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操场,想也没想,一跃上马,毫无目的地向前奔去。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听上去,就如同心底的呜咽声。平川微微皱着眉,隐忍的面容下,无法掩藏的,是对宿命的绝望。
姻缘都是天注定,注定他得不到所爱,却要面对爱北良所爱的境地。寒蕊,不是他梦想中的妻子,他甚至,对她没有一丝好感。对皇室,他从来都是敬而远之,没有分毫要牵扯进去的企望,可是,多么高贵的公主啊,为什么就非自己不嫁?平川找不到答案,但他不想去埋怨上天。因为失去父亲,失去修竹,生生强加给他一个不想要的寒蕊,这一切,早已让他对上天,失去所有的希望,对一个已经绝望的人来说,埋怨和痛恨,都是没有意义的。
马嘶叫一声停下,平川抬头一看,翠竹掩映,雅致的院落,醇厚的书香之气扑面而来。
他的唇角浮起落寞的苦笑。
我怎么,竟到了随安书斋?
想到第一次和修竹的相见,就是在这里,而后还是在这里,渐渐地熟悉,慢慢地了解,淡淡地萌生起爱意,越来越浓,渗透进他的生命,无法根除。
今时今日再到随安书斋,一样的景物,别样的情怀,平川悲伤而惆怅。
缓缓下马,走进书斋,掌柜的微笑着,点点头,因为是熟客,知道他的习惯,所以不搭讪。
转过外间,里屋,是古籍,修竹最爱的书基本上都网罗在这里了,每次来,他都直奔里间,十有八久,都能碰到修竹。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深情和欢乐,也让他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和留恋的时光,如今,一切,竟都要远去。
平川如何舍得?可是,他又能有何选择?
他迈动沉重的脚步,依依不舍的目光掠过书架上的每一本书,似乎又看见修竹纤纤的手指抽出书,轻柔地翻看,她的侧脸还是那么娇美……
忽然,他眼睛一直,窗台前,那个熟悉的背影,是谁?
“修竹……”他嗫嚅着,低唤一声。
人影徐徐回过头来,正是他魂牵梦萦的容颜,瞬间,他感到自己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
修竹微笑着,招呼道:“平川啊,怎么你也来了?”
平川呆呆地望着她,这一刻,他有太多的话想向她倾诉,有太多的感情想向她表达,所有的都一齐涌上来,却堵在喉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以为,你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呢。”修竹还是老样子,平淡温婉,给平川一种错觉,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平川默默地看着她,心底一股温润的潮流慢慢地涌上来,淹没了他的思绪。就在他决意抛开世俗的一切,准备好好地把握这难得的一见的时候,修竹的一句话,又把所有的梦幻拉回了现实。
她说:“恭喜你了,驸马爷。”
平川一怔,这句话,是真心,还是讽刺?他看一眼她,恍惚间,觉得她的笑容里,透着隐隐的忧郁,心头的想法瞬间转了个弯。
她恭喜我,是真心祝福,还是借机讽刺?依修竹的性格,即便她再爱一个人,碍于礼法,还是会把感情深藏心底。要说她的为人,倒真是一个可以为了自己的所爱付出和牺牲的人。这样看来,修竹对他,该是真心祝贺了。
可是,我是不是,也要祝贺她即将成为太子妃呢?
不,但她压抑着内心的情感来向我表达祝贺的时候,我怎么能,再在她心上戳上一刀呢?
平川重重地抿了一下嘴唇。
“你的婚礼,还在我之前呢。”从修竹的微笑中,看不出任何嫉妒的情绪。
平川猛然间想起,修竹跟太子的亲事,定在他的亲事之前,婚礼却在他之后。他默默地挤出一丝苦笑。
我不愿娶公主,你愿意嫁太子吗?既然都是都是被为难的,就别提这事了吧。
“将军少年得志,堪配公主,得皇上心爱之女,前途必将无可限量,他日权倾朝野,可不要忘了修竹啊。”修竹轻笑着,话语似有他意。
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把你忘记呢?难道我是为了前途才去做驸马?就象要你去做太子妃一样,这事由得了我吗?这话怎么听着,都觉得酸溜溜的。难道这么久了,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别人去说也就由着他们好了,你也这样反着说话,似乎埋怨我一般,难道就不想想我的心里会有多窝火吗?
平川不禁有了些怨气,皱皱眉,沉声道:“难道你也认为,我的前途,跟公主紧密相连?”
“你要想飞黄腾达,跟皇室联姻不是最好的选择吗?”修竹幽声道:“既然做了驸马,皇上也就会放心把更多的兵权交给你……”
在平川听来,修竹的话里,嘲讽的意味渐浓了,他烦躁起来,张口打断了她的话:“我的前途,是用战功换来的。”
本来心里就不痛快,碰到修竹,还指望得到安慰,却不料她左一句右一句,句句都软软的,就是不对味。兴许修竹是吃醋,不便表露,只好这样伤他来解恨,可是他的情绪又能好到哪里去。一提到寒蕊,平川有些不开心,尤其是听修竹这么说,好象他是准备靠了驸马这个身份来获取成就,又好象他对做驸马已经是巴望得不行了似的,心里就更不舒服了,于是口气也不由得硬了起来:“难道是驸马,就能保证常胜不败?自古以来那么多驸马,有几个没打过败战?!”
没想到平川一开口,会有这么呛人,修竹一顿,脸色也有些不自然起来,赧然道:“我可能,说错了话,请你不要见气……”
平川一听,须臾便后悔了,用这种口气跟修竹说话,还是头一回,他也觉得有些不妥,本意并不想伤害修竹,也不想把自己的不开心发泄在修竹身上,于是赶紧赔礼道:“是我的错,我是个粗人,不懂体谅人,说话冲了些……”
听了这话,修竹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却也明白气氛有些尴尬,不好再继续下去,只说:“修竹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将军您请自便吧。”
一句将军,就把两人的距离不动声色地拉开了。
平川的心倏地往下一坠,纵有万分不舍,却找不到理由来留住她,巴巴地望着修竹远去,他虽然懊恼万分,但也无计可施。
深叹一口气,沮丧地坐下,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的对话来。
造物弄人啊,上天,你非要把我们分开。
修竹啊,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明白我的心?今生今世,除了你,我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马车得得地走在路上。
“小姐,郭将军今天看上去,心情好象不太好啊。”小莲低声道。
修竹沉吟道:“可能有些患得患失的。”
“什么叫患得患失啊?”小莲好奇地问。
“就是,”修竹想了想,回答:“他明明想做驸马,却又怕别人说他趋炎附势,所以表面上就装得好象很不情愿做驸马似的。”
小莲点点头,恍然道:“那小姐,既然你知道他这么想,为什么还要那么说,你说前途必将无可限量,他日权倾朝野,可不要忘了修竹,不是正好犯了他的忌讳?”
“是啊,我是冒险了些,本以为大家这么熟了,在我面前他不会惺惺作态,谁知他还真的翻脸了,”修竹无奈地说:“我不过是想拉拢他,你要知道,我是文官之女,要想成为皇后,后面必须有人撑腰,而且还必须是手握重兵之人,我希望他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到时候能助我一臂之力。”
“他一定会的,”小莲笑道:“看得出,他很喜欢你。”
“是啊,我也只有这一点可以利用,所以,现在可不是跟他翻脸的时候,”修竹思忖道:“我还得稳住他,让他以为我也对他有意思,但太子那里,又不能有什么不合礼法的事情传过去,不然,就会功亏一篑,毕竟,还没有举行婚礼,我还不是太子妃,一切都还得小心才是。”
“小姐,你最聪明了,你看,太子妃那么难,你不也办到了,这点小事,难不倒你的。”小莲崇拜地望着修竹。
“随安书斋我以后可不能再来了,要是再碰到他,还不知会出什么事,他要是误会我真的喜欢他,提出什么非份的要求,我又不好拒绝,势必得罪于他;我们俩要是见面勤了,传到太子耳朵里也不好解释……”修竹说:“这阵子,我得避开他,等顺利当上太子妃再说。”
“那以后太子又跟你讲起什么书来,你到哪里去翻看啊?”小莲问道。
“傻瓜,”修竹笑起来:“我写给你,你到这里来帮我取啊。”
“哎哟,小姐你看我真是傻呢。”小莲骚骚脑袋,笑道。
“你呀,要赶快学会长进,”修竹说:“脑袋要是转得不够快,小心到了宫里吃不开啊。”
小莲重重地点点头:“知道了,小姐将来,可是要做皇后的。”
“嘘!”修竹赶紧捂住了她的嘴,紧张地望了望四周,低声叮嘱道:“这话下次可不能再说了,要记在心里。”
小莲大瞪着眼睛,认真地眨了眨眼。
“平川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他到底喜欢我到了何种程度,日后他又肯为我做些什么,我得好好谋划才是……”修竹说着,陷入深深的沉思中。平川是颗重要的棋子,如何用,才能用好,既不伤自己,又达到目的,这是很需要手腕的,修竹知道,除了感情,她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要挟得到他。因为,通过今天的对话,她隐隐地觉得,平川好象跟她并不是一类人。
他到底是跟她一样,爱权势富贵超过一切,还是这个世间的另类,为了爱情可以抛弃一切?哪怕他应验了其中任何一样,她都有把握,可以牢牢地掌控他。爱权势者,她可以给他他想要的;要爱情的,除了她的身体不能付出,这是底线,其他的,她都可以假
装出来。
跟平川之间,是个危险的游戏。
她喜欢这样的游戏,刺激。
就象当皇后,也危险,但够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