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璃笑,眼泪却一个劲儿扑簌簌地落下来。她环绕着屋子走,在夜色里伸手去触模墙壁上那些栩栩如生的小海豚,仿佛看水浪飞涌,听小海豚清啸声声。
真是要佩服现代科技的发展;但更是要感念他的用心。
这天下,他仿佛拥有一切,他若送礼物也是简单,哪怕就是随便让经纪公司的同事代买一两样东西,也能让她高兴个大半天;可是他每一回给她的东西,都不是用钱来衡量。对于大明星十二少来说,最贵的不是钱,是时间;尤其是这段时间,阮灵说他通告一个连着一个,每个晚上最多睡5个小时,平均下来才2个小时…丫…
所以很难想象,他从哪里挤出来的时间去查这些涂料的品牌、施工方,又偷偷安排了那些人上门来刷漆,更要详细问清楚配料的安全性——他向来是最懒得亲自管细节的人,可是对她,他却细致到了这个地步。
听她半天没说话,青爵在电话里说,“岳母在我这儿挺好的,你一切都放心。这些海豚你要是喜欢,那我回头也跟岳母哀求哀求,让她老人家也允许我在岳父留下那房子里也一刷一屋子去……”
“噗……”净璃忍不住笑开,“你可住了吧。这房子是咱们的,怎么折腾都没事儿,反正就咱们俩人儿;我爸那房子还有我妈呢,别弄得跟婴儿房似的。”
这样的卡通图案的乳胶漆,人家乳胶漆的厂家的定位主要是面对婴儿房装修这一块。好像以前电视上也做过这样的广告,清一色都是打的儿童房的样板间。
“婴儿房……”那边青爵却笑得鸡贼,“我喜欢。”
净璃也明白过来,已是满脸羞红,“喂,你别胡思乱想。我没那个意思!媲”
“……我有那个意思。”青爵笑声更大,“喂,都跟人家订婚了,还说没这个意思。你干嘛,想让人家断子绝孙啊?”
净璃握着电话,深深吸气,“青爵,你听我说……”
“我知道啦……”青爵有点无奈,“我明白你想好好发展几年事业。我没反对,也不会要求你放弃娱乐圈。而且这事我来负责,我爸我妈谁说也没用。”
净璃终于放心微笑,“我也答应你,30岁以后转到幕后。我要给你生一窝孩子——你准备好超生的罚款吧,还有,提前贿赂好社区管计生的阿姨。”
“一窝,真的?”青爵大叫,“要组一支家庭篮球队啊!”
净璃只能无奈笑开,“好啊。”
好啊,简单两个字已是最重的应答。生育不易,养育一个孩子更是不简单。要真的生一支篮球队,便可以预见:30岁以后的人生,几乎都要交给孩子们去。可是这些对于此时的净璃来说,想象起来也只有开心,而无更多压力。因为她相信,尽管青爵是那样的一个家伙,可是他将来一定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
转头望向窗外,能看见小区内的一块篮球场。虽然灯光幽暗,可是净璃却仿佛能看见,阳光普照之下,一个高个子男子带着几个小孩子奔跑其间,脚步雀跃,笑声朗朗。
其实,那一刻阳光便是金色的海波,那几个跳跃的影子又何尝不是她最爱的小海豚?他们的笑声是她最想聆听的天籁,会唤醒她心内所有最美好的东西。
“这个春节,你真的回不来了么?”净璃是个懂事的姑娘,可是这一刻却真的好想他。
“嗯。”青爵也在电话那边语声静幽下来,“这也是我跟钱未然还有厂商做的约定。今年再最后拼命一年,明年开始会减少工作量。”
净璃含泪点头。正当红的时候,却要减少工作量,青爵为的是什么,不言自明。净璃哽咽回答,“其实你不必这样……,真的。”
“也不光是为了你。”青爵柔声,“还有我爸、我妈、岳母。是我爸今年这场病提醒了我,不管他看起来是多凌厉的老头子,可是他毕竟已经是老头子了。他再不承认,他现在也已经不是个豹子,他顶多就是个病猫了……从前他春秋鼎盛的时候,我净想办法怎么跟他对着干,捋他的豹子胡须;如今他是个老猫了,那我就得弄个毛线球陪他玩儿了。”
“你那是什么比喻啊?”净璃笑,心里却无端疼痛了起来。
青爵跟傅豹生之间对着干,那些点点滴滴净璃当年都曾看在眼里的。当年虽然担心,如今回想起来,却反倒只觉珍贵。就算吵架,终归也是父子相处的一种方式,却哪里像她,就算想要吵架都已经再找不到了爸的影踪——子欲养而亲不待,方是这人世间最疼痛和无奈的事吧?.
净璃在海天居的小套房里醒来,自己熬了点粥,伴着晨起的金色阳光暖暖吃着。吃着吃着却停住,转头再去看向厨房,便起身走回厨房去。
半个小时后,净璃已经提着保温饭盒立在了傅豹生的医院病房外。
青爵昨晚的话一直在她心中盘绕不去。傅家父子都是强硬的人,从不肯好好儿地表现亲情。可是青爵都已经意识到父亲已是老了,那她作为未来儿媳的,又如何心中毫无所动?她的父亲早逝,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疼痛一直在她心里,她为什么不能真的放开心怀,将傅豹生当做自己的父亲?
净璃很紧张,一直在用力吸气。冬日早晨的寒,跟钢针似的一根一根地透过鼻腔刺进肺叶里。净璃从小就怕傅豹生,如果有可能总是躲得远远。傅豹生那样的人,便也是没人不怕的吧,傅家上下除了青爵之外,每个人都是瞄见傅豹生的影子,就跟老鼠见了猫。
净璃心中还额外多了一层隔阂——爸的死一直有谣言说是傅豹生下令杀人,所以净璃小时候虽然也感念傅豹生的收留,但是终究没办法与傅豹生彻底开释心结。
今天她独自来看傅豹生,是以未来儿媳的身份,却也是以顾林河与邓娴雅女儿的身份,更是以一个小女佣的身份……百感交集,紧张便也是百倍。
护士进门去,转身又出来,低声嘱咐,“傅先生请你进去。只是请你不要让傅先生太过激动。”
净璃点头,悄然走进病房去。
幸好这个时间还早,傅家人还没来。若是白日,净璃可能要更多踌躇。她心里还是怕遇见于含之和杜清荷的.
傅豹生的病房门窗都被一片金色的阳光落满,净璃开门进来的时候,身影仿佛在金色的光幕里抠出来的一个轮廓。傅豹生眯着眼睛望净璃,听见自己心中轰然的跳动。
净璃长大了,身影轮廓与邓娴雅当年最美时越发相似,但是眉眼之间的神情却更像顾林河一些。邓娴雅的柔弱、顾林河的坚毅,都集合在眼前这个孩子身上。
他愿意见到娴雅的影子,却不想看见顾林河的顽固。
顽固,没错,就是顽固。在青爵敢跟他顶嘴之前,顾林河是唯一一个敢跟他拍桌子争得面红耳赤的家伙,是唯一一个在棋盘上从不肯故意输给他的人。以他傅豹生的性子,每次生起气来真恨不得跳上去亲手活活掐死顾林河。
可是那个顽固的家伙一旦再也消失不见,他有时候又奇怪地不时怀念起与他的吵架……如果人这一辈子连吵架的对手和机会都没了,那岂不是要被活活憋死?
他的柔情话语,已经没人去说;难道连他想要吵架的话,也没人去说了么?
幸好,后来青爵那小子长大了,比他还顽固,打死都不带服软的,这才算是让他老人家有了个能出气儿的人.
净璃望傅豹生的眼神,越加紧张,可是却也——点点放松下来。
人眼睛里瞬间滑过无数种神色,有爱有恨,这个虽然惊人,却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当年傅豹生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那材质恨得吓人。
倒是此时这个模样看起来,像个真实的人间老头儿了。
净璃躬身施礼,“傅伯伯早。我早晨熬了点粥,是学着我妈的手法熬的。想起来傅伯伯也喜欢吃我妈熬的粥,就给您送过来尝尝。”
傅豹生收敛神色,点头,“有心了。”
净璃将粥倒进小碗里,送到傅豹生眼前,“傅伯伯您尝尝。可能火候还不老道,不过我自信怎么也有我妈六成的功力了。”净璃故意俏皮着说话,以免泰国严肃。
傅豹生眼中果然暖了暖,用羹匙尝了口粥,微微点了点头,却还是搁在了一边,“还不错。”
净璃心内轻叹。终究不是妈熬的,别说六成功力,就算十成十,又能怎么样?傅伯伯想见的人,总归是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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