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母猫残骸
屋内乱作一团,老头子的遗像摔在地上,虽笑容可掬,却破碎不堪,几件白衣沾满了血迹,湿湿地揉皱在地。刁三再打开房门,一具女尸躺在门槛上,正是白太太!
趁人不注意,刁三赶紧将尸体挪开,再用些稻草盖了。可是,当刁三回到屋口,白太太的尸体仍搁在门槛边,正歪着血眼看他。一串脚步声传来,他转头看看,见两只高跟鞋,咯吱咯吱在石板上走一字步,鞋里没有腿,刁三正要避让,高跟鞋从他身上穿过,套在白太太的脚上。
刁三气愤至极,照准门槛一剑劈去,火花迸发,白烟处蹿出一只黑猫,夹着尾巴跳上了屋檐,闪一闪鬼眼,消逝在瓦片中。白太太变成了一件白长衫,正是屋内飘出来的。刁三一打听,白太太正是昨天晚上死的,具体死因不明,身体没任何损伤迹象。
刀劈的门槛下汩汩地流出黑紫的血,刁三细看,原是一块墓碑,碑上字迹模糊,有些年代了。刁三搬开那块断碑,门底下原有一个石洞,深不见底。他扔下一块石子去,只听咚咚作响,似有水声,不会是老鼠洞吧?!此时天色大亮,刁三猫着腰钻进去,要看个究竟。他一松手,如坐溜溜板,嗖地滑到了洞底,原来这是一个废弃的煤矿通风井口,里边很宽很深,有两尺来深的冰水,刺骨地冷,水中飘浮着几具腐烂尸体,估计是井下失踪的工人。他们年纪很轻,十七八岁的样子,脸面有烧焦的迹象,手指抓月兑了皮肉,露出一节一节的骨趾。那气味呛得他呕出一大堆酸水,他动了动尸体衣服,里边的皮肉如豆腐一般烂落。他跑过岸,周边是黑色的石层,一条仅容得下爬行的小巷弯曲向下延伸,这或许就是当年运煤的路径。刁三爬了一程,两眼发黑,呼吸中断,赶紧往后缩。这必是个死地,没有氧,难怪矿工遇难。他折回来,看见一条岔开的小道,一堆猫皮夹带着几根腿骨挡在道上,猫脑袋生了蛆虫,由于湿冷所致,蛆虫也葬身猫脑。难道就是这堆猫骨在作祟吗?
刁三伸手去拨,那猫皮粘在手掌心,一种刀割剑刺的感觉漫上心头,刁三倒退而回,整个一张猫皮拉扯而行,一同甩入水中,但见水中冒泡,生烟,温度骤然升高,手掌一阵灼痛,已烧去一层皮,刁三连手皮撕裂,血滴在猫皮上,渐渐化为微小的泡沫塑料状。
他正待离去,皮鞋触到几件湿湿地衣服,凑近一看,正是他父亲生前穿的棉袄,还有昵子大衣,刁三睹物思情,泪潸然而下。父亲的遗物为什么到了地洞中,是猫叼来的吗?他拉过棉衣,掏出打火机,想烧掉它,好让此衣化成灰烬,到阴间变作衣物再让父亲穿用。但棉衣很湿,需得晒干。突然,他的手碰到一团鼓鼓的东西,难道是钱?
他急忙翻出,是一个香烟盒,上边的一层薄膜尚未月兑去,里边夹着四根压扁了已带霉味的香烟,还有一团白质的布,跟棉衣内袋上的布料一样,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刁三骇然,这难道是父亲留下的遗书吗?
他比找到了奇珍异宝还激动,赶忙利索地向洞口爬去,借着微略的光线,小心翼翼地展布细阅,读父亲写的文字,犹如听他教导,仿佛他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多么亲切多么慈爱……
1、神秘遗书
遗书写得很长,上边没注明遗产的分配,也没注明死后安葬在何处,只是有感而发,既提到患病的苦痛,又回忆了简短而留恋的一生。不知老头用意何在?他留遗书的目的总是让人知晓,让人记住,人即使死了还图虚名呢!刁三找到了遗书的最顶页,虽字迹颤抖模糊,但勉强能认:
“当我的遗书被你读到的时候,也许我已经躲进棺材里去了。我想象得到,有人会为我叹息,有人会觉得好笑。人一旦贴近死亡,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我想跟你说说我临死前的心里话,古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的只言片语,对于活着的人,如果能有所启迪,将是我最大的庆幸。
“癌细胞初次集结在我的左肺时,我全然不知,只是常咳嗽,有时带有血丝。三年前,我就有咳血的历史,那时我在一家小餐馆炒菜,后来在私人诊所开了几服中草药,又好了。不想过了一年,我的胸部痛得厉害,全身乏力。我以为是内伤所致,因为十五年前,我在小煤矿里作业,突然一桶沉沉的煤炭向我撞来,我躲闪不及,胸前重重地挨了一下,抹抹嘴角,全是鲜血。当胸部痛得难以躺下时,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求医问药,但多是消炎药。这样又延误了两年,我体内的癌细胞不断分裂,渐渐壮大成熟。死神在向我逼近,而我,却忽视了生命的脆弱,生命其实需要我们去细心呵护。我究竟在忙些什么呢?家境贫困,三个儿子相继成家,儿子又生孙子,用房紧张。我只能拮据度日,一边尽可能多的种田,一边卖苦力,以支撑起这个大家。可惜儿子不懂老子苦心,一个比一个不争气,倒听起老婆言语,勾心斗角,挑起内战,你争我夺祖上遗产。我透支生命,以命换财,沉重的生计问题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还有什么心思去想我的身体是否康健呢?纵然有个三长两短,断是挤不出钱去医治的,也只能怪罪老天,命该如此。
“当CT给我判了死刑,我的颤抖的手指难以握住两根细女敕的竹筷,餐桌上的炖鸡变得索然无味。我的脸腊黄,形同枯槁,我的白发使我的年龄增加了二十岁。其实我很害怕手术,我担心刀子剖开胸膛时,我的心脏将停止跳动。六小时过后,我的整个左肺已被血淋淋地装进了塑料袋,这为我呼吸了半个世纪的肺,竟先我一步走了。可恶的癌细胞在遭遇重创之后,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变本加厉地发起总攻。
“我泡在药罐里痛苦地生活着。癌细胞很快在我的肝脏上建立了革命根据地,我的身体不可能处处去下刀子,我知道癌细胞控制了全局,它贪婪地吸收我提供的养料,我把它养活,它却要制我于死地,我的枯萎的身体将是埋葬它的坟墓!
“长久以来,我都是在恐慌与焦虑中度过。黑夜中,我难以入眠,只要一闭上眼,我便看到阎王那凶恶的面孔,他下派的黑白无常要来勾我的魂。我想着我一旦死去,我将永远地离开这个人世,那是多么可怕啊。我还年轻,我不想死,上帝为什么偏要我去死呢?我到底作了什么孽?我本不信神,但当今的医学再发达,却救不了我的命,我不相信神灵我信谁?我于是天天在内心默默祈祷,万望有感天动地的时候,孟姜女能哭倒长城,窦娥能使六月飞雪,难道我就不能枯木逢春吗?神灵是我唯一的寄托,我相信轮回,相信来世,相信天堂地狱的存在。我相信纵然留不住今生,天堂之门一定会向我开启的,我的一生是勤劳的,本分的,只是有些俗气,上帝总会留些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