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如墨深沉，而月华正浓，刚刚还咆哮不止的大海忽然之间就无声无息，月光映照下的海面波光粼粼，无一丝风声，平静得近乎诡异。白色沙滩延绵不绝，一直一直走，一直一直走，怎么都走不到尽头。白色长裙飘飘的小小女子孤独绝望，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黏住了被风吹乱的几缕长发。她仓惶地四下环顾，找不到一个人影，一步步踏在软绵的沙滩上，却连个脚印都不留下。恐惧渐渐把胸腔填满，她想大声呼喊，但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拼命撕扯着自己的喉咙部位，终于喊出了声：“忻子航，救我——”
安静猛地惊醒过来，一下子呆在那里，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咚咚”声。还好，是做梦，她迅即让自己得到些安慰，紧紧拥住了被子。可是，这样相同的梦已是连着做第三次了，这种情形以前从来没出现过，哪怕是在子航刚离开的时候也没有过啊。安静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可此时她也有些恍惚，是不是——该去看看他了？
安静继续在被窝里呆愣了几分钟，看看床头对面的挂钟，哦，七点了，该起来了。本来她住的小区步行到单位也就十几分钟的距离，可是安静一直是个讲究仪表的女孩，每天早上花在搭衣服和略施淡妆的时间，基本上需要半个小时，所以工作日最晚到七点，她都会起床。
安静果断地离开了舒适的大床，直接冲进了洗手间淋浴房。
第一章一个叫安静的电视台记者
1
刚过了三月，南方沿海的N市气温已经明显转暖了，河岸边的几棵柳树甚至迫不及待地冒出了丁点新芽。只是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即便是晴朗的时候，蓝天也已经越来越难见到。灰霾天数量的增多倒是跟越来越宽阔的马路和越来越多的私家车成正比，还有越来越容易堵塞的交通。交通的高峰和低谷在这个城市已经很难有明显界限。
N市电视台社会新闻部记者安静，N大新闻系毕业刚满四年，今天穿了一件艳色的玫红风衣，典型的南方女子纤瘦娇小体型，穿上七厘米的高跟鞋，也就一米六五的个子。五官分开来看，没有哪一样特别漂亮，凑在一起却异常灵动，属于那种不是很漂亮却很耐看类型。当然她最显著的特征，还是和她的名字和个头反差极大的座驾。当初大学刚毕业那阵，从小将安静视如己出，膝下无有亲生孩子的姨妈决定送她一辆车，当做提前送她的嫁妆，限额五十万左右由安静自己选车。安静在网上搜了几天的资料，逛了N家4S店之后，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她竟看中了霸气十足的牧马人越野车。以至于后来几乎所有朋友见到她都要揶揄“这么小的个子开这么大的车”。安静也不介意，照样满大街晃荡她那大车，而且车技极好，开车速度很快，反应非常灵敏，也没见她有大的违章，让台里的男性都忍不住啧啧称赞。
此时安静刚从市环保局采访回来，她的牧马人几乎横穿了城市的东西，终于赶在真正的交通高峰到来前回到了台里。她娴熟地把牧马人倒进电视台大楼地下车位，急匆匆下车锁门，迅速冲进电梯，直奔7楼的办公室。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差点夹住了她因为走得快而飘起来的淡粉色长丝巾。
站在电梯里，安静抬眼看了看手表，轻吁一口气，还好，此时是下午三点五十分，写好稿子，还赶得及在今晚新闻里播出。
上午刚到台里，主任就急匆匆过来，让她和搭档小马立即赶去发生毒气泄漏的钢铁厂采访。驱车赶到位于市郊前村的坤和钢铁有限公司时，受毒气影响身体不适的村民已经被送到市医院救治，一些动作快的本市媒体把钢铁厂现场围了个密不透风，好在他们代表的是本市最权威的电视台，总有些优先权，很快找到了钢铁厂常务副总经理，赶到事故现场，小马迅速拿出拍摄家伙进行现场影像摄制。安静提出要采访总经理，满脸焦虑、年约四十一二的李姓副总无奈摇头，他们的总经理是集团公司老板兼任的，平常根本不在公司里出现，作为常务副总的他也是去位于S市的集团公司开会时见到过老板一次，平日里的经营事务都由他全权负责。听说三个月前老板去美国了，到现在还没回国呢。到底是去美国干什么，他也不知道。所以，今天公司出事，他可能还不知道呢。安静见此，向李副总经理问了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然后又赶去市医院采访部分中毒住院的村民，大部分人都是出现了恶心，呕吐的症状，到她从医院出来时，没有重症死亡病例，总算是万幸。安静考虑请环保部门出面说几句，会具有更加权威性的结论，下午就又赶去市环保局采访，听取专业性论断和事后处理意见。
这会儿，想必小马早已将片子剪辑好，就等着安静的文稿了吧。
电视台大楼共二十一层，是一幢外形呈圆柱形的很现代的写字楼。里面的隔断运用了大量的玻璃和不锈钢，显得通透明亮，很有点前卫的感觉。安静所在的社会新闻部占据了七楼的大半个层面，她的办公室就在走廊最东面第二间。
见安静进来，坐在她对面的同事孙隐隐马上站起来拿了暖壶给她的杯子添水，顺手指了指安静桌子上的一张便利贴：“今天这个电话打来两次了，让你空了回他。说是你手机一直打不通。”
安静瞄了一眼号码，一时想不起是哪里，因为急着赶稿子，也暂时不管了。
四点三十分，在当天截稿时间到来之时，安静刚好把所有的事情搞定。安静做事情出手快质量好在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出了名的，几年工作下来，在台里也颇有名气了。如果不是有突发事件，安静很少有加班的时候，她总是能在工作时间内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帖，这让她的搭档小马佩服不已。
“静姐，下班一起看电影去？”小马晃荡着手中的咖啡，从对面走过来，瞬时咖啡的浓香便氤氲了安静小小的办公空间。完成了今天的任务，他也感觉特别轻松。
安静刚想着答应，忽然瞥见了还黏在写字台上的便利贴，她边抄起旁边的听筒拨号，边对小马道：“稍等。”因为动作太快，差点带倒了桌上的紫色水晶沙漏，小马眼疾手快把它扶住了。
小马其实只比安静晚一年进台里，个子很高，比安静足足高出大半个头，安静估计了下，大概有180吧，却长着一张大男孩的脸，皮肤白净净的，嘴巴很甜，第一次见安静就静姐静姐地叫着，安静也乐得接受，这样的异性关系相处起来更自然，更随意，自然合作起来也更顺畅了。
“我是电视台安静，请问你哪里？今天你们这个号码给我打了两次电话。”
看安静眉头一紧的表情，虽然听不到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和安静做了三年搭档的小马已经揣测到似乎有点不妙。
放下电话，安静抄起挂在椅子背上的风衣，边走边对小马说：
“我还要再去趟医院，张明浩的女乃女乃住院了。我怎么就忘记了呢，他女乃女乃就是前村人啊，就是今天的毒气泄漏受害者之一。明浩去了医院陪她，我得去看看，马上要高考了，怎么办啊。”她轻轻叹口气，又解释道：“刚刚是明浩的班主任。”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小马对着安静扬扬手中的咖啡，示意他去放杯子，让她等他下。
“哦，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安静并不想拖上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大孩子。
见安静执着，小马也就不勉强了。他不得不承认，安静虽然只比自己大一岁，不，确切地说是大十个月零五天，而且还是个女的，但很多时候，特别是有突发事件发生的时候，她总是比自己更冷静，更清醒。所以，做社会新闻部记者实在找不出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安静远去的背影纤细，挺拔，她属于骨骼很小的那种，就是周迅那种型的，即便个子不高，但仍然很有衣架子。玫红色的风衣艳丽夺目，穿在她身上竟异常凸显她月兑尘的气质，扬在背后的丝巾一跳一跳，让她看起来有种飘逸的美。
几乎每天和她在一起，怎么今天忽然发现静姐的气质身材这么好？小马自嘲地摇摇头，兀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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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上马路后，安静才发现今天是周五了，马路比平常高峰还要堵得多，就好像一个硕大无比的停车场，平均车速大概只能开到三十码，车主们对这样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其实市医院离电视台并不太远，正常车速也就20分钟的路程。可是今天，鬼知道要多久才能到。对了，怕是赶不上去姨妈家吃饭了。
趁着红灯停车，安静赶紧拨通了姨妈家的电话，告诉她不过去吃饭了。自然又招来姨妈一通心疼的埋怨。一周就周五去姨妈那里吃饭，结果还经常因为各种事情去不成，难怪姨妈要不满了。
安静其实是本省S市人，因为姨妈在N市，考大学的时候就填报了N市的大学，毕业的时候又因为姨妈的强烈挽留，身为N市著名大律师的姨夫已经帮她联系好了市电视台，于是安静就留在了N市。当然，姨夫相助她就业的事情是瞒着安静的，安静自认凭自己的实力完全能考进市电视台。安静的父母也很开通，觉得哪里对女儿的前途有利，留在哪里都可以，何况S市和N市交通便利，也就一个半小时的高速车程。安静的父母不知道的是，安静决定留在N市最重要的原因，却是为了一个男人，一个叫忻子航的男人。或许更确切一点，忻子航只能算是“男孩”，一个年龄永远定格在了二十二岁的男孩。
兜兜转转，安静好不容易在市医院找到了停车位，直奔一楼神经内科。因为早上刚来过，安静熟门熟路很快就找到了安置受毒气影响住院的村民病区，到护士站一打听就知道明浩女乃女乃住在1012。
张明浩是安静在采访市二中时无意中了解到的一个特困家庭孩子，父母在其十二岁那年先后得白血病而死。在看到这个孩子的一刹那，安静的呼吸忽然凝滞，这个少年的眉眼间，有着那个年龄段的孩子少见的内敛和老成，眼睛明亮如暗夜里熠熠闪亮的星子。这双眼睛，和他太像了，安静在心里暗呼，表面并没有露出丝毫痕迹。很快，安静就和学校签订了协议，由她负责明浩高中剩下两年的书费和学费。安静不知道明浩大学会考到哪所学校，但她心里其实早已下定供明浩一直读完大学的决心。
明浩也似乎和安静特别有缘，他知道安静其实比他大不了多少，明浩因为父母死后家里忽然断了经济来源而休学了一年，所以他比同班同学要大一岁，那时候安静大学毕业第二年，才二十四岁，于是明浩就一直称呼她“安姐姐”。自从和明浩结对子后，安静俨然成了明浩的实际监护人，开家长会都是安静去参加。明浩的班主任也自然地把安静看作了家长，所以今天明浩女乃女乃出事情，她毫不犹豫就打电话告诉安静。
安静推门进去时，明浩正在给女乃女乃削苹果，见安静进来，他先是惊了下，随即脸上便绽开了欣喜的笑容：“安姐姐，你怎么来了？”
春节之前安静和明浩见过面，算来有一个多月没碰到了，明浩好像又长高了不少，脸上有了些男人的沉稳，少了些少年的稚气。
安静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女乃女乃，此时已经睡着了。她冲明浩招招手，示意他出去说话。
这时已是晚上七点半，白天送过来紧急治疗的一百十二个受害村民，大部分没有大恙的下午都出院回家了，现在还剩下十五个症状较重的，留在医院继续观察。原本搭在走廊里的临时病床都已经撤掉，这会儿走廊里已经少有人走动，显出难得的静谧。
安静看了看明浩少年英挺的脸上略有些疲惫的神色，心里紧了紧：
“你吃过饭了吗？哦，女乃女乃情况怎么样？”
“刚刚吃过医院统一配送的饭菜了。中午放学的时候，林老师告诉我女乃女乃的情况后，我下午就请假没去上课赶过来了。好像情况还好，就是一开始吐了两次。女乃女乃说头昏，其他的也不是很清楚。医生说没有太大问题，主要女乃女乃年纪比较大了，本来体质就不好，所以反应会大些。”明浩一口气说完这些，好像自己也从中得到了安慰似的，轻轻吁了一口气。
“哦，那样就太好了，”安静因为一路上的担心一下子得以放松开来，白皙的脸上显出点红晕。她忽然又想到点什么：
“你晚上不能在这里陪夜，明天一定要去上课，不能再请假了。高三最关键的时候，你明白的。”
安静知道，明天虽然是周六，但毕业班的学生都是没有休息日的。
“我让我姨妈家的保姆过来陪女乃女乃，现在我送你回学校吧。”安静知道女乃女乃是明浩在这个世界仅有的最亲的人，不把女乃女乃安排妥当，明浩是不会放心的。两年相处下来，安静非常了解明浩是个心思细腻的男孩。想到这里，安静眉间不自觉地跳了下，子航不也是这样一个人吗？抬眸，刚好迎上明浩探询的目光。安静掩饰地用手撸了撸垂到额前的刘海，避开了明浩的目光。
站在安静面前，明浩已经比安静高出大半个头。听了安静的安排，他只是略有踌躇，特别有神的眼睛盯着安静看了看，少年俊朗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顺从地点了点头。
在张明浩面前，安静不知道哪里来的严肃和威严，就是能让已经二十岁的明浩乖乖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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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出医院大门，车子上了主干道，快八点的马路比起白天的拥挤好了许多。一路
的霓虹闪烁，映照着路边的人和景光影迷幻，斑驳陆离，忙碌了一天的安静忽生疲惫，此时才想到自己连晚饭都还没吃，早过了生物钟吃饭点的胃竟然也不觉得饿。
送明浩到学校后，安静回到自己的公寓已快九点半，随便泡了碗方便面打发了自己。一天奔波下来，安静觉得双腿又酸又痛，坐在餐桌前愣是不想站起来。房间里太安静了，睡意很快袭来，安静硬撑着走到卧室，把自己陷到软绵的丝绒被里。
朦胧中，早上的梦境开始重复，只是这回沙滩上走过来一个俊朗少年，远远地冲她招手，眼睛像天上的星子那样明亮，高大挺拔的身形，两只手的大拇指扳着牛仔裤口袋边沿，说不出的洒月兑，硬朗，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她。
安静甜笑出声：
“忻子航——，忻子航——”
安静跑啊跑，边跑边喊：“忻子航，你这个坏蛋，你终于来见我了。”终于站在子航跟前，再看，安静傻眼，站在那里的人竟是——明浩！
第二章高帅富总裁欧阳山
1
S市国际机场繁忙一如往昔。
从国际出口出来的坤和集团董事长欧阳山刚从美国回来，一身休闲装扮，一件牛仔衬衫外搭修身的短款黑色皮夹克，下面是深蓝色直筒牛仔裤，一双暗红色绒面皮质板鞋。一米八一的个头，硬朗出众的气质，更显得他长身如玉。脸上的墨镜遮住了他的大部分五官，侧影如剪，高挺的鼻梁异常明显。这样出众的一个男人，立即招来众人眼球。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哪位明星。
原来人们不仅喜欢看美女，也一样喜欢看帅哥。
欧阳山刚走到机场门口，一辆黑色高功率版豪华型奥迪A8停在他面前，下来两个年轻小伙，毕恭毕敬地向欧阳山微一欠身：“董事长，您到了。”其中一个打开车门请欧阳山上车，另一个接过欧阳山不大的GUCCI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欧阳山的司机小王，另一个年龄稍长、戴着眼镜的是欧阳山的秘书韩俊。
车子行驶在机场路上，非常顺畅。坐在副驾驶座的韩俊看了看车子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是下午2点半，他扭过头看着后座上闭目养神的欧阳山，轻声问：
“董事长，您现在是去家里还是公司？”
此时，摘掉墨镜的欧阳山脸上略显疲色，眉峰微隆。虽说他体质很好，今年刚三十二岁，正当年，但长途飞行毕竟还是很耗费体力的，何况他在美国刚把繁琐而忧伤的一系列事情处理好，着实耗费了一翻精力。
“去公司。”欧阳山毫不犹豫地答，但是并没有睁开眼睛。
“知道了。”韩俊跟随欧阳山几年，熟知老板的脾气，对于老板的任何决定决不多啰嗦一个字，也决不询问原因，只管执行。这也是欧阳山在换了几个秘书后，韩俊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的重要原因之一。
坤和集团大楼坐落在S市高新园区，是一幢外表看来丝毫不起眼的写字楼。灰色的外立面，方方正正的外形，就像很久以前人们说的“火柴盒子”似的。但坤和集团从四年前成立以来，在行业内的影响力，乃至在S市整个民营企业中的影响力却越来越不容小觑，其经营的行业范围已从最初的纺织机械，仪表仪器的研发和制造，向多元化发展，目前已经涵盖了国际货运代理、进出口贸易、出国留学咨询代理，甚至其旗下还有一家做整形美容的医院和省内规模最大的艺术画廊。不仅仅S市有坤和的企业，临近的N市，H市都有坤和旗下企业。
最近出了点事的N市坤和钢铁有限公司，就是坤和集团旗下规模不算大的企业。
欧阳山的办公室并不像电视里演的那些老板们的办公室那么豪华气派，面积也就在三十平方左右，靠墙的位置是一整排书柜，书柜前面一张大班桌，大班桌对面墙下是黑色皮质三人沙发，沙发前一张长几。只不过，在办公室的北面，他比一般员工特殊的是有一个私人更衣室，更衣室面积几乎和他的办公室一样大，环墙两个大大的衣柜，林林总总挂满了各色西装，休闲装，运动装，还有一面墙是一整排的鞋柜，正装鞋，休闲鞋，运动鞋，看得出他们的主人不仅对细节相当讲究，更是品味不凡。但总的来说整个办公室朴素得近乎苍白。在这片苍白中，沙发上方墙上挂着的一幅大型油画就更显耀眼异常。画面上月光下的白色雏菊田绵延无边，浅黄色小花在暗夜里次第芬芳。那一片白色中间，一个戴着圆顶小草帽，一身柠檬黄色长裙飘飘的长发女孩，侧身对着画面，一只手高高举着，手里是一捧刚采的白色雏菊，花上隐约还有晶莹的露珠。虽看不到脸部表情，裙裾飞扬中，依然让人感觉到少女扑面而来的青春和纯美。
欧阳山离开公司有将近三个月了。此时，他坐在办公桌前，面对着一堆文件，逐一翻阅。他已经换上了一套深灰色西装，里面搭一件浅灰色衬衫，配一条纯黑色领带，和刚才的装束比，独显成熟冷峻的味道。欧阳山对于在什么场合应该着什么样的装相当讲究，他认为这体现了一个人的修养，眼光，也是企业文化的外在表现。他因此还请专业人士对员工进行培训，并严格要求员工做到，自己也是身体力行。考虑到他自己工作的变性较大，不知道半道会要参加什么项目，也许忽然就要陪重要客户去健身会所，因此他在办公室里设了大大的衣帽间，方便随时换装。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欧阳山脸上的倦色就消失无影，好像一匹刚喂足了饲料和水的骏马，精神饱满，斗志高昂。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专门为工作而生的，一般人们称这样的人为——“工作狂”，而欧阳山就是工作狂中的工作狂，他曾经创造了连续工作22个小时的记录，中间没有一分钟休息，除了吃面包方便面，粒米未进。他的下属们对此见怪不怪，他们甚至在私下议论，除非是性取向非正常，否则狂热的工作热情大概就是他们这个帅呆了的老板至今未婚，甚至连个交往的女朋友都没有的原因。
时间静静流逝，大概是欧阳山出国久了，公司事务都委托了几个副总，刚一回来，连个找他的电话都没有。办公室里静谧得几乎能听到欧阳山桌子上沙漏慢慢泻沙的声音。这个紫色的水晶沙漏是欧阳山办公室里除了油画之外唯一的装饰物。
专注于手中的材料，天色渐渐暗下来，欧阳山浑然不觉。对于欧阳山的工作作息，韩俊从不作任何建议和评论，只要欧阳山不叫他，他就在自己的办公室呆着不进去打扰。然而，只要欧阳山不出办公室的门，不管几点钟，韩俊也一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随时听候差遣。此刻，从通透的玻璃门看进去，里面的光线实在太暗了，韩俊轻轻推门进去，帮欧阳山打开大灯，骤然的光亮促使欧阳山从材料堆里抬起头。
韩俊刚要转身出去，欧阳山叫住了他，将手里的资料递给他。韩俊一看，正是“N市坤和钢铁有限公司关于毒气泄漏事故报告”。
欧阳山神色平静，轮廓分明的嘴角紧紧抿着，拿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韩俊明白，越是这种平静的脸色，越是表明老板心里的火大，他如果暴跳如雷，摔东西，骂人，一般反而没有大事。
韩俊把事情的大概情况向欧阳山作了汇报，特意强调没有重大人员伤亡，目前所有伤员已经全部出院，由李副总负责的赔偿工作正在进行中，集团已经委派办公室林主任前去协助。
听完韩秘书汇报，欧阳山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过了好久，才说：“叫小王备车，通知黄总，明天八点和我一起去N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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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久没来N市了？算来有六年了吧。如果不是这次工作上的重大事情，他会来吗？欧阳山在心里问自己。“伤心地“这几个字忽然冒出来，把欧阳山自己都吓一跳。幸好，同行的黄总，韩俊和司机谁都没注意他的表情。
车窗外的景物快速向后掠去，六年不见，N市变化相当大，最明显的是城市绿化，宽阔马路两边的行道树都由法国梧桐换成了香樟树，市中心圆形花坛中间的音乐喷泉被周围无数美丽的鲜花簇拥着，阳光照耀下，喷泉水花四散，折射出五彩的光环。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中不断有高档车穿梭其中，从中也可以一窥N市这几年经济发展水平。
然而此时欧阳山并没有多少心思欣赏街景，他眉头微皱，心跳都有些微加速，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但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这种情况哪怕是在创业之初，企业运作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而近两年来，集团走上正轨，发展前景更是前所未有地光明，小小的毒气事件也已经基本顺利解决，无碍大局，这点意外根本不可能影响到久经历练的欧阳总经理。欧阳山伸出大拇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一时怔忪。
坤和钢铁公司高层为了迎接集团总经理的首次巡查，已经忙乎了两个小时了。李副总从昨晚八点半接到韩俊电话后，心里的忐忑就像倒翻了大染缸一样，五颜六色的连自己也辨别不清。两年前的坤和钢铁公司名字还是西港钢铁公司，李副总是当时的一个车间主任。在坤和集团兼并了西港钢铁公司，并改名为坤和钢铁公司后，他是从竞聘常务副总经理的六个人中月兑颖而出的。两年来，公司从原来的濒临倒闭到扭亏为盈，李副总可谓功不可没。若非十天前出了毒气泄漏事件，李副总的工作业绩毫无瑕疵。可为什么，他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呢？
欧阳山虽然从未来过钢铁公司，但不管怎么样，总经理的名是他的，所以坤和钢铁公司总经理办公室一直是给他留着的。这个欧阳山从未使用过的办公室，着实比他在集团公司里的办公室大了两倍多。全实木耐磨进口栗色地板，墙面是深米色进口墙纸，在豪华水晶大吊灯的照射下，那张大班台大得尤其夸张，两个姚明躺上去都宽余。
欧阳山只是在他豪华的办公室门口站了站，眼睛转了个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一句话都没说便往外走。一时间，一众随从谁也不敢开口。走到走廊一半，欧阳山突然停下脚步，扭头似是对韩俊说，又似是对李副总说：
“带我到会议室，通知公司所有中层以上十分钟后开会。”
3
安静吃完午饭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无意识地拿过桌上的紫色水晶沙漏把玩着。今天难得空闲，居然没什么新闻需要她去采访。做记者的人都有种矛盾心理，忙得脚不点地时，真希望天下太平，让自己喘口气；真的是天下太平了，他们就巴不得发生点什么才好。哪怕是小猫爬到树上了，老太太报警，警察叔叔拿出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精神搭救小猫下树这类的小新闻都能让他们眼睛一亮。
就在安静无聊之时，新闻部副主任何敢一副神秘的表情走过来，安静一看他那副样子，已经猜出一定有比较重大或者新奇的新闻了。果然，何副主任开口道：
“安静，毒气事件的后续报道有没有兴趣？”
“都结束了，还有什么后续？”安静瞪大眼睛，“主任你有什么新的线索？”
何敢故意转了下眼珠，拖长了声音道：
“刚刚坤和钢铁公司办公室主任来电，今天坤和集团年轻有为的董事长亲临坤和钢铁公司，亲自督促检查环保问题，希望我们能去采访，从正面报道下，挽回上次毒气事件对他们公司造成的负面影响。”
说完这句，接着何敢拿腔拿调地继续道：
“最重要的是，听说这个海归董事长是个真正的钻石王老五哦，而且据说帅比黄晓明！你一定要让小马多拍些他的特写回来，哈，也能提高我们的收视率。”
“哈哈，主任，难不成你也是小言作品看多了，以为真的有高帅富？”安静也忍不住调侃几句何敢。
“是真的，我这可是第一手情报啊。这可是照顾你，你要不想去，这么好的机会，我给岑安安去。”何敢颇有点威胁的味道。岑安安是新闻部一个年轻的记者。
“我去，当然去。”话说回来，玩笑归玩笑，不管人家是不是高帅富，活总是要干的。这样的后续报道对他们台和钢铁公司是双赢的事情，何乐不为。安静把沙漏放回原处，转头叫上小马就出门了。
刚走进坤和钢铁公司大门，他们的办公室主任蒋小姐就迎了过来。蒋小姐将近三十岁的年纪，一头柔顺的齐肩发，一身米色西服套裙，里面搭了件棕色抹胸，脖子上用橙色为主色调的花色小丝巾系了个韩国结，非常职业，精干，第一眼就给安静留了个好印象。
“安记者，我们上次已经见过了。”蒋小姐自来熟的样子，一看就是做办公室接待工作的绝佳人选。她看安静有点迷惑的表情，知道她对自己没有印象，接着像是解释给自己听，继续道：“上次现场太乱，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其实我一直在我们李副总旁边。”
安静点头，上次那种事故现场，自己确实无暇去注意其他人。
“没关系，安记者，我叫蒋虹。我们集团公司总经理对上次事故非常重视，昨天刚从美国飞回来，时差都没来得及倒，今天就从S市赶来这里了。”
“这样最好，我们正想采访下你们集团公司总经理呢。”安静微微一笑，示意蒋虹带他们去见总经理。
安静和小马跟着蒋虹来到她的办公室，等候她去通报。过了足有二十分钟的样子，蒋虹还没回来，一向好脾气的安静也有点耐不住性子了，小马更是忍不住埋怨道：“怎么回事，主动打电话约我们，难道现在见都不见？在N市，还没见过哪家单位，哪个人这么怠慢市电视台采访的呢。”
话音刚落，蒋虹匆匆进来，一脸尴尬不安神色，脸涨红着，好像刚挨过批，之前的娴静职业女性样子全无踪影，连声道歉道：
“实在不好意思，安记者，马记者。联系采访的事情我事先没有和我们集团老总的秘书沟通过，不知道我们老总从来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蒋虹说得急，一时有点喘不上气，她歇了下，赶快补充：“不过，我们今天刚刚开的会，都是关于这次事故的经验教训总结，以及今后的整改措施，有关资料我会整理一份出来给你们，”蒋虹看了下安静的表情，试探地说道：“不知道你们还可不可以给我们写份报道？”
安静非常敬佩蒋虹对公司的忠心耿耿，尽管心里对那个架子死大的老总月复诽了Ｎ遍，但她不忍心让蒋虹为难，只好保持着不介意的微笑表情，说：
“没事的。等你整理出来了，发我一份好了。哦，我把我的ｅｍａｉｌ地址发你手机吧。你的手机号？”
安静和小马悻悻地走出钢铁公司行政大楼，安静脸上当着外人的面保持的礼节性微笑已消失无踪，两个人都有点无精打采，小马感觉手里的设备好像也比平常沉重了许多，连带着今天的太阳都分外刺眼。没什么比白跑一趟更窝囊的事了。
第三章意想不到的重逢
１
会议从上午十点半持续开到下午一点半，现在其他人都去吃饭了，欧阳修拒绝了李副总安排的饭局，仍然坐在会议室里一动不动，在环保上投入了大量资金，居然还出了这么大的事，怎能不叫他恼火。一起过来的黄总是集团负责安全生产的，此时由李副总带着到车间巡视。会议室里，韩俊在一边整理会议记录，不时偷偷瞄一眼老总的脸色。刚才因为蒋虹的再三恳求，韩俊被她缠得没法，而且记者已经等着了，让人家打道回府，势必得罪媒体，韩俊也觉不妥，所以试探地问了欧阳山接不接受采访，被欧阳山狠狠地批了一顿。从企业成立到发展壮大，欧阳山从不接受媒体采访，韩俊对此是了解的，所以今天被批他也不觉得冤。
欧阳山终于站起来，走到窗前深吸口气，舒展体。此时，才觉得有点困意袭上来，也是，这会儿应是美国的深夜。从下飞机到现在，他都没怎么休息过，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
欧阳山的眼睛忽然定格在下面走过的一个女人身上，但只看到她的背影，那纤瘦的背影是如此熟悉，熟悉得让他的心跳骤然加快，刚刚上来的困意一下子消失无影。旁边那个瘦高的大男孩手里拎着专业摄像机，欧阳山有所领悟，转头忙问韩俊：
“你知道来采访的电视台记者叫什么名字吗？”
“哦，刚刚蒋虹给了我一张记者名片的。”韩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走过来递给欧阳山。
安静！！！平平常常的两个字，在欧阳山眼里一下子被放大了几十倍，好像有团火一下子被点燃了，烧得他耳朵发热，手心冒汗。
果然是她。他没有看错，六年未见，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欧阳山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让自己的声音有什么异样，把名片递还给韩俊：
“马上打电话给这个记者，告诉她，我接受采访，现在，马上。”
韩俊惶惑地看看欧阳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从没见老板这样失态过，他甚至发现老板递给他名片的手在发抖。但是韩俊什么都没有问，马上拿起手机，照着名片上的号码拨了过去。
安静和小马刚上车坐好，正准备发动，安静的手机就想起了可爱的童音：“主人，有电话啦！主人，有……”没等小朋友接下去讲，安静马上接了起来。
小马好奇地看着安静脸上一层层的喜色渐渐扩展开，只听她“嗯，嗯，好，好。”就挂掉了电话。
“走，我们去会议室，他们老板同意我们采访了。”安静高兴得像个孩子，大概失而复得的东西更能让人兴奋吧。
小马拎着设备跟在安静后面，不想到了会议室门口被韩俊拦了下来：“非常不好意思，是安记者和马记者吧？我是集团公司总经理秘书韩俊，”韩俊对安静和小马恭敬递上自己的名片，接下去的话让小马很是愤然：“我们董事长说只接受采访，但不能摄像。请谅解。”
安静看一眼小马，用眼神给予安慰，然后微笑着对韩俊道：“没关系，我们理解总经理的习惯，那我一个人进去吧。”韩俊笑笑表示感谢，对安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安静推门进去，只见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一个有着挺拔背影的男人背对着她，站在太阳的阴影里，从安静这个角度看过去，有点逆光。他个子很高，穿着很常见的黑色西服，但却依然能感觉到他与众不同的气质和说不出的震慑力。这个大概就叫“气场”吧，安静心里不由感慨。如果一个人的外形满分是十分的话，安静给他打了九分，扣掉一分是因为，安静觉得这个人太孤傲，外表就透出孤傲来。安静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背对着她，难道没听到她进来的声音？安静想主动开口打招呼，忽然想起来，连对方姓什么都忘了打听，大概是一开始采访被拒，自己气糊涂了。这种情况在安静四年的职业生涯里还从来没出现过。
安静也有点拧上了，偏不开口，还就不信了，难不成他要一直背对着接受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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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就这样站在门口，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恶作剧般地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空旷的会议室里安静得近乎诡异。也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几分钟，反正在安静的感觉里像过了一百年那么长。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忽然就转过身来：“小静，你认不出我了吗？”
一下子被打破的静谧，把安静吓了一跳。看着朝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坤和集团董事长，那张冷峻、英挺、陌生又熟悉的脸，顿时让安静傻了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欧阳山心里其实也很激动。那么多年了，多少次想象过和安静重逢的场面，唯独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合、双方以这样的身份见面。好像历史又在重演一般，当初他们俩不就是以相似的身份认识的吗？
欧阳山毕竟比安静年长好几岁，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以主人的态度招呼安静坐，倒了杯白开水递给安静：“你还是和过去一样不喝茶水，只喝白开水吧？”安静点头，略感尴尬，掩饰地用手撸了撸散下来的一缕头发。欧阳山心里一动：连这个习惯性动作都没变过。而且欧阳山在这一瞬间注意到安静的手指上任何饰物都没有！这让欧阳山心里一阵欢喜，如鹿跳跃。
安静终于从刚才的慌乱中镇定下来，努力让自己以职业化的语气说话：
“我该怎么称呼您合适呢？欧阳董事长？欧阳总经理？好像都比较拗口。要不简单些，我就叫欧董，您看行吗？”
“小静，难道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见外？”
“哦，这个好像不叫见外，是起码的礼仪吧。那我就自作主张叫欧董了，”冷静下来的安静刻意装出来的礼貌中明显透着冷谈和讥讽：“欧董，要采访您可真不容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欧阳山就站在安静跟前，毫不顾忌地盯着安静的脸看，他在心里暗叹，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张不算漂亮的脸依然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看着她，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循环都加快了。这使他很快作了一个决定。
“你看，会议刚开完，我还没吃中饭呢。走，你陪了一起吃饭，我们边吃边谈，工作吃饭两不误。”说完，欧阳山就叫来韩俊，吩咐韩俊把车给他准备好，并说他要在N市呆几天，让黄总、韩俊和驾驶员小王一起先回S市。交代完韩俊，欧阳山一把拉起呆坐着的安静就往外走，一点也没有要征求安静意见的意思。安静恼火，这个人还是这样霸道，多少年都不变。但是当着韩俊的面，安静不好发作，只好由着欧阳山一路半拉半拖地把她“挟持”进了汽车。他们不知道的是，短短的一条走廊走下来，他们的背上印上了多少双惊奇的眼睛。跟在欧阳山身边时间最长的韩俊更是目瞪口呆，从他把记者的名片递给董事长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董事长怪怪的，而刚刚那一幕，更加让人匪夷所思，他何时见过一向沉稳内敛的董事长这个样子？
上了车，安静才想起小马由蒋虹陪同，还在他们公司里采镜头，她赶紧示意欧阳山稍等。
接了安静电话，小马匆匆赶来。安静下车简单交代小马几句，然后把自己“牧马人”钥匙交给他，让小马开回台里去。安静一下车，欧阳山也跟着下车，沉默地站在安静身边，俨然一副尽责保镖的样子。这个时候旁人不知道内情的，一定会以为这是个负责任的护花使者——而且是那么帅气的一个护花使者！小马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其不凡的气度让小马立刻猜到了他的身份，心里暗叹造物主真是偏心，这个男人连不擅嫉妒的男人都要嫉妒他。
小马的感觉可不是安静此刻的感觉，她拿眼睛恶狠狠地瞪了瞪欧阳山，转身又自顾自上了欧阳山的英菲尼迪思越野车。欧阳山宽容地笑笑，冲小马扬了扬手，也转身上了车。
小马一头雾水，这个刚从美国回来的坤和集团董事长，什么时候和静姐这么熟了？
李常务副总此时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3
欧阳山对N市不熟，他在街上车速很慢地、盲目地开着，但一点儿都没有问问安静哪里有合适餐馆的想法，在欧阳山的思想里这种事情男人决定了带女人去就可。何况，他本来就只是想和安静单独多呆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憋了多少话想和安静说，吃饭在这种时候总是最合适的借口。安静则抱定了一副局外人的心态，反正能完成对欧阳山的独家采访就是今天最大的收获，其他的悉听尊便，她干脆闭目养神。欧阳山好脾气地瞥一眼安静，然后努力让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方向盘上：这个小女人在身边，要让自己不去注意她是需要点意志力的。
欧阳山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把领带解下来，并解开了衬衫的第一粒纽扣。这样，正规的上班装就立即变得休闲很多。欧阳山是一个非常讲究细节的人。这种对细节的细微关注力帮助他观察到别人注意不到的问题，比如刚刚在会议上李副总汇报事故经过中那些细微的漏洞。正好，这几天留在N市，一方面可以多些机会和安静呆在一起，另一方面嘛，欧阳山的心里已有初步打算。
两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说话，只有CD里软和的女声飘浮在不大的空间。安静听出来这是韩晶唱的“我把自己的爱弄丢了”：
……
我等着你回家
我知道你的想法
可我不明白
为何会对你泪如雨下
我等着你回家
等到了花白的头发
可我不知道
到底谁才是我的牵挂
我把我的爱弄丢了
别说这都是谁的错
多少年爱与恨的我
早已知道是为谁而折磨
……
听到这里，安静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随即越笑越想笑，独自乐开了，再也装不了闭目养神的气定神闲样，干脆就放开来笑个够。安静原本以为她对欧阳山的怨恨是那么深，但是真的见面了，她才发现九年时间早把这种怨恨稀释了，他们竟如老朋友一般地熟稔。这一笑，他们原本刚见面时的尴尬和隔阂一下子消失了，车内气氛起了微妙变化。
“怎么？什么事这么开心？”欧阳山也乐了。
“这车是你的吗？”
“是啊，”欧阳山很奇怪安静会这么问，“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安静手指指向CD机，嘴巴掀起一个俏皮的弧度：“这个碟是你买的？你喜欢听这样的歌？”
欧阳山是个反应极快的人，他立即领悟安静的语意所指为何。他略侧过头，深深看一眼安静，然后又直视着前方，语气略有伤感，但却又很坚定地说：“是的，一般情况下我不喜欢小资小调，我只是喜欢这一首歌。”他特意强调“这一首歌”几个字。
安静也是聪明人，她亦马上明白了欧阳山所指。不过，她的脸上呈现出的却是不明所里的表情。或许，此时她内心的另一个自己在抗拒听明白欧阳山的暗示。
欧阳山已经把车开到了N市中心，这时一家名为“昨日时光”的餐馆落入他的视线，欧阳山看了它的名称和门面古朴装修就对其心生好感，心想就是它了。
4
下午二点半，此时迈进餐厅里吃午饭的人恐怕只有像欧阳山这样的人了。好的餐厅和一般餐厅的区别不仅仅是在店堂装修的华丽与否，这家餐厅的服务员很快就让欧阳山和安静领略了“高级”餐馆的水准。本已经是餐厅工作人员的休息时间了，但从欧阳山他们一进去，穿着暗色织锦缎中式工作服的年轻服务生就是训练有素的恭敬态度，引导他们到包厢，上茶、点菜，温言软语，和静谧、幽雅的环境很是贴合。安静在N市呆了这么几年，都不知道有这么好的一家餐馆在，她不得不佩服欧阳山的眼光和品味。
欧阳山为安静点了鲜榨核桃汁，浓郁的核桃香味氤氲在小小的包厢里，几样菜品都是按照安静的喜好点的，菠萝炒海螺片、蚝油生菜、盐水基围虾、黑胡椒牛仔骨，再加两个冷菜，点心是榴莲酥，菜都是寻常菜，关键是做得都非常精致到位。安静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她的喜好原来他还记得。欧阳山自己只要了一瓶依云矿泉水，不是生意上的需要，平常他都很少喝酒。说是他没吃饭，但其实他吃得很少，倒是已经吃过饭的安静，不客气地大吃起来。看安静那么专心地对付着手里的虾，欧阳山心里忽然就涌上来莫名的感动，漂泊了这么些年，自己一直想要找的难道不就是这样的感觉吗？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过再平常不过的家常生活。这次，我一定不能再错过了。欧阳山在心里暗下决心。
“小静，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怎么？我还没开始采访你，你就要采访我了吗？”安静边把一只剥了皮的虾塞进嘴里，边含讥讽地说。怨恨是没有那么怨恨了，可是不满还是难以控制地在心头跳跃。
“我随时等待你采访我，我接受你的任何提问，以后你就是我们坤和集团所有新闻的独家采访人。”欧阳山把手里的杯子扬了扬，做了个干杯的动作，然后像喝白酒一样自己喝了一小口：“当然，我也有个条件，你提完问题之后，要允许我提几个问题。”
“好，一言为定！”安静一口答应，感觉自己赚大发了。
不知是热菜热汤喝下去的缘故，还是因为获得了独家采访权兴奋的缘故，安静觉得很热，她解下了脖子上的小方巾，因地制宜地把小方巾当绸带束住一头披肩长发。欧阳山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当年那个高二女生安静恍惚又在面前。第一次见到她，她就是这样别出心裁地用丝巾把长发束在一起，说起话来眼睛亮闪闪的。这个当年S市中学生记者团的王牌记者，用甜醇的嗓音讲一口南方人少有的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对当时的“五一劳动奖章”和“S市十大优秀青年”荣誉获得者欧阳山的采访，所提问题超出一般职业记者水平，反应敏捷，表情异常俏皮灵动。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第一年，因为在大学时已开始研究的几项技术成果给公司乃至整个行业带来莫大收益，因此获得巨大荣誉的欧阳山，一颗年轻的心就这样被十八岁、正读高二的少女——安静征服了。
“哎，发什么愣！”安静拿手在欧阳山面前晃了晃，把走神的欧阳山拉回来。眼前的安静，眼神和当年一样清澈，不过比起当年多了一份沉静，还有一点——欧阳山在心里琢磨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恰当。想了想，他觉得应该是“忧郁”。对，就是这个词。这种不易为人察觉的忧郁，欧阳山觉得只有像自己那样深入了解少女时代安静的人才能体会到，一般人看到的安静肯定是开朗的，甚至是极其阳光的。可是，为什么安静会有那么一丝丝“忧郁”呢？一帆风顺的安静，生活无忧的安静，曾经那么明媚透明的安静。难道是自己当年对她的伤害造成了她的变化吗？想到此，欧阳山深深感到了不安。
安静看着欧阳山英俊的脸，心中暗自惊叹，经过岁月的洗练，具有成熟男人冷峻气质的欧阳山比之当年更有魅力了。只是现在的安静已不是当年天真伶俐的中学生记者，不会被一个有点成就的男人轻易吸引。安静拿起湿巾擦了擦嘴，从包里掏出录音笔放在桌上，提示欧阳山该言归正传了。
欧阳山一耸肩，绅士地作了个“请”的动作：“要开始采访了吗？随时恭候！”
安静对坤和集团公司的成立时间，发展过程，融资渠道，主要产品，今后发展方向等等作了详细询问，重点关注了坤和钢铁公司在环保上的投入和今后的打算，以及对此次事故的认识。欧阳山不动声色，看上去极其配合，有问必答，但其实他的分寸把握非常到位，即便是面对着自己心中向往多年的梦中女孩，他也能做到神智清明，每个问题该答复到何种程度，总是滴水不漏。尽管如此，一问一答间，欧阳山仍不免间或神思缥缈，几次觉得自己仿佛回到昨日时光——就像这个餐厅的名字一般。这难道不是因缘巧合吗？
安静轻吁一口气，关掉录音笔，随手放进包里。从不接受媒体采访的欧阳山，今天第一次接受采访，就是接受了我安静的采访，回台里后，主任该会怎么表扬我呢？想到这儿，安静感到少有的舒心：
“谢谢你的配合，欧董，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怎么，这么快就忘记我刚刚说过的条件了？你采访完，要允许我对你提几个问题的。”欧阳山抬眼专注地看着安静，眼里浮起一层迷雾，眼光深邃，和刚刚接受安静采访时冷静沉郁的欧阳山判若两人。
“那，请问吧。”安静一副异常坦然的样子，既然刚刚答应了，那就且听他想问她什么问题吧。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我知道你还没有结婚，这个我感觉到了。所以我只想问，你有男朋友吗？”
安静没想到欧阳山这么直接，一时呆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愣愣地看着欧阳山。
欧阳山也不说话，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安静面前，一把将坐着的安静拉起来，直直的盯着安静的眼睛。两个人就那样对峙着，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安静身上淡淡的绿茶香氛让欧阳山的心瞬时沉醉，几乎难以自持，真想把眼前这个女人紧紧抱进怀里。然而欧阳山克制住了自己。一时之间空气里弥漫开异样的情愫，暖昧得直让人嗓子发干。
安静嘴唇动了动，努力想让自己狂跳的心脏安定下来，一开口，她的嗓音还是明显变暗哑了：
“我——你——”刚出来两个单音节的字，欧阳山就用一根手指竖在她的嘴上，说了一个“嘘”字。
欧阳山想知道安静的答案，又怕知道答案。他怕那个答案出来打碎他所有的梦想，就像六年前那样。他就那样一只手拉着安静的胳膊，好像一个溺水者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安静，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主人，有电话了，主人，有电话了……”安静的手机适时地响起，把安静从尴尬和惶恐中解救出来。接起来，姨妈的声音透过手机在静悄悄的包厢里异常清晰：
“小静，晚上早点过来吃饭哦。今天有个客人，你一定要准时过来啊。”一听姨妈说晚上有客人，安静就知道是什么事情，准是姨妈和姨夫又要为她这个27岁的剩女牵线搭桥了。
安静脸微微一红，看一眼一直站在她面前，不曾因为她接电话而后退一步的欧阳山，稍稍往后扬了扬头，以便拉开和欧阳山的距离。这种时候，她一点都不希望和姨妈多扯这方面的事。
“姨妈，我在外面工作，过会儿再给你电话。”
“好，好，不过今天晚上一定要早点来啊。”姨妈好像有意放低了声音，“那个男孩子可是慕你的名，打听到你姨夫和你是亲戚，托人过来，一定要见你哦。”
安静着急地又瞥一眼欧阳山，急急地对着手机讲了“嗯，好。”两个字，就挂断了电话。
欧阳山抿着嘴巴，使劲压抑着笑容，显然，电话他都听到了，而且他已经听明白了电话内容包含的意思。这不就是他想要搞明白的事情嘛，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欧阳山的心里忽然像盛开的鲜花一般灿烂，下午开会时的烦躁心情一下子就消散了。欧阳山明白，就是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小小女人才有这样的神力，能让自己那么快乐，这样的快乐离开自己已经很多年了。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此生决不会再放手。他抬眼看一下手表，下午四点十五分了。他拉起安静的手，安静有点愠怒地想甩开，反而引来欧阳山拉得更牢更紧，安静只能由他拉着。欧阳山另一只手掏出五六张百元面额的钱放在桌上，然后一路拉着安静就出了饭店，就像之前从钢铁公司拉着安静出来一样，带着一点点霸道，一点点强悍，容不得人拒绝和犹豫。
安静不知道的是，他们这一路出去，引来了店里女服务生多少羡慕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