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哥。”
待平川抬起头来,瑶儿已经走近了,他看着她,不由得心里犯起了嘀咕,老天,你指挥完了她们,不是轮到我了吧?
刚这么一想,瑶儿说话了:“平川哥,烦劳你也把铠甲月兑了吧。”
难道我不知道回家要月兑铠甲?平川顿了顿,只觉一股气直冲脑门,就要发作。他指挥部队数万了,末了却要被她指使?!他一贯受不了她的指挥,眼见她有开始在母亲的支持下,开始狐假虎威,对自己颐指气使,不由得莫名地烦躁起来,他直想不耐烦地对她嚷嚷一声:“我母亲和妹妹你爱咋整咋整,你自己爱干啥干啥,我正烦着呢,不要来招惹我!”
可是,在父亲的灵前,他再烦乱,也没有理由发脾气。一想到,纵使瑶儿让他受不了,可母亲喜欢她,她还是来家里帮忙的,诚如母亲所说,这几日多亏了她,如果不是她撑起这个局面,悲伤的母亲,不懂事的妹妹,根本做了什么事。就冲这点情份,他更没有理由发她的脾气。更何况,她叫他月兑铠甲,也是正常的。问题是,这句话实在多余,也不该从她嘴里说出来,换了母亲或是妹妹,他都不会这么反感。
因为他,实在是不喜欢这个表妹,尤其是她说话的口气,对人的态度。
母亲怎么会那么喜欢她呢?
平川在心里沉重地叹了口气,强忍住不快,站起了身。
瑶儿见他起了身,很快就靠了过来,伸手欲帮他解扣瘩,他眼明手快,一转身避开,嘴里却说着客套话:“你忙了几天,也累了,我自己来。”
瑶儿微微一笑,脸色有些泛红,停住了手,说:“月兑了铠甲就把丧服换上,我放案几上了。”
又来了,又来了,第一条命令没有实施完毕,第二条命令接着就下来了。平川假装低下头去看扣瘩,遮掩了自己紧皱的眉头,心里默念着,你还有完没完啊,郑瑶儿,你也该走了吧,让我一个人清净清净……
平川缓缓地解着扣瘩,他只希望瑶儿等得不耐烦了,先走,可是办事风风火火的瑶儿,此时却不急着走了,她站在那里,沉默而深情地望着平川。平川在她**果的注视下,头皮发麻,只觉得每一秒种都漫长得如同一年。
终于,传来了一个天籁般的声音:“瑶儿姐,我们去厨房看看——”
看得出,瑶儿是不想走,但英霞还是拖了她去了。
平川终于解月兑了,抬起头来长吁一口气,却正好迎上英霞偷偷地冲他一挤眼,这回,该是平川向妹妹投去感激的一瞥了。
北良才跨进正厅,就被霍帅劈头一问:“平川到家了?”
“到了,”北良回答:“我还陪进去喝了一盏茶。”他一边卸甲,一边往里走。
“回来!谁让你走了?我还没问完呢——”霍帅低吼一声:“做事老这么毛躁,一点不长进!”
又来了,又来了——
“爹,您要问就问吧,”北良拖长了声音回道:“我也累了呢——”
“是啊,是啊,有什么就赶紧问吧,明天还要替郭帅起灵,早些休息,早些休息……”眼看父子俩又要起冲突,霍夫人赶紧站出来打圆场。
“平川还好?”霍帅问。
“好。”北良回答。
“怎么个好法?”霍帅显然不接受儿子一个字的回答。
不说出点什么来,父亲是不会放过他的,于是,北良想了想,说:“他在路上遇见了自己相好的女孩子,还聊了不短的时间。”
“相好的女孩子?”霍帅怎么会相信,郭家向来家教严谨,他说:“北良,你小子别想糊弄我——”
“爹,有名有姓的,我骗你干啥,那个女孩子,我认识,你也认识,就是李大学士的女儿李修竹啊。”北良索性全说了出来。
霍帅怔了一下。
修竹啊——
“年轻人,互相仰慕是正常的,怎么一到你嘴里,就变了调,什么相好的?!”霍帅不屑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他背起手,寻思起来。这么看来,北良没有撒谎,平川那里,确实不需要太担心。修竹那孩子,稳重明理,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平川现在需要人安慰,是修竹的话,反而让人放心了。如果真如北良说的,他们日后若成了一对,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想到这里,霍帅捋起胡须,呵呵一笑。
趁这当口,北良赶紧溜了。
集粹宫。
寒蕊站在案几前,邱皇后坐在榻上,柔声问道:“你如何,会惹你父皇生这么大气?”
寒蕊咬咬唇,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母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呀,”邱皇后责怪道:“为什么老是这样,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并非是你认为是什么样,或者应该是什么样,它就会怎么样的。一句不是故意的,所做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说到这里,猜想女儿又会不服气,便抬头一望,果然,寒蕊正在撇嘴,邱皇后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凛声道:“你还不服?!看来你父皇罚你还轻了——”
“都怪你父皇,平日里就宠着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任性,不知道看看场合,也不知道为人设想,”邱皇后语气严厉:“照我说,还要重罚,你也不想想,换了是别的公主,就今天你这种折腾,哪有不挨扳子的道理?!”
“我已经知道错了。”寒蕊见母亲生气了,赶紧补上一句。
邱皇后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知道错了,就紧早回明禧宫去把衣服换了,用十天的时间好好反省反省。”
唔,寒蕊应声退下了。
邱皇后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良久,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娘娘?”身边一个年纪近三十的宫女俯来,关切地询问。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你看她,一眨眼就快十六岁了,可还是这么不谙世事的样子,”皇后幽声道:“你叫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公主懂事呢,是您要求太高了……”宫女说。
“桑丽,你还记得当年归真寺的老主持明哲大师是怎么说她的么?”皇后抬起头来,望着贴身侍女,担忧地说:“自大她上个月过了十五岁生日,我就常常,会想起明哲大师的话来……”
“大师年纪大了,难免会有糊涂的时候,兴许,他说得不准。”桑丽轻声宽慰皇后。
“他可是得道高僧啊,”皇后默然道:“他再糊涂,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来乱说,寒蕊可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
“娘娘,别想那么多了,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公主是大福之人,不会有事的。”桑丽明知没用,还是尽力开导皇后。
皇后心事重重地说:“我也常常这样企求上苍,可以让她少些磨难,这孩子,从出生到长大,都太顺利了,根本就没有经受过什么挫折,要真象明哲大师说的那样,她可如何面对啊?”
桑丽轻声道:“公主聪慧又善良,上天会眷顾她的。”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一个女人,靠的还不是丈夫,”皇后怅然道:“她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丈夫,又将面临怎样的情路艰辛,眼见她一天天大了,临近选驸马了,我这心里,倒是越发地没底了……”
“别想了,娘娘,”桑丽低声道:“该来的总会来,躲也是躲不掉的。”
皇后复又长叹一声,陷入沉沉的心事中。
昭山,皇家寺院归真寺。
这一年的皇家祭祀刚刚结束,皇上和皇后在禅房中用茶,明哲大师坐陪。
“吱呀!”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探进来,望着皇上甜甜地笑。
皇上温柔地招招手:“过来呀,寒蕊。”
她依然笑盈盈地,却不肯走进来。
皇上见状,起身过来牵她,带到明哲大师跟前,说:“这是皇家寺院的主持,你该认识一下。”
她吃吃地笑着:“我认识他,他是明哲大师。”
“谁介绍给你的?”皇后好奇地问。
“他自己啊。”寒蕊正色道。
“胡说,”皇后嗔怪地说:“你可别糊弄母后,大师哪有时间应付你们小孩子?”
“我没有骗你,刚才在长廊上,我们还说了好一会话呢,”寒蕊朝明哲大师扬起下巴,对母亲说:“不信你问他嘛——”
明哲大师笑着捋了捋雪白的胡须,点点头。
皇后慈爱地望着女儿,问:“你们都说些什么呢?”
大眼睛一转,寒蕊一扬脖子:“秘密!”
“不可以告诉母后?”皇后逗她。
寒蕊眨了眨眼睛,望了明哲大师一眼,为难地说:“我们有约定的,不能说出来。”
看着女儿煞有介事的模样,皇后忍不住笑了,说:“要是母后一定要知道呢?”
“头可断,血可流,做人可不能背信弃义。”寒蕊撅起嘴,不乐意了。
皇后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好了,没有人要你背信弃义,你母后也没有兴趣知道你那点小孩的玩意,逗你的呢——”皇上爱怜地模了模寒蕊的头,说:“没什么事了,难得出宫来,到寺里到处看看吧。”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等寒蕊前脚一出门,接着明哲大师就说话了:“公主是率性之人,做事太过认真了。”
“是啊,她就是这样,想着该怎么做就要怎么做,爱钻牛角尖。”皇后摇摇头。
“恕小僧直言,这性格,也好也不好。”明哲大师说。
“恩,”皇后点头赞同,又转向皇上:“都是你惯出来的。”
皇上笑笑,不置可否,但没有一点要责怪和改变女儿性格的意思。
“小僧当时从正殿过来,在长廊里碰到公主,觉得长得可爱,所以就聊了几句。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只是……”明哲大师迟疑了一下,没有再往下说。
“大师不必解释,我们也不会深究,说说话而已,没多大关系,”皇后宽和地说:“小孩子嘛,就喜欢神神密密地,好玩啊。”
“小僧看了公主的面相,”明哲大师吞吞吐吐地说:“然后顺口问了她的名字,得知她叫寒蕊……”
“怎么,名字不好么?”皇上有些紧张。
明哲大师踌躇一番,没有回答。
“大师但说无妨。”皇后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些忐忑起来。
“那,就请恕小僧直言了,”明哲大师幽声道:“小僧看公主的面相,娇俏可人,是所谓的桃花面,眼若含波,是所谓的桃花眼,有此面相之人,命中连带桃花煞,必侍不止一任丈夫。公主生于严冬,又起名寒蕊,唉,古诗云,蕊寒香冷蝶难来。只恐是,公主有意,男儿无情啊。公主虽然生在帝王之家,却是情路坎坷艰辛啊。”
桃花煞?!
皇后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颤声问道:“大师,难道我这个女儿,真的会是一个放荡之人吗?”
“娘娘误会小僧的意思了,若只有桃花面和桃花眼之一者,倒是个多情之人,权且可以算是娘娘认为的放荡之意,但公主两者皆有,相抵而去,却是用情执着,非同一般。听娘娘刚才说,她的性格,极其认真,爱钻牛角尖,就已经是显现端倪了。犯上了桃花煞,是毒上加克,这个煞,惹上了,就不仅仅是克公主自己,也克别人,更有别人克她啊。”明哲大师又说:“加上公主的名字,小僧推论,公主将来的感情归宿,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皇后已经有些难以自持了,大师的话,再委婉,她也听得出其中的意思,就是寒蕊的命,不好。
“大师还是明示吧。”皇上有些心急。
“这么说吧,”明哲大师想了想,说:“也许公主喜欢的人,不但不会喜欢公主,或许,还会讨厌和痛恨她。另外呢,公主命里克夫,她的丈夫,都难到白头。”
“哐当!”一声脆响,皇后手中的茶杯就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皇上黯然神伤,沉默了许久,才问:“有什么破解的方法没有?”
“听说,公主出生时满城开尽红梅,是说的寒蕊公主么?”明哲大师问道。
“正是。”皇上点点头。
“好!这就有解了!”明哲大师猛一拍手,欣然道。
皇后一看明哲大师的表情,终于缓和了脸色。
“就让她穿红衣,避避煞,”明哲大师沉吟道:“另外,少让她跟男子接触,以免春心动了,男人无意啊。”
“但这些,都只能是缓和,对她的命运,难以起到扭转的作用……”明哲大师叹气。
“可是,大师,刚才你还说,有解嘛……”皇后急切地问一句。
“是有解,可是,小僧算不出来,”明哲大师说:“五行之中,红色为火,寒蕊公主至寒的命格,能解的,也只有火。就是因为她出生时满城红梅,我才推想,她的命格应该有解,但究竟要如何解呢?”
明哲大师在屋内踱过来,踱过去,掐指细算着,长叹一声道:“上天既让她生于帝王之家,带如此迥异天象出生,到底为何?”
忽然,他停住了,说:“请皇上、娘娘不必忧心,我明日就送信去普坨山,问问我的师兄……”
“你的师兄?”皇上和皇后异口同声地叫起来。要知道,明哲大师已经七十多岁了,他的师兄,该是多少高龄呢?
“我师兄在庆历年间曾为先皇占卜过天象,那时侯,皇上您,还只有十来岁呢……”明哲大师说。
“啊!”皇上恍然道:“我记得,那时候,他也就是四十开外,成天一副笑嘻嘻的
样子……”
“他比小僧年长十岁,那时候,他已经六十多了,但容颜,始终还是那副样子,传闻,他是半人半佛,也有人说,他是笑佛转世,所以容颜不老,不过,小僧也已经十多年未见他了……”
明哲大师沉吟道:“不管他是不是笑佛转世,但至少,他是可以通灵的,所以,他应该可以指点一、二。”
“那不如,我们请了他来……”皇后急切地说。
明哲大师说:“娘娘您有所不知,我师兄常年云游在外,只偶尔回回普坨山,没人可以找得到他,一般有事,也就留封信在普坨山寺,他回来,看见了,自然回复,如若不然,只能等。”
皇后一听,又泄了气,这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明哲大师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
门轻轻地被叩响,一个小沙弥探头进来:“方丈,山下有人找。”
“谁呀?”明哲大师皱皱眉,这个人啊,找我也不看时候,皇上和皇后都在这里,我哪有时间招呼他?!
忽一下,他愣住,问道:“你说他在山下?”
“是啊,就在山门外。”小沙弥回答。
皇家祭祀,昭山戒备森严,他是如何进来的?
明哲大师想了想,问道:“他穿过了侍卫设的关卡?”
“是。”小沙弥回答。
“这就奇怪了,这怎么过得来?”明哲大师自语道。
“怎么过不来?他是个和尚,还带着寺牌,侍卫当然不会拦他。”小沙弥回答。
明哲大师又是一愣:“既然是寺里的,直接在找我就是了,站在山门外干什么?”
“他说他不见别人,只见你。”小沙弥说:“他还直呼您的名号来着。”
明哲大师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急切地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报上了自己的法号,说是叫明悟,”小沙弥憋憋嘴:“真是的,诈唬到我头上来了,哪里还会有跟方丈一个字辈的,这不明摆着糊弄我嘛……”
“他的法号是什么?”小沙弥话还没说完,明哲大师忽然大吼一声。
小沙弥一怔,结巴道:“明,悟……”
“哎呀,我师兄呀……”明哲大师顿时喜上眉梢,回身对皇上皇后一拜,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既然他不肯见别人,自然有他的道理,请皇上、娘娘恕罪,我去会会他……”
“去吧,”皇上挥手道:“烦劳大师替我问问寒蕊的事……”
“一定,一定!”明哲大师匆匆离去。
“这个和尚,叫明悟大师吧,好怪喔。”皇后说。
“是有些怪,不过,大凡有些本事的人,性情都比较特别,比如明悟大师吧,就跟个老顽童似的,看他那笑眯眯的样子就觉得好玩,”皇上轻笑道:“庆历年间,父皇请他来占卜,那日他夜观天象,朕一时好奇,就偷偷地躲在台柱后面看,实在是小心,不知怎的就被他知道了,他笑眯眯地望着朕藏身的台柱说,你想跟我躲迷藏啊,现在我要办正事,不能陪你玩,还是出来吧,你是真龙天子,该是观天下,而不是观天象。”
“后来我回宫去,告诉母妃,母妃又惊又喜地叮嘱朕,这话再不可跟别人说,”皇上沉声道:“当时母妃就知道,朕就是将来的皇帝,后来,果然。”
“这么神奇?!”皇后惊叹一声:“那,如果他肯出手,我们寒蕊,就没事了?”
“看他肯不肯解了,”皇上幽声道:“一切,都看寒蕊自己的造化了……”
山门外,明哲大师鞠身一拜:“师兄。”
“皇家祭祀好热闹啊。”明悟笑眯眯地说:“赶明我有了闲功夫,也来耍一耍……”
“我一直想去拜会师兄,可惜,你老是漂泊无踪,如今难得云游至此,就多住些日子吧。”明哲大师打量着明悟,感叹道:“师兄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你看看我,都老得胡子一大把了……”
“嘻嘻,”明悟笑道:“你要当方丈,就得想事,哪能不老?”
“一说有人找我,是个和尚,还带着寺牌,我就该想到是你。”明哲大师嗔怪道:“你看我,一大把年纪,糊涂了。你也是,来了怎么不进去,你还是归真寺的人呢,出去几十年了,终于舍得回来看看了,偏偏还不肯进门……”
“嘻嘻,我不去,”明悟说:“要是那半大小子看见了,还不缠着我,要我跟他捉迷藏?!”
“哪个半大小子啊?”明哲大师莫名其妙。
“可不就是那个搞祭祀的呀。”明悟伸手一指,又把手指缩回来,放在唇边嘘一声。
明哲大师猛一下,醒悟过来:“你说皇上啊,如今他已经年过四十了,什么半大小子?!那都什么时候的老皇历了?”忍不住嘀咕一声:“现如今,就是你想跟他捉迷藏,他还不定肯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