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机 第一卷 第六十八章 化形之痛

作者 : 浮生云月

等洪招娣从静坐中醒来,已是半夜。从窗外望去,春季的天阶夜凉如水,窗外一片竹影萧瑟。

心中有些诧异,白兔子居然现在都没过来找她,依着这货的气性习惯,这次倒似是真的动了气的模样。

不过也无妨,等到明天再拿些灵草,倒杯灵茶,哄哄白兔子便是。

除非闭关突破,一般情况下每天静坐的时间不宜过长,而这个时候子附们都歇息了,外面寂静无人,洪招娣便推开卧室房门,打算出去随便走走。

她的行动近乎轻悄无声,再加上子附们也皆疲累了,睡的很沉,所以并未曾惊醒任何人。

夜深人睡去,独留她一人。值此静夜,只觉得种种思绪涌上心头,比白天的时候更加深邃明晰,不知为何,就走到了书房,剔亮桌角的高高烛台,洒落一室橙红光辉。

其实以洪招娣如今的灵识五感,并不需要此烛火照明。但这烛光燃起之后,便显得这静夜中多了一分温暖,让人觉得不至那般凄冷。

满室寂静,只有橙红烛火摇曳,映照着玉墙之上洛苍玄的画像。洪招娣走到洛苍玄的画像前站定了,驻足深深凝望。

洛苍玄为国征战,独擎国柱,劳心劳力一世,最终只落得凌迟之刑,以及声名尽裂的身后骂名。他的一世,不可谓不沉重,不可谓不凄苦,所以她画下他的画像,几乎是未曾思索,便将背景设定为风雪漫天,黑甲将军孑然独立的场面。

然而此时此刻,在温暖的橙红烛火之下观看画像,亦觉得画卷内的风景除去冷硬之外,又多了几分暖意融融。

自洛苍玄离世之后,洪招娣便封锁了内心,以在人间看戏游玩为乐。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因看到百姓们被惨烈屠杀而愤怒,会想为这个世界做些事情。

想来,还是与洛苍玄相伴的三年时间内,在不知不觉中,他究竟还是于她心中,埋了下这样的种子吧。

洪招娣这样想着,回忆起那三年身为游魂与其相伴的时光,只觉得柔肠之内百转千回,望着洛苍玄的画像,竟是一时痴了。

……

洪招娣正在书房洛苍玄的画像前,追忆往事之时,白兔子因为体内灵能充盈,只等着化形,所以并未进行夜间吐纳。

白兔子与洪招娣神魂相系,感应到她在书房,便一路蹦跶着过来。

虽说他自认为还在和洪招娣赌气中,但他实在很是想念她的气味和温暖手指,便用身体拱开了书房的门,蹦了进去找她。

当白兔子毛茸茸一团从门缝处跳进书房时,看到的一幕,便是洪招娣站在橙红的烛光之中,洛苍玄的画像之下,眼神痴迷的看着那独立风雪中的黑甲将军。

白兔子看到这幕,心中不由自主的便泛起一股酸楚,愣在了原地。

玉墙之上,实际是并排挂着两幅画像的。一幅是洛苍玄,另一幅则是白兔子在秋日清晨的阳光之中,桌台之上,一身白毛闪闪发亮,眯着碧眸,抱着茶杯侧卧的慵懒可爱模样。

这幅画是白兔子要求洪招娣所绘,并且悬挂于此。原因无它,只是因为他嫉妒那占了洪招娣目光心思的黑甲将军,想要与其相争,想要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但纵使是两幅画并排而挂,洪招娣也不曾真正看过白兔子,她的全部心思仍然放在那黑甲将军的身上。

白兔子很生气,很想蹦起来告诉洪招娣,她完完全全偏了心,而且偏的十分离谱。但洪招娣心中传来的那股沉重悲怆,仿若是无数黑色的无形长钉,将他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任胸中那股酸楚蔓延再蔓延。

白兔子向来是只单纯直接的动物,然而此时此刻,他第一次尝到了复杂情绪纠缠于心的滋味。

白兔子自己感觉在门口处站了许久,但其实不过短短一瞬,洪招娣便发现了他,转过身来走向他,将他抱起来放在桌台上,从种子袋里拿了几株灵草喂他,微笑哄他道:“不再生气了?”

在洪招娣看来,白兔子既是主动来找她,那就是表现出求和的姿态,那么她也不介意哄哄他。毕竟,她还是十分宠溺喜爱白兔子的。

然而白兔子此时此刻表现的却有些异样,闷声不响的啃着灵草,却一副味如嚼蜡的模样。

洪招娣想了想,又拿了温在炉子上的灵泉水,替白兔子和自己各泡了一杯茶。

白兔子对她的感情感觉,她并不是毫无察觉。但在她看来,白兔子毕竟是只动物,对人类的事情一知半解,并不清楚其中真正的含义。

比如说之前的求收房,求画像,都不过是宠物对主人的依恋依赖所致。

洪招娣前世也算是个毛茸动物爱好者,养过一些猫狗,知道动物们从感情到生活习惯,都是需要教导训练的。她虽没养过白兔子这种灵兽,但也知道,放任他这种感情发展下去,不是什么好事。

她虽然喜欢白兔子,并且愿意尽其所能宠溺他,但他在她心中就是一宠物,或者说是最可信赖的朋友,无论如何不可能产生男女之情。而在她看来,白兔子因为从未与人接触,对她的感情亦是一时错觉迷惑,根本不是真正的爱情。

既然如此,她若是替白兔子取名,又让他化形成她喜欢的模样,那便是给了白兔子不切实际的希望。她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只能让化形后抱着不切实际希望的白兔子,更加受到伤害。

白兔子虽然有百岁左右了,但一直在山林里生活,性情单纯直接,他可以不懂这些,凭着自己的想法任意行事,但她在人世间打滚了五十余年,却不可以不懂。

白兔子在桌子上闷声不响吃着灵草,喝着灵茶,洪招娣在一旁托腮品茗,亦是不慌不忙。

喝了几口茶后,白兔子抬起头,望向洪招娣道:“人类,替我准备闭关室,我要化形。”

洪招娣错愕了一下,道:“现在?”

“没错,就是现在。”白兔子点头。

“……那好吧。”洪招娣心想,这也是件好事,再加上白兔子不再提要自己取名和建议化形的形象,便应承了他,熄了书房的烛火,抱起他离了书房,朝闭关室走去。

洪招娣的专用闭关室,实际上就在卧房书房的同一区域内,她抱着白兔子很快就到了。

将白兔子放进里面,又在聚灵阵内镶上中品灵石,洪招娣便退了出去。她退出去没多久,就见闭关室外的禁制阵法升了起来,整个闭关室被笼罩在一层浅淡的蓝光之中。

这层禁制一旦升起,那么除非金丹以上的修士,否则无法从外面依靠硬闯进入闭关室,就是洪招娣自己,也是进不去的。

所以看到禁制升起,洪招娣知道此地再无人可打扰白兔子,便安心的离开了,只等三日后白兔子化形成功。

……

闭关室整体皆由精钢所浇铸,十分坚固牢靠。而镶了中品灵石的聚灵阵正在闭关室中间运转,释放出大量的灵能,望去一片光华璀璨。

白兔子打开防护的禁制阵之后,便毛茸茸一团趴在聚灵阵中心阵眼之处,闭上双眼。

在大量灵能的包围之中,只见白兔子的四肢渐渐拉长,耳朵变短向左右收,一张兔脸上也逐渐依稀显现出人的五官。

动物化形,实际上是个既漫长又痛苦的过程。要化去横骨,要褪毛换骨,要重组一身的经络。而这个过程,还要整整持续三天三夜。

不过纵使是这样,仍是许多灵兽求之不得的经历。只因化形之后,修行进度基本上就可以和人类修士站在同一起跑线,而且还能融入人类社会,学习各类功法术诀,甚至最后得到仙箓,证得长生大道,也都有先例可循,并非不可能完成之事。

白兔子忍受着撕筋裂骨之痛,想像着之前在梦貘幻境中见过的洛苍玄,以及书房画卷中的洛苍玄,一点点延伸筋骨,变化五官。

是的,她既然喜欢那黑甲将军,那么他便化做那将军的模样。如此这般,她的眼神心思,总不至于再不为自己停留。

在梦貘幻境之中白兔子看的很清楚,说到底,那名将军已经不在这个人世,只要他化做将军的模样,死人怎么争的过活人?

哼哼哼,他血麒麟大爷真是再聪明不过了,这样的办法也让他想到,他真是佩服自己。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他一定不会让她有那样求之不得的眼神,不会让她怀着沉重悲怆的心情,他一定要让她快快乐乐的。

只因她是他的命魂相契之人,她若难过,他的心里也必定不会好受。而若是她开心了,他的心情也会随之灿烂。

到时候,他一定要让她将自己收房,要日日时时陪着她;到时候,他们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可以做……

白兔子心中充满了对化形后的期待希望,就连撕筋裂骨的化形之痛,也都觉得不那么难以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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