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窗帘落下来。从前为了配合投影仪教学,各个班级的窗帘便都多了一层遮光层。今日幸亏有这层密不透光的窗帘,才让净璃能够略有放松。
虽然,教室的门锁已经被他扣死;虽然门外的走廊上早已安静了下来,看样子所有同学都去阶梯教室上课了,但是他带给她的,却还是超乎她的承受底限。懒
仿佛为了越发渲染他在“惩罚”她的气氛,他甚至亲自选定了教室最中央的那张桌子,将她压.上去。
学校古老的教学设备这些年已经得到极大的改善,阶梯教室、电教室等都很棒,只是平素只供给学生们小班做活动的教室条件还普通些。新教学楼里的桌椅都是固定在地面上的翻面座椅,可是给他们这些即将离开的大四学生用的还是古老的绿面课桌,传统的双人共用的那种。
他们班的同学也曾经跟系里抱怨过,说表演专业的交的学费最多,享受的设备却最差,好像新中国改革开放的成果压根儿就没在他们教室上体现。系办老师也诙谐,就解释说,知道他们大四了,要经常需要小教室的场地来排练毕业小品,那不得把桌椅都挪开了才能排练啊!要是用了固定在地面上的桌椅,那怎么排练啊!
学生就算有一千张嘴,肯定说不过老师的一张嘴。不过此时看来倒是要感谢这些古老的课桌。如果是那种新型的长条桌,躺在上面一是宽度不够,二来也会被那冰凉的贴面而惹得更加紧张。虫
净璃记得曾经看过一篇有关心理学的文章,探讨的就是每个人对于身在房间内位置的选择,所能折射出来的性格和心理的特点。仿佛是说,房间的后排角落是让人最有安全感的位置,因为可以背后有靠,而且可以正面去观察房间中的每一个人;房间中央的位置是最让人心中不安的。
就仿佛孤岛效应,人在中心的位置上,四面都是悬空,会有一种四顾茫茫的不确定感,会让心中丧失安全。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是那种内心极为强大的人来说,尤其是喜欢操控一切的男子,他们有的也会去选择房屋中间的位置。因为这种危险感会彰显他们的驾驭局势的能力,能够提高他们的成就感。
便如此时,青爵选择了居中的位置,既是要让她不安,体现他的“惩罚”;同时也在加大他的成就感,是不是?
他居高临下,颀长的身子俯看着她,仿佛豹子在最后欣赏猎物的挣扎。他修长的手臂,此时在肩膊处全都隆起,衬衫显出他肌肉的强健轮廓,“小孩儿,放松。虽然我也同样喜欢看你恐惧,可是这一回——我不想看见你流泪。”
原本是邪佞的家伙,原本就是在欺负她,原本她已经在心底竖起高高的防备,却被他最后一句话,说得藩篱崩溃。
净璃咬紧唇,终于鼓起勇气抬眼去望他。纵然不敢面对,就算难以启齿,他今天的样子已经是注定了不会放过她;于是索性豁出去了却说清楚。
越是被他逼急了,她实则越是牙尖嘴利。被压迫的大脑会飞速运转,说出的话语有时候会是连她自己都震惊的妙语连珠。
便比如——当年他掐她的脖子,让她几乎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不过后来却是她真实地踹了他致命的地方。相信,那一刻他对死亡的体味会比她深刻更多。
便比如,当年从郎溪回来,他是强迫了她;可是每次亲密过后,会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面对她的时候都会悄然避开了目光,那些玄黑里似乎——藏着一丝羞赧。
她开始是痛恨,想要找一切最尖利的语言去报复他;可是后来,渐渐地,她悄悄迷恋上他那暴虐之后的浅淡羞涩——虽然浅淡到几乎不易觉察,可是她却真实地感受到。
那一瞬他对她,是温柔的。
净璃躺在课桌上,用力地呼吸。人生中的许多事,仿佛蓦然邂逅,明明早已相遇了这么多年,却要某一个奇妙的瞬间,才会突地想通许多事。
她一直渴望他对她温柔,她当年一直抱怨他不懂温柔——可是其实,他一直在温柔;只不过他用的是属于他自己的方式,也只有真正懂得他的人才能体会得到的方式,是不是?
净璃深深吸气,承受着他颤抖的抚.模,“我要问你一件事,你可不可以好好地回答我?”
“嗯?”青爵拧起长眉来。
女人啊,真是要命!这样的时候还有心情聊天么?
“说!”他简洁问,汗珠已是滴下,滚烫地沿着净璃紧致的皮肤滑落,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他给她的痕迹。
净璃睁大了眼睛,直直望他,不肯放过他神色间一丝的变化,“……那年,我要去郎溪的前夜。我早晨回你房间收拾地面上的银耳……然后我就走了,你,你知道么?”
尽管不明显,可是净璃还是清晰地看见了他瞳孔的微微一震。他故意压抑着他的反应,不想让她看出来他神色的变化;可是即便只是他瞳孔的丝微轻颤,还是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净璃咬牙,拼力将身子收拢起来,不再让他碰触,“你说!”
心跳异常加快,净璃不自知地面颊飞红,便是周身凝脂一般的皮肤,也都泛起了桃花一般的轻粉,“……我就问你,当时你有没有跟着我出来;你有没有,有没有,站在廊柱后头!”
那时她以为是风,以为是傅家那古老宅院里路过的游魂。
——她连鬼魂都信了,只因为她不敢相信自己
的直觉——她直觉,她听见了他的衣袂簌簌声;她直觉,他跟着她出了房间,而且藏在廊柱后头送她!可是她不敢自信,不敢相信那样冷酷的家伙真的会为了她,做那样温柔的事。
尤其他们之前刚刚绝望地大吵过,他们各自都品尝到了对方赐予的、贴近了死亡的味道。所以他怎么可能还会那样温柔待她?
那个问题被时光阻隔,被她的自尊淹埋,便延宕了这样久,始终不曾问出口。
可是今天,就在这最不安全的教室中央,她忽然想要知道。就像一个跌入水心的溺水者,想要捉紧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她想知道,她想知道他那一刻的温柔究竟只是她梦境般的一厢情愿,还是——还是真的曾经发生过!
他的发丝粘着汗,从额头滑下来。这让他看起来又仿佛有了一丝少年的局促和羞涩,“如果我不回答,你今天是不是想跟我顽抗到底?”
净璃用尽力气点头,“你说啊!”
青爵泄气地长叹,目光顽强地回望净璃,却终究还是在净璃坚决的目光里败下阵去。他轻阖眼帘,长睫垂下,鼻翼仿佛紧张地颤动了下,终究冷冷地哼出一声,“……嗯!”
这样一声,该是天下最冷硬的回答了吧?可是净璃却一下子按捺不住心底的热潮,眼中的水意膨胀再膨胀,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化作浑圆的一滴,跌落下来。
“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傅青爵,这次算我求你。你当时真的在,真的在廊柱后?”
不是怀疑他的回答真假,只是当真相摆在眼前时,她反倒越发地不敢相信!
原来是真的,是真的。原来他真的那么久以前已经对她做过这样温柔的事,却因为她自己的不敢自信,而错过这样多年。
青爵咬牙,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你就那么哭着跑出去,我又不知道你会不会寻短见。我就只能跟着你一起出去,看着你笨蛋地在同样的路线上转了三圈,三次同样地头撞到跨院关闭了的门……”
净璃脸一红。那晚她哭到昏天黑地,往日熟悉的院落都仿佛迷宫。只是她并不知她是在同样的路线上转了三圈,却清楚记得额头数次被撞疼。
“结果你一头就进了花园,还奔着荷花池去了。”青爵长眉轻颤,“我知道你这个笨蛋不会游泳,就只能在旁边看着你……你要是成了水鬼,那花园日后还有谁敢去啊!”
“然后后来鬼使神差地,你又摇摇晃晃起来,回头奔着我的房间来。我知道你是要回来收拾地下。那我又怕被你发现我跟着你,就只好先跑回去。结果你回来收拾,却还在一声一声地抽鼻子,就算声音很轻,可是我知道你还没平静下来。我就继续担心你寻短见啊,我就只好再跟着你出来……”
“当年你跟着邓阿姨来,我听说了原来是那个尿过我的小脏孩儿来了,便想去看看你什么样;可是却又不想让你知道我来看你,所以我只好站在廊柱后头。想着就那么看你一眼,然后你又不知道,这就很好了……那年,我也只好站在柱子后头看着你离开。你个该死的,竟然以为我是鬼,你还向半空中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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