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很多平常事在今天看来已是童话,今天的很多平常事在过去看来也是童话。原来我们一直活在童话里。想到此,我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喜欢库劳的这首f大调小变奏曲,好像在夏夜的森林边,有着如雪的月光照着银色的钢琴,琴师的指尖在琴键上游走,有潺潺的溪水悄悄流过,风吹过,树叶轻声合唱……喜欢这首曲子。不知道志勇哥以后是否还能再弹起这首钢琴曲?
勇敢,不是说你可以挺住不流泪。勇敢,是你可以流着泪面对现实,并且更有勇气和决心面对明天的一种态度。不知道志勇哥能否拥有这样的勇敢?而我,在期待着他的勇敢,这样的期待,是不是有些残忍?
想着这些,我已经走到了咖啡店的门口,推门进去,往日如此熟悉的地方,怎么今天竟会有一种超出了自然的陌生感?
“梦蝶来了?怎么样?志勇好点了没有?”和老板约好今天来拿工资的,老板好像来得很早。他关切地询问着志勇哥的消息,我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老板您好。志勇哥还好,除了身体有些虚弱,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外伤比较重,多休息些日子应该就会好。”
“那就好,那就好。他的手怎么样?听说手术很成功,多久可以恢复啊?”
“这个……不知道呢,医生说,拆线后要经常锻炼那只手,要常常活动,多做一些手部的锻炼。”
“梦蝶啊,你告诉志勇,好好休养,这次也算是天灾**,谁知道半夜里能被一个小流氓给害成这样。让他别着急,把身体养好是最重要的!你是来拿工资的吧?去财务那里领吧,我都跟财务说好了,多发了一千块钱给志勇,买点补品好好养养身子吧。”
“谢谢老板,还有一件事情。”我声音不高,却是很坚定地说出了我的想法,“我打算辞职。感谢您这一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但是,我必须去找一些兼职的工资高的工作。我的家庭条件不好,我需要多赚一些钱供自己考研念书。”最后一句话,有点小水分。其实,是因为志勇哥。
志勇哥的家里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住院这几天已经花了将近一万,其中四五千都是借来的。他的父亲身体不好,没有工作,家里就靠他和他母亲在外面打工,赚钱养家。平时志勇哥待我如同亲妹妹一样,在我大学刚刚毕业找不到工作的那段时期,他常常贴补我生活费用,他的父母也拿我当自己孩子看待,过年过节总让志勇哥给我捎这捎那的,什么大枣苹果茶鸡蛋,家里有什么都惦记着给我捎点儿。而今,志勇哥这个样子,我当然要努力帮助他度过难关。但是这些话,不需要跟外人讲,自己担下的重担,自己挑起来就是了。
老板听完我的话,好像并不惊讶,他想了想,说,“你在我这里的这段时间,干得很好,又细心又勤快又有耐心,你又懂英语和法语。很多外国客人都夸赞你的口语水平高,能和他们很好地沟通和交流。其实按照你的外语水平,在外面找个兼职的翻译工作应该不难。在我这里的确有些大材小用了。”
“啊,老板,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赶紧解释。
“呵呵,梦蝶,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和志勇家里一样,家庭条件都不是很好,可是你还是坚持在这里求学,考研,对于你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来说,真的是很不容易啊。这样,我跟你一起去财务那里。”
老板最终没难为我,也没多留我。还多发了我一个月的工资,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不过也没实心眼儿到推辞不要的地步,因为我真的真的很需要钱。志勇哥补身体需要钱,住院买药需要钱,家里还欠着外面很多钱……
我什么时候,变得忽然对钱如此珍惜和在意起来?
这些天,在志勇哥面前,没人提起钢琴,音乐,咖啡店等等类似的字眼。大家刻意躲着这些词汇,还好,能说的话很多,能聊的事情也很多。我也没闲到可以无事聊伤感话题的地步。
我比原来更忙。辞了工,退了学,在外面疯狂地找寻各种工资高的计时工工作,比如计时口语翻译工作。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没有什么工作经验和社会经历,很多事情不懂得怎么去做,怎么去讲。找份工作很难很难。但是现在,除了经验,我还多了一件很重要的本领,那就是——勇气。
无论去争去抢一份怎样的工,我都会拼了命去准备面试材料,针对应聘的翻译工作的专业术语和翻译内容下功夫。每次应聘,都有一种破釜沉舟也得非我莫属的心态。
就这样,我的计时翻译工作还算好找,一路竞争下来,大部分总是被我抢下。外语学院的翻译部已经快被我踏破了门槛,里面的老师都跟我熟识了,每次有小语种法语的翻译工作,总是第一个通知我。我就在这样的忙碌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志勇哥呢?却感觉他比过去沉默了很多,没有人在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默默望着窗外发呆。
因为是外伤,而且恢复地比较快比较好,医生允许他出院回家休养,需要换药的时候才去医院。他租住的房子比较大,是和别人一起合租的。他的父亲为了方便照顾他,和他住在一起。而他的母亲还是住在我租来的小房间里面。
有一天,我工作不多,早早下班,和志勇哥的妈妈一起去他的住处。进门的时候,看到他又在发愣。
“志勇哥读过《红楼梦》吧?”我问他。
他诧异地看看我,不知道我的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小心谨慎地回答:“看过啊,怎么了?又要拿什么典故来取笑我了?”
他的妈妈在旁边就乐了,“梦蝶跟你说话儿呢,好好的,取笑你什么了?”
“妈,您不知道,跟梦蝶这丫头说话啊,你得加着十万个小心,她那话后面的坑不知道有多深呢。”
“梦蝶一来你就开心,梦蝶走了你就闷闷不乐的,你这孩子。”志勇哥的爸爸说着转身出了门。“我出去买菜,你陪我去啊。”边往外走,边对志勇哥的妈妈说着。志勇哥的妈妈赶紧跟我打了个招呼,意思让我多坐一会儿,然后拿起个菜篮子跟出去了。
我赶紧拉回话题,“志勇哥,问你个问题啊,你既然读过红楼梦,知道有个呆雁的典故吧?我每次来,你都呆呆地看着窗外,你家窗户外面养了只呆雁啊?”说完,我快步走到窗户前,推窗向外看,边看边找。我的“典故”和动作逗乐了志勇哥,他笑了。然后静静看着我,不再讲话。
“怎么了?伤口还疼吗?换药的医生凶不凶?要是不凶我去找医院换个凶点的,每次换药让你疼一次,你就会拼命地想,快点好啊快点好啊,这伤口就合得快了。”我继续搜肠刮肚想笑话,只希望志勇哥开心一点。
“哈哈,你这是什么论调!哪有你这样的?连伤口都怕了你了。”他沉默了几秒钟,“梦蝶,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爸妈都跟我说了,你帮了我们家不少忙,还替我们还了很多债,谢谢你。”
“你中午吃了什么不消化的啦?”
“我?我,没吃什么啊?你一大早炖了鸡汤送过来,我喝了鸡汤,吃的饭啊?”
“没吃什么?那怎么说话跟陌生人一样,卸我什么啊?是准备卸胳膊啊?还是准备卸大腿?是不是你自己身上有伤,心里不平衡啊?说吧,打算卸哪儿?”
这回志勇哥没笑,还是静静地看着我,忽然问我:“梦蝶,你有男朋友了吧?”
这回轮到我呆住了,“男朋友?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我有几次在你们学校门口看到有一个高个子男生总在那里等你,和你说话……“志勇哥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愣了一会儿。学长,有多久了,没有见过他,几乎要把他忘记了。将近两个月了吧,从志勇哥出事到现在,我一直在紧张和忙碌中度过着每一天,挣钱,拼命地挣钱,帮助志勇哥还债,去买各种补品和营养品,给志勇哥煲汤,变着花样做菜,希望志勇哥赶紧好起来,不止是身上的伤,还有可能会告别钢琴的痛。我一直在担心着他,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学长在校门口和我讲话?
“他是我们学长,从我们学校毕业出去的,现在在读二本体育。志勇哥是怎么知道他的?”我心中有一种隐约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奇怪,很微妙,很难捕捉到。
“哦,有几次不是我的班,我就有空出去遛遛,正好经过那里,碰巧碰上你们在说话。”志勇哥淡淡地说,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那志勇哥怎么没过去和我打个招呼呢?都看到我了,就那样过去啦?”我心中的感觉里有一丝难懂莫名的情绪在涌动。
“看你们聊得开心,我就没过去打扰。”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啊,你就跟我亲哥哥一样,怎么最近总说外道话啊?”我嗔怪着。
他看着我,他的视线没有移动过,他的目光深邃又难懂,他想说什么?
“你和他常一起出去吃饭吧?我一直以为他是你的男朋友。”他又淡淡地说出一句话,一句令我更为惊讶的话。
“志勇哥怎么知道我和学长在一起吃饭呢?也是偶然遇到的吗?”我心中的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但,我还是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怪怪的,阴暗的,好像是走在潮湿昏暗的地下室里,有光,我却躲避着光走。
志勇哥的目光依旧,静静看着我,没有探究,没有否认,没有怀疑,没有疑惑,什么都没有,就那样安静地,从未有过的安静地看着我。
“如果你有了男朋友,我希望你告诉我。不要背着我。”志勇哥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啊,志勇哥,他真的是我们学长,你不信去问秋月,他常常回学校看望老师的,我们在学校门口碰上,就随便聊几句。”
渐渐地,志勇哥眼中的光暗了很多,多了些许笑意。“没有就好,以为你交了男朋友都不告诉我呢。”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轻快起来,没有了刚才那种令我紧张的气氛。
“不会的,我如果交男朋友,一定会告诉志勇哥。”我努力笑笑,尽量也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去迎合他的心情和他所制造出来的气氛。
“梦蝶,明天陪我去换药好吗?”
“嗯,好,明天我们早点去,我中午的时候有一个两小时的翻译工作要去做,在盛龙宴会厅,给一个老外做翻译,法语的。”
“我的小梦蝶真能干!”志勇哥忽然亲昵地伸出左手模了模我的头。我没有准备,也没有想到,他就那么自然地抚模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温和自然。
这时候门开了,志勇哥的爸爸和妈妈买菜回来了。
“我去帮忙做饭。”我从志勇哥身边走开,进厨房忙活,“志勇哥,阿姨买了香菇呢,你不是总嫌这几天吃得太好太腻吗?我帮你煲一个香菇番茄萝卜汤吧,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好的。”
“好,你做什么我都爱吃。”志勇哥开心地答应着。
“你骗人,上午还嫌我又炖鸡,说这几天吃腻了鸡鸭鱼肉了,现在又说好话,我才不信。”
没想到志勇哥走过来,伸手在我脑门儿上轻轻戳了一下,“你这个嘴不饶人的小丫头!”
在这颗孤单的星球上有太多的灾难和不可测。我不知道是否停留就是正确,抑或流浪,将生命交付于未知。每天清晨能够看到日出,已成为新的一天开始的标志,即便下雨,我也很感恩,因为我还活着。
我们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活着:要么被生活绑架,要么被金钱绑架。很少有人像西方人那样,绑架一会儿生活,再去绑架一会儿金钱。我们没有勇气做绑匪,只有勇气做人质。东方人的惯性思维,或者是受传统勤劳朴素的美德影响吧。
尽管艰难,我们依旧拥有快乐,尽管我们依旧在志勇哥面前逃避着不去谈论很多话题,不去提到很多字眼,尽管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学长,甚至快要将他忘记,尽管我懂志勇哥的心思,可是,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深深埋藏在心底。如果此时此刻有一颗子弹对准我的胸膛发射,我会瞬时失忆掉所有,除了那个雨天,为我遮挡的那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