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洛岩再醒来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她换了身厚厚的长袄裙,肩上披了大氅,细细将面纱围好后往外走去,岂知一出门就看到一道如白杨挺拔的身影在院子外踱步,从他肩上那厚厚的雪花看来,他已经在这儿多时了。
“北宫将军?”任洛岩顿步,惊愕地看他,“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儿?”
“任姑娘,在下有一话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还请任姑娘解惑!”北宫冷往任洛岩走来,随着他的动作细细簌簌的雪花从他肩膀上洒落下来。
他们虽然已经比往日里谐和了不少,但从称呼上来看还是有着颇远的距离。
“将军想问什么?”任洛岩捻着雪氅上的丝绦轻声问。越接近年关,这雪山上的雪娘娘就越发肆无忌惮了,只是说话的功夫,天上就扬扬飘洒鹅毛大雪了。
“还请姑娘移步左厢,在下已在那设下筵席,”北宫冷语气微顿解释道,“在下注意到姑娘一直都未出过房门,故而猜忖姑娘尚未用膳。”
“将军有心了,”对北宫冷敛衽施礼,“将军请。”
来到左厢解去大氅落座,任洛岩看到当归和陈皮就在不远出低声背读药典心下一暖,知道这是北宫冷刻意安排的,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不好,更何况她还是当今皇上亲封的梅妃。只是没想到这北宫冷这么大的本事,居然这么快就把两小给收服了。
北宫冷喝了口热茶暖了暖身子,定睛看着任洛岩侧身撩着面纱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参汤,道,“姑娘,在下一直想知道姑娘所犯何疾,”他冷峻的面上难得露出了一丝尴尬,“在下也知有些逾越了,只是,”他颇为认真的说,“若非令祖诊治,在下现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场景了,因而才想知道姑娘到底所患何疾,也想看看在下能否有地方帮得上忙。”尽管他自己也很清楚这只不过是托词,可依然说得感人肺腑。
“外公救死扶伤是他老人家最高兴的事儿,”任洛岩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将军何必过于介怀,至于小女子所犯何疾,”她拾起杯子掩了掩神色说,“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只不过是外公关心则乱……”
“任姑娘再把在下当小孩哄吗?”北宫冷眉头微拧自有一股威严之气,“在下也知这是姑娘私事,原本不该多问,只是在下与姑娘相交这么些时日,也算是对姑娘有所理解,还是——”他话锋一转,“姑娘不愿意交在下这个朋友?”
任洛岩苦笑了下,“这……”
“姑娘若当真嫌在下烦扰,在下自会离开,姑娘不需理会,只是,”北宫冷深深地看了任洛岩一眼,这女子有着一双极为清澈的眸瞳,每次瞧了都会让他有一种深陷其中的感觉,其实,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当初她跳崖时那因为绝望而往他们瞟过来的一瞥,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除了有隐隐的泪光闪过就是天塌地陷的决绝,以他在战场上历练这么多年的定力,也在那一刻心动神摇不能自己,“在下还是希望姑娘能给在下一个和姑娘做朋友的机会!”
任洛岩垂目摩挲着杯沿,久久不语,北宫冷也未发一言的耐心等候,他已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动摇。
确实,他们的恩怨已经纠缠了这么久,她也真的累了,更何况……眼下这脸上的伤势也有了好的可能,那么
——她心里最顾虑的东西已经渐渐消失了,如果——如果能够解开这个死结,以她这些日子以来对北宫冷的了解,他也是非是那种不讲道理之人——任洛岩不得不承认,她拒绝不了这种诱惑。
“洛岩与将军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任洛岩抬起眼眸看他,“洛岩只是怕、怕吓到将军。”她尽量去忽略怦怦直跳的心口,颤声说。
“姑娘这却是小看在下了,非是在下自夸,在下历经的战役不下数百,又怎会轻易被小姐吓住,姑娘大可不要顾忌,在下洗耳恭听!”北宫冷知道真相已经近在咫尺,他也有些控制不住呼吸的频率,越与这女子相识,他对她就越没有克制,如同一个普通平常男子无异。
“将军勿需听,只要——看,就是了。”任洛岩白皙纤长的柔荑慢慢滑至耳后,一点一点勾开了白色绣花的面纱——
一张血肉模糊,却隐隐可见娟秀绝丽的面容陡然出现在他面前。
北宫冷几乎以为自己会像个闺阁妇人一样尖叫,尽管他在战场上已经见惯了血肉模糊的面孔,可没有一张面孔有现在这张这么骇人,不但血痂密布,还隐隐有着很小很小的针孔顺着几处大伤蜿蜒围绕,用力掐了下手心,他几乎是用探讨的口吻说,“瞧着姑娘的容颜,怕是被火烧灼过吧?”他眼睛微微一缩,“这就是姑娘让老神医和常叔他们诊治的‘痼疾’吗?”
任洛岩无力点头,她看着北宫冷强自镇静的面容低声说,“不错,而这也是令弟死亡的真相。”
“什么?!”北宫冷惊愕地看她,有些难以置信。
“当年新婚之夜,令弟就是被这张脸给生生骇死……”任洛岩双唇轻颤蠕动,眼中雾气迷蒙,“他确实是我所害。”
北宫冷身体一晃犹如万剑攒心,他没想到今晚他不但知道了任洛岩所患之疾病,还能了解幼弟死亡的真相——
原来,这就是他苦苦追寻的‘阴谋’吗?居然——居然这么荒谬?这么无稽?!
“姑娘怕不是故意的罢。”北宫冷的声音有些干涩。
“虽非我愿,可他毕竟是因我而死,”任洛岩揪着罗裙,一滴泪水滑过那血肉模糊的面容,“当年若非我私下瞒住了毁容的真相,令弟也不会因我而死。”
“这一切……都是阿宇的命,”北宫冷努力将眼睛停留在任洛岩的双眼上,“人死如灯灭,相信阿宇现在定然也重新转世投胎了,”他头回觉得自己颇笨口拙舌,“姑娘,姑娘也该早日解月兑才是。”
“将军不恨洛岩了吗?”任洛岩惊愕地问。
北宫冷双手攥拳,脸上却带着释然的笑,“其实姑娘早早就可以将真相告知与在下,在下也不会……这般苦苦追寻纠缠,”他苦笑了下,“倒是给姑娘添了许多麻烦了。”
“将军能原谅洛岩,洛岩已经是感恩戴德,”任洛岩起身重新将面纱戴好,觑了眼天色轻声说,“然洛岩却是有些乏了,这就先行告退了,还请将军谅解。”她知道北宫冷这时候心里定然是惊涛骇浪,自是告退离开。
北宫冷送着任洛岩进了房门,他没有问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为何会变得貌丑如盐,也没有去详细去追问北宫宇被吓死的详细情形,他只知道,左胸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在为那个进屋的女子心疼,一抽一抽的,无形的蕴染开来,然后侵袭全身……
“常叔,您让我莫要对洛岩姑娘起那心思,可如今……却已成燎原之势,这该如何是好?”轻轻按在左胸处,北宫冷在任洛岩房外站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