娣的修为比自己高,起码是炼气后期的水准,否则很多事情无法解释,而洪招娣也一直没跟他提起过自己真实修为的事。
封月生点了点头,道:“这样的话,师妹也到了入道的时候。只是师妹在外突破的话,恐怕还没有在仙门之内上过这方面的课程。如今*光正好,左右无事,我便替师妹讲解一二,如何?”
修真者时间贵重,不肯轻掷,搁现代基本上个个都是学习狂工作狂,这番话很合洪招娣的心思。而封月生本来就是论道堂的授课仙师,洪招娣听过他的课,知道他讲的不错,于是正色道:“请师兄指教。”
封月生拂了拂袍袖,也不罗嗦,开门见山道:“所谓道,说起来很简单,实际上就是指人的本心本性。一个人遵从自己的本心本性,即为道。”
洪招娣思忖片刻之后,道:“既是如此,假如一个人心性恶毒,嗜好杀戮,那么他遵从自己的本心本性,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那也是道么?”
封月生笑着点头道:“师妹说的没错,那也是道。”
“那是邪道吧?”颜飞白之前在舌华真人身旁,修行资源少的可怜,连修炼的功法都是残本,更未听过什么课程,插嘴道。
“并非如此。”封月生看了颜飞白一眼,摇头道,“这也是为何我们要修道的原因。”
“所谓道,本就存在于自然,存在于我们的本心之中,应运应时而生,无需刻意寻找。而修道,则是将心中之道立于世间的手段。”封月生轻啜一口香茗,“就如适才师妹所说,一个人若是心性恶毒,喜欢施展残虐手段,以看人痛苦不幸为乐的话,他很可能会堕入邪道。然而,这并非必然之事。天下恶徒众多,若此人去刑房做一名刑询者,精研如何让人痛苦招供的刑罚,以恶制恶,那便是适得其所,以自身之道立于世间了。”
“那若是一个人生来性格慈悲,乐善好施,是不是就不必修道?”洪招娣至此听出些眉目来,继续问道。
“师妹问的好,然而这样的人,更需要修道。”封月生道,“性格慈软,乐善好施本是美德好事,但若一味放纵,就会因心慈而败家,被人欺凌,沦为乞丐之流,那时他的道将无处可觅。既然要出,就要懂得进,懂得平衡,方能持心中之道不坠。”
“总之,所谓天道,就是天既生出你的心性来,你的心性便是合理的。无论凶残也罢,慈善也罢,痴狂也罢,智慧也罢,愚笨也罢。”封月生唇畔泛起个微笑,“但修道路上却是凶险重重,只因要与现实达成平衡,一不小心就会逆了本心本性,道心被破,引发心魔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