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磐敛已经过世半年了,宫里还笼罩着浓重的忧伤。
“你母后好些了吗?”北良关切地问。
寒蕊摇摇头,低声道:“还是茶不思饭不想的,唉……”看北良一眼,忽然说:“恩,对不起了,北良,母后这样,我也没心情,婚期……”
“延后就延后吧,也不在乎多等些日子,”北良体谅地说:“大家心情都不好,缓缓也是应该……”
“北良,”寒蕊动情地说:“你真好……”
北良笑笑,安慰地握住了她的手。
“太子哥哥是个多好的人啊,怎么就会出这种意外?”寒蕊一提起这个话题,就跟皇后一样,有些情难自已,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去的是围场,也是他自己的马,还有十多个随从……”
北良默默地替她拭去眼泪,低声道:“别想了,人死不能复生,往开了看……”
寒蕊点点头,说:“父皇安排了母后去玉屏山散心,我和润苏会同去,你也会去做护卫吗?”
“我没有接到命令啊——”北良有些意外。
寒蕊轻轻地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说:“刚才在集粹宫里,父皇临时起的意,通知还没下去呢。”
“哦,那应该会派我去的。”北良说着,搂紧了寒蕊。
军中,霍帅正在分配军务:“皇后娘娘和两位公主去玉屏山,由北良护卫;北上的军粮,由平川护送,明日一大早就动身……”
“郭将军,不好了,您母亲病重,要您即刻赶回家去——”一士兵急报。
平川一怔,有些难以置信,早上出门,母亲还好好的,这不过刚到晌午,怎么就传来这样的消息呢?
“快回去吧。”霍帅已经开口了。
平川未及多想,急匆匆就赶了回去。
一进门,直奔郭夫人房中,却看见母亲端坐在椅子上,平静地喝着茶。
平川一时间,怒起,只压抑着问道:“母亲急唤儿回来,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郭夫人淡淡道。
平川强压着不满,低声道:“出什么事了,还是,您对儿子哪里不满意?”
“难道你不知道么?”郭夫人讥讽道。
“儿子不知道。”平川沉声道。
哼,郭夫人从鼻子里怨恨地哼一声出来,说:“既然你不知道,那我来提醒你一下。”她不悦地瞥平川一眼,说:“成亲的事,你还要糊弄我多久?”
原来又是为了这个?还是要娶郑瑶儿——
平川默然道:“如今正是军务繁忙的时候……”
“还要缓缓再说是吗?”郭夫人厉声道:“去年问你,你说过完年再说,开春问你,你说刚休了公主,隔段时间再说,如今又是军务繁忙,再过会,又说不定要整军备战,永远是再说,再说!你一年忙到头,什么时候可以空下来说这个事?瑶儿已经等了你三年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郭夫人怒气冲冲道:“今天不管是天大的事,你都必须给我个答复,定下成亲的日子!”
平川心里恼火,母亲非逼着自己娶不喜欢的人也就算了,还不掂量掂量时机,军务那么大的事,高级军官都在集中商议,她竟然撒谎,用这么个由头把自己找了回来,
害他缺席会议不说,还以为母亲出了意外,吓了一回结实的。他一肚子火气,冲口而出:“你知道今天我在干嘛?!讨论军务的时候,你派人去说你重病,要我急急地赶回来,就为了这么点小事……”
“小事?!”郭夫人火气更大:“人人都知道这是终身大事,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成了小事?!”
“你在营里有什么重要的事,还超过了我们郭家延续香火?!”郭夫人猛一拍桌子:“你反了你!不把我气死你不甘心!”随即就哭叫起来:“他爹啊,我一世操心为了什么,你把我带了去,横竖你儿子也不听我的,没有香火,你泉下有知,也要责怪,我早些了去,你也怪不上我了——”
平川紧紧咬住牙关,黯然而无奈地一合眼,颓然地一坐下,不说话了。
就在平川以为母亲会没完没了地数落下去的时候,郭夫人一擦眼泪,站起身,虎虎地往门外走去。
平川不知她意欲何为,只抬眼追随着她的身影,看她气呼呼地出了房门。随即,房门外,咔哒一声,平川一惊,马上明白自己被母亲锁在了房里。
“快开门,我还要回营里!明天还有任务北上!”平川一步冲到门口,使劲拍打着房门。
“军里除了你,难道就没有别人了?你母亲病重,你守着也是孝顺,谁能说你什么?!我都甘愿赌咒自己病重,你有什么不甘心的?!”门后传来郭夫人得意的声音:“管你有是很么天皇老子的事,反正不给我确切的答复,你休想出这张门!”
“娘,你别这样,等我回来,就给你答复!”平川无法,只好求道。
“我不会再心软了,”郭夫人决然道:“求我也没有用,我一个妇道人家,只管延续香火,你什么军中,什么紧急任务,都跟我无关……”
“娘,你别这样固执,我的事情真的很重要……”平川真急了。
“你也有着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呢?”郭夫人在门外,倒是心情愉悦:“我等你答复,什么时候答应了,什么时候我放你出来。”她哈哈地笑了几声,走了。
平川懊恼地一跺脚,气得要死,却无计可施。他眼睛一扫,看见窗户,几步过去一拉,竟然也给锁了。
母亲,居然使出了这样卑劣的手段,逼他就范。而身为常胜将军的他,面对母亲的胡搅蛮缠,远没了战场上面对敌人的开刀斩乱麻,只能束手无策。平川此刻,急恨交加,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悲凉。他呆立半晌,忽然恨恨地说了句:“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嘿!狠狠的一锤,砸在桌上!
一大清早,粮草队伍准备妥当,众兵士都在等着平川前来,却见霍帅领着北良走近了队伍。
“一路顺风。”霍帅对北良说。
北良重重地一点头,扬臂一挥:“开拔!”
霍帅目送着儿子远去,想起昨夜的一幕——
“平川母亲病重,想来不愿意儿子离开,而且平川就是去了,心里牵挂,也是不好,”霍帅对北良说:“为人子者,尽孝道,也是人之常伦,郭夫人只有平川一个独子,而且又不是战事吃紧,非得平川不行,”他望着儿子,轻声道:“我有个想法……”
“您是想我去吗?”北良看了父亲一眼,只问,没有表态。
“这个事很重要,这次护送的粮草,是为十月蒙古可能发起战争准备的,”霍帅说:“大意不得,我选平川,也是斟酌了很久,别人,我还不太放心……”
“就怕蒙古人知道,路上伏击,需要有实战经验、能独挡一面的将军……”霍帅忧心忡忡。
“既然这样,我去。”北良一口应下。
霍帅有些过意不去地看着儿子:“可是,公主那里……”
“你另外派人护卫吧,她能有什么危险?!”北良呵呵一笑:“没事的。”
看见儿子这样的态度,霍帅很欣慰,却又忍不住说:“那,这次,你不是,又不能跟寒蕊……”
“没事,我们常常见面的,”北良笑道:“回来我再见她,一样一样。”
霍帅嘉许地点点头。
霍帅回到营中,还没坐稳,平川就进来了,俯首跪下:“末将来迟,愿受军法处置。”
“这是干什么呢?”霍帅下座,扶起他:“又没耽误事,知道你是个孝子,我早就安排好了,改派了别人。”
他关心地问:“你母亲,好些了么?”
平川一挫,低头下去,半晌无言。他如何开得了口,告诉霍帅,母亲这样做只是为了逼他娶表妹?
“既然是重病,你就要做好思想准备,不是一天两天就好得了的,”霍帅体贴地说:“这些天,你就不用来军中了,安心侍侯床前吧。”
平川闷闷地出了营帐,猛一下想起什么,拉过一个士兵问道:“谁去押运粮草了?”
“是霍北良将军啊。”士兵回答。
平川一听,意外之余,更加沮丧。都怪母亲,居然连累北良替换了自己,而不能去护卫寒蕊。现在,木已成舟,想到家里此刻,肯定已经是捅下了马蜂窝,尽管他不想回去,却又不能不去面对。难不成,真的跟霍帅说实话,告诉大家,母亲没病,只是在胡诌胡闹?
他耷拉着脑袋,只好打道回府,家里,还等着他去救火。
郭夫人看着被踢烂的窗户,气得七窍生烟,她站在窗户的木头碎片中,大发雷霆。
“老夫人,老爷回来了。”管家战战兢兢地禀告。
郭夫人眉毛一竖,铁青着脸就迎了出来:“你居然敢这样忤逆你的母亲?!”
平川默默地看了母亲一眼,跪下去:“娘,我不能娶瑶儿。”
“为什么?”郭夫人眼里都冒出火来,这样的办法不但没有奏效,反而逼得儿子撕下了面子,她实在有些始料不及。
平川低声道:“因为我不喜欢她。”
“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娶她?”郭夫人停顿片刻,换了一种隐忍的声调。
平川犹豫许久,才回答:“请母亲,不要勉强我。”
“你可以娶寒蕊,为什么不可以娶她?”郭夫人的话语很尖刻。
平川深吸一口气,决然道:“如果你愿意我也不碰她,那我可以娶她。”
“逆子!”郭夫人气极,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平川头上。
平川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
郭夫人忿然道:“平川我告诉你,我还是你娘,你想娶谁,都得过我这关!无论是谁,要进这张门,只要不是瑶儿,我都要她呆不下去!”
平川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母亲那张因为恼怒而变形的脸,在心底无奈地长叹一声,他默然道:“谁都可以进这张门,只要不是瑶儿。”
我不能,成天面对一个对我颐指气使的女人,你是这样,可你是我娘,我没有办法选择,可是瑶儿,绝对不行!我不能把我的一生,毁在你们两个女人的手上……
郭夫人再也控制不住怒气,儿子居然敢这样挑战她的权威,不听她的话,这还是头一次,她知道,他不再是从前言听计从的平川,他变了,或许,她今后,都无法再掌控他了!只觉得一团怒气冲头而来,郭夫人一把端起回廊上的一盆花,狠狠地往地上砸去,随着“哐”的一声,顷刻间一地的土,花也月兑盆而出,倒在了一旁,郭夫人还不解气,抬脚就往花上一顿狂踩,只踩得花不成形了,才恨恨而去。
平川徐徐地从地上站起来,抬头望天,只觉得满目萧然,长吁一口气,却仍是郁闷满怀。